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杜麻子門房尋樂 慧哥兒膝下追歡
話說王夫人因祝太太要見巧姑娘,就著人過去連珍大奶奶們都請過來坐坐。不一會,蓉大奶奶同巧姑娘過來請安問好,說大太太同珍大奶奶因受點子熱,身子不好,不得過來請太太的安。彼此敘談一會,媳婦們擺上果碟子,太太、奶奶、姑娘一共八位,慢慢飲酒談心。這且慢表。
且說花子空同孫太太們商量桂老爺這件事。老孫道:「我昨日到宅裡去,聽見他家那些嫂子們說,將來只怕是祝大人借他銀子還帳,連出京的盤纏也是他的。我看這光景,未必順咱們的長票。」花二奶奶道:「依我的主意,咱們將扣頭放鬆些,他也沒有什麼不要的。這會兒給他對扣銀子,先叫他寫下四千兩銀子還了短票,套住了他,不怕他不走咱們這條道兒。真個祝大人那裡有這些銀子幫他?這都是那些娘兒們的老謠。他若是寫下這票帳,明兒我同了去要銀子。他的門上杜麻子,是我的舊相好,他好意思不照應我的嗎?就是桂老爺,也不過三十幾歲的年紀,這會兒的人,誰是老實的?我再拿出點兒家數來引他上了手,就要在他身上發個財。慢慢的將那些官親、師爺、二爺們都叫他下了水,不怕他們不給我錢。我說句老實話,不弄他一兩萬銀子,也見不得你們。」老孫笑道:「你別瞧著銀子錢這樣容易,也不過說著好聽。像我那幾年,不知相與了多少冤大頭,那裡攢得了錢?後來遇著幾個行家,他喜歡我的身法好,在我身上很花了幾個錢,才積下這幾兩銀子放帳。你那道兒那裡去得?不是我誇口說,憑他什麼有工夫的人,只要他上了我的身子,我若喜歡他,叫他多耽擱一會;我若是嫌他,馬上就叫他完結。我瞧著你竟差著呢!那天你同朱老七鬧那半天,我出來進去的多少磨兒,是多大的工夫?後來瞧著你很乏的使不得,我才上去接你下來。你瞧見他到我手裡,一會兒就叫他像個棉花團兒似的,動也不叫他動一動。要有咱們這樣本事,才出去要得帳。像你那樣的身子,遇著有工夫的,三幾個就盤的你筋疲力盡。別說要帳,只怕連家也回不來了,只好流落在那裡,賃間屋子,還做你的舊買賣罷。」花二奶奶道:「依你這樣說,我是去不得的。」花子空道:「孫大姐姐的話說的很是。若是桂老爺順上了長票,只好叫孫大姐姐去,倒可以得利回來。你且住在香暖堂,還應酬著那幾個舊相好的,別放掉他。我這裡將你妹妹接了來,他的那幾個主兒只管叫他帶過來,我好意思還要分他的什麼!房子、酒飯是我的,算我做姐夫的幫他,叫他發個財兒。等著孫大姐姐回來了,咱們再商量。
他肯同咱們開局子呢,也很好;他自家要辦個什么兒,也很好。
總隨他的便。」花二奶奶道:「我地根兒叫他同過來。我說,你愛嫁姐夫呢,也算上了你;你若是不愛嫁他,叫姐夫替你拉攏拉攏,也省得你背著包兒滿街的跑。我也對他說過,不分他的股兒。他說,且等我再走一兩年,身邊有幾兩銀子,再來同你們打伙兒。明兒若是孫大姐姐跟著官兒去了,我去硬叫了他來,幫著咱們打個伙兒。」老孫道:「你們且別議論,等我到桂家去看看光景是怎樣的。可以下得去,我就應了他的長票,等二兄弟去兑銀子。」花子空說:「很好。叫他們套車,你就去罷。」老孫趕著妝扮,點脂勻粉,身上熏的噴香,抿的光光的頭,插著幾枝玉簪棒兒,換上新鞋,扭扭捻捻的上車去了。
一直來到桂老爺宅子裡,門上的杜二爺瞧見,說道:「昨日說過叫不用來的,橫豎三幾天就要歸還你這筆帳。你今兒又來幹什麼?老爺又不在家,要下梆子以後才得回來。上房裡的太太心裡又很發煩,你坐在那兒怪討嫌的。依我說你倒不如回去,等著老爺回來了,我替你回罷。」老孫道:「我也不到上房去,就在外面不拘那兒等著老爺回來,要當面說話。」老杜道:「有話明兒來說不好嗎?你知道是多會兒來呢?」老孫道:「定要今兒說話。」杜麻子笑道:「你真是搜攪了。既是這樣,外面這些地方不便,你到那邊院子裡廂房去坐坐罷。」
老孫應允,帶著老媽兒到小院子去。這裡面是跟班的住房,旁邊一間有個大炕,一張桌子,四張杌子,兩條板凳,貼著些字畫,是底下人吃飯會朋友的處所。杜麻子將老孫領在這裡坐下,又叫三小子給他倒了一杯茶。老媽兒坐在門檻上,老孫坐在炕上,將杜麻子拉著坐下,笑道:「你這幾天也不去瞧瞧你妹妹,叫他在家裡害相思病。為你不去成天家在那兒咒你,不知你的耳朵是怎樣的一個發燒?」老杜笑道:「我的耳也不燒,眼也不跳,心也刷涼,任什么兒也不怎麼。倒不用他費這一股兒心。我不但沒有空兒,還帶著一個大錢也沒有,我瞧他個什麼勁兒?等著我幾時有錢,幾時再去瞧他。」老孫笑道:
「你這話說的很不夠朋友,就說的咱們只認的是錢,就不懂點兒交情?像那一天你沒有帶錢來,咱們沒有叫你開鋪嗎?咱們原圖相與朋友,靠你拿了三兩二兩也富貴不了誰。」
老媽兒接著道:「不是我多嘴,咱們家的奶奶幾天不見杜二爺來,就惦記的什么兒似的,不住口兒的念呢!有錢沒有錢,只管來走走,這又何妨。誰還不叫杜二爺掛了去嗎?就是咱們服侍的媽兒,杜二爺有錢呢,賞一弔八百,沒有錢就罷了。誰沒有見過幾個錢來的!依我說,這會兒很清靜,一個人兒也沒有,趁這空兒,奶奶同杜二爺就在這裡開個鋪兒,我坐在門兒瞧著人。」老孫笑道:「倒是老媽兒會送人情。你瞧著,別叫他們混跑進來,一會兒鬧個一團糟。」老媽答應,坐在門檻上。
有一頓飯的工夫,老孫道:「你忘了交給我。」老媽兒聽了笑道:「真個我忘了。」趕忙站起身,伸手在褲腰上取下兩塊綢汗巾,遞了過會。不一會,杜麻子滿頭大汗走了出去。老孫將兩塊汗巾仍舊交給老媽,叫他瞧了瞧頭,整了雲鬢。杜麻子自己端著一個紅漆面盆半盆熱水進來,老孫洗過手,老媽兒端了出去。
老孫問道:「仔嗎這些人一個也不在家?」老杜道:「有四五個跟了老爺出門,有兩個是太太差去了,新來的三四個都跟大爺到祝大人宅裡去,門上只剩我一個在家。」正說著話,只見三小子捧著盒子進來,就擺在炕桌上,去掉盒蓋。老孫道:
「仔嗎的又叫盒子?」老杜道:「咱們大廚房的飯沒有個吃頭兒,我叫他要了一斤史國公,咱們兩口兒吃個飯罷。」三小子送酒拿杯筷,兩個人開懷暢飲。
杜麻子道:「你今兒的來意說給我聽聽,還是要銀子,還是順長票?」老孫道:「銀子也要,長票也順。」老杜道:
「這話我不明白。」老孫道:「你們官兒不是欠著我有二千來的銀子?那銀子實在不是我的,我這一程子叫人逼的要死,只講酒兒菜兒、車錢,我不知替你官兒賠了多少,這也不用提起。
如今他是不放我過門,天天在家拍桌子、打板凳的吵鬧。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有幾個舊朋友常來過夜,叫他這樣一吵,每天我要少好幾兩銀子進門,咱們還當得住嗎?這不是裡外折本?
這如今鬧的我沒有了法兒,你官兒又是三扣四扣他不要的。我這會替他找了一處外馬子的銀子,可是對扣,且借他四千兩,還了我耽的這一項短票,底下再找著他順長票。他也是一位奶奶們,不能出門的。說不著這句話,我同你們官兒去走一遭兒。
這一項銀子現在有個知縣辦著,是我再三央及他准個情兒,他才應允。我不放心,問他要了一個定銀在這裡,回來當面交給你官兒,連夜就寫下票子,我帶去給他,明日一早兑銀子。若是你官兒沒有空兒,只消我去兑銀,掣了我那邊的票子回來,再過幾天我去同他商量順了長票起身,不怕他不再拿出一二千兩銀子來,那怕他要押憑呢,咱們就給他,還怕他吃了咱們的憑不成?若是我同去,我也沒有別的,仗著我這粗身子兒服侍你,諸凡事全仗著你照應就完了。知道你也很疼我。等著有了起身信兒,你妹妹要替你餞行,在咱們家住一晚上,咱們姐妹兩個服侍你一個大樂,叫你這一輩子總要想著,你才知道我做妹妹的待你不錯。」杜麻子笑道:「誰說你待我不好嗎?這件事我再沒有不幫你的。只是咱們的官兒難說呢。他膽子又小,人又拘謹,他正愁他這二千兩的短票還不起,你這會兒叫他借四千兩銀子還了二千兩的短票,真是殺了他也是不辦的。這事竟不能行。」老孫道:「依你這樣說起來,我這二千兩銀子他不打帳著還的了!我就不要這二千兩銀子,拿條命同他乾了罷。隨他將我煮也好,炸也好,安置我個地方也好。我一個堂客還怕拼不過他一個官兒?不是我說句不害臊的話,我這腿縫兒裡不知夾出去了多少官兒,他就算了事?」杜麻子不覺哈哈大笑,說道:「你別動氣,我倒有一個主意,你依著我去辦,包妥當。」老孫道:「依你怎麼個兒辦法?」老杜道:「依我說,你今兒不用見他,竟等官兒回來我替你回,就說你親自來請明兒吃晚飯,順長票。他問我是個什麼扣頭,我只回答說,聽見是外馬子的銀子,扣頭很輕。他聽了明兒必來,叫花老二竟不用見他,就是你們姐妹兒兩打扮的絕標緻,讓他到屋裡去坐。他是最愛乾淨的,你屋裡加意的收拾收拾,鋪蓋熏的噴香,坐下了且別提起銀。他又喜的是喝酒,你們兩個備下些精緻碟子,陪他一路喝酒,等他動了酒底下的那個字,你們姐妹兩個拿出生平的本事服侍他。看他正在樂的時候,你們兩個擠著他,怎麼說,怎麼說,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又何必同他拼命,鬧這些哩根兒拉根兒的事!你說我這主意好不好?」老孫笑道:
「很好,我竟依著你去辦罷。我也不吃飯了,幾杯史國公吃的肚子裡怪熱的,回家去吃飯。」杜麻子叫老媽兒將酒菜端到院子裡去吃,老媽兒答應,端了出去。杜麻子叫道:「老媽兒,你將那個拿來。」老孫笑道:「罷呀,怪熱的天氣,盡著混鬧!」老杜笑道:「我替你出這麼一個好主意,也不應該謝謝!」
老媽兒笑道:「連二奶奶也該謝謝才是。」杜麻子笑著接了他的東西,老媽兒出去,一面照應,一面喝酒。這會兒老孫使出平生之技,將個杜麻子關的無處不麻,真成了一個杜麻子。
老媽兒吃完了好一會,已是滿天星斗,兩個拉著手兒出來。老孫遞了過去,老媽兒接在手內說道:「杜二爺今兒得賞兩弔錢,這個怎麼拽得到身上?」老孫笑道:「回去替你洗衣服,委屈你拽上罷。」杜麻子扶著老孫上車,賞了車夫四百錢,給了老媽兒一吊錢。
不言老孫回去之事。且說桂大爺名叫桂堂,字侶佺,是桂恕的獨子,生得丰姿秀美,品格英偉。聘了祝修云為室,與修雲同庚,十五歲,尚未完姻。與蟾珠姑娘姐弟之間十分相得。
今日奉母親金夫人之命,到祝大人宅裡請安問病。誰知祝太太到賈府去了,祝尚書留他吃晚飯。桂侶佺坐在屋裡敘談家務,因說起:「父親這幾天叫那個姓孫的堂客逼的要死,他的扣頭又利害,媽媽聽了十分著急,這幾天都急出病來。借又借不出,家裡的衣服首飾全當完了,門口兒還欠著一大堆的帳,拿些什麼開發人家?父親這幾天都是人家餞行,這家那家的請酒。我聽見說都是要留別敬給他們的,還有老師、太老師那裡也得盡個情。這個樣兒怎麼好呢?」祝尚書笑道:「好孩子,能夠知道替父親著急,這才是個道理。橫豎你父親總要想出道理來的,你回去叫你媽媽不用著急,現在賈府的房子已經有人要了,不知你大媽今兒去是怎麼個兒說法。他家的妥了,自然就回贖金陵的房子,你父親就有了三千兩,且還了帳,再打算盤費就好商量了。」侶佺道:「這會兒吃飯還早,我到賈府去瞧瞧大媽,橫豎賈太太同奶奶、姑娘們都是那天老太太生日在這兒見過的。媽媽也等著過兩天要到賈府去辭行呢。」祝鳳道:「也好。你去瞧瞧大媽,打聽打聽他們的房子是怎樣說,等著你回來吃飯。」桂堂答應。姨娘們道:「大爺就來,咱們等著吃飯。」侶佺點頭出去。那些跟來的家人、小子伺候著上馬,一直徑往賈府來。不一會,到了榮府,一直將牲口騎進大門去。見祝太太的轎子歇在前廳上。那些轎夫們都坐在台階兒上賭錢,西廊下拴著一溜兒的牲口。桂府的二爺們趕忙跑到宅門上去通知,那門上老趙聽說桂大爺來了,叫周貴到垂花門去知會。裡邊的嫂子們聽說,忙到綠竹齋去回太太。祝太太同王夫人正在飲酒,聽說桂大爺來了,都甚歡喜,吩咐媳婦們請桂大爺進來,該班媳婦答應。王夫人道:「那天再三邀桂太太來家逛逛,他定要過兩天來。我也正想著要去請來坐坐。」柏夫人道:「他這兩天本來心裡著急,過幾天橫豎要來辭行。」正說著,嫂子們跟著桂堂進來,給王夫人、柏夫人請安,又給珠大奶奶、璉二奶奶、寶二奶奶、四姐姐都請過了安,見過蓉大嫂子同巧姐姐。
柏夫人道:「端張杌子,就坐在我的背後,咱們娘兒兩個說說話。」蓉大奶奶道:「我同巧妹妹另在炕桌上去吃,這兒讓桂大叔叔來坐。」王夫人道:「倒也罷了。」丫頭們趕忙將蓉大奶奶、巧姑娘的坐兒端開,另又換了一張杌子,杯筷挪在炕上,將蓉大奶奶、巧姑娘吃的菜蔬果子、一切東西俱抬到炕桌上去。
桂侶佺坐下,柏夫人問道:「你還是專來請這裡太太的安,還是來找我的?」侶佺道:「姪兒到大媽那兒去,才知道大媽到這兒來了。家裡媽媽不知道姪兒到太太這裡來。原說過一半天同著媽媽來給太太辭行。」王夫人問道:「太太同姑娘都好?」侶佺站著應道:「母親同姐姐都好。」王夫人道:
「哥兒別拘禮,坐下了咱們娘兒們好說話。」桂堂答應坐下。三位奶奶同四姑娘也都問過太太、姑娘的好。桂堂答應好。
珍珠笑道:「那天拜奶奶的生日,我們四個人都叫大妹妹左一杯右一杯讓了個大醉。後來送了客去,他還拉著喝酒。」
寶釵、平兒道:「大妹妹的雅量,咱們那裡拼得過他。」珠大奶奶笑道:「等著明兒餞行,咱們四個人拼著同他喝個大醉。」柏夫人道:「那兩天咱們老太太的大慶,全虧你們姐妹幾個幫著我照應,不然我真要累死。外面又虧了我這好兒子同他父親照應,好容易忙過了那幾天。」寶釵笑道:「咱們回來,也狠狠的乏了兩天。」王夫人笑道:「本來你們也忒嬌養,我瞧著那兩天就乏的茶飯都懶得吃。」珠大奶奶道:「那兩天偏生天氣又分外熱,人又到的多,那兒照應的過來。」柏夫人問道:
「今兒你來,是瞧大爺呢,還是為別的?」侶佺道:「一來是給大爺請安,二來為父親的事來同大爺、大媽商量商量。實在父親叫那姓孫的堂客逼的不像個樣兒,天天來吵也不是個事。媽媽的病都急出來了。那姓孫的很會說話,叫他多耽擱一天兒,也是不肯的。再兼著煤鋪、米鋪、草料鋪、房錢都要的很緊,又沒有處借。這怎麼好呢!」柏夫人道:「這裡太太的房子倒有點成手,明日等著林管家去見劉大人商量。若是說妥了,就要回贖金陵的房子,橫豎你父親就有了銀子。」桂堂道:
「這房子也得幾天的工夫,那姓孫的一天也不肯等著。若是叫他撒起潑來,像個什麼樣兒?」王夫人道:「哥兒的話說的很是。那樣的堂客,他也不講要臉不要臉,撒起潑來倒難收手。
我這會兒又湊不出這些來,先將姓孫的還了他,餘下的帳且等著有銀子再還也不遲。」寶釵、珍珠道:「太太那裡有多少?我同四妹妹湊湊,只怕二千兩還湊得上來。」王夫人道:「很好。等著吃完了飯,咱們去湊起來,交給你乾媽帶去給桂老爺,先還了這短票,省得那堂客上門上戶的,像個什麼樣兒。」桂堂聽說,趕忙拜謝,又謝了寶釵、珍珠兩個姐姐。
這會兒太太們飲酒十分高興。柏夫人道:「我這個姪女婿實在好的,十四五歲的孩子,又肯唸書,性兒又聰明,品貌又清秀,還兼著氣力又好。真是我們桂老三的一個寶貝。」王夫人正在答應稱贊,巧姑娘過來給祝太太敬酒,又給自家的奶奶、大媽、嬸子、四姑姑、媽媽都敬一杯,也給桂大叔叔斟杯酒。
桂堂趕忙遠遠站著,讓他斟酒。柏夫人忽然想起一件心事,要去更衣,拉著寶釵同去。王夫人們也要了熱水擦臉洗手。
不多會,柏夫人進來依舊坐下,抱琴對珍珠道:「寶二奶奶請姑娘說話。」珍珠聽說起身出去,走到寶釵屋裡問道:「有什麼話說?」寶釵道:「有件喜事要同你商量。」珍珠道:「有什麼喜事同我商量?」寶釵答道:「有個官兒要娶你去做太太。」珍珠笑著,啐了他一口說道:「我知道,你還有個什麼好話呢?」說著,轉身就走。寶釵笑道:「你站著,我真個有好話對你說。」珍珠笑著:「你再說別的,我就撕你的嘴。」寶釵笑道:「你放心,不是那個龔老爺,就是我這寶老爺要娶你做太太,問你肯不肯?」珍珠笑道:「等你變了老爺,我嫁你。」旁邊站的姑娘們都笑起來。
寶釵拉著珍珠坐在身邊,對著耳朵輕輕說道:「剛才媽媽對我說,要替巧姑娘做煤,說給桂大兄弟,要我同你從中說合。
說是那天桂太太瞧見巧姑娘很喜歡。桂兄弟已經聘了祝府的姑娘,就是夢玉的妹子。桂太太聽見夢玉是娶兩個的,他也想著要替桂大兄弟也娶兩個,有這意兒沒有說出口,這會兒媽媽叫咱們兩個商量商量。我想巧姑娘自從辭脫劉姥姥來說的那頭親事,於今東不成西不就,將來鬧的不好。若是說給桂大兄弟,倒是很好。不知平丫頭的意兒如何?」珍珠道:「事倒很好,只怕平丫頭做不來主,連咱們太太也未必肯管閒事。這件事必得大太太們那邊做主。」寶釵道:「咱們去叫平丫頭來問問,看他如何。」珍珠點頭,寶釵叫個丫頭去請璉二奶奶來說話。
丫頭去不一會,同著平兒進來。寶釵、珍珠起身讓坐,就將這話同他說了一遍。平兒聽說,歎息道:「自從鳳姐姐臨終時將巧姑娘親手交給與我,可憐我受盡千辛萬苦的照應他。後來環兄弟聽了壞人的話,幾乎將巧姑娘上了大當,不是我拼著命的同他逃走到劉姥姥莊上躲了一程子,只怕這會兒巧姑娘的孩子已經會叫達達呢。好容易守的他爹回來,又辭脫了劉姥姥說的那門親事,原指望著替他說個好人家,誰知他爹丟下我們……
「平兒說到這裡一陣心酸,放聲大哭。寶釵、珍珠也正在傷心,不防他放聲大哭,兩個倒嚇了一跳,趕忙握住他的嘴說道:「你這是為什麼?叫太太聽見,心裡又要發煩。」平兒嗚嗚咽咽的,一會才止住了哭,說道:「這事甚好,我很願意。我瞧著桂大爺比咱們的寶兄弟也差不多,將來很有出息。你們方才說,要大太太做主,我就不服這口氣。大太太的孫女兒早已賣給人家做小老婆去了,這是我的女兒。」平兒說著,握著臉又哭起來。寶釵道:「你盡著哭也不是個事。既是你願意,一會兒等媽媽去了,咱們幫著回太太,求太太做主就完了。若是桂太太那邊說還要一個,橫豎四丫頭閒著,也替他稍帶著說上就完了。」平兒正哭著,不覺「噗嗤」的一笑。珍珠罵道:「寶丫頭,你今日同我過不去,我來撕你!」寶釵笑著跑了出去,珍珠跟著就攆。平兒叫道:「你們別走,我還有話說。」珍珠笑道:「奶奶有話快些吩咐,我要去撕寶丫頭的嘴,撕的他一絲一綹兒的我才解恨!」寶釵遠遠站著笑道:「四丫頭你瞧,嗤,撕做紙條兒。」珍珠笑著,又要去攆。平兒笑道:「這麼大的丫頭滿院子的跑,也不害個臊。」珍珠同寶釵兩個追趕的滿身大汗,趙奶子剛抱著慧哥兒出來,看見他媽媽同四姑姑在院裡裡跑,將他樂的大笑,也要下來跑。趙奶子拉著他一隻小手兒,也跟著滿院子大喊大笑。引的跟祝太太的姑娘、嫂子們同家裡的眾人都笑語喧天。芙蓉笑著去請太太們來瞧熱鬧。柏夫人們聽說都走出院來,不覺放聲大笑。不知太太們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