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小郎君傷情抱病 老壽母歡喜含悲

  說話夢玉正在跑去,迎面來了一個人問道:「大爺怎麼在這兒?各處找尋,這後院裡有個什麼逛頭兒?青天白日還要走出鬼來,什麼人也不敢進去。大爺怎麼這會兒想起到這兒來逛?」夢玉見是陸進,因說:「你不知道嗎?你妹妹搬在後院裡快要咽氣了,我是來瞧他的。誰高興跑到這後院裡來?」原來素蘭是陸進舅舅家的女兒,從小兒沒有父母,過繼與陸進的母親,所以是他的妹子。方才門上的將素蘭搬出來,陸進在敬本堂伺候,不及通知,因此他竟不知道。這會兒聽見夢玉說,他倒嚇了一跳,忙問道:「這會兒在那裡?」夢玉粗枝大葉說了幾句,說道:「有人問你,別說我到這兒來。這件事托你去辦,務要體面。我去了,咱們明日再說。」夢玉飛跑,仍走塌牆裡出去,穿出院子,正是各處客散之時,他就擠在客人裡面走出大門外,站在一邊送客。等著祝筠出來瞧見,對著家人們嚷道:
  「大爺在這兒送客,你們都不跟著伺候,倒往別處去混找!」家人們不敢言語,走了兩個過去,站在大爺身邊伺候。只見一陣一陣的客人散出去,夢玉恭而有禮的候著上轎上馬,直等著五處客人散盡,祝筠退了進去。夢玉同梅春等著送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們的轎子都一溜兒抬出來,轎子裡點著安息香。那玻璃窗裡的太太、奶奶、姑娘們瞧見夢玉哥兒們,必要招呼說話,到了姑娘們更多說幾句。這一百二三十乘轎子直抬了半夜。
  等轎子抬完之後,接著各家的奶子、姑娘嫂子、丫頭老媽們有三百多人,沒有一個不同夢玉好的,你拉著說說,我拉著謝謝,夢玉都要照應他們上轎。梅大爺實在乏的慌,先溜進去睡覺。
  此時祝府大門口比接考的還要熱鬧,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
  那些轎夫們笑道:「到家沒有一頓飯時,又得要來。」東方倒已發白,裡面請大爺。好容易等這些人上轎,他慢慢進來對著查本們笑道:「今兒的轎子想來有一二千乘還不止。」槐蔭笑道:「看著這麼多,其實沒有多少。今兒連裡外只有七百五十四乘轎子。每乘大轎給二百大錢,每乘小轎一百大錢,照著向例,增也增得有限。明兒早上,只怕還要多些呢。」查本道:
  「哥兒進去歇歇兒,就要拜生日。等著打雜兒的收拾完結,我們擺設停當,就來請老爺、姑老爺、鬆大老爺們拜壽。」夢玉道:「總要等老太太起來才得呢。」槐蔭道:「剛才垂花門傳出話來說道:『老太太打個盹兒就起來,要到六如閣同致遠堂磕頭呢。』等著老太太兩處拜完,請到恩錫堂坐著,老爺領著眾人拜壽。拜過了壽,開三出大戲,老爺們舉觴敬爵。老太太進去之後到景福堂坐下,太太們領著垂花門以內的人也照著外邊一樣行禮敬酒。哥兒在裡面等著,又別跑到那裡去,一會兒叫人家找不著。」夢玉點頭道:「我知道,我不到那裡去。今兒還照著這幾處唱戲嗎?」查本道:「又添了幾處戲。老太太在如是園、富春閣聽戲。秋水堂也有戲,景福堂還照舊,外面的三處也照舊。又添了意園裡二米堂、綠雲堂兩處的戲。今兒一共八處唱戲。」正說著,只聽見有人叫道:「查大爺到垂花門去領綠雲堂、二米堂的大紅鋪墊。」查本答應,就跟著夢玉由茶廳一直進去。那些打雜的裡裡外外都彎著腰掃地,查大爺吩咐他們打掃乾淨,眾人都齊聲答應。各處的燈也有點著的,也有拔了去的。此時眾家人們辛苦一日,都去喝酒睡覺。那有家眷的都到各人院裡去。
  夢玉同查本走到恩錫堂的院子,遇見陸進剛往西院裡出來,叫道:「查大爺,我有句話說。」夢玉也就趕忙站住,查本道:「說什麼。」陸進道:「同大爺商量,今兒將敬本堂的戲,挪到春暉堂去罷。像昨日接著崇善堂的戲,前後擠滿的是人,照應不過來。」查本道:「這很使得。就挪到春暉堂倒也罷。」陸進道:「我還有一句話對大爺說,我們素蘭妹妹不在了!」查本驚道:「你倒不早對我說,趕著去辦才得呢。這樣的天氣,那兒耽擱得!」陸進道:「我剛才去,他再三囑咐不要領廣仁堂的館木,將自家的有二百幾十兩銀子交給我,替他辦口好些的棺木,餘外留下些做髮送。我想起宋老八他去年給他的媽辦了口好壽材,是六十兩銀,做好了,外面兒漆的光光的,就寄在咱們後門外的那個土地廟裡。我去見當家和尚,對他說明硬借他的使,等著宋老八回來,我照樣兒的辦還他。你說怪不怪,我轉來對他說,他聽了很歡喜,笑道:『也不枉我做過了人。』笑一笑就咽了氣。我趕著來叫我家的去,又央及幾位哥哥、嫂子去,同著七手八腳的將他喜歡的那幾件衣服、首飾都替他穿上。咳!可憐手裡捻著一塊汗巾,上面還帶著血,抓住著再也拿不下來。我想是他放不下的東西,就叫他帶去罷。」
  夢玉正在無限傷心,聽到這裡,不覺暈了過去,一跤栽倒在地,慌的查本、陸進趕忙扶住,幸而沒有跌傷那裡。查本趕忙取出平安散,吹了些到鼻子裡去。夢玉打了個噴嚏,慢慢轉了過來,嘴裡說道:「疼死我!」查本忙問道:「大爺那兒疼?
  「夢玉定一定說道:「想是受了熱,方才站在大門外聞了些汗氣,這會兒心裡就像刀紮似的疼。」查本道:「本來大爺就不該在街上站這半天,那些汗味兒還聞得嗎?裡面在各處的找,大爺在街上聞汗味兒呢。」查本一面說著,一面同陸進扶著大爺進去。林玉問陸進道:「這會兒入了殮沒有?」陸進道:「早完結,我送他到土地廟裡停著,等過了老太太的大慶,還要給他念唸經,再揀日子出喪罷。」夢玉聽了點點頭。
  三個人來到垂花門口,查大奶奶瞧見問道:「哥兒是怎麼?」查本道:「哥兒今兒辛苦,又受了熱,在大門外送客耽擱的工夫長遠,聞了些汗味兒,心裡不受用,覺著有些發疼。」
  查大奶奶聽了,趕忙叫大金嫂子同杜嫂子扶著送大爺到屋裡去歇歇兒。
  不言查本在垂花門收點鋪墊等項。且說夢玉來到自己屋裡,看見海珠們俱在洗臉擦身。金鳳忙問道:「大爺是怎麼?「夢玉道:「受點子熱,又在大門外送客聞了些汗味兒,一會兒心裡害起疼來。」海珠、掌珠同著金鳳們替他除冠子,脫去衣服靴襪,送他到炕上睡下,一面忙著調萬靈丹,又是香砂平胃散、香薷飲,又要叫人出去請葉老爺進來看脈,眾人就慌個使不得。夢玉在帳子裡說道:「罷呀,我不過受點子熱,又沒有什麼大病,驚天動地的叫人著急。一會兒鬧的老太太知道怪不好的。你們別混攪,等我安安靜靜歇一會兒,就要起來拜壽呢。」海珠道:「也罷。你且躺一會兒,瞧著好些呢,不用說;設或不好,再請葉老爺進來瞧罷。」夢玉道:「很是。你們都去梳洗收拾罷。」於是,海珠們各人皆去收拾。
  夢玉躺在炕上,心中甚為悲切,翻來覆去短歎長吁,總也不能睡著。翠翹、蝶板們不住的來瞧。這個將臉在他額角上貼貼看熱不熱,那個將手在他身上摸摸瞧身上燒不燒。接著又是海珠們你來瞧我來看,這炕面前沒有斷了人。夢玉也不知不覺的朦朧睡去。只見素蘭妝扮的體體面面,往外面走進來,手中拿著一塊汗巾,向著夢玉拜了兩拜道:「謝謝兄弟,一宵恩愛,刻骨難忘。」舉著這汗巾道:「這是我二十三年做人的名節,我帶了回去。兄弟,你是個多情的人,斷忘不了我的苦處。等著我來生再報你的大恩罷。」正在說話,只見一個後生跑來抓住夢玉道:「我是吳貴兒,你怎麼戲我的老婆?今日我要同你拼命!」素蘭過來,拉著那人往外就走。夢玉叫道:「姐姐,你往那裡去?我還要問你說話。」素蘭頭也不回,拉著那後生一直飛跑。夢玉一面趕著,一面大叫,不覺踩了個空,一跤跌倒,口中叫道:「哎呀!」海珠們聽見,嚇的一大堆都跑到炕面前齊叫道:「夢玉,你怎麼?」夢玉定一定神,看見他們都在面前,說道:「我不怎麼,剛才夢魘叫了一聲,這會兒倒覺好些,我要起來。」海珠們道:「你養養罷,咱們上去替你回老太太,告這一天假,明日再出去照應罷。」夢玉道:「這斷使不得。今兒是老太太正日,別說我沒有病,就是害著大病,也得起來照應才是。你們給我口兒茶喝,我起來洗了臉,就要出去伺候老太太到六如閣拈香呢。」翠翹們將兩邊帳子掛起,趕忙送上一杯香茶。
  夢玉吃過茶定要起來,兩姐妹勸不住,只是讓他起來。眾人服侍著梳頭洗臉,吃丸藥,換了衣服,戴上束髮冠,脖子上帶著個八寶紫金圈,胸前墜著個羊脂白玉福壽雙全鎖。金鳳們擺上筷子,設了坐位,將煮的百合、蓮子、扁豆、薏米仁、芡實、杏酪鴨子粥,燕窩鴿蛋湯,每樣三碗;又是茯苓糕、雞豆糕、山藥糕、松子糕以及各樣精細茶食十五六碟擺了一桌。夢玉夫妻三個坐下隨意吃了一會,叫翠翹們也就著吃個點心,又將這些都分給嫂子、丫頭們吃。叫人上去打聽老太太起來沒有。
  海珠們妝扮已畢,聽事的嫂子們來說,老太太剛起來,兩邊太太都梳著頭呢。海珠道:「咱們到二姑娘那兒去瞧瞧,約了秋丫頭同二丫頭到媽媽屋裡請過安,再去伺候拈香。」夢玉道:
  「很好,咱們就去。」夫妻三個帶幾個效力丫頭出了院門,甬道上的人也就紛紛不絕。此時東方大亮,各處燈裡都還點著,姨娘們的院門口出出進進挨擠不開。三個人來到瓶花閣,進了院門,順著迴廊走過軒子,聽見修雲們笑聲不絕。三個人打起簾子進去,見他們都在屋裡大笑,海珠道:「有什麼好笑的事,分點兒我們笑笑。」修雲們聽見,趕忙叫丫頭掀起湘簾,三個人走到裡面。鞠太太、秋瑞、修雲都才收拾完結,見雙梅拿著香汗巾給秋瑞滿身在那裡亂打。夢玉們給鞠太太請安。修雲笑道:「你們不早些兒來,瞧師母同秋姐姐鬧了一身的喜蛛蛛兒,不知是那裡來的。秋姐姐身上更多。」掌珠笑道:「師母同姐姐今兒有喜事。」鞠太太笑道:「我娘兒們有什麼喜事?托你們老太太的福氣,就是喜事。」夢玉道:「你們吃點心沒有?」修雲道:「收拾才完,鬧了半天的喜蛛蛛,任什么兒也沒有吃。」海珠道:「快吃點兒東西,咱們去請過安,要伺候老太太拈香。」修雲趕忙命文來擺上點心,請鞠太太同秋瑞用過。鞠太太道:「我在這裡等著老太太拈完香再上去拜壽,秋瑞同著兄弟、妹妹們一堆兒去請安罷。」秋瑞答應,同著夢玉們來到怡安堂卷棚下。姨娘、姑娘們瞧見夢玉,俱過來說道:
  「剛才知道你身上有些兒不好,不知是怎麼?咱們要一點兒空也沒有,不能夠來瞧你,大爺別惱。」夢玉笑道:「姨娘同姐姐們怎麼說這話?我又沒有什麼大病,不過受點子熱,忽然心坎兒上發疼,到屋裡躺了一會兒也就好了,倒叫姨娘、姐姐們惦記著。」海珠道:「咱們也不能夠給姨娘們幫個忙。」李姨娘笑道:「你們也就夠忙的,還有工夫來幫咱們呢。昨日很虧婉姑娘真能乾,他幾處的幫忙,一點兒也不亂,一絲兒也不錯。
  該發的發,該收的收。他一個人,直抵過十個人,怨不的老太太要歡喜他。」夢玉道:「他這會兒呢?」陶姨娘道:「他家去換衣服就來。等他幫過這幾天,咱們出公分子請他。」夢玉笑道:「也算上我一個。」蘭生笑道:「想來還少得了你嗎?
  「正在說笑,宜春出來,眾人忙問道:「太太收拾完了沒有?「宜春道:「早收拾完了。老爺同太太吃著點心呢,你們趁空兒上去請安罷。」夢玉道:「很是,咱們去罷。」秋瑞也同了進去。走至套間裡面,看見祝筠同桂夫人坐在大炕上吃點心,夢玉、海珠、掌珠、修雲都上去請安。桂夫人問夢玉道:「你昨日倒沒有辛苦著嗎?」海珠答道:「昨日兄弟受了點子熱,送完客去走到恩錫堂栽倒地下,說是暈了過去。」祝筠同桂夫人都吃了一驚,問道:「有誰跟著呢?」夢玉道:「有查本、陸進趕忙扶住,送到垂花門。」掌珠道:「槐家的叫人扶著到了屋裡,趕忙吃萬靈丹、香薷飲,叫他歇了一會兒也就好些。」
  禍筠道:「本來你昨兒在大門外站了半夜,那股汗味兒還聞得嗎,你這會兒心口裡還疼不疼?」夢玉道:「這會兒不怎麼著。」祝筠道:「今兒又添了幾處的戲,別說你來不及,就叫我也不能夠四處的照應。只好托鬆大叔叔在忠恕堂陪客,你丈人同魁兄弟還照舊。園裡的兩處,托鄭大姑夫同江二姨夫他兩個代陪個客罷。你跟著我也只好回回禮,往往來來的照應照應就是。」夢玉連聲答應。
  秋瑞過來見禮請安,祝筠同桂夫人忙下炕拉著笑道:「昨日叫姑娘很張羅,受乏的了不得,咱們也不把姑娘當作外人看待,等著忙過這幾天再謝罷。」秋瑞笑道:「姪女兒應該照應的,二叔叔同二嬸嬸怎麼說起謝字來?」桂夫人笑道:「姑娘,你過來。你領兒上是個什麼?」秋瑞走到面前,桂夫人一瞧,叫道:「哎喲!怎麼一個大喜蛛蛛在你領兒上呢!」秋瑞急的將手亂巴亂抖的,江蘋、雙慶、宜春、芍藥、春燕都走過來替秋瑞將喜蛛兒捉去。修雲笑道:「今兒秋姐姐鬧了一早的喜蛛兒,不知是那裡來的,連師母身上也是的。」桂夫人笑道:
  「鞠太太今兒有什麼大喜事?」正說著,自鳴鍾上剛交辰初,桂夫人道:「咱們裡面也添了兩處的戲,這幾個人也照應不過,等著鄭汝湘、江秋白兩個來了,幫著咱們秋瑞姪女兒照應。」秋瑞道:「嬸嬸說的很是。」夢玉辭了出來,讓姨娘、姑娘們上去請安回話。
  海珠等五個人到介壽堂,先到西院裡見梅姑太太請過安,問魁兄弟昨日辛苦壞沒有。梅春道:「有什麼辛苦,倒是坐的很乏。」秋瑞笑道:「二叔叔今兒派你一個絕好的差使。」梅春忙問道:「是個什麼好差使?」秋瑞笑道:「派你照舊。」秋琴們都一齊大笑。海珠笑著問道:「媽媽同兄弟吃點心沒有?」秋琴道:「才吃過,正要到老太太屋裡,請過安要同去拈香呢。」說畢,領著他們出了院門,來到老太太上屋,丫頭們啟簾伺候。
  眾人進去,見祝母正坐在外邊小榻子上,手中拿著個白玉碗吃參湯。旁邊站著五福、吉祥、長生、三多、賓來五個姑娘,都是滿頭珠翠,五件五樣顏色顧繡八團花廣紗單襖,一色的大紅滿繡廣紗裙。這邊站著陸進的媳婦,插著一頭黃亮亮的花兒簪兒,穿著銀紅紗襯衫,外置著鐵線青紗褂子,桃紅單紗裙,大紅高底兒滿幫花鞋,三十來歲的年紀;彎彎的眉兒水汪汪的眼兒,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兒,長長的臉兒嫩嫩的肉兒,笑嘻嘻的站在老太太旁邊。只聽見老太太說道:「這又何妨,你們何必瞞我呢?你想想,裡裡外外那怕針尖兒大的一點兒事,我都能夠知道,誰也瞞不了我。況且生死大數,他豈願意等著我的生日才死嗎?可憐這是閻王爺注定的,也不能夠隨他做主。「秋琴們過來請過安,問道:老太太在這裡說什麼?」祝母道:
  「我昨日晚過來睡覺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一句,說是素蘭不在了。我很疑心這件事,私下裡打聽打聽,果然一絲兒不錯。
  都叫瞞著我不叫我知道,固然是他們的好處,恐我知道發煩。
  這怕什麼,誰願意的嗎?況且他在我身邊多年,很勤謹出力,誰知這孩子沒有福氣。我這會兒叫陸進的媳婦來問,他還要瞞我,叫我著了急他才說出來。說料理的很妥當,是他各自各兒銀子辦的東西,將他送在後門外土地廟裡停著呢。也罷,等著過這幾天,替他念個經兒罷。」陸家的同站的姑娘們都齊聲說道:「這是老太太的恩典。」海珠道:「昨兒秋瑞姐姐管了夢玉半夜,生怕他去瞧。後來聽見老爺說,他在大門外送客呢,這才放了心。」秋琴笑道:「這些事我全不知道,倒是我的好姪女兒細心,管的很是。」祝母將秋瑞讓到面前,拉著他的手說道:「好姑娘,好女兒,你疼兄弟就是疼我,這才是做姐姐的道理。我也不將你作外人看待。」祝母一面說著,回過頭去對著春燕道:「將我的那兩副大珠子耳墜兒不拘取那一副來,給秋姑娘換了耳上的小墜子。」春燕答應,去不多會,取著一個紫檀盒子,遞在老太太面前。祝母接著掀開盒子,裡面有兩個小錦袱兒包著兩副大珠子的耳墜。先打開一副,祝母笑道:
  「這副是我的陪嫁產,我做閨女的時候是我家老太爺看見便宜,只給他八百五十兩銀子買的。這一副可是買貴了。」對著梅秋琴道:「這還是我生你大哥哥,你爺爺同奶奶歡喜得了長孫,我聽說是一千三百兩銀子買的這對珠子給我,也同我的這一對是一般兒大。」說著,取自家的那一對親自替秋瑞換上,說道:「也願你像我奶奶罷。」秋瑞扶著老太太的腿跪下去,說道:「謝奶奶的賞。」老太太連忙扶他起來,說道:「好兒子,快起來,看髒了衣服。」祝母又將那一副珠子遞給梅秋琴道:「這一副給魁兒娶媳婦罷。」秋琴接著,也跪下謝賞,又叫魁兒過來磕頭。
  祝母道:「你們都去瞧過三叔叔,再來同去拈香。」秋琴答應,領著同到承瑛堂。因三老爺這兩天辛苦,那病又有些沉重。眾人站在炕前慰問。一會,祝筠、桂夫人同來探問。夢玉們退出來,去伺候老太太拈香。剛到介壽堂,見老太太站在院裡,石夫人同姨娘、姑娘們背後站滿。差人知會桂夫人同姑太太趕忙伺候。出了院門轉到怡安堂,丫頭、媳婦們在甬道上一溜兒站著,景福堂中門大開,查大奶奶、槐大奶奶領著該班的嫂子們齊整整的站在垂花門口。祝母走過景福堂,先到六如閣,常媽、安媽兩個跪下迎接。這六如閣是老太太供佛之所,院子裡有兩大棵白皮松樹並一帶竹林,山子魚池十分幽靜。閣前一副對子,左邊是:
  不二法門立定腳跟皆自在,
  右邊是:
  大千世界掃盡心地即菩提。
  閣裡面一塊大匾,四個金字是:「吉祥慈善」。老太太到裡面親手焚上沉檀,四個姑娘扶著,在大墊子上虔誠禮拜禱祝一番,站起身來讓太太、奶奶、姑娘們挨次拜佛。
  眾人拜完之後,跟著老太太又到致遠堂來。也是一個院子,樹木亭池,向南三大間神堂裡供著宗祖。上面一塊大匾是:「本支百世」四個大字。兩邊看柱上有副長句對子,左邊是:
  忠孝家傳清廉節介守瑯▉玉軸
  克紹箕裘代代相承全不外詩書禮樂,
  那右邊的是:
  賢良世繼寬厚和平凜寶訓金箴
  蒸嘗俎豆亭亭樹立總無非父子孫曾。▉同六如閣一樣,也是點的燈燭輝煌。老太太焚了香,跪在下面獻爵獻饌,恭恭敬敬拜了八拜,禱祝一番,站起來讓太太們挨次行禮。眾人拜完之後,秋瑞過來要拜,桂夫人們辭住。祝母笑道:「我這姪孫女兒不是外人,就讓他拜拜罷。」秋瑞也拜了八拜。
  眾人候著拜完,跟老太太走出院門,查、槐兩個老家人媳婦過來,請老太太到恩錫堂受禮。祝母笑道:「我依著他們出去,千急叫他們別拜。我出去見個面兒就算了。」說著,出了垂花門。鬆柱、鞠冷齋、祝筠、梅白、鄭岳、柏子圖、江澄、石寶光同一班至親老爺、太爺們都在垂花門外接著老太太,一直到恩錫堂去。桂夫人們俱在垂花門裡伺候,那些姑娘、嫂子們俱跟著出去。祝母來的恩錫堂,對眾位老爺們道:「現在只有鞠老爺是客,但與大小兒同年至好,我算世誼叨長,餘外的都是我的至親晚輩,自然是要給我拜生日的。但是我心甚是不安。與其叫我不安,倒不如依著我說,咱們娘兒們見過面就算了,何苦呢!又要叫我著急,桑回禮。」鞠冷齋道:「年伯母既是這樣吩咐,姪兒們不能不仰體年伯母的慈愛,竟請年伯母坐下,姪兒們攏共攏兒跪敬三杯,以盡小輩之心。」鄭岳同柏子圖道:「鞠大哥說的很是。」鬆柱道:「姑媽請坐罷,你老人家別要再謙了。」說畢,請老太太坐在中間的那張福壽盤雲榻上,鞠冷齋同著眾人在老太太面前一齊跪下。鞠冷齋、鄭岳、鬆柱三人執爵敬了三杯壽酒。祝母趕忙站著立飲,說道:「眾位老爺再要行禮,我就要惱了。」眾人見老太太慈愛諄諄,不敢拂老人家之意,只得候飲完三爵,都一齊站起。祝母心中甚是歡喜。祝筠同夢玉謝了眾人,祝母對祝筠、梅白道:「你們爺兒四個也在這兒敬我三杯酒,省得一會兒又累墜。」祝筠、梅白俱遵老太太吩咐,領著夢玉、魁兒俱在老太太膝前跪下,也敬了三爵。祝母坐著飲畢,祝筠們一齊拜了幾拜,站起身來。
  各班子弟俱穿著彩衣上堂磕頭,立刻開戲。有百十個人上場,唱一出《壽山福海》。老爺們雁翅分開坐下,眾家人一齊送上果茶。老太太背後,一字兒站著姑娘、媳婦,都是粉裝玉琢,珠翠紗羅,花攢錦簇。那些至親的太太、奶奶、姑娘們,已陸續到了垂花門,桂夫人們接著,俱在垂花門內等著老太太。此刻垂花門口真是流霞散彩,香霧迷濛,十分熱鬧。祝筠同夢玉在春暉堂回謝合宅的拜壽。
  祝母等著一齣戲唱完放過賞,趕著退了進來,吩咐大小家人都免行禮。來到垂花門口,眾位太太們迎著進去到景福堂。
  祝母道:「咱們也照著外邊的例罷,再鬧一會兒客人來的多,我實在辛苦不起。」眾人道:「老太太既是這樣吩咐,咱們竟遵命罷。」於是,鞠太太為首,領著鄭太太、江太太們一班至親四十幾位也照著外邊敬酒,祝母立飲三杯。鄭汝湘、江秋白們三十幾位姑娘也照樣敬酒,接著梅秋琴又帶著魁兒拜壽敬酒,老太太很歡喜。娘兒兩個拜完之後,就是桂夫人領著海珠們兩個媳婦敬酒拜壽,祝母看著很樂,哈哈大笑。等著桂夫人婆媳站起身來,石夫人過來剛要跪下,祝母瞧著他只有一人,陡然想起一件心事,不覺一陣心酸,淚如雨下,趕忙止住道:
  「你且站著。」不知老太太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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