第三十八回
  慷慨贈金一人獨任 垂涎妙玉眾賊遭擒

  話說王夫人剛差人回去命寶釵寫家書,見媳婦們回說,桂府差人請過數次。柏夫人吩咐伺候,「我也坐車」。王夫人道:
  「你放著現成的大轎,何必又去套車?」柏夫人道:「我車也現成。」芙蓉吩咐外面伺候。王夫人辭過親家,同柏夫人、璉二奶奶們一同上車,芙蓉跟去。賈、祝兩府家人、小子共有二三十個,都騎上牲口跟著轎車往桂府而來。
  不多一會,到了桂宅。兩家爺們先去通報,那門上杜麻子聽見,一面著人上去稟知,自家趕著出來伺候。兩處家人下馬扶車。賈府車在頭裡,第二輛是祝太太,第三輛是親家太太,第四輛是蓉姑娘。後面七八輛中檔車是兩府的姑娘、嫂子們。
  眾家人挨次卸車,伺候各位太太下車。蓉姑娘先已下車,上前伺候。桂太太帶著蟾珠出來迎接,姐妹親家問安拉手,一齊讓了進去。來到上屋行過大禮,桂堂兄妹給姨媽們請安,芙蓉請姨兒太太的安。桂太太問道:「怎麼大親家太太們都不賞光?不過是一杯水酒,請過來坐坐。」王夫人道:「罷呀,他們都有點事兒,叫他在家料理。我也沒有幾天耽擱就要起身。趕著收拾還恐來不及。聽見劉大人的家眷也就快到了。」柏夫人道:
  「姐姐說的很是,也要趕著收拾。」太太們序齒坐下,用過香茶,桂太太問道:「怎麼昨兒晚上大哥又忽然不好?」柏夫人道:「姨娘們說,吃晚飯時候就有些發喘,趕吃完了飯越喘的利害,也就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趕著接我回去,灌了一碗參湯薑汁,這才慢慢的醒了過來。誰知今日的精神倒比那幾天更好,你說這不是個怪事嗎?」王夫人道:「想是昨晚上重這一磨之後,從此一天好似一天,也是論不定的。」柏夫人道:
  「惟願如此,總是托姐姐福庇。」有個管家媳婦上來回道:
  「老爺要見親家老太太。」王夫人吩咐請見。丫頭們掀起湘簾,桂恕走進堂屋。先給祝太太見過禮,桂太太指道:「這位就是賈太夫人。」桂恕請王夫人拜見,並謝太夫人的關切。彼此拜完起來,又同璉二奶奶兩親家見禮。柏夫人道:「大姐姐有話要對兄弟說,就在這裡坐坐。」桂恕道:「兄弟也要同親家老太太說說話。」丫頭們端了坐位,王夫人道:「三妹夫不要這樣稱呼。你同我姪兒是親家,你只管親家。咱們只管是姐妹,不用拉上他們那一條兒。各人管各人才好呢。」柏夫人道:
  「三兄弟竟依著大姐姐吩咐,不用謙虛。你跟著三妹妹稱呼大姐姐就是了。」王夫人道:「很好。妹夫你竟同著三妹妹稱呼我罷。」桂恕道:「既是這樣吩咐,我竟遵命叫大姐姐了。」王夫人道:「很好。我今日一來是陪你親家來上門,二來是我親自給你送盤纏來的。昨日原同三妹妹說過,叫不用費事,這會兒都是自家至親姐妹,不拘怎樣都好。誰知妹夫同妹妹又拘起大禮,下什麼帖兒,我聽見說很費了事。這是何苦來呢!我又不吃什么兒,只要備點兒果子小菜,吃杯酒兒,原不過是姐妹兒說說話,就很有趣兒。又何必的費事,白花了好些錢。」
  桂恕同金夫人說道:「蒙大姐姐不棄結了親家,又蒙格外照應,實在感激不淺,將來慢慢再為圖報。今日是親家太太上門,已經諸事草率,愧不成文。大姐姐再要過謙,猶其令咱們汗顏無地。」柏夫人道:「依我的意思,姐妹們都不用謙讓。不知三兄弟備了幾席?」桂恕道:「只備了四席。」柏夫人道:「你們也該來問我一聲,備下這些幹什麼?這會兒我倒替你出個主意。咱們裡面姐妹們只坐一席就夠了。不是多出三席來嗎?送一席到寧府去,請老太太同珍大太太們。送一席到榮府去,請大親家太太同我的兩個女兒,就派蟾珠同芙蓉去陪姐妹們在那裡熱鬧。還有一席,你想著有什麼要緊的朋友請幾位,或是送人也可。堂哥兒就在這裡陪著丈母吃酒。不知我這主意可好?
  「桂恕們笑道:「二姐姐吩咐一點兒也不錯,竟是這樣辦罷。」王夫人忙說道:「若是妹夫不夠請客,連咱們家的也不用送去。」桂恕道:「我只有三個客人要請,都是我廣東的屬員。兩個是解差使進來累在這裡,一個是選到那裡,同我一樣起不動身的。剛才還在這裡說了一會話,去不多時。我就將這席請了他們三個罷。」柏夫人道:「這就很▉是。」▉桂恕吩咐叫門上。不一會,杜麻子進來,給王夫人同璉二太太磕頭請安,站在門口。桂恕道:「親家太太們再三吩咐,上房只坐一席。送一席到寧府去,送一席到榮府去,還有一席我要請客。差人拿我的片子去請廣東解差來的魏太爺、畢太爺同新選的廉太爺過來吃晚飯,必要請過來坐坐。再將我的車套起來,送姑娘到榮府去。」杜麻子答應,出去照著辦事不提。
  王夫人問道:「妹夫領憑沒有?」桂恕道:「憑倒有了,就等著盤費起身。」王夫人道:「我給你送了盤纏來,你可以不用另辦。」說著,站起身來在胸前荷包內取出幾張帖兒,先將一張遞與桂太太道:「這是送妹夫的盤費,先請收了。」金夫人接著遞與老爺。夫妻兩個看那票上的銀數,真真喜出望外,趕忙拜謝,感不絕口。王夫人又遞過一張說道:「須些薄敬是幫我妹妹的。」金夫人接著瞧了瞧,又要拜謝。王夫人連忙扶住,說道:「姐妹們謝個什麼勁兒?」將蟾珠同桂堂叫過來說道:「我也不買什麼給你們了,這兩張票上,每人五百兩,留著慢慢的置點兒東西罷。」姐弟兩個接著,拜謝過了。桂恕道:
  「我們夫妻兒女俱受姐姐的大恩大德,將來怎麼圖報?」王夫人笑道:「姐妹們說什麼圖報。」金夫人道:「咱們有了盤費,不過三五天內就可起身,多住一天,就多累一天。」王夫人道:「我也揀在二十左右起身,妹夫走旱路先到金陵,就請妹夫將房子給我收拾收拾。你先盡我上房收拾,餘下的等我回去再慢慢修理。」桂恕道:「我已專差回去,叫你女婿夢玉親到金陵交代房屋,並趕著修理。這腳子去了好一向總不見轉來。
  想夢玉還在金陵給丈母修理房屋。」柏夫人笑道:「咱們那個夢玉奉承丈母是他的本事,他不知要將丈母的房子收拾到個什麼分兒才樂呢!」王夫人笑道:「我這姑爺倒有趣兒,丈母沒有見面,先出力給丈母收拾房子。這才是個孝順女婿!」眾人都笑起來。柏夫人笑道:「橫豎你這女婿將來你見了面,不知還要怎麼個兒疼他呢!」蟾珠坐在一邊低頭不語,芙蓉領會,過來回太太道:「芙蓉同著姑娘去罷。」柏夫人尚未回言,桂太太道:「好孩子,你同著妹妹去做個東家,替我陪陪三位親家太太,代我多敬杯子酒。就去罷,這兒沒有你們的事。」芙蓉同蟾珠答應,辭了各位太太,帶著丫頭、嫂子們出去上車,往榮府而去。
  此時,日已平西,街上的車馬往來如織,轉彎抹角不多一會到了榮府。兩輛飛簷轎車一直進去,走東邊車道來到正廳這才下車。芙蓉、蟾珠剛到垂花門,裡面的姑娘、嫂子趕著出來迎接,說道:「奶奶們都在屋裡收拾,沒有出來迎接。」芙蓉道:「咱們是派來幫著收拾的,用不著接。」說著,已到上房門口。丫頭們道:「都在寶二奶奶屋裡。」芙蓉們竟往寶釵後面來。將到門邊,聽見珍珠問道:「你們兩個來幫忙嗎?」蟾珠道:「派咱們來幫你們來收拾呢。」說著,走了進來。只見滿地都是箱子,俱已裝好,那大炕上還堆著一炕的東西。李宮裁同寶釵、珍珠領著幾個嫂子、姑娘們,一個個都是滿頭大汗,芙蓉笑道:「咱們真個要幫忙才是。」忙將衣服脫去,解下繡裙,同他們一樣穿著短衫,捲起袖子,走過來幫著一路檢點收拾。
  寶釵對蟾珠道:「昨天托你照應張大妹妹,誰知他做了我的親妹子了。」將接家書的話細說一遍,蟾珠也覺歡喜。此時添了十來個人,再加著芙蓉十分麻利,不多一會,就將那大炕上一大堆的衣包零物及古玩器皿細巧之物全行收合完結。寶釵叫幾個嫂子們將這些箱子都盡著一邊層層堆起,剩了兩個替換衣服箱子,臨期再行收拾。芙蓉道:「今兒幫了二姐姐,明兒幫三姐姐。」珍珠笑道:「我同他都並在一堆兒了。」寶釵道:「不是同他的並在一堆兒,我那裡有這些東西呢?今兒倒虧你們來,這一路的大幫,倒收拾的差不多了。不然明日還得一天呢。」芙蓉道:「你們屋裡還有些什麼?」寶釵、珍珠道:「全搬出來了。屋裡還有兩個箱子,那是不用裝的。餘外的一切大小物件,都在那七八個大板箱裡。」芙蓉笑道:「你這兩位奶奶、姑娘的行李,我瞧著一船還未必裝得下。」珠大奶奶笑道:「那天太太還說只要四五隻船就夠了。明兒請太太來瞧瞧,單是他兩個,就得兩隻船。」寶釵笑道:「兩隻船也要不了,橫豎一隻船是要的。」眾人正在忙亂不了,嫂子們進來回大奶奶道:「桂太太那兒送了一桌酒席來,請親家太太們的,已抬在垂花門。」宮裁問蟾珠道:「三姨兒送酒席請誰吃的?「芙蓉笑道:「是送來請親家妹妹們的。」就將自家同蟾珠來的緣故說了一遍。寶釵道:「既是這樣,竟叫他們擺在百花軒,擺上一張桌子,全給咱們擺上,將酒也溫起來。這裡也收拾的差不多,等著這三個零碎箱子裝完就結了。」嫂子們答應著,到百花軒去擺席。芙蓉們又幫著,七手八腳的不一會兒將三大只零碎箱子又裝的妥妥當當。
  丫頭們去舀了三四盆熱水。這宅裡面橫豎沒有半個男人影兒,奶奶、姑娘們都脫了衣服,擦身洗臉。芙蓉笑道:「寶姐姐同珍珠姐姐一樣兒的皮肉,一樣兒的胖,真是一對的玉美人兒。」寶釵道:「這兒除掉了大嫂子瘦些兒,餘下的都一個樣兒。」珍珠笑道:「五妹妹真活像一個人,我那幾天不好說,這會兒是姐妹,說也無礙。」蟾珠道:「說我像誰?」寶釵道:「也是咱們一個閨中朋友,叫做紫鵑。這個人早已仙去了。」芙蓉笑道:「咱們初見面,你們又說我像個誰。這會兒又是五妹妹也像你們的好朋友。天下的人嘴臉兒同的多著呢!不過有一處兩處像就是了,那裡像的這樣全?」寶釵笑道:「獨有你們兩個像的一絲也不走了樣兒,這才像的古怪呢!」珍珠對芙蓉道:「咱們猜你右脅下有塊硃砂記,怎麼猜的這樣準呢?「芙蓉笑道:「你身上也有一塊。」珍珠道:「我這塊在左邊,又在胸口兒上,同你的方向差著呢。」芙蓉笑道:「咱們兩個身上都有了記號。將來年深月久認不出面貌來,只要說出身上的記來,一看就知道誰是誰。」珍珠笑道:「你們都記著我同他的記號,將來好認識。」大奶奶道:「快些擦擦臉,咱們去吃晚飯,讓他們也好歇歇。」寶釵道:「橫豎沒有外人,就穿著短衫子,也不用穿裙子了。」珍珠笑道:「也罷,且舒服一會兒再說。」姐妹們擦身洗臉,諸事完畢,都是短衫子,到百花軒來。見兩張桌子擺滿的全是碟兒、碗兒,珠大奶奶笑道:「今兒三姨兒可是花了錢了。」蟾珠道:「這又算什麼呢?」寶釵道:「咱們吃不了這些。揀著咱們喜歡的留下幾樣,餘下的散給他們也去樂一會兒。以後是一天忙似一天,直等著下了船去這才安靜。」珍珠同李宮裁都說:「甚是。」就將桌上的果子、點心、菜蔬揀著精緻的留下了些,餘外盡散給眾人。
  大奶奶又替他們分派妥當,叫他們大大小小的都去吃飯。這裡留著榮貴、抱琴、紅妝,還有芙蓉的姑娘桂月、大奶奶的姑娘麗鵑這五個人伺候。珍珠又叫人端了兩樣菜四個碟子,送去給兩個奶子同哥兒吃。眾人分派完結,依次坐下吃酒。
  當值的嫂子們來回大奶奶道:「咱們家的飯菜端在那裡?」大奶奶道:「有兩碗魚湯是咱們要的,送到這裡來。餘下的端到垂花門,同這些嫂子們攏共攏兒去吃罷。今兒是你當值,須要四處留心照應,別叫眾人吃個大醉,叫太太知道咱們就得了不是。」嫂子們答應著去了。寶釵道:「咱們再派榮貴、抱琴不住腳的四處巡察,又可照應,這才放心。」珍珠們都說:
  「甚是。」趕著遞了幾樣點心給他們吃了,派抱琴、榮貴兩個人分頭兒去上上下下各處照應。
  麗鵑點起紅燭,姐妹幾個暢飲談心。宮裁道:「咱們今兒一敘,以後就沒有了空兒。等著到了家鄉,不知幾年上又才見面!」芙蓉道:「咱們見的還快,倒是五妹妹到廣東去,要隔三四年才來呢。」寶釵道:「你們兩個將來是長敘一處的,咱們是從此風流雲散。」芙蓉道:「這也難說,保不住將來姐妹們長在一堆也論不定。」珍珠道:「寶姐姐不久母女相逢,又得了兩個好妹子,以後都是快心的境界。惟我自從這幾年以來,生離死別了幾次,將個心都傷透了。其間的眼淚,也不知流掉了多少。如今又忽然的同你們相逢,又要忽然生生離別,真叫我幾次消魂,幾番腸斷!我又不能像寶姐姐的落落心胸,襟懷豁達。凡有一切,他都可以看透,我如何學得他來?我這一程子心神不定,恍恍惚惚,竟像是掉了心的一樣。總想活著很沒有味兒,不如丟開了手倒省了好些眼淚。」寶釵笑道:「凡人都像了你丟開手,那閻王爺殿上那兒擠得下這些躲眼淚的鬼呢?」宮裁們都吃吃大笑。
  蟾珠笑道:「咱們只顧說話,也忘了飲酒。」寶釵道:
  「咱們不住嘴的吃,珍丫頭不住嘴的說話。」芙蓉道:「我敬三姐姐一杯。」珍珠笑道:「不用敬,你們吃過幾杯,我都補吃就完了。」蟾珠道:「不用補吃,將咱們的杯子都斟上酒,三姐姐挨著吃過去就是了。」珍珠道:「使得。」命紅妝、桂月見杯斟上。珍珠一面吃菜,一面飲酒,挨著次兒飲乾。宮裁笑道:「近來珍丫頭的酒量竟大的多呢。那年在寶兄弟的怡紅院給平丫頭做生日那晚上,一個個都吃的大醉。珍丫頭那裡會吃這些酒?」寶釵道:「想起來那晚上真熱鬧,只有林姑娘正在病中。可憐咱們當日飲酒快活的事,也就是那一晚上,人又齊全,酒也暢飲。自從那一敘之後,雖是常常吃酒,總沒有那一天的大樂。後來一天一天的散掉了,死的死,去的去,直到如今,真令人不堪回想。」芙蓉同蟾珠笑道:「可惜你們當日的那樣大樂,偏咱們兩個沒有趕上。」寶釵笑道:「橫豎那一日大樂的時候,有你,有你。」芙蓉們笑道:「我同他那有這樣福氣?」宮裁道:「史姑娘那日喝醉了,包著一大包芍藥花做枕頭,睡在石條上,咱們都說他是雅人深致。誰知他也做了古人!」寶釵道:「我再也看不出,史姑娘同香菱都這樣短壽。」珍珠道:「當日的那一班兒,除了探姑娘,姐妹幾個誰是長壽的?」寶釵笑道:「除他們那幾個,我三個人的壽還不長嗎?到今日還是活著呢。」宮裁笑道:「你們正是一朵鮮花越開越盛的時候。像咱們是珠黃花謝,好春光都過去的了,還圖個什麼?」寶釵笑道:「你的春光過去了,我的春光在那裡?」芙蓉笑道:「你們都不用春光秋光的,耽擱了飲酒。」大奶奶們笑道:「咱們只顧說話,到下了梆子。再吃會子,叫他們收去吃飯罷。」眾人都說:「甚是。」奶奶們趕著吃完了酒飯。寶釵道:「咱們上去喝茶,這裡讓他們吃飯。」珍珠道:「很好。」幾位奶奶、姑娘都到上房來,找著了榮貴、抱琴,叫他們下去吃飯。大奶奶們到各處去瞧了一遍,走到寶釵屋裡,各人穿了衣裙。芙蓉、蟾珠到兩邊房去瞧瞧,都收拾完結,每人剩了兩隻衣箱同炕上的鋪蓋。芙蓉道:「你們兩個實在簡絕,明日要下船都使得的。」寶釵道:「沒有幾天工夫,東西又多,若不趕著收拾,就鬧半年也是收拾不了的。明兒是劉家來收點房子。咱們就替大嫂子屋裡收拾,倒要兩天。我同珍丫頭打幾時就陸陸續續的歸在一堆兒,收的收,藏的藏。我同他的箱子打早就裝好了,所以今兒盡著一天收拾完結。大嫂子同太太屋裡,就是將東西歸在一堆兒也得兩天,別說是裝箱收拾,更要費力。」珍珠道:「明日到大嫂子屋裡去,我領著人將他的東西盡歸在一處,你們同些人趕著收拾,也不過是一半天可以完結。」寶釵道:「明日多了一個月姑娘幫著,咱們盡力量,收拾到那兒是那兒。」眾人正在說話,上房一個丫頭慌慌張張跑進來說道:「大奶奶,不好了!」眾人大驚,趕忙問道:「什麼不好了?」那丫頭急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發顫。急的寶釵們摸不著腦兒,說道:「你只管慢慢的說。」那個丫頭定了一定說道:「太太的上房後身有了賊。」眾人聽見,渾身都嚇軟了。寶釵道:「怕也無益,趕緊到垂花門叫老趙,立刻叫家人們進來。」蟾珠道:「剛才下來尚未偷盜,只要虛張聲勢,將他們趕散為要。」珍珠、寶釵點頭,飛跑到垂花門,叫老趙來當面吩咐。趙忠聽見,趕忙出去。一面先將幾個有氣力的能乾家人叫他飛跑進去,一面又到各處叫人。不一會兒,連廚子、打雜的,更夫、火夫以及大小爺們,進來了八九十個。手中有拿著鐵尺、棍子,也有空手的,都一擁而進。
  原來這一班竊賊,內中有一半是那年老太太出喪的時候進來偷盜東西,同包勇拒敵,又將妙玉劫去。除得了上萬的東西,還有個活寶的美人。後來並不見有官府追緝,他們也就放心受用。這幾年俱已花盡,又想著賈府的甜頭兒,所以另約了幾個積賊,又打聽得包勇已不在賈府。趁著今兒太太出門,上房不過幾個丫頭、媳婦們,就不放在心上。都是塗面掛須,還從當日的原路下來。因王夫人現在的上房就是當年老太太的住所,這些強盜有幾個熟的在前引路,一直竟到上房。
  剛繞到前面來,正遇著梁貴、鮑忠、林祥、李洪、湯順、馬標、郭裕這幾個精壯膽勇的後生,手中都拿著器械,正與強盜相遇。不由分說,一齊奮勇動手。那十四五個強盜,不顧性命抵死拒捕。梁貴們正在支持不住,後面來了四五十精勇幫手。
  寶釵們都站在黑影裡面,對珍珠道:「叫進來的人,分一半趕著繞這邊過去,截強盜的歸路。」珍珠答應,忙去吩咐。眾家人見說,忙分了一半,趕著向這邊繞過去將賊人歸路截住。賈府眾人個個奮勇,前後將十四五個強盜盡行圍住。此時正是七月初十,新月在天,眾人在月光之下看的真切,七手八腳的一路混打混搠。拿住了七八個,打傷了四五個,搠死了三兩個。眾人不管是死的活的,都給他捆了個結實,就放在拿獲之所。梁貴們渾身是血,還有幾個受了傷。
  眾人圍著定了一定喘,然後找著嫂子們過來,請兩位奶奶的示下,怎麼辦法。那位珠大奶奶盡是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寶釵道:「且不用去回太太,你們就是這個樣兒,趕著分頭去報。這一回,竟是禁軍衙門、都察院、營城司坊,攏共攏兒通報。又不要像上一磨兒,只報司坊官,只算了一個竊案,到後來竟不提起了。想來這幾個就是上一回的強盜。他們吃著甜頭兒,橫豎又不拿他們的,落得又來打劫,實在令人可恨。」
  鮑忠道:「二奶奶的話說的很是。現在他們都是塗面掛須,手執器械。這還不算強盜,什麼才叫強盜呢?」寶釵道:「你們一半看守著,分幾個去報。先到林大爺家裡去給他一個信兒,並將我的意思同他說明,你們再去。」家人一齊答應。走過去派了二十個壯勇的人守著強盜,派了幾個去報衙門,餘下的散出去外面照應。寶釵吩咐:「將上房廓下的燈都點了起來。」又叫丫頭、媳婦們各處的小心照應,「看見些什麼,總不要驚慌,只管來對咱們說」。這些姑娘、嫂子們都答應了,各去照應。▉珍珠叫丫頭們端出些杌子來,就在這裡坐坐。也幫著照應。芙蓉道:「我這會兒心才跳定了。我瞧著大嫂子比我更抖的利害。」大奶奶搖著頭道:「我吃的一點兒東西,這會兒全在胸口裡。兩隻腿還在這兒抖著呢。我倒看不出,珍丫頭的膽量竟比我大的多呢。」珍珠笑道:「不是膽大,徒急無益。雖事在倉猝之間,也要想個出路。都學你一路發抖,這會兒還有咱們嗎?早做了妙玉,又叫他們背去。」大奶奶們一齊好笑。
  寶釵道:「我若領兵拒敵,珍丫頭是我的一員勇將。」正在說笑,一個丫頭用手指道:「那不是房子上還坐著兩個強盜嗎?「眾人又嚇了一跳,都抬頭一看,叫道:「哎呀!」不知房子上又來了多少強盜,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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