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巧語說風情不妨畫卯 苦心嘗藥味慨試鸞刀

  話說眾人正在看戲吃麵,丫頭來回:「姑太太、姑老爺到了。」海珠們聽見,立刻起身去接,夢玉急忙先去,紫簫、秋瑞跟著就走。海珠叫道:「蒼苔甚滑,看仔細栽在石頭上。」兩人頭也不回,一直徑去。夢玉來到承瑛堂,氣也喘不過來,走進裡面。老太太瞧見,笑道:「你丈人、丈母來了,快去接罷。」夢玉答應,轉身就走,剛出了院門,遇著秋瑞、紫簫兩個笑道:「接丈母也不犯著這樣跑!」夢玉笑著讓他們進去。秋瑞來到簷前,丫頭們啟簾伺候,同紫簫進去,秋瑞上前請老太太安,至祝露面前請安、問三叔叔好。祝母問道:「太太今兒為什麼不來?」秋瑞答道:「母親明日過來給老太太拜壽。」祝母笑道:「那也不敢當,老姐妹拜個什麼?過來熱鬧熱鬧。」秋瑞道:「姪孫女剛才到怡安堂,被他們半路上拉去吃面,這會兒才得過來請安。」祝母笑道:「說什麼拉去吃麵,明擺著是拉你去出分子。」兩位太太同祝露都笑起來。祝母道:
  「你同三叔叔坐坐,瞧咱們吃麵,你大姑姑也快來了。」秋瑞答應,在祝露榻前陪坐閒話。
  紫簫過來問:「老爺想吃點什麼?」祝露道:「剛才吃點燕窩湯,總覺口中無味。」紫簫道:「丫頭叫他們找了兩隻七八年的老鴨子,丫頭親自收拾,晌午些兒可以吃得。」祝露道:「你那裡有錢買東西請我?叫芳芸開了帳罷。」秋瑞笑道:「兩隻鴨子值幾個錢?是他的一點孝心,叔叔賞臉收了他的這點兒敬意罷。」祝母們笑道:「紫簫送禮,還帶著一個幫說話的人。」祝露也笑道:「倒是咱們秋姑娘說的有理。」正在說笑,海珠、掌珠、修雲、芳芸進來,祝母道:「你父親、母親都來了,你們到垂花門去接罷。」秋瑞道:「我也同去接姑姑。」海珠眾姐妹都到垂花門去,正上怡安堂甬道走著,瞧見中門大開,梅白、秋琴、梅春同著夢玉們一齊都走了進來。海珠姐妹趕著上前迎接。梅白夫妻每人拉著個寶貝女兒,十分親熱。修雲、秋瑞上前請安。秋琴同梅白道:「怎麼有勞鞠小姐大駕。」秋瑞道:「姪女本該遠接才是。」姨娘、姑娘們請安問好,秋琴道:「怎么二丫頭瘦了這些?」修雲答應新病初好。海珠道:「兄弟也覺瘦些。」秋琴道:「不知是怎麼?他近來連話都懶說,帶他來同夢玉鬧一陣子才得,不然這孩子要成病。」娘兒們彼此問答,不覺走過怡安堂,往介壽堂院門繞過來,到承瑛堂門口。桂夫人、石夫人在甬道上等候,梅白先上前去見禮問好,轉身去見老太太。
  走進承瑛堂,祝母瞧見滿心歡喜,梅白至膝前跪下請安。
  祝母扶他起來,捧著老太太的手,又跪下問了安好。至祝露榻前,哥兒兩個彼此說些記念。秋琴已走進堂來,祝母忙問道:
  「秋琴仔嗎今兒才來?」秋琴跪在膝前請安,說道:「魁兒身上不好,遲來了幾天。」祝母一面扶著,問道:「魁兒仔嗎呢?」秋琴道:「不知是個什麼症候,成天家總不言語。坐在那兒就坐一天,站在那兒就站一天。除了唸書,就是這呆呆的樣兒,真叫人心煩!」正在說著,梅春過來請安,祝母將他摟在懷裡,心肝寶貝的問個不了。該班的李祥媳婦來回說:「老爺請姑老爺說話。」梅白站起告辭,祝母道:「你二哥今日請鬆大哥。你哥兒們也是多年不見面了,很望你來。快去熱鬧罷。」
  吩咐夢玉:「陪你丈人出去,帶著魁兒去見二舅舅同鬆大爺。外面無事,同他到秋水堂合你們一堆去熱鬧,不許唬著他。」
  又吩咐姑娘們:「瞧著魁兄弟,別叫他呆頭呆腦的。」眾人齊聲答應。
  夢玉跟著梅白同魁兒一直到敬本堂。眾人見過禮,松節度笑問道:「香月何以今日才來?」梅白道:「為因山水勾留,故此來遲。」彼此讓坐,敘談別悃。祝筠命魁兒:「同哥哥去出分子罷。」梅春答應,同夢玉進垂花門走至景福堂,瞧見秀春手中提著兩把洋鏨錫酒壺,後面丫頭三子端著兩碗菜,低著頭走了出來。夢玉問道:「秀姐姐那裡去?」秀春抬起頭來應道:「瞧乾媽去。」原來桑奶子是他的乾媽。夢玉點頭道:「你替我問媽媽好。」說著,走進景福堂,出後卷棚,由海棠院門口過小茶房,走西廊下,過了芳芷、棗桂堂,就是嫂子們聽事房,轉下台階,過瓶花閣院門,順著甬路進如是園。
  這梅春大有乃父之風,最好山水,到處遊玩。來到秋水堂,望著那些荷花對夢玉道:「這真是一花一世界!」夢玉笑道:「依我看來,是一花一美人。」梅春點頭笑道:「此處是美人世界,咱們再到山水清涼之所逛會再來。」夢玉道:「山水美人皆不可少。」吩咐丫頭們:「等著奶奶、姑娘來,說我同魁大爺就在園裡閒逛。」眾丫頭答應。
  夢玉、梅春離了秋水堂,順著柳堤由北渡過之字橋,至船房。四面皆水,連頭亭、房艙共是五間,匾上四字是「在水中央」,艙中設著琴棋書畫各樣精工,兩邊窗外盡是蓮花。弟兄看了一會,過橋向南曲折轉過東去,至富春閣面前,仿倪雲林的平山,疏林喬木、牡丹千本,正是綠葉叢叢。右有小船房一間,匾曰「芥舟」;左邊山畔一亭,匾曰:「杯亭」;由亭之西危坡仄徑曲折而北,有大樓三間,匾曰:「紅樓」。面前大平台由天街而南至雲香閣,下邊盡桂樹。走下閣來,順著迴廊穿過桃林、竹徑一帶,層巒疊嶂,翠薜古藤。由石徑折至洞口,石洞上刻著四個大字,是「天上人間」,入洞口,側身而進,曲折而至紅香塢,內有竹籬草屋十餘間,清雅幽潔。小沼平山,老松修竹,開四時不絕之花,有百歲長春之景。兩人遊玩一會,仍走原路出走,迄邐東去。至小玲瓏館,大閣三間,上下皆藏書之所。左右群房十餘間,面前盡是各樣花果。廊下磚門一座,開過去是西宅蔭玉堂大老爺那邊的宅子。因大老爺家眷盡在都中,那邊只有一二十個老家人帶著家眷看管房屋,以此將這園門久已關鎖。夢玉道:「咱們回去罷,逛的長遠了,別叫他們著急。」梅春點頭,走藏春塢後身至來月軒,穿過那些蘭房竹閣,繞到秋水堂後身,聽見鑼鼓喧天正唱的熱鬧,兩人繞進戲房。
  那班子弟瞧見兩位大爺進來,趕忙站起。這兩位小爺,拉著這個說說,拉著那個問問。掌班的徐金道:「奶奶們四下裡差人去找,再隔一會兒人都差光了,快些去罷。」夢玉同梅春說道:「咱們逛乏了,躺一會兒再去。」說著,兩個人各在一個戲箱上躺著,命那些子弟們捶腿打扇,攢做一堆。徐金怕他兩人睡著,故意逗著說話,躺了一會說道:「兩位大爺去罷。這裡熱,別叫這些人的汗味兒熏著。」夢玉們被徐金催逼不過,只得起來,到頭盔箱邊看了一會。夢玉取下一口黑絡腮須來帶上,梅春笑道:「我帶白的。」夢玉將一嘴大白的遞與梅春帶上。場面上正是孫悟空三調芭蕉扇大鬧火燄山。弟兄一邊一個走齣戲場門。
  海珠們正瞧著眼花,忽見兩個走到面前,嚇了一跳。細看才知道是他哥兒兩個,不覺哄堂大笑。眾姐妹笑的不能仰視,芳芸笑道:「那裡有個兄弟的鬍子倒比哥哥的先白?」夢玉、梅春一路笑著走到中間一席,弟兄兩個帶著鬍子坐在正面,兩旁是秋雁、春燕、長生、書帶四人陪著。此時又添一席,因為來了梅大爺同丹桂姑娘。一共九席,擺了半日果碟,要等上菜。
  眾人見他兩個帶著鬍子坐在上面,人人笑不絕口。春燕笑道:
  「兩個老祖宗,你再叫咱們笑一會兒,別說是這會兒的嚥不下,連早上的面也要出來了。」書帶道:「好大爺,你去掉罷,別叫咱們連戲也笑的瞧不成。」夢玉見他們笑的也是分兒,同梅春兩個摘下來,命小丫頭交進班去。丫頭們送茶來喝了一會,梅春揀著歡喜的果子隨便吃些。媽兒們伺候撤碟上菜,這且慢表。
  且說秀春帶著三子拿了酒菜,繞過六如閣後身進桑奶子的院子,口裡叫道:「乾媽,今兒好些沒有?我來瞧你來了。」桑奶子應道:「是秀姑娘嗎?多謝你惦記,又來瞧我。」秀春走進屋去,見桑進良坐在炕上,覺得害臊。桑奶子道:「你哥哥惦著我,再三央及查大奶奶同槐大奶奶,叫他兩位通個情兒放他進來瞧瞧我,任什麼人兒也不知道。你又拿什麼來給我呢?」秀春道:「是一碗涼拌海參,一碗蔥椒鴨子,還有兩壺幾年陳的桔酒,送來請你老人家。」桑奶子嚷道:「你快些過去,接著你妹妹的!」桑進良忙過去接了,放在桌上。秀春走到炕前問好,三子將菜放在桌上。
  桑奶子拉秀春坐在面前,叫桑進良也挨著坐下,彼此問些說話。桑奶子在秀春手腕上捻了一下,秀春會意,對三子道:
  「你先回去看著屋子,我坐一會就到秋水堂去。有人找我,你只說不知道,別說我在這兒。」三子答應,桑奶子叫住給他一百大錢,三子謝了,一直竟去,桑奶子拉著秀春的手說道:「孩子,我有句話長遠要對你說,總沒有個空兒,今兒來的湊巧,你哥哥也在這兒。我又無兒無女,你哥哥同你一樣也是認拜的,他也像你這樣的疼我。你瞧瞧他的品兒也長的不錯,比你大三歲,性兒又好,又會溫存,真是個好孩子。我想著,你在這裡有個什麼出頭的日子?就是伺候老爺,真是三年逢閏月,連姨娘們還夠不上來,別說是你們。不知是怎麼個天開眼碰著你身上,春風一度,你還想生下一男半女來你做個太太不成?
  空耽擱了好日子。鬧到後來上不上下不下,白糟掉了你這俊模樣兒。瞧瞧你這雙好手腳,誰人不愛呢?倒不如一夫一妻的,我說個粗糙話,每晚上一被的睡,還怕誰來分了什麼去?你哥哥也沒有娶過親,你們正是一對好夫妻,天長地久的好不有趣。」
  桑奶子一夕話,將個秀春說的心旌搖漾,低頭不語。桑奶子見他光景,知已心允,不過害臊說不出來,忙丟了個眼色對桑進良道:「你同妹妹到裡屋去坐坐,等我歇歇兒還有話說。」桑進良領會,站起來笑道:「妹妹我同你到裡屋去,讓媽媽歇歇。」秀春紅脹滿面道:「我再來。」說了又不起身。桑進良過來拉住道:「我同你去說話。」秀春身不由己同了進去,不知說些什麼好話。桑奶子等了一會,知已上局,忙下炕輕輕走進裡屋。秀春瞧見,羞的無地自容。
  桑奶子走到炕沿坐下,低頭笑道:「孩子,你這會兒是我的誰?」秀春答道:「是你的媳婦。」桑奶子笑道:「真是好孩子。咱們這會兒是一家人了,也別藏藏隱隱的,往後倒難說話。我同你哥哥明說是認的兒子,暗地下原是夫妻。今兒你算了是他的正經老婆,將來我也不占你的道兒。我一個月只要兩天,讓我畫個卯兒,咱們這會兒三面講下。」秀春笑道:「就是這樣。」桑奶子道:「既是講定,你瞧著我來畫卯。」三人彼此無忌,狂夠多時,桑奶子取出衣服穿好。秀春勻了畫,抿掠雲鬢走出外間,將酒溫熱斟一大杯,三個人口相受授,吃了同心酒。此時秀春同桑進良竟有說不盡的深情恩愛,拉著他叮嚀囑咐說了又說,再訂佳期。
  且說秋水堂的眾人等著紫簫、秀春兩個,夢玉道:「秀春姐去瞧他乾媽,我剛才遇見的。誰去叫他?我去瞧瞧紫姐姐就來。」書帶道:「我去瞧秀丫頭。」於是,兩人出席離了秋水堂,走出門,各人分路。
  且說紫簫在院裡的茶房內親自收拾,將那只老鴨子燉的十分清潔香美,祝露吃著甚覺有味。老太太見他吃的喜歡,心中安慰。秋琴道:「我瞧兄弟精神很好,說話又響亮。照著這樣兒,不消一天兩天的也就好的了。我想竟不用吃藥。像這會兒紫丫頭收拾的這點兒鴨子,吃的很有味兒。」祝母道:「本來今兒的神氣也比往日好些。」石夫人道:「昨兒夜裡睡的很安靜,不像往天整夜合不上眼。這真是托著老太太的福氣。」秋琴道:「我過蘇州的藥王廟,虔虔誠誠親自上去燒香。他們都說藥王老爺的簽很靈,不拘什麼病,醫不好的,只要到廟裡去求籤,照著簽上的藥吃了,再沒有不好的。若是這病好不了,那簽上就沒有藥,真最是靈應。」祝母忙問道:「你給兄弟求簽沒有?」秋琴道:「我專為著給兄弟求籤,有個帖兒我帶著呢。上面是不多的幾樣藥。」說著,向身上一個荷包內取出一張簽帖,遞與老太太。桂夫人、石夫人同站在老太太面前,看那簽帖上是:藥王靈簽第八十一大吉
  茯苓三錢不見鐵,人參錢半銼如屑,藕節一枚河水煎,服時再對生人血。▉桂夫人道:「這方子倒很吃得,就是這引子難找。」祝母道:「叫紫簫照著方子上都是家裡有的,煎他一帖吃吃。這引子我想出個代的法兒,咱們家裡有頂好紅花,用他三分,很可以代血。」秋琴們都說:「老太太想的很是。」就將簽帖兒交給紫簫去辦。
  紫簫接著心中想道:「人參我那裡還有,芳芸屋裡我瞧見有一大塊茯苓,藕節是現成,不用到陶姨娘那兒去取,省得驚天動地,叫他們吃的不舒服。就是紅花,我那裡沒有。」想了一想,忽然笑道:「容易。」隨趕著到自家屋裡來,開了桌上文具,取出一包人參揀了兩枝,用戥子秤過有錢七分重,咬下二三分在口裡嚼著,將包兒收拾,關上文具,問鶯兒道:「你早上吃麵沒有?」鶯兒答道:「劉媽送了一碗鱔魚面,一碗三鮮麵,還有兩碟兒菜,一小壺兒酒。我聽說都是一個樣兒的,就是嫂子們一班兒,都在兩邊聽事房裡,一處擺了四桌,換著班兒去吃。垂花門查大奶奶們另是一桌。劉媽說,今兒吃六百斤麵還不夠呢。」紫簫聽了「嗤」的一笑,說道:「你聽他的瞎話,垂花門以內吃的脹破肚子,也要不了三二百斤麵。」鶯兒道:「芳姑娘今兒生日這樣熱鬧,明兒七月初三姑娘生日,也像這樣唱戲擺酒熱鬧。」紫簫笑道:「傻丫頭,今兒是眾人公分給大爺洗塵,順帶著給芳姑娘做生日。若是咱們都要照著樣兒做生日,必得天天唱戲擺酒還來不及。別說沒有這件事,也沒有這個理。等著我做生日,給你給件衣服就算了。」鶯兒道:「姑娘,這人參拿到那兒去?」紫簫道:「是給老爺煎藥。說銼成面子,拿個什麼銼呢?」鶯兒道:「我那天瞧見繡花房的廖嫂子,拿著把小銼兒在那裡銼高底兒,倒銼的很快。
  我去借他的來使使,這點兒人參,幾銼子就得了。」紫簫笑道:
  「很好,你就去借來。」鶯兒笑著飛跑而去。紫簫取兩塊舊汗巾帶在身上,又找兩節兒細帶子拽在身邊。只見鶯兒笑嘻嘻手中拿著把小銼子走進屋來,遞與姑娘說道:「廖嫂子說別丟掉他的,這是繡棚上常要使的東西。」紫簫接著,瞧這銼兒使的很熟。隨取了一張淨白紙鋪在桌上,叫鶯兒取塊鎮紙壓在紙上,將人參就著鎮紙輕輕的銼起來。鶯兒站在旁邊按著紙,一面嘴裡問道:「明兒姑娘生日,做什麼衣服賞我?」紫簫道:「趕我生日過了,一天涼似一天,夏衣穿不著,我給你做件棉褂子罷。」鶯兒道:「棉褂子我有兩件新的,也夠穿了。求姑娘給丫頭做件皮的罷。」紫簫笑道:「你要件什麼皮的?」鶯兒道:「我要做件像姑娘那青線緞面兒、又有黃又有黑的牛皮褂子。」紫簫忍不住「吃哧」一笑,不覺銼子在左手無名指上一銼,使的勁兒過猛,將一個二寸長的指甲齊根銼了個大口子。放下銼子,縱聲哈哈大笑,罵道:「你快替我滾開,瞧見誰穿牛皮褂子呢?」說畢,又笑得鼻涕眼淚鬧了一堆。鶯兒也自覺好笑,忙取一杯香茶給姑娘漱口。紫簫喝著茶還是笑不絕口,又笑一會,定住了說道:「忘八崽子,你見誰穿牛皮呢?我那件又黃又黑的是火狐狸,那一件玫瑰紫四則八寶緞子面兒大白毛有黑團兒的是烏雲豹,那件月緞滿繡花統裡兒的是索倫鼠,那幾件灰鼠羔兒皮,你知道的。這三個名兒你也記著,以後別混說牛皮狗皮的,叫人笑話。」鶯兒笑著答應。紫簫道:「我知道,你瞧著芳姑娘的巧兒有件皮襖,你看的眼熱。等我今年也給你做一件青綢面兒的羊皮褂子。」
  鶯兒不等說完,趕著跪下磕頭,說道:「謝姑娘的賞。」紫簫道:「你不用謝不謝的。你瞧,都是你這忘八膏子惹著我笑,將我這一對兒的長指甲齊根兒銼斷了一個,還不去拿剪子給我鉸下來,好好收著呢!」鶯兒趕忙取剪子,將那指甲鉸下,又用木賊草給姑娘磨光指甲。
  紫簫銼完人參,向筆插裡取一枝羊毛新筆,將人參面子掃在一堆兒,用紙包好。鶯兒收過鎮紙、銼子,折起桌上鋪的淨紙。紫簫命他端過首飾匣來,將頭上的珠翠金釵卸下收好,換去耳上珠環,將匣鎖上。脫去身上新衣,解去花裙,換上舊月白紗衫,係條青紗舊裙。對鶯兒道:「咱們明兒一早搬到承瑛堂去,這兒要讓江姑娘來住。你將我的東西慢慢收拾停當,那字畫、掛屏,你夠不著的都等我來取。咱們今兒晚上叫幾個老媽兒搬他一夜,橫豎也搬完了。」鶯兒連聲兒答應,紫簫拿著人參匆匆出去。鶯兒年雖十四,身材長的高壯,是紫簫的得力丫頭。他見姑娘去後,關了房門細細收檢,一物不移。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紫簫走出怡安堂下了台階,看見秋水堂的果碟子都撤了下來。那些打雜的老媽們兩個一條盒抬著一陣的過去。紫簫對著那些老媽道:「你對顏奶奶說,天氣熱,將這些碟子都散給眾人吃了罷。」老媽們答道:「九桌碟子,東大奶奶賞了四桌給班子裡。這裡是五桌碟子,紫姑娘吩咐,咱們去對顏奶奶說就是了。」紫簫點頭,轉進介壽堂,同些嫂子們說幾句閒話,一直到承瑛堂芳芸屋裡,問巧兒道:「姑娘有一大塊茯苓呢?「巧兒道:「在書架上。」紫簫到書架上取了在手,問巧兒道:「你找個什麼,給我砸些下來。」巧兒道:「有釘錘兒,我去拿來砸。」紫簫道:「不要鐵的。」巧兒說:「不要鐵的,就沒有什麼東西砸得下來。」忽然一瞧,笑道:「有了。姑娘,這多寶盤的這個大玉子兒倒很結實。」紫簫笑道:「這倒使得。你找幾張乾淨紙兒墊在地下,等我來砸。」巧兒趕忙取幾張淨紙鋪好。紫簫走到桌邊,將那多寶盤的一個大玉子取在手中,見是個杯大白玉做成一個大羊,身下臥著兩個小羊,真是晶瑩奪目。紫簫拿著那三羊玉子蹲在地下,將那茯苓使勁混砸,不多幾下,砸了一半碎的。看這玉羊,幸而沒有損壞,交巧兒仍放在原處。取戥子稱夠三錢,餘下的交巧兒收好。拿著人參、茯苓走到後面茶房裡坐下,叫老媽兒們將缸內的藕節取一個下來,洗去沙泥,用乾淨砂弔子將茯苓、藕節合在一堆兒,舀了兩杯新河水煎在一邊。取銀壺將人參隔湯燉上,自己站在風爐邊瞧著煎藥。
  且說書帶同夢玉分手出去,在甬道上見這些嫂子們往來不絕,說說笑笑忙個不了。書帶笑道:「過了今兒,我約齊眾人給諸位嫂子們磕頭道乏。忙過老太太的生日,咱們再請再謝。」
  一面說著已到景福堂,轉過屏門走出廳屋,下了台階向右邊夾道里進去。走不三四十歲,剛要轉彎,不提防裡面一個人轉了出來,兩個人對面一碰。書帶舉目一看,認得是桑進良,登時滿面飛紅。又見他喝的爛醉,歪斜著兩眼望著書帶,笑嘻嘻叫了聲「書姑娘,我去了」。倚柳歪斜的走了出去。書帶一個心直跳到嗓子口兒上,兩太陽都發了脹,手尖兒冰冷,定了一會,想道:「我這身上,何曾叫男人們碰過一下!幸虧沒人瞧見,不然真是臊死。」一面想著,十分動氣,已來到小院門口。
  見門兒半掩,站在一邊,往門縫兒裡瞧去,見桑奶子手內拿著個東西在秀春頭上晃來晃去。秀春低著頭,在那兒係裙子。書帶點了點頭,輕輕折轉身就走。霎時間面熱心跳,急急忙忙竟往秋水堂去不提。
  且說夢玉到了承瑛堂,見老太太、姑太太、桂夫人、石夫人四位俱在看牌。祝母看見問道:「兄弟呢?」夢玉道:「在那裡聽戲,他今兒很樂。」祝母聽了大喜,說道:「很好。快叫他別來,好容易他今兒才樂。」姑太太們心中甚喜。祝露問:
  「今兒唱些什麼戲?」夢玉道:「是新排《無底洞》,倒很熱鬧。」祝露道:「誰的蠍子精?」夢玉說:「是仙官的,倒很難為他。明兒老太太的壽日,叫他到這裡來唱給三叔叔聽。」
  祝露笑道:「我知道那孩子很會唱戲。」正說著,見個小丫頭進來。祝露道:「你去叫紫姑娘,將我的藥拿來吃罷。一會兒又要吃飯,擠著一堆兒不好。」小丫頭答應出去。不一會兒,見他跑進來對石夫人道:「紫姑娘鬧了一身血!」眾人大驚,趕忙去瞧。不知是為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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