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石羅漢先失後得 角先生移東補西
話說夢玉同紫簫正吃的高興,聽見外面有人問道:「大爺在這裡沒有?」鶯兒忙去一瞧,說道:「是彩姑娘。」夢玉叫道:「彩姐姐,我在這兒。」彩鳳聽見走進屋來。原來這彩鳳因夢玉托他尋訪失物,他應了這件事,隨向江蘋、芍藥要了二三十個小錁子帶在身邊。走到各種,將那跟太太、奶奶、姑娘來的丫頭們擇其能乾精細的叫了二三十個,領著都到米山堂後身有一帶群房,最是幽僻之所。邀眾人坐下,彩鳳道:「諸位姐姐們,在這兒我有一句話說。方才聽見祝老太太的介壽堂不見一尊大紅昌化石的羅漢,是老太太的一件最心愛東西。還有怡安堂祝二太太那裡,不見三個金爵杯。這園裡竹香梧影山房不見一個羊脂玉東方朔。餘外還不見簪環首飾、椅披衣服等件。
他們這裡人都滿疑心是咱們跟來的人偷去的。本情今日跟的人也有三二百,巧巧的就是今日不見東西,賢愚不等,原難怪人家疑心。若是這件事咱們不替他們查出來,人人都有個賊名兒在身上,再也洗不乾淨。不但咱們見不得人,連咱們的主子也是沒有臉的了。我請諸位姐姐們來沒有別的,咱們趕緊分頭去偵訪,總在垂花門以內,用點心兒尋出真贓實據。那一位尋出來的,我送他一隻三兩重的金鐲子,拿回家可以改得一雙。眾們姐姐都訪出實據來,我每人送一枝金簪子,並不說謊。這會兒先送姐姐們一位一個銀錁做個信意兒,等找出來,照著我說的奉謝。」這二三十個姑娘們七張八嘴的說道:「姐姐,你怎麼說起謝的話呢?咱們都耽著個賊名兒在身上,誰不出心出力的去找,這東西就算他偷定了。」眾姑娘們一個個紅頭脹臉的都動了氣。彩鳳見他們動了公忿,心中甚喜,連忙將銀子取出來要分與眾人。那些姑娘們說道:「姐姐,你真是可笑,難道咱們只要銀子,不顧臉面呢?你且將銀子留著,等咱們查出來了,要謝誰再謝。」只見跟周太太的一位姑娘叫做紅葉,說道:
「介壽堂的東西,我倒想出個影兒來了。彩姐姐,你給我四個錁兒,我到一個地方去買個線就知道了。」彩鳳道:「很好,這件事就交給你。」說著,交四五個錁兒給紅葉。誰知跟江小姐的姑娘彩蓮說道:「彩姐姐,你也給我幾個,我也想出一條線來,只怕東方朔倒有點影兒。」兩個姑娘說著,都抽身去了。
又有三四個姑娘也要幾個錁子,說道:「我們也去買個線兒,訪問訪問,不知是不是。」眾人道:「咱們訪的有點影兒,在那兒會齊呢?」彩鳳道:「你們有了信兒,只要對我丟個眼兒,仍到這兒會齊。」彩鳳將那幾個錁子交給眾人帶去,彼此再三叮囑,總到這兒會齊。姑娘們應允,紛紛而散。彩鳳也到各處去尋訪蹤跡不提。
且說周太太的紅葉姑娘離了米山堂,心中一路想道:「事不關心,關心者亂。我方才在怡安堂站著,看見秀春打介壽堂出來,走的十分急促,我叫他兩聲,他也並不聽見。瞧著他走到院門口遇著三子,兩個人不知搗些什麼鬼!只見三子接了一件什麼東西,趕忙跑進院去,只怕這裡面有點緣故,須得想出一個法兒來套他們的口氣才好。」紅葉一路想著,不覺已到凝秀堂的院門口。走進院去,徑到秀春屋裡來,掀起簾子往屋裡一瞧,並無一個人影兒。紅葉走進去到套屋裡,見靠牆擺著四個描金箱子,都是鎖著,炕對面擺著兩口花梨櫃子,也是鎖著。
紅葉坐在杭上,靠著那折疊的被褥細想主意。想了一會,竟毫無頭緒,心中十分煩悶,倒覺得有些困倦,想著要打個盹兒,就將他被褥上月白單綢的遮塵捲起,拉他被褥下的那個繡花枕頭。使勁一扯,不覺將被褥一齊推倒。紅葉將枕頭取出,趕忙跪在炕上替他將被褥一件一件的堆擺起來。才堆到第二牀被,覺著有一件硬邦邦的東西在被裡,伸進手去取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個廣東人事,上面拴著兩條紅綾帶子。紅葉看那品兒不甚文雅,登時面熱心跳,趕忙替他仍放在被裡。又將那一牀松花夾綢被取起來,才要堆上去,覺著裡面也有一件東西。紅葉想道:「又是那件好東西!」由不得心旌大動,覺著一股熱氣直衝了下去,身子甚為鬆快。趕忙將手在裙子裡摸了一摸,誰知那銀紅單綢褲子早已濕透。心中想道:「秀丫頭真該死,是誰給他的這些東西!」伸手到被裡去,取出來再瞧瞧,拿在手裡定睛細看,一個心幾乎要跳了出來,又驚又喜又著急,原來不是角先生,正是那個不見的大紅昌化石羅漢。紅葉趕忙將手中的汗巾將他包好,拴在裙腰帶上,隨將被褥、枕頭俱替他堆好,走下炕來。才要出去,心中忽然轉了一念,走到炕邊伸進手去,將那個先生請了出來,就將他的紅綾帶子緊拴在褲腰帶上,忙忙的走出院去。轉過影壁,只見多少人在那裡抬點心果碟,又有好些人在那裡領晚間蠟燭。
紅葉趁著熱鬧,就一溜煙兒出了院門。心中又喜又樂,且不去見彩鳳,順著腳東走西走,見那幾個訪信兒的姑娘們,也有拉著個人在那裡交頭接耳說話的,也有走出屋來的,也有站著想心事的。紅葉看見,只做不知,慢慢的走了過去,聽見祝府的姑娘、嫂子們在那裡邀跟來的眾人吃點心。那些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姑娘嫂子、奶媽老媽兒們,都一群一陣的往兩邊群房裡去了。
紅葉趕忙折到廊下,見有跟鄭汝湘的姑娘碧霄往北院裡出來,手裡抱著一卷東西,滿面飛紅,別著身子飛跑,往如是園去了。紅葉十分詫異,也趕忙隨後尾著進了園門,看見碧宵揀著繞路,竟往米山堂後身去了。紅葉跟著走到屋裡,見彩鳳同著十幾個姑娘們都在那裡笑容可掬的說話。碧霄走到裡面,將抱著的一個藍布包袱放在炕上,忙拿著一把滿金全棕扇子站著不住手的亂扇,嘴裡說道:「熱死我了!」彩鳳們都笑道:
「今日出汗的人多著呢,就是你一個人受熱嗎?」紅葉道:
「你們滿臉笑容,想得著了彩!說給我們聽聽,也好放心。」彩鳳笑道:「人心隔肚皮,真叫人再也想不到。不虧彩姑娘留心,憑你是誰,也找不出來的。」紅葉問道:「攏共攏兒都找出來嗎?」彩鳳道:「光找出東方朔同杯子來,石羅漢還沒有影兒呢。」叫了紅葉到身邊,悄悄的對他說道:「真是可笑,這杯子同玉人兒不是咱們這些人偷的,誰知是戚大奶奶!你說怪事不怪事?彩姑娘在後面院子裡,見外兒瞧見戚家的侯媽蹲在地下包東西,遠望著黃的白的,只當他分的壽桃果子,也全不在意。後來到金鳳姐姐屋裡去,又遇著他一個人兒在那裡捆包袱,左紮右紮的捆個不了,彩姑娘方才疑心這件事有個緣故,原打諒著去找侯媽,同他商量,誰知到金姑娘屋裡去,只有他的丫頭有兒看著屋子。彩姑娘問:『侯媽的衣包拿去沒有?』他說:『在我炕上呢。不知他衣包裡包著些什麼寶貝,一會兒來瞧七八磨兒。才不多一會兒瞧了瞧,這會兒吃點心去了。』彩姑娘就叫有兒瞧著院門,說道:「你遠遠瞧見侯媽來,你就趕忙咳嗽,我倒要瞧瞧他衣包是些什麼寶貝。』將他的衣包解開一看,誰知杯子、人兒,還有兩件玉器、十幾雙牙筷、六個銀羹匙、兩個銅碟子都在包裡。彩姑娘攏共攏兒都拿了出來,將他的包兒照著給他包好。這不是炕上堆的都是,你說好笑不好笑?」紅葉道:「碧妹妹的那一包又是什麼?」碧霄道:「我也不知是什麼,在北院裡海棠姐姐的炕洞裡,不知是誰的。我拿起來瞧見裡面有繡花東西,我就連這包兒拿來,你們解開去瞧罷。」於是,眾人七手八腳的解開包袱來看,果然三個滿繡椅披,兩把銀壺,一把鑲銀筷子,一匹大紅綢彩,一柄湘妃竹白紙畫碧桃花的扇子,大紅穗子上一個羊脂玉的連環雙喜,還有一串赤金的牙籤,三事拴著兩個大紅打金子兒的檳榔荷包。
還有幾件紗裙、紗襖。眾人笑道:「這不知是誰的?」彩鳳道:「咱們也別管他是誰藏的,只要將金爵杯同玉人兒拿著去交給玉大爺。餘外的東西一箍腦兒都交到垂花門,等著查大奶奶、槐奶奶去查,是那兒失去的,還歸在那兒就完了。只是還有一件最要緊的東西倒找不出來,這怎麼好呢?」紅葉笑道:「許下的金鐲子拿來,馬上就有東西。」彩鳳笑道:「許過的一點兒也錯不了。」紅葉拉著彩鳳對著耳朵笑說了一會,彩鳳又驚又喜。紅葉在裙子上解下來遞與彩鳳,眾人看見都一齊大樂。
彩鳳道:「我將三樣拿去交給玉大爺。紅姐姐,你們將這些東西都交到垂花門去。等我對玉大爺說明白了,再謝你眾人罷。」
紅葉笑道:「你對玉大爺說,要好好的謝謝咱們才得呢。」彩鳳笑道:「那個自然。你將汗巾兒借我包著,一會兒還你。」紅葉道:「你也照著我拴在裙子上,將這個玉人兒也藏著,再將手巾包著這三個杯子,人家也瞧不出是個什麼。」彩鳳依著他包好,說道:「我去找玉大爺,你們也到垂花門去見查大奶奶們交代東西。」眾人應允。
紅葉笑道:「還有一件寶貝,也給你們瞧瞧。」說畢,將衣服掀起,眾姑娘瞧見,一個個面紅心跳,笑的要死。彩鳳笑道:「你要死了,那裡去找出來的?還不快些擲掉了!」紅葉笑道:「就是他的,我自然有安置他的地方。你們都別言語。」說罷,眾姑娘笑著一齊都散了米山堂。
不說眾人到垂花門去。單說彩鳳到了怡安堂,問那些聽事的嫂子們,知道大爺到承瑛堂去了,他就趕著往介壽堂來。看見三多同幾個姑娘、嫂子們站在甬道上說話,彩鳳問道:「大爺在這裡嗎?」三多道:「在紫姐姐那邊。」彩鳳聽說,竟到紫簫院裡來,鶯兒打起簾子讓他進去。夢玉下來讓到炕上去坐,叫鶯兒添副杯筷。紫簫道:「我讓彩姐姐到這兒來坐。我本來才吃了面,任什么兒也嚥不下。」彩鳳道:「何苦呢!我不來,你們兩口兒吃的很熱鬧,這會兒我來了,你就吃不下,明擺著是多嫌我。我倒去罷,讓新大奶奶陪姑爺吃酒。」說著,轉身就走。
紫簫一面笑著,將他抱住推到炕邊,仰身按倒,自家壓在他的身上。夢玉笑道:「紫姐姐,你看碰著刀傷。」彩鳳正笑的氣也喘不過來,說道:「你聽聽,你漢子疼你呢。」紫簫越發使勁的格肢,彩鳳極口的央求行饒,才放他起來。頭也鬧散了,花兒朵兒掉了一炕。彩鳳道:「這是何苦來呢!將人家的頭也鬧散了。」紫簫叫鶯兒將梳盒子端過來,叫彩鳳坐著吃酒,他跪在背後給他梳頭。
彩鳳對夢玉道:「承委之事,幸不辱命。」夢玉聽了大喜,忙止住道:「你且慢說,等我先敬你一杯。」說著,趕忙將面前的一個瑪瑙杯子滿滿斟一杯,親自送到彩鳳口邊。彩鳳那裡肯喝,夢玉跪在炕上不住的央及,彩鳳只是不喝。紫簫笑道:
「這小蹄子,明日一等一的會磨男人。」彩鳳笑罵道:「紫丫頭,你別得了意,嘴裡浪著混說。等著我撕你的嘴!」一面笑罵,就著夢玉的杯子一口飲盡。夢玉又揀點子菜遞在他口裡,問道:「姐姐,你東西都得了沒有?」彩鳳笑道:「要緊的都得了。」夢玉道:「凡是外來人拿去的,姐姐都不用說出名兒姓兒來。若是咱們家裡人拿去的,姐姐只管說,咱們也好知道知道。」彩鳳笑道:「人家都說你做人好,真個一點不錯。我攏共攏兒都不說罷,將東西都交給你。別的罷了,就是彩蓮、紅葉、碧霄他三個人要謝謝,全是他們的大力。你這雙鐲子,也交還你,該應怎麼謝法,你各自各兒去謝。」說著,將身上、手上的都取下來。
夢玉笑道:「且將別的丟開,你到底說咱們家裡有誰在內?」彩鳳道:「說出來叫你們都要臊死,還是你們的好朋友呢!」紫簫對著鶯兒道:「你到廚房去對辛嫂子說,叫他用好湯下一碗細粉來,是我要的。快去!」鶯兒答應著去了。紫簫問道:「是誰?」彩鳳笑道:「是你們眼面前的傲人兒。」夢玉道:「到底是誰?好姐姐,你快些說罷!」彩鳳道:「說起來也實在可笑,是凝秀堂的人,你們猜是誰?」夢玉笑道:「若是凝秀堂的人,只怕是他。」紫簫道:「我也猜著一個。」彩鳳道:「你們都別說破,各人寫一個字,我瞧瞧看是不是。」紫簫道:「讓我先寫。」就拿著抿子柄兒在彩鳳手裡寫一個「秀」字。彩鳳對著夢玉道:「他的有了,你也寫個,我瞧瞧。」夢玉拿著筷子蘸著酒,在桌上也寫一個「秀」字。
彩鳳大笑問道:「你們兩個怎麼這樣猜的准!真是一張牀上不出兩樣的人。這才是同心同意,像個夫妻。」紫簫抿著嘴兒笑道:「別說是這點,就是你的心兒肝兒裡面的事,我也一猜就猜著。」彩鳳道:「你猜我心裡想什麼?」紫簫道:「我猜著你心裡想著嫁人。」彩鳳紅著臉掉過身來,照著紫簫啐了一口道:「不害臊的,誰像你想瘋了心的想呢!」夢玉笑的拍掌打手的說道:「我替彩姐姐罰他一杯。」說著,忙自斟了一杯送到紫簫口邊,紫簫也一口乾了。彩鳳笑道:「今日才做親,就是這樣心疼!」紫簫正要打他,只見三多、吉祥、江蘋一齊走了進來,說道:「彩姐姐,這會兒怎麼又梳起頭來?」彩鳳笑道:「新大奶奶將人家的頭都鬧散了。」三多道:「你們在這裡樂的要死,咱們是只剩了上吊呢!」夢玉道:「三位姐姐還不快些謝謝彩姐姐呢,都替你們找出來了。你們瞧瞧,這不是嗎?」三多們瞧見,登時大樂,趕忙向著彩鳳拜謝道:
「好姐姐,真是我們的救命星兒!怎麼個謝你?」彩鳳道:「不用謝我,倒是紅葉、彩蓮、碧霄他們三姐妹兒,必得謝謝才是,全是他們三個找出來的。」吉祥道:「咱們怎麼個兒謝呢?」夢玉道:「不要你們費心,我寫個條兒,打了花押,江蘋姐姐拿到荊姨娘那兒去取三副姑娘們帶的金鐲子來,送那三位姐姐。我的一雙鐲子送彩姐姐。」彩鳳道:「拉倒,我一點兒東西也不要,別折掉我的這點福氣。快收起來!倒是謝謝他們三位是正理。」夢玉到紫簫屋裡寫個帖兒,畫了花押,叫江蘋去取鐲子。
紫簫給彩鳳梳完頭,到屋裡淨手。鶯兒同著老媽兒送了粉湯來,一面收拾梳妝奩具。紫簫說:「我去瞧瞧老爺,照應晚上的參湯飲食,安排妥當我就到秋水堂去。你們將這些東西也各人拿去,務必小心,別要再叫人偷去,加意的照應。過了這五六天平安無事,就是咱們的福氣。等著過了這熱鬧,咱們出個公分兒敬敬神,就便請請彩姐姐們這幾位,別叫他們笑話咱們不夠朋友。」吉祥道:「紫姐姐的話很是。方才查大姐姐們叫人四下裡都知會過了,各處都要加意小心。又添派好幾位有年紀的大奶奶們,分在各處照應。我瞧著倒可以放心。」紫簫道:「很好。就叫鶯兒去將紅姑娘、彩姑娘、碧姑娘都請來,等大爺面謝。大爺同姑娘們出去之後,你小心照應著屋子,早早的點上蠟。」紫簫說畢,辭了他們,帶著鶯兒一同出去。三多道:「咱們拿了東西也去罷,等著他們三個來了,再來謝他。」吉祥道:「很是。這三個杯子,也替江妹妹帶了去,人兒也給廖嫂子送去,省得他急的要死。」彩鳳道:「姐姐們說的很是。」於是,三多們將手巾留下,只拿了羅漢、爵杯、東方朔三件東西去了。
夢玉過來拉著彩鳳的手替他帶上金鐲,彩鳳道:「我沒有你們府上這些姑娘們的福氣,帶著不配,你且留著,我慢慢領你的情罷。」夢玉道:「這又算什麼?等著我還要送姐姐些東西呢。」彩鳳道:「你等著十月裡再送我罷。」夢玉道:「姐姐十月裡有什麼事?」彩鳳徹耳根通紅,抱著夢玉對著耳朵輕輕說道:「我十月裡要出門。」夢玉不懂,忙問道:「姐姐你出門到那兒去?」彩鳳臉都脹紫了,對著耳邊道:「出嫁。」
夢玉點頭,輕輕問道:「你姐夫是做什麼的?」彩鳳道:「他原在賈府裡跟什麼寶二爺的,後來又跟了幾年外官在門上,很發財。我是舅舅做的媒說給了他。這新近有了書來,說十月間要回來做親,我趕九月裡也就要出去。等我過去了三天,我叫他親自來請你。」夢玉點點頭,還要問下去,只見江蘋拿著三雙鐲子進來說道:「荊姨娘說鯽魚背的都沒有了,拿了兩副紐絲、一副蒜苗梗的來,問大爺若是不合式,再叫人到長泰樓去取三雙來。」彩鳳道:「這就很好,倒別費事。」正說著,紅葉、彩蓮、碧霄同著鶯兒都一齊進來。夢玉、彩鳳同站起來,夢玉道:「姐姐、妹妹們費心,我實在很過意不去。每位一雙鐲子不過遮臊,等著慢慢的再謝姐姐、妹妹們罷。」江蘋道:
「本該我們拿出來謝才是個道理。這會兒大爺替咱們先謝,等過這幾天,我同著三姐姐們再謝諸位姐姐、妹妹們罷。」紅葉們那裡肯要,再三推辭。彩鳳道:「依我的意見,竟領了玉大爺同諸位姐妹兒的情罷。」於是,紅葉們各人收了一雙。
夢玉又叫鶯兒去取一壺酒來。江蘋有事先去。夢玉拉著他們這幾個坐了一炕,吃的十分熱鬧。彩蓮道:「我方才見戚大奶奶拉著陶姨娘在那裡不知說些什麼,只聽見陶姨娘說,要過幾天才有呢。戚大奶奶說,實在這三幾天就要起身,今日必得是要。我瞧著他很央及陶姨娘。我正聽著說話,鶯兒來找,我就到這兒來了。」夢玉笑道:「他們說的事我知道的。咱們喝酒,不用管他。」紅葉道:「今日散的早,我聽見太太們吩咐不必上燈。這會兒已經催著上席。本來這樣的長天又熱,我瞧著太太們都鬧乏了,早些兒散,也讓本家的太太們歇歇,接連著的辛苦是當玩的?」夢玉道:「還有六七天熱鬧呢。」彩蓮道:「咱們姑娘同鄭姑娘,老太太留著幫忙不叫回去。老太太說,照著去年住半年才許回去。」夢玉道:「你們太太應了沒有?」碧霄道:「有什麼不依。」夢玉歡喜道:「咱們又好熱鬧。」紅葉道:「咱們也不是說閒話的時候,你也該出去照應客人,別叫二老爺一個人兒張羅。魁大爺也進來了好一會,不知出去沒有?」夢玉道:「他倒為什麼不來找我?」紅葉道:「他同著咱們這些小爺們有二三十位東走西逛,我方才來的時候,你們這位魁大爺正同著丹桂姐姐在那兒圍著一堆,很熱鬧。」夢玉笑道:「魁兄弟的性兒再也摸不著他的,他又另是一樣的脾氣。」彩蓮道:「魁大爺同咱們姑娘、鄭姑娘們都說得來。」只聽見外面一人接道:「我也說得來。」眾人嚇了一跳,忙瞧是誰,原來是楊華的媳婦,笑嘻嘻走進來。紅葉道:
「我說那裡來的這個美人兒,原來是你。」彩鳳道:「楊嫂子本來是這裡一等一的腦兒賽。」楊嫂子道:「我來找大爺,並不是來同姑娘們賽臉蛋兒。我若是長著好腦袋,也陪著大爺喝個酒兒逗個趣兒,身上的鍾兒、表兒、金鐲子兒全有了。因為長成人倭瓜樣兒,巴結不上大爺,連大爺的屁兒咱們還夠不著聞的分兒。」夢玉笑道:「我又沒有招著你,為什麼連我也拉在裡面?這是不依的。」說著,跳下炕來將楊嫂子一把抱住,推到炕上。眾姑娘一齊幫著將他按翻,碧霄、彩蓮騎在他身背上,紅葉、彩鳳將他銀紅介地紗裙掀起,夢玉拿著手掌在他屁股上打,耳邊聽見有人叫道:「請大爺呢。」夢玉聽了,趕忙對著紅葉道:「我去去再來。」說著,飛跑去了。彩鳳將楊嫂子的桃紅單綢褲子扯開,在那像羊脂玉的屁股蛋上一面打著一面問道:「你還雀薄我們不雀薄呢?」楊嫂子又笑又罵又央及。
五個玩笑了一會,幫著鶯兒收拾桌上,諸事完結,又叮囑幾句,叫他照應屋子。然後眾人一齊出了院門,順著迴廊走出承瑛堂大院門,繞過影壁往西一轉,上了介壽堂卷棚下東台階。
見三多們都坐在那裡,見他們來起身讓坐。
紅葉道:「你們在這裡坐坐,我去瞧瞧再來。」說著,走下中台階,在甬道上一路慢慢的逛出去,心中想了一計。走出院門才到怡安堂,此時大院子裡同兩廊下無處非人,兩邊聽事房同群房裡面倒像是又擺晚飯的樣子,凝秀堂南邊廚房門口人都擠滿。紅葉走甬道上順著西沿兒過了棗桂堂、集瑞堂的院門,又過了大茶房。那些群房門口姑娘、嫂子們站的蹲的、坐的走的,也不知有多少。轉過景福堂進了海棠院,走過山子後身,來到金鳳屋裡,有兒坐著打盹兒。紅葉叫道:「有兒,你姑娘不在屋裡嗎?」有兒驚醒,見是紅姑娘,趕忙站起來說道:「才在屋裡擦了擦身,換換衣服又去了。」紅葉道:「戚大奶奶的那個包袱拿去了沒有?」有兒道:「真怪繁的。侯媽又不拿去,擱在我的炕上他又不放心,倒像誰要偷他的什麼。」紅葉笑道:「咱們別管他的閒事,我到你姑娘這裡來吃冰水兒。」有兒道:「現成,方才姑娘也喝了兩碗玫瑰醬的酸梅水兒。」紅葉道:「我不要這個,你替我到朱姨娘那裡去要半杯的櫻桃醬來。」有兒答應著,拿個蓋杯出房去了。紅葉趕忙將褲腰上的那個東西解下,急忙忙跑到有兒屋裡,坐在炕上,將這東西替他塞在包袱裡面,抽身出來,站在台階上等了一會,有兒取了櫻桃醬來,同他走到屋裡吃冰水。這且慢表。
且說夢玉跑出屋來,見是垂花門聽事的張嫂子說:「外面來請大爺呢。」夢玉聽說,飛跑出去,到垂花門外。金定說道:
「三舅老爺差了一個包程腳子送書子來,老爺瞧了,叫請大爺說話。」夢玉問道:「老爺在那兒?」金定道:「在三如閣。」夢玉趕忙走夾道,穿過崇善堂進了意圖,過了老人石、有竹山房、春水綠波、香雨齋、二米堂、小香雪梅、拳石軒、綠雲堂、皆可亭、杯水堂,過了可渡橋,轉過芥舟、如是齋到三如閣。見祝筠同著幾位親戚老爺在那裡說話,瞧見夢玉說道:
「你三舅舅專差包程腳子來叫你趕著到金陵去交代賈府的房子,賈二太太已經回贖了房子,又幫你三舅舅二千兩銀子。
來的腳子是限日回去的,不能耽擱。我想你也辛苦不起,倒不如明後日到船上去靜養幾天。老太太的大慶有鬆大叔同你姑夫照應,很用不著你。進去請老太太示下,看老太太怎麼吩咐。」
夢玉答應出來,進垂花門徑到富春閣。此時早已上席,即走至祝母身邊,各位姑娘們瞧見齊身站起。祝母問道:「外面都上了席嗎?」夢玉道:「各處都上了席,剛才二叔叔叫去說,三舅舅快要來了。」就將金陵贖房之事回過一遍,說請老太太示下。祝母聽說十分歡喜,說道:「這事也不可耽擱,你在家也實在辛苦不起,下船去倒可以養養身子。過了明日去罷。叫媳婦們明日給你收拾,後日起身。」夢玉連聲答應。吉祥道:
「姑娘們站了好一會,伺候著呢。」祝母四面一看道:「哎喲!我只顧同夢玉說話,倒忘了各位姑娘還站著呢。夢玉快過去,給姐姐、妹妹們斟杯酒,道個乏。你就去回二叔叔的話,說我叫你後日起身。」夢玉答應,先敬老太太的壽酒,就到四面席上各位姑娘都敬一杯。辭過下來,到秋水堂各位太太們席上斟過酒,就將後日起身之事稟了石夫人。芳芸道:「明日很可料理收拾,你再辛苦兩日,船裡很可靜養。」夢玉答應,又往景福堂稟了桂夫人。席面上俱敬過酒,轉身至意園回了二叔叔的話。祝筠道:「很好。竟是後日起身。」此時,內外席上俱趕著上菜。因知道本家連日辛苦過乏,剛到上燈時候,內外紛紛席散。各家姑娘,是老太太留住幫忙不叫回去,他們也要送夢玉起身。席散之後,都到介壽堂請晚安。祝母吩咐,老爺、太太們都過於勞乏,各人安息,不必問安。祝筠同桂夫人也實在乏極,聽見這個信兒,夫妻兩個無暇料理家政,忙俱安寢。吩咐一切人等俱免請晚安。此時石夫人、梅姑太太、鞠太太俱各安寢。
只有那些姑娘們拉著夢玉們一班兒,先到芳芸屋裡去鬧新房。誰知道芳芸大病新好過於勞乏,一會兒頭疼發熱病將起來,支持不住,只得讓他睡覺。又到紫簫屋裡來,商量著要鬧他一夜。眾人走進屋裡來,看見紫簫躺在炕上哼哼,夢玉、海珠忙問道:「你又仔嗎哼哼?」紫簫道:「先前同彩姑娘在炕上頑笑,將刀傷口掙破出了好些血,手都發腫。」夢玉大驚說道:
「讓我瞧瞧,別傷了風,是不當玩的。快些請外科來瞧。」紫簫道:「何苦呢!又來大驚小怪的。剛才我又上些八寶散,一會兒不疼,他自然就消腫,這也犯得上請外科來瞧!」眾人甚覺好笑。
鄭汝湘道:「咱們的來意是要鬧新房,誰知兩位新人病的病,疼的疼,叫咱們鬧不成,白碰釘子吃個大乾兒,咱們只好鬧鬧秋姑娘。你倒先說明白,是那兒病,那兒疼,那兒腫?別叫咱們再碰釘子。」秋瑞笑道:「我也不腫,我也不病,我也沒有屋子。諸位姑娘、太太愛在那兒鬧,就在那兒鬧。」諸位姑娘道:「真個秋姑娘的新房是在那兒?」夢玉笑道:「我還沒有打聽。」海珠道:「真個的,姨娘們怎麼倒忘了這件事?」掌珠道:「我有個道理,你聽我說。」不知掌珠說個什麼道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