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柏夫人船房繼女 張姑娘飛彈驚人

  話說松節度同柏夫人站在堂屋門口,見幾個小子掌著玻璃手照,伺候桂老爺進來。鬆柱問道:「桂三爺怎麼這會兒才來?」桂恕趕忙上前請安,答道:「不知道大人車騎在此,有失伺候。」轉身給柏夫人請安,問道:「大哥好些沒有?」柏夫人道:「你大哥總不能起炕,這幾天覺得略鬆泛些兒。咱們還是屋裡坐罷。」桂恕答應,進屋瞧見祝尚書坐在炕上,趕忙上去拉手請安問好,彼此讓坐。祝鳳道:「三兄弟這會兒來,一准又是在那兒出分子。」桂恕道:「今日下晚,吏部裡傳一個片子來說道,奉聖旨將兄弟補放了廣東廉州太守。我趕忙到科裡去打聽,一點不錯。明日五鼓謝恩。這會兒在吏部衙門投履歷回來,在這兒路過,進來給個信兒。」柏夫人們一齊道喜。
  鬆柱道:「恭喜得了外任。真是濟世之才,及時而用。」祝鳳道:「不過道兒遠些。你到那裡很可展其驥足。」桂恕道:
  「吏治之事,兄弟一些未諳,總求大哥剴切指教。」向松節度道:「如今是大人的鄰屬,仰邀廕庇,還望不時教訓。鬆柱道:
  「老弟學問吏才,我已久仰,將來聽你的循聲德政罷。明日專誠道喜。」桂恕連稱不敢,起身說道:「要去料理謝恩,不能多坐。一半天來看大哥。」祝鳳道:「也罷,我不便過留,讓你回去收拾謝恩。」松節度亦告辭回寓,一同俱散。
  一宵已過,祝尚書因夜間說話過勞,覺得病症有些不好。
  柏夫人趕著請醫看治,姨娘們都在炕前伺候。服藥之後,到晌午才覺胸口清爽。姨娘們換班吃飯歇息。有回事的那高家媳婦上來稟知,賈府寶二奶奶、四姑娘來了。柏夫人命芙蓉同姨娘出去迎接,留個在屋裡伺候。自家帶著丫頭們在堂屋門口等候。
  不一會兒,寶釵、珍珠款步進來,抬頭瞧見柏夫人站在簷前,趕忙緊走上前。柏夫人迎下台階,十分歡喜。一邊拉著一個,走進中堂。寶釵、珍珠深深跪拜,柏夫人拉住,拜畢起來,回了兩禮。姨娘們見禮已畢,柏夫人讓坐送茶。寶釵、珍珠站著致意母親道謝問安的說話,並謝夫人賞賜東西,又代珠大奶奶、璉二奶奶請安道謝。
  彼此謙敘一會,用過兩道香茶,寶釵、珍珠起身要見大人請安。柏夫人命芙蓉先去稟知。不一會,芙蓉來請,說道:「老爺不能冠帶,請少奶奶同小姐只須常禮。」柏夫人陪著走進內屋,見祝尚書頭戴盤金嵌雲便帽,身穿荔枝紅富貴不斷頭的章絨便服,五十來歲年紀,花白長鬚,長眉細目,高鼻大耳,惟面色黃瘦。見寶釵們進來,忙掙著欠身說道:「病軀失禮,望少奶奶同小姐恕罪。」寶釵、珍珠走近炕前將欲行禮,柏夫人連忙扶住。尚書道:「少奶奶們請坐,使我心安。」寶釵、珍珠站著請安,柏夫人讓坐。尚書用手指道:「我與尊大人同鄉,相好已非一日。那年尊翁簡放江西觀察,我亦奉命出使,同在張司寇宅中分袂暢飲。自我海外回來,方知尊大人業已去世,深為可惜。老成彫謝,令人懷想。又聞得二少君與大令姪俱文闈高捷,足見箕裘有繼。但不知二少君得第後,何以棄家高隱?想學劉阮天台作藍橋之渡,非再來人不能作此高見也。」
  寶釵們唯唯答應。柏夫人道:「看寶二奶奶同這四小姐俱是一團福氣,令人可愛。」尚書道:「貴戚朱門,自非凡質,另有一種大家器象。」又問些家常說話,十分贊歎。柏夫人恐說話勞神,命姨娘們陪去各處遊玩。
  尚書道:「太太眼力不差,這姑娘很有福氣,又且端莊大雅。我心中很喜。你過幾天揀個日子,到賈府去將這事說定了,我也放心。」柏夫人應允。芙蓉請太太示下,在那裡坐席。柏夫人道:「今日天氣很暖,在自在天吃飯倒很爽快。將兩邊窗子下掉,看看荷葉兒也好。」芙蓉答應,出去吩咐擺席伺候。
  寶釵、珍珠遊玩一會,有丫頭來請說:「太太在自在天,叫姨娘陪著少奶奶們過去。」那姨娘聽見,邀著寶釵、珍珠一同彎彎曲曲走過幾處幽軒畫閣,見了些修竹盆蘭;順著一帶迴廊,又轉過紫藤花架。細草茸茸,落花滿地;過了假山石畔,只見半畝方池,清流蕩漾,池中綠藻朱魚,在那荷花深處左旋右轉,任意悠游。池中間有船房三間,小橋為渡,柏夫人站在船頭相候,寶釵、珍珠過橋忙忙相見。彼此讓進船房,裡面懸著一塊小匾,上寫著「自在天」三字。匾下是碧紗廚隔著房艙,中間設著小炕,紗▉上掛著一副隸書對子。看那左邊是:
  花連書帶春風裡,▉又看那右邊是:
  人在芙蓉秋水間。
  寶釵見屋裡的擺設無不精緻清雅,中間設著席面。柏夫人讓了坐。寶釵同珍珠對坐,柏夫人坐在上首,下面空著,以便上菜。命芙蓉帶兩個媳婦、丫頭在此伺候,餘者都去伺候老爺,眾人答應。酒上數巡,柏夫人同寶釵、珍珠說些家中事務,彼此十分親熱。又將老尚書在海外所見的風土人情及那些奇形怪異之事,娘兒們說得十分高興。芙蓉換過大杯,寶釵、珍珠見柏夫人相待親熱,並不客氣,心中甚覺歡喜,又敬又感,接連飲過幾杯。
  寶釵道:「姪婦同四妹妹荷蒙夫人相待過於優渥,五中銘感,實難言盡。前奉太太之命,與四妹妹拜在膝前作螟蛉之女,稍報仁慈,不識夫人肯見納否?」柏夫人大喜,說道:「前奉太夫人之命,我不敢啟齒,如果不棄,使我喜出望外矣。」寶釵、珍珠忙站起身來,請柏夫人坐在中間小炕上,芙蓉忙鋪下墊子,寶釵、珍珠跪下去,端端正正拜了八拜。將個柏夫人歡喜的使不得,拉了這個,又拉那個,口裡不住的說道:「好兒子,別拜了,別拜了。」寶釵們拜完起來,柏夫人命芙蓉上去稟知老爺:「說我得了兩個小姐,我就領著上來。」芙蓉喜出望外,趕忙先去了。柏夫人道:「咱們也慢慢走罷。」寶釵、珍珠跟著離了自在天,渡過小橋,一路說話,不一會來到上房屋裡。老尚書笑道:「我們那有這樣福氣,得兩個好女兒!」柏夫人道:「那天他母親已當面許下,今日真是我的女兒了。」寶釵們因尚書坐在炕上,不便向炕磕頭,同珍珠對牆跪拜。
  祝鳳忙叫姨娘們扶起。柏夫人道:「這會兒是自家的女兒,將酒飯端來,老爺也瞅著歡喜。」芙蓉答應,吩咐伺候的嫂子們將酒席搬到上房。
  這一會,柏夫人坐了正面,寶釵坐在上首,珍珠對面,彼此分外親熱。柏夫人同著老尚書一面說著話,一面飲酒,更覺有趣。到上燈以後,方才散席。寶釵、珍珠向來口齒伶俐。語言文雅,閒談說話頗能應對合意。老夫妻如獲至寶,歡喜異常。
  直到三更夜半,專差兩個媳婦送回家去。王夫人聽說,甚是喜慰。
  次日,祝府裡送了多少禮來與兩位小姐。自此以後,寶釵、珍珠常到祝府,就與娘家一樣無分彼此,間或還住一晚兩晚的回去。柏夫人心中安慰。
  不覺已是初九。松節度一早就來辭行,同祝尚書叮囑些保重調養的說話,又將彩芝做親的說話提了一遍。老弟兄頗有分袂之感。祝鳳道:「你過鎮江,只怕趕上姑媽的生日。」鬆柱道:「不錯,今年是姑媽的七十大慶。我記得是六月十八。」祝鳳點頭道:「你見姑媽問起我病,就說已經痊好。我本來秋間要告假回去,二兄弟信上說,秋間叫夢玉進來。你對他說,很可不必,天氣炎熱路上難走。」松節度應允,又彼此叮嚀幾句,拜別起身,不覺灑淚而別。
  柏夫人吩咐打轎伺候,帶著芙蓉並幾個丫頭、媳婦往賈府而來。到了榮府,門上的老趙到垂花門知會。王夫人聽見,急忙帶著珠大奶奶們一路迎接出來。剛到垂花門,柏夫人已下轎進來。兩位太太相見,彼此道些寒溫,一同來到上房,重又見禮。珠大奶奶過來見禮道謝,寶釵、珍珠請安,兩位太太讓坐,宮裁們挨次坐下。用過茶,彼此稱謝一番,又說些家常閒話。
  坐了一會,王夫人邀柏夫人到裡間屋坐,吩咐珠大奶奶收拾晚飯。宮裁答應,出去料理。柏夫人對芙蓉道:「你常說要游大觀園,今日叫兩位小姐領你去逛。」王夫人道:「很好,你們都去逛罷,讓我老姐妹談談心事。」寶釵答應,領著芙蓉到著大觀園去閒逛不提。
  柏夫人又將伺候的丫頭、媳婦也都支使出去。兩位夫人坐在一處,柏夫人將夢中所見,日前寺裡相逢,在佛前贈珠心訂,如今繼了夢玉,今日特來求親的心事,細說一遍。王夫人低頭忖度一會,說道:「既蒙夫人不棄,定要此人,我作主遵命結了親家。但這孩子性情古怪,此時斷不可說破。我秋間回南之後,再將這親事說知,他也斷無不依之理。若在這裡,恐難明說。」柏夫人道:「只要夫人應允,我就放心。本來我家老爺也揀八月裡回南,今日鬆大兄弟起身時,還是再三囑咐,叫夢玉不必進來。夫人如果應允,已是欣感無既。」王夫人站起身來,說道:「咱們不用客氣,姐妹一拜為定,彼此別無更改。」兩位太太對拜四拜。柏夫人取出一對赤金嵌珠雙連如意簪,一對珍珠八寶穿就的並蒂同心蓮,將這兩對為定。王夫人也在身上解下一個羊脂玉的花甲連環佩,一個通紅漢玉的福祿長生,將這兩件遞與柏夫人為定。兩親家姐妹十分親熱。
  柏夫人問起璉二奶奶何以不見,王夫人將端陽過節璉兒遇仙出家,這幾天璉姪媳憂思成病,不能起來的話細說一遍。柏夫人深為歎息。王夫人也問老尚書的病勢。柏夫人搖頭歎道:
  「我家老爺的這病,總是有增無減,我心中十分憂急。只要挨過夏天,趕秋涼時候放心膽子,由水路上慢慢的回南,到得家中也就罷了。」王夫人道:「到彼時,咱們一同起身,倒有照應,只恐料理不及。」柏夫人道:「親家姐姐這裡有何累手之事,難得動身」王夫人道:「我這裡別無累手之事,就是這個房子一時難以出脫。」柏夫人問道:「這裡房子共有多少間數?」王夫人道:「連花園在內,約有五千餘間。須銀十數萬兩方能賣出,一時那有這個主兒。」柏夫人笑道:「事倒湊巧,前月有老爺的同年劉大人,原是荊襄節度使,因升了兵部尚書,專差人寄書與咱們,叫替他定下一所住宅,不拘價錢,越大越好。老爺因在病中,誰有心替他去找?這封書子至今尚未回他,等我回去對老爺說知,這倒好辦。」王夫人聽說,不勝驚異道:
  「不錯,我老爺曾在夢中說過,住房子的祝親家知道這主兒,一說就妥,斷無更改。我竟托在親家身上。」柏夫人點頭應允。
  珠大奶奶進來問:「太太在那裡坐席?」王夫人道:「倒還是秋爽齋涼快,就在那裡罷。」大奶奶答應,自去料理。
  王夫人邀著柏夫人同到秋爽齋來,兩位太太分了賓主坐下。珠大奶奶坐在上面,靠窗空著兩張杌子,留與寶釵、珍珠。
  丫頭們送酒,兩位太太慢慢敘飲,姑娘們剝送果子,斟酒上菜。
  正吃的十分熱鬧、寶釵、珍珠、芙蓉三個人同走進來。柏夫人道:「芙蓉只顧貪逛,也忘了小姐們吃飯。」芙蓉道:「逛了一會,早已回來,在兩位小姐屋裡看做的針線,實在繡的好花。
  兩位小姐都要給太太繡鞋呢。」柏夫人笑道:「我這兩隻腳,那裡配穿花鞋?委屈了我兩個孩子的好針線。」寶釵道:「有繡現成的一雙百子圖套袖,昨日找出來,倒新鮮。等著做完鞋,一齊的給媽媽送去。」柏夫人道:「先給我瞧瞧,叫我歡喜。」珍珠道:「我亦有點粗針線,取來請媽媽指教。」說著,同寶釵去取。王夫人們飲酒等候。
  不一會,寶釵、珍珠手中拿著針線進來。柏夫人接在手內,見是一雙月白緞繡百子圖套袖,看那孩子們的眉眼、衣褶、身勢繡得十分活跳,顏色也配得勻淨光亮。柏夫人贊不絕口,說道:「真是針黹中的狀元!」寶釵笑道:「這還算不了好針黹,媽媽請看珍妹妹的,那才是好!」珍珠笑道:「別要臊人,我那裡做得過你呢。」王夫人笑道:「珍珠也不用謙虛,遞過去請媽媽指教。」柏夫人接了珍珠的套袖在手細看,見是用線結成如梧桐子大的多少紅蝙蝠,一朵花間著一個「壽」字,都繡得極小巧精緻;結的那線也看不出是什麼顏色,又紅又黑,又白又亮,十分清奇好看。柏夫人道:「這是用什麼線結出這樣顏色?」珠大奶奶笑道:「真難為他,想出主意將紅黑白絲同著頂細的真金洋線拈在一處,結出這樣顏色。」柏夫人點頭,甚為贊歎,說道:「真難為他,又精又巧,實是第一手段。」寶釵笑道:「我的狀元做不成,只好算個探花。」王夫人們都笑起來。柏夫人道:「你兩個的錦繡,都在狀元之上,這副套袖叫做什麼名色?」珍珠道:「叫做』長春福壽圖』。」柏夫人十分歡樂,就將這兩副套袖都交給芙蓉,吩咐他好生收著,對寶釵、珍珠道:「這袖子給我先帶回去,那鞋子只管慢慢的再做。」夫人們正在說話,只聽見一片鍾聲在那對面的松樹牆外因風而至。柏夫人問道:「那牆外是何寺廟?」王夫人道:「是家裡的櫳翠庵,原是元妃娘娘供佛之所。當初請了一位蘇州有名的道士妙玉在此主持香火。妙玉為強盜強劫而去,不知下落。後來惜春姪女亦在此間帶發修行,因水月庵淨虛的師弟要回南去,惜春也就同他一路雲遊去了。此時還有幾個道姑在內,早晚做個工課而已。」兩位太太彼此問答,說得甚為投契。
  見那松樹枝頭早掛著一鉤新月,白雲天外飛來幾點歸鴉。
  柏夫人猛然想起一事,叫芙蓉去瞧璉二奶奶:「說我請安問好,聽說二奶奶欠安,不敢過來驚動。勸二奶奶別要煩惱,保重身子,看著哥兒要緊。若是二奶奶扎掙得住,請來咱們說說話兒散散心罷,省得一個人在屋裡倒要添病。就是沒有梳頭洗臉,只管請來,不要拘禮。」芙蓉連聲答應出去。宮裁、寶釵、珍珠等輪流把盞。柏夫人本來量大,今日又定了一件心事,十分得意,不知不覺,左一杯,右一杯,吃得滿心高興。王夫人看見柏夫人並不客氣,諸事親熱,心中也覺歡喜,命大奶奶們慇懃奉敬。
  芙蓉去了好一會,來回太太說道:「璉二奶奶請太太的安,本該扎掙著來伺候太太才是。實在頭暈坐不起來。多謝太太惦記,等病好些兒,親自到宅裡拜謝。今日請太太多用幾杯,夜深些兒再回宅去。」柏夫人歎道:「倒叫璉二奶奶惦著我,你瞧見哥兒好啊?」芙蓉道:「哥兒好。」王夫人叫周瑞家的陪蓉姑娘吃飯。此時已點的燈燭輝煌,吃到有二更來天,方才散席。丫頭們伺候著漱口淨手,送上好茶。柏夫人坐了一會,先辭回去。王夫人領著奶奶們送柏夫人上轎。轉來都到璉二奶奶院裡,又說了半夜的話才去安歇。
  柏夫人到了宅裡,姨娘、丫頭、媳婦們都趕忙迎接。柏夫人下了轎,就問老爺安否,姨娘們一齊答應:「老爺的晚飯比昨日倒多一點兒,聽說倒還舒服。」柏夫人到來上房,先給老爺問安。尚書道:「今日覺著好些,心裡也還舒服。」柏夫人甚覺歡喜。丫頭們伺候換過衣服,芙蓉送上茶來。柏夫人吩咐都去歇息,叫著再來。眾人答應,都散出去。
  柏夫人走到老爺身邊,對著耳朵將定下珍珠的話,從頭細說一遍。老尚書十分歡喜。柏夫人將兩件玉器解下,遞將過去,老尚書瞧著很誇贊了一會。柏夫人將賈大姐姐所說房子一事我應承替他辦給荊州節度老劉。祝尚書點頭道:「這倒合式。明日我寫下回書,就叫他家人兼程回去通知,叫他趕著差人前來定奪。那榮府的房子,老劉也很知道。他在京時,常同賈府往來,聽見這所房子賣給他,真歡喜個使不得。」夫妻們又談了一會,時夜已深,叫丫頭們進來伺候安寢。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祝尚書寫下書子,命陸賓對劉節度的家人說,房子業已定下,叫他星夜回去,請他主人示下,專差人進來定奪。
  陸賓答應出去。不一會,賈府差寶釵、珍珠過來請安謝步,兩老夫妻更覺親熱。真是一天不見,就要差人去接。
  如今且慢提賈祝兩宅之事,且說柳緒同著家眷,一路上曉行夜宿,渴飲饑餐,受盡了多少的風塵勞頓!幸虧外面一切全仗包勇,內裡一切全虧玉友,真賽過了幾個麻利的老媽兒。柳緒是個白面書生,娘兒兩個只好安坐而已。那知道這千金擔子,全仗玉友同包勇身上。包勇見大奶奶如此勤謹能乾,心中十分感歎敬服。這也不在話下。
  包勇知道有幾站是難以夜行,必要等著天亮才出店門。一路上這些夫子同趕車的果然出力辛苦,包勇也常沽酒買肉犒勞他們,還常賞些零錢給他們使用。若有懶惰不好,就立時打罵。
  一路上恩威並濟,這些夫子無不畏服。
  這日,看著日已平西,尚有二三十里路程方是宿站。這些夫子抬著靈柩,奮勇趕路,大車也跟著緊走。又走下十里多路,不覺日已銜山,紅霞遍野。看那大路旁邊一帶樹林,層層密密,那些投林的棲鳥,忽飛忽落,爭鳴亂噪。柳緒的馬並著那大車正同柳太太們說那樹林中的景致,只聽見一枝響箭從那樹林中一直射到車邊。那些夫子同趕車的都慌了手腳,口裡嚷道:「不好!有黑頭子來了!」柳緒不懂,問道:「什麼黑頭子?」
  玉友也不答應,忙將車裡的一張彈弓取下,又將褥子底下的一個白布口袋取出拉開,伸手去抓了三四把彈子,揣在懷裡。叫車子住著,將柳緒叫上車來。玉友跳下車去,騎上柳緒的牲口,吩咐車子緊跟著靈柩,只管放著膽走,不要害怕。誰知包勇早已取出一根鐵鞭,將牲口一催,已經迎了上去。玉友看見,催開馬跟著追上,口裡喊道:「包大爺,不用你去費心,等我打發他們回去。」包勇回過頭來,見大奶奶手中拿著一張彈弓,飛馬而來。包勇笑道:「大奶奶,你那彈弓只可打雀兒,這幾個野狗他不怕這個。讓我去一鞭一個打死了,替來往客人們除害。」他兩個正在馬上說話,只見那樹林裡有十三四個大漢,騎著快馬飛奔而來。為首一個黑瘦漢子,手中拿著明晃晃兩柄長刀,後面跟著的拿著器械。十幾個人用青布包頭,一群馬灰塵抖亂飛奔而來。包勇將馬正要磕開,玉友叫道:「你讓我一讓!」說著,將馬搶過包勇前頭,將彈弓扯滿一撒,叫聲:「去罷!」只見為首的那個強盜翻身落馬,那個牲口出其不意,折轉身就往樹林裡混跑。強盜的一隻腳掛在蹬裡,一時褪不出來,被馬拖住,將個腦袋在樹根上掛去了半個。後面這些強盜一齊大驚,才要勒回馬去,迎面的那個又掉下馬來。那些強盜勒轉馬頭,往回裡要跑,只聽見後面紛紛落馬,更慌了手腳,只顧催著馬跑,誰知又被包勇趕上,手起鞭落,接連打下幾個。
  餘外的強盜打開馬,四下裡跑散了,包勇也不去追趕。那受傷掉下馬的強盜,站起身來正要想跑,又被玉友一彈一個打了睡下。包勇跳下馬來喝住靈柩,叫夫子們將帶著的麻繩,「將這些在地下掙命的強盜,都給我捆起來!」包勇問道:「咱們到站上還有多少路?」夫子們說:「還有十來里路。」包勇道:「我記得這裡有個什麼衙門?」內中一個夫子用手指道:
  「那村子裡就有個巡司的衙門。」包勇抬頭看那村子不遠,夫子道:「還不上三里來路。」包勇聽說,就叫夫子將強盜的馬換了一匹騎上,對著大奶奶道:「我去報官,大奶奶照應著。」
  玉友道:「你只管放心,不拘有多少來,照樣一彈子一個。」包勇又吩咐夫子們幫著小心照應,說著將鐵鞭拽上,帶開馬竟往村子裡來。不知找著了巡司沒有,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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