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慶端陽夫妻分袂 敘家事姑表聯姻

  話說賈璉同寶釵、珍珠站在長亭店外,望著他們在車馬上放聲大哭,身不由己,揚長而去。遠遠轉過一彎,就為柳樹遮住,早已不見。他三個還呆呆的望著流淚,忽然道旁走出一個和尚:赤腳蓬頭,濃眉大目,穿一件稀破的直裰。手裡拿著把破芭蕉扇,一面搖著,口裡唱道:
  去的是,去的是,有合總須離,無生即無死,古來萬事皆如此。君不見,姐妹相將一夢中,鬼門關外曾相視。脫鶴氅,解靈芝,藕絲衫子輕如紙。夢裡相逢夢裡人,何必拖泥又沾水。
  及早回頭撒手開,將身打破這桶底,又相逢在隔世。
  賈璉三人聽了大驚,那和尚句句都說著心事。賈璉道:「寶妹妹,那和尚若不是神仙,他怎麼知道咱們夢中之事?」寶釵道:「二哥快些拉住,求他點化,休要錯過。」賈璉上前一把拉住,說道:「師父度我!」那和尚呵呵大笑道:「要度自度。」要璉道:「弟子愚昧,求師父指我迷津!」和尚被纏不過,嚷道:「撒手,撒手!端陽時候,見處見,走處走。」忽又大叫道:「哎呀,柳相公又跑了回來!」眾人放手,回頭不見柳緒,面前的和尚已不知去向。彼此驚異,十分歎息。賈璉對寶釵、珍珠道:「回去太太面前不用言語。」吩咐跟隨的男女家人都不許提起。三人坐車上馬,各想心事,不多一會。回到榮府。王夫人吩咐各人且去歇息。
  連天無事,已是五月初一。那些親眷有送端陽節禮,王夫人命珠大奶奶備分好禮,送往祝大人宅裡。城外老劉也送禮來,就便請璉二爺初四日謝神完工。賈璉找足工價,另給五十兩銀與老劉去辦完工花紅酒禮。
  賈府裡忙過兩日,不覺已是初三。這日晌午,王夫人同著奶奶們在上房說閒話,只見賈璉進來,後面兩個丫頭,捧著兩個大拜匣。賈璉見過太太同奶奶們,走在一邊坐下。王夫人問道:「丫頭們拿著什麼?」賈璉將那紫檀拜匣接著掀開,親自遞與王夫人,說道:「這是咱們金陵房屋、田地一切契紙,這是親戚們借銀子的券約,這是我同鳳姐兒自到太太這邊來接手以後的出入總帳,這都是鳳姐經手的。」又將那個洋漆描金盒子取過,揭開遞與太太,說道:「這是合府的男女丫頭典契賣的身契,這是欠人家總帳,這是老太太出殯的總帳,這是老爺出殯的總帳,這一本是那年起造大觀園同我父親分用的總帳,這一本是榮府內外鋪墊、木器、磁器、銅器、字畫陳設、古董玩器及一切精巧細軟物件總檔,這一包是榮府的房契並添置一切總帳。以上這兩盒子,都請太太收了。餘外那些無關緊要的帳目等項,再找出來交給太太。」王夫人道:「這是為什麼?好好的將這些東西交給我,有誰說你什麼閒話不成?你又是聽了平丫頭的什麼說話,冷不癡兒的將這些東西交上來,快些給我好好的拿下去!」賈璉才要說話,寶釵趕忙說道:「璉二哥的意思,我知道的,太太別錯怪平丫頭。既是二哥交上來,我替太太收著,橫豎二哥在家一天管一天的事。」珍珠聽了,兩眼通紅,將頭亂點。賈璉呵呵大笑,說道:「寶妹妹實在說話透徹,交在太太這裡就同存在我那裡一樣,太太何必要分彼此?倒把姪兒看成外人了。」王夫人笑道:「總是你們有理,我也不管,誰愛收著,誰就拿去。」寶釵笑道:「我拿去就是了。叫芸兒將這兩個大拜匣都收到我屋裡去。」王夫人看見寶釵如此,想來璉兒沒有什麼原故,所以倒也歡歡喜喜的說笑了一會。
  賈璉辭去,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賈璉梳洗完結,上來請安,回過太太要出城去謝神。
  叫三兒、升兒拿著衣包,主僕三人騎上馬出城去了。
  且說這老劉因橋已完工,就在橋邊搭了個戲台,又搭個大卷棚擺著供,十分體面。將那幾個村莊的男女老少都驚動了,要來看戲,就來了幾千人還不止。內中有幾個村學先生,領著學生們走到橋邊,看見豎著一塊大碑,因高聲念那碑文道:
  京都東隅十五里,有村曰安樂,在太平河之南。中阻一河,寬幾六丈,向設浮梁以便利涉來往。第河水陡急,每漲發轍,有衝折之虞。是以東莊善人張翁,思易以石,乃劇金斂費,閱數載始成。以其成於萬人之力也,故即以「萬緣」名橋。從此東隅之人,不但免褰裳,並可便車馬焉。歷年既遠,河水沖刷,日就傾圮。前歲夏,陰雨連綿,諸流匯聚,洪濤洶湧,不啻十有餘丈,水石交爭,而橋身竟全傾塌矣。
  清和初,餘為亡室作冥福至鐵檻寺。在河南循故道行,竟不得渡。詢之居民,得其故。餘念張翁之功無繼者,而傷室人臨卒時之心願未償也,心為之動。蓋室人王氏十六歸餘,未十年而殂喪。彌留之際,執餘手而言曰:「今不幸中道夭折,不能侍夫子奉姑舅。憶自作新婦以來,得堂上歡,每多賞錫,約計積資若干兩。家無急需,原擬作利濟功德之事,以祝親壽。
  今將死矣,付之夫子,幸成我志。」余曰:「唯唯!」自先室殂喪後,公私猥集,因循未舉。今此橋既圮,人艱於涉,則利濟之事,孰有先如斯橋者乎!聞石工劉賢素稱長者,就而謀焉。
  劉曰:「某有石存之久矣,苦工費維艱。君若假我千金,便可修舉,石價不煩再給。」餘感其義,急啟奩得二千五百兩,盡舉而付之。
  是橋之工,始於四月辛丑,成於五月之朔,越二十日而工成。長者請名於餘,余曰:「是橋也,雖餘成先室之願,而實始於張翁,結萬姓之緣,名仍其舊可也。」後之登斯橋者,各結善緣,因時補葺,永占利濟,庶不負張翁名橋之意也夫!時在聖世豐登之歲五月吉日。
  例授奉直大夫吏部候銓司馬長史金陵賈璉撰並書。
  眾人念完碑文,都不住口贊歎。內中一人用手指道:「那大棚邊下馬的,想就是這位賈公。」眾人回頭去看,已到棚裡去了。這些人都擠過來,俱要看看熱鬧。
  賈璉走進棚內,老劉迎接,還有村裡幾位有體面的生監、武舉並那有年紀的富戶,都是老劉請來陪璉二爺的,一齊接著,到客棚裡坐下。用過香茶,賈璉換了冠帶、衣服,戲台上大吹大打的伺候著。行完了禮,就跳加官,唱三出敬神戲,三兒取出加官封放賞。賈璉更了服,要去看碑。眾人陪著來到河邊,看那碑字刻得甚好。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一字不錯,心中甚喜。
  眾人都贊文章做得好,有的說書法妙極,有的說刻的不錯,紛紛奉承了幾句,又到客棚下來。當中間給璉二爺擺下一個小木炕,大紅緞的靠枕,請璉二爺居中坐下。賈璉那裡肯坐,說道:
  「今日我是主人,諸位是客,怎麼我倒坐在當中?」老劉見璉二爺再三推遜,不敢相強,只得另設一座。眾人謙讓一回,俱各坐下。管班的上來給二爺請安,呈上戲目。賈璉道:「你不是春慶的掌班嗎?」那人躬身答道:「門下就是李秀,前在春慶班,常到府裡伺候二爺。自從春慶班子弟們散後,就到這六如班來,一向不得閒,也總沒有去請二爺安。」賈璉將戲目交還,叫他請眾位點戲。眾人不敢,再三推讓,只得公議唱一本全本的「邯鄲夢」罷。管班的答應,趕忙去裝扮出場。合班都要奉承璉二爺,俱加意出力,唱得十分情致。賈璉命三兒賞了幾十吊錢,將帶出來的禮物賞封謝老劉及一切工匠,整鬧了一天。天已將晚,連忙散席,淨手送神放鞭炮,辭別眾人。三兒已將鐵檻寺存下的衣包等物取來,同升兒兩人分拿著,上馬走過新橋,進城而去。老劉們照應收拾料理不提。
  且說賈璉回去之後,一宿無事。次日是端陽佳節,一早起來,往寧府去家廟裡磕頭。到上房,見父母俱在堂中,拜過節,站著說會話。下來到珍大爺屋裡賀節,珍大奶奶笑道:「你大哥一早上過衙門,往各宅子去賀節,回來也不能很早。」正說著,蓉大奶奶上來給婆婆請安道喜,給二叔叔拜節。賈璉略坐一會,說道:「我再來給大爺拜節罷。珍大奶奶道:「你吃個粽子,應個名兒再去。」賈璉道:「罷呀,回來再來。」辭別出來,回至榮府,先到上房。丫頭們打起簾子,賈璉進去,給王夫人磕頭,珠大奶奶道喜。寶釵、珍珠給二哥拜節。熱鬧了一會,平兒領著巧姑娘上來,也都拜了節,回過太太要往寧府去。王夫人吩咐珠大奶奶,帶著寶釵、珍珠一同過去,給大老爺、大太太拜節。兩府奶奶們你來我去,直鬧到晌午,這才完結。邢夫人將巧姑娘留住。珠大奶奶吩咐將酒席擺在綠蔭山房來,請太太賞午。王夫人差人下去請璉二爺同璉二奶奶上來過節,一面帶著珠大奶奶們先到綠蔭山房。只見滿院子修竹扶疏,綠陰滿地,牆角上的芭蕉青翠如滴。
  正在觀看,賈璉夫妻同走進來。王夫人道:「你夫妻兩個吃的沒趣,到這裡打伙兒熱鬧。璉兒只避的寶丫頭,他本來是我外甥女兒,你同他姨表兄妹,到底比兄弟媳婦不同。今日並無外人,權且破例在我這兒過節,大家熱鬧。」珠大奶奶們道:
  「太太說的很是。」王夫人坐在上面,賈璉夫妻對著太太,宮裁坐了東首,寶釵同珍珠坐在西邊。丫頭們伺候,斟上雄黃酒,桌上擺滿時新鮮果、各樣珍肴佳品。王夫人十分歡喜,說道:「我自病痊之後,甚覺精神強健,慢慢將冷落門庭整頓興起,不要落人家的笑話,以慰老爺在天之靈。」宮裁們齊聲應道:「自太太病癒之後,內外俱覺高興齊集,比往常大不相同,很有振作光景。」賈璉道:「舉家俱靠著太太福庇。」說畢,起身親自執壺,給太太斟杯福酒。又挨著給珠大奶奶、寶妹妹、四妹妹斟酒,末後給平兒斟了一杯。平兒道:「仔嗎呢,又給我斟上?」賈璉道:「替我看顧兒女,是要敬你一杯。」寶釵聽見心如針刺,眼圈兒一紅,趕忙回過頭去,叫丫頭換酒。珍珠道:「也該我敬一杯。」要了酒壺,先給太太敬過酒,給珠大奶奶們各斟一杯,敬到賈璉,說道:「要敬二哥三杯。」賈璉道:「為什麼我該多喝兩杯?」珍珠眼圈通紅,道:「兄妹一場,諸承照應,多敬兩杯。」賈璉笑道:「四妹妹真會說話。」寶釵道:「四妹妹代我敬二哥一杯。」賈璉道:「我心領了兩位妹妹的罷。」王夫人道:「讓他吃點東西,別盡飲寡酒。」眾姐妹坐下,陪著太太暢飲一會。賈璉道:「我家去瞧瞧再來。」平兒道:「你叫丫頭將衣架上那件月色紗衫子給我拿來。」賈璉答應,起身出去。
  不一會,丫頭送衫子上來,說道:「二爺對奶奶說,回聲太太,不用等二爺吃飯,多喝了口酒,帶三兒、升兒出去逛會子回來。」平兒問道:「你上來,爺去了沒有?」丫頭答應:「已經去了。」平兒笑道:「又不知到那兒混逛去呢。」坐中只有寶釵、珍珠心如刀割,鼻子裡就像吃了芥辣面兒,忍不住要出眼淚,扎掙著強為歡笑。王夫人又飲了一會,用完午飯,領著他們到各處遊玩一回。
  平兒辭過太太,回到自己房裡,只見三兒進來回道:「同爺出城去看野景兒,叫奴才回來問奶奶要三兩碎銀。」平兒問道:「爺在那裡?」三兒道:「爺才出城,想起沒有帶錢,叫奴才趕著來取。說帶著升兒在長亭老等。」平兒聽說,趕忙取三兩碎銀,命丫頭遞與三兒,說道:「你快些拿去,對爺說,逛會子早些回來。」三兒答應,出來騎上馬,加上兩鞭,飛攆出城。放開大跑,不到兩頓飯時,已到長亭,只見兩匹馬拴在店口。三兒下馬走進店來,店家問道:「你可是賈府的爺們不是?」三兒道:「二十八我在這兒坐了好一會,你難道不認得我嗎?」店家笑道:「我眼濁,一會兒記不起來。你們那位璉二爺,跟著一位小二爺叫做升兒,剛才到這兒來,同一個穿破衣的和尚在那柳樹下說了一會子話。璉二爺過來叫咱們看好牲口,等尊駕來,交你拉進城去。璉二爺同那和尚帶著升兒別處去逛,就往那裡回家。有個字兒給你先帶回去,奶奶瞧就知道二爺的去向。」三兒聽見這一段話,猛想起那日送柳家起身遇見和尚的話,心中想道:「有些古怪,就找也不中用,不如家去回奶奶再來找罷。」主意想定,向店家要了那個字兒,問道:
  「你見咱們爺往那邊去的?」店家道:「我瞧著是走進城這邊道上。」三兒解了三匹馬,騎上一個,拉著兩匹,心中越急,走的更覺不快,急的渾身是汗。走了半日,好容易到家,急忙跳下牲口,滿頭大汗,一直跑到二爺院裡,瞧見大丫頭彩霞,亂嚷道:「彩姐姐快些回奶奶,說二爺跑掉了。」平兒正在睡夢中,耳內聽說二爺跑掉,登時驚醒,急問:「窗外是誰?」三兒不等彩霞去回,就隔著窗子將店家的話說了一遍。平兒叫聲「哎呀!」不覺暈了過去。丫頭、奶子都慌了手腳,連忙扶起,連聲叫喚,一面著人去請太太。
  王夫人同奶奶們正說閒話,只見前院丫頭慌慌張張跑來,將前事稟知。太太聽說,嚇了一跳,趕忙同著珠大奶奶、寶釵、珍珠到賈璉院裡來,聽見平兒業已蘇回,正在大放悲聲,哭的慟切。丫頭們瞧見太太,忙掀起湘簾。王夫人走進屋去,問道:
  「丫頭說不明白,到底璉兒往那裡去了?」平兒哭著將個字兒遞與太太,說道:「太太瞧這字上就知道了。」王夫人接著,交給寶釵道:「你念我聽。」寶釵接在手內,看是一首絕句,高聲念道:
  無是無非四七年,榮華已作隴頭煙。
  而今一笑歸山去,隱向白雲深處眠。
  後有兩行小字:「父母處不及拜辭,平妹可面稟之。詩中之意,惟寶釵、珍珠兩妹必能領會。勸太太勿以璉兒為念,秋冬間務作回南之計。平妹善視兒女,一同南去。升兒頗有仙骨,亦帶之去也。」寶釵念完,王夫人也止不住悲苦,又恐平兒哭個不了,只得忍住眼淚,說道:「璉兒也做了寶玉,你就哭瞎了眼,也是不回來的。」寶釵道:「太太說的很是。
  二嫂子也不用傷心,倒趕著將這字兒,你親自送去給大老爺、大太太瞧瞧是個正理。」平兒點頭,含著眼淚吩咐三兒套車。
  王夫人道:「你去就來,我在上房等你。太太們一定大傷心著急,你就將寶玉做個樣子勸勸。你別在那裡啼啼哭哭的,惹著那老的傷心。」平兒答應,將字兒帶去。
  王夫人領宮裁姐妹來到上房,丫頭們倒上香茶。宮裁道:
  「看不出璉二兄弟也能夠出家,真是怪事!他平日從不同那些和尚們鬼鬼祟祟,怎麼平空的今日同個和尚去了?想那和尚別就是寶兄弟的師父,他怎麼看上了咱們家的人,一個一個叫他引誘了去。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寶釵笑道:「你也仔細著,別叫他看上了,也來引誘你跟著他去逃走。」寶釵沒有說完,引的太太們都笑起來。珍珠道:「大嫂子說的是正經話,你倒打他的皮瓜子!」寶釵道:「要你給大嫂子出尖兒,你也不用氣不過,那天在鐵檻寺,那些和尚誰不拿眼睛瞅著你,看出了神?橫豎一半天也要來引你出家呢!」寶釵說著,太太們大笑不止。丫頭回道:「璉二奶奶上來了。」不一會,平兒進來說道:「我過去見那邊老爺、太太,回了璉二爺的話,呈上這字兒,老爺同太太一聲兒也不言語。隔了一會,老爺說:
  『那邊出個和尚,咱們家裡也出個和尚,這倒公道。』倒是巧姑娘,聽了他父親出了家,他哭的要尋死上吊呢。我看他可憐,倒很勸了他一會,瞅著怪傷心的,我托珍大嫂子照應著他,就回來了。」王夫人道:「你見的很是,就哭會子也是無益的事。」平兒傷心點頭,正要回答,只見該班媳婦王家的來回太太道:
  「張成送進五個帖子,說祝太太差家人陸賓來請太太的安、請太太、二位奶奶、四姑娘明日過去吃午飯。」王夫人道:「你叫張成同來的管家到祝太太宅裡去原帖奉繳,請安道謝。說我這幾天身子不好,不能出門。珠大奶奶、璉二奶奶同我改日過去請安。明日叫寶二奶奶同四姑娘去領太太的情罷。」王家的答應,出去吩咐張成接著帖子,讓陸賓喝了一會茶,備上牲口同他來到祝府。正值荊襄節度鬆大人在祝府裡過節。張成到了門上,眾人邀在客堂坐下。陸賓拿著帖子上去回話,不一會出來,陪張成道:「太太說既是太夫人欠安,不敢驚動。一半日太太親自過去請安。明日定要請三位奶奶同四姑娘過來坐坐。」張成連連答應,又坐了一會,辭別回去不提。
  原來松節度是尚書祝大人的嫡姑表親兄弟,名叫鬆柱,係錢塘人氏。因進京陛見過了,要出京回任。這幾天,祝尚書的病症略鬆泛些,柏夫人備了酒席,請鬆柱來過端節。尚書不能下炕,就在內房飲酒。並無多人,只有松節度、祝尚書、柏夫人三位。芙蓉帶著幾個細巧丫頭在屋裡面伺候。鬆柱見祝鳳精神好些,心中歡喜。三個彼此暢談,倒也十分熱鬧。
  正飲間,該班媳婦劉家的走進來回說,家書到了。柏夫人趕忙走出房來,該班丫頭們鋪下墊子,柏夫人朝上跪下,給老太太請安,鬆柱也出來請姑太太安。芙蓉捧著書子,一同走進內房。祝鳳在炕上請過安,三位又都坐下。芙蓉拆開信面,站在柏夫人旁邊高聲朗念一遍。鬆柱聽見,奉老太太之命,於四月十三日將夢玉承立大老爺、大太太為子。祝鳳夫妻十分歡喜,鬆柱趕忙道喜。芙蓉又拆開夢玉給父親、母親請安的稟帖,柏夫人接著瞧了很歡喜,遞給鬆柱同老爺瞧。此時祝鳳心中大樂,覺得病也好些。不一會,內外男女大小都上來道喜。柏夫人吩咐換上熱酒,請鬆大人暢飲幾杯。
  柏夫人道:「老太太吩咐,叫咱們給夢玉定親。我意中早有一人,因夢玉之事未定,所以不便啟齒。」祝鳳道:「那件事總交給你辦,我也不管。」柏夫人道:「你只管放心,等我一半天去商量,再沒有不妥的。」鬆柱道:「我也有一件心事,要同大哥、大嫂商量。」柏夫人道:「兄弟,你有什麼心事?「鬆柱道:「就為的是你姪女兒彩芝,那孩子性格聰明,長的也十分清秀。自從你妹子生他出來,全是拿藥養活到十六七歲,過於單弱,一個月倒有二十天是病。去年大病一場,幾乎不保,幸遇靈隱寺的一個瘋和尚,送了一塊玉,令他帶在身上可以卻病。自此以後,病倒好些。我早想著要給他定門親。你想,誰家娶個病人兒回家去服侍呢?況且出了嫁,就要做媳婦的道理,彩芝連自己都顧不過來,還能夠伺候公公婆婆嗎?還帶著這孩子脾氣不好,性情古怪的使不得。不但一切飲食動作比人不同,就是諸親百眷裡面,他看得上的很少。常瞧見親戚們的那些孩子,對你妹子說道:『這些孩子白活著幹什麼?倒不如將他們的年紀攏共攏兒湊著送了祝二叔叔家的夢玉兄弟罷。』聽他的口氣,就是夢玉同他合式。這如今,夢玉已過房了到這裡來,我的意思要同大哥、大嫂結了親罷。方才聽見大嫂說,意中有人,我也想到這裡。為什麼呢?我那孩子不但不能生兒養女的,就是壽數也很有限。如今你們哥兒三個,就是夢玉一人,子息一道是要緊的。我豈肯將有病的孩子給夢玉,叫你們夫妻白望著抱不了孫子呢?這會兒大嫂子意中人只管說給夢玉,我的彩芝也給你做媳婦。只要在大哥大嫂子跟前做過一天媳婦,在他呢,也算成了人;在我也盡了疼女兒的一番心。這件事總得大嫂同大哥要准我這個情兒。」祝鳳點頭道:「很使得,咱們就一言為定。」柏夫人道:「我那意中人也是必要定的。既是大兄弟這麼說,將來照著梅大妹妹的兩個女兒給夢玉的一個樣兒,不分彼此就是了。」鬆柱心中樂極,站起身來親自執壺,給大哥、大嫂斟酒為定。柏夫人也親自執壺回敬,大家舉杯對飲。鬆柱在身上取下一個漢玉雙蓮佩,雙手遞與祝尚書,說道:「以此為定。」柏夫人就在雲髻上拔下一對赤金並蒂蘭,上嵌著兩粒明珠,也親手遞與鬆大人作定禮。
  這一天,大家歡喜,直吃到漏下三鼓才散。鬆柱告辭回寓。
  祝鳳道:「兄弟,你准於幾時起身?」鬆柱說:「我准於初九起身。這幾天要一點空兒也沒有,等著起身這一日,再來見大哥、大嫂子罷。」祝尚書說:「你這一半天偷個空兒來,咱們再說說話。」鬆柱道:「有點空兒,我必來。」說畢,才要出去,只見回事的媳婦進來回道:「桂舅老爺來了。」鬆柱道:「桂三爺這會兒來,有什麼事?」柏夫人吩咐,請三舅老爺進來。不知桂老爺何事而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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