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延羽士禮懺為超生 登高閣賞梅重結社

  話說黛玉等邀了探春,來到櫳翠庵見了惜春,都說:「四妹妹挪到這裡,為什麼不言語一聲兒?」惜春道:「我住蓼風軒,便是我的櫳翠庵;櫳翠庵猶然蓼風軒。我還是我,叫你們知道怎麼呢?難道也要像送妙師父這樣送我進院嗎?」一面讓坐,見送上茶來的是入畫,與眾人都磕了頭。湘雲道:「前兒他的娘進來求珍大嫂子,珍大嫂子說不來碰你這個釘子,還是林姊姊看得准,說你一定留他的。」惜春冷笑一聲道:「不是說我這位嫂子,他眼睛裡瞧得什麼皂白出來!我先前說的,一個人總要看他最初這一步,『最初』這兩字,原不可看死了。
  人能繩愆改過,回頭轉來,便是最初。我頭裡不留入畫,也不專為入畫起見。他這樣苦苦哀求,總不理他,豈不知,我的心早已決絕。今忽然又要進來,自然有幾分拿把,料得定他這個身子可以跟我住牢在櫳翠庵的了。先前應該攆他,如今便該留他。」惜春這一番話,聽得眾人都默默無語。當下又敘了一會閒話,大家起身。惜春留岫煙在庵下棋,送了眾人。
  黛玉等出了庵門,順路賞玩梅花,見天上彤雲漸布,迅飛的從西北上推過東南,微露淡淡陽光。寶釵道:「這天氣有些意思,雲大妹妹的東道怕要輸。」湘雲道:「打伙兒賞雪玩兒,我願意輸這東道。」一路講話,不多時行到荇葉渚前,離蘅蕪苑不遠,寶釵拉了眾人到他屋子裡去坐坐。
  才進屋門,不料寶玉一個人靜坐在內。寶釵笑道:「這也難得的事,二爺又做起靜攝的功夫來了。」原來寶玉於歡樂場中,忽又動起一段感舊的心事,想釵、黛重圓,襲、晴復聚,又添了鵑、鶯兩個,四兒、五兒,藕、蕊等輩皆歸園內,再推己及人,小紅、齡官、萬兒亦皆得遂其願,獨苦了死過這幾個人。便把心事告訴了眾人,想要延請羽士超度,以慰香魂。黛玉問道:「要超度的是那幾個呢?」寶玉道:「第一個是尤家三姐,他因柳二哥退了親,懷貞抱璞,霎時玉碎珠沉,委實的可憐可敬。第二個就是金釧姐姐,為了太太幾句話攆他出去,就憤激投井死了,豈不可惜!」
  黛玉道:「正是要問你一句話,我記得金釧投井是在夏天。那一天鳳姊姊生日,你到園子裡去搗鬼什麼?」寶玉道:「我也不必瞞你們,金釧姐姐就和鳳姐姐一天生日的。不是頭裡派分子給鳳姊姊做生日,我也為這個遠遠的跑到北門外水仙庵裡拈了香,回來遲了,老太太還教訓我的。」黛玉道:「這虧你好記性。」寶玉道:「我也忘了,因你們提了鳳姊姊的生日才想起來呢。如今你們大家給我想想,該超度的還有什麼人?」
  探春道:「還有一個,二哥哥忘了,尤家二姐不也是吞金死的嗎?」寶玉道:「他是已歸璉二哥的人,不用我去多事。」探春道:「這倒沒處想了。若病死的也算數,太太屋裡還死過一個可人。」寶玉道:「病死的雖不比死於非命,但春花易老,秋月難圓,亦是人間缺陷,也該超度的。」寶釵接口道:「眼前一個人也該超度,為什麼你忘了?」寶玉想了半晌,道:「我一時想不起,姊姊和我說了罷。」寶釵笑道:「就是薛寶釵。」眾人聽了,怔了一怔。黛玉會意過來,便和寶釵取笑道:「這一個人倒難超度呢!若論要懺悔,薛寶釵便該懺悔你;要懺悔你,又不該懺悔薛寶釵。」說得眾人都笑起來。一時笑聲未止,見四兒上來道:「園門上的老婆子來回,請二爺出去會客。」寶玉知是要見的人,連忙換了衣服出去。見是雨村,坐下講了幾句話,雨村走了。寶玉徑至賈母處,適王夫人亦在裡邊。寶玉滿臉笑容向賈母道:「剛才雨村本家來,提鴛鴦姊姊親事,也是孫子的同年,又是世交,不知老太太可許不許?」賈母道:「鴛鴦已認在你太太跟前,便該你太太作主,不知這個人年紀多少,怎生個樣兒?」寶玉道:「包管老祖宗歡喜。說起這個人來,和我差不多。」王夫人笑了一笑道:「不害臊的,因是老太太歡喜了你,你就算是好的。倘然像你這樣淘氣,也是好的嗎?」賈母也笑道:「果然像得寶玉來也就罷了,別他在這裡胡說。」寶玉道:「老祖宗總不放心,說起這個人,老祖宗同太太都見過的,就是甄家寶玉。」賈母聽了十分樂意。王夫人笑道:「璉兒媳婦回來,就說起甄老太太要和這裡結一門子親,到底被他們想了一個去。」正說著,見鴛鴦來了,大家一笑把話掩住,賈母自與王夫人另講別的。
  寶玉心上又有事盤算,便出去叫小廝吩咐備馬,往天齊廟去。掃紅一面去叫馬夫,焙茗問:「二爺這會兒到天齊廟去幹什麼?」寶玉和他說明緣故,焙茗道:「二爺要做法事,清虛觀路又近,張道士到底敕封什麼真人的。」寶玉道:「張道士討人厭,不如找王道士去。」說著,馬已伺候。寶玉帶了焙茗、掃紅,出門加鞭,徑往天齊廟來。
  王道士見了,忙請安送茶,向寶玉、焙茗道:「二爺好久不到這裡來逛逛了,記得還是同老媽媽來還願這一會來過了再沒來呢。」寶玉道:「王師父,如今的膏丹丸散越發行的遠了呢?」王道士笑道:「托二爺的福,頭裡說的療妒湯,二爺回去傳給人家,可靈驗不靈驗?」寶玉道:「別講這些話了,我今兒來和你商量正經事,要請幾位法師,在廟裡拜幾天懺。」王道士問道:「二爺是薦祖,還是外薦?」寶玉搖頭道:「都不是。因幾個未出嫁的女孩子橫死夭亡,要懺悔他們的意思。
  「王道士道:「這是要禮拜超生,宥罪懺悔,請羽士二十七位上表祭煉,法師在外。明兒做過太平火司醮會,就起懺,七晝夜圓滿。」焙茗在旁道:「二爺不到清虛觀,至至誠誠求找王師父,請的客師都要有講究呢。」王道士道:「瞧不出,我王道士來往的師兄師弟都有些本領,所以西門外一帶屯裡住的人,到廟裡來求驅邪鎮宅符咒的,比王一帖名聲還遠。」寶玉答道:「這麼講起來,那劉姥姥家鄰居出了怪,請你去鎮治,可記得這件事嗎?」王道士想了一想道:「二爺說的劉姥姥,年紀有七八十歲,在屯裡住這一個劉姥姥嗎?」寶玉點頭道:「正是他。」王道士道:「他是老主顧,時常擔柴到廟裡來賣的,鬍鬚是雪白的了,好精神。」寶玉聽了這話,知他又是胡謅了,便忍住了笑問道:「為什麼鎮治那一家偏不靈呢?」王道士道:「二爺不知,這裡頭有個緣故。先前那一個莊子上請我去拿妖,拿住了一個螃蟹精,把他裝在罈子裡,封皮封了口。我捧著罈子走到魚池邊,只聽裡邊開口問我幾時放他,我隨口應說,再到這裡放你。說著把罈子撩在池裡。誰料劉姥姥又請我去拿妖,偏偏這一家住的離池子不遠,我一到池邊,只見興風作浪,水面上拱起曬扁大一個背脊來。我喊聲『不好了』,掇轉屁股狠命的跑,才跑脫了。」寶玉道:「你不該跑呀。」王道士道:「怕妖怪趕上來吃了我呢。」寶玉道:「王師父,你是有法力人家才請你拿妖,你還怕妖怪嗎?」王道士道:「不瞞二爺說的,大凡道士總姓不得王。姓了王,拿起妖來便有些咬手。」寶王問:「這是什麼緣故?」王道士道:「二爺不見戲裡唱的王道斬妖,鬧得他有法也沒法了。」說的寶玉同焙茗、掃紅都笑的腰也彎了。
  王道士道:「別講笑話了,正經請二爺把亡人的姓名、年歲開明,或死於刀,或死於繩,或是投河落井,留個底子好填疏頭。」於是寶玉逐一向王道士說明。焙茗拉了寶玉到一旁,告訴道:「還有兩個人,怕二爺忘了。」寶玉問:「還有那兩個?」焙茗道:「不是多姑娘勾搭上了璉二爺,被璉二奶奶知道,多姑娘吃不住,一索子弔死的?」寶玉罵道:「放屁,這種混帳東西,也講起他來。」
  焙茗哚著嘴就不言語了。」寶玉問:「還有誰呢?」焙茗道:「那一個也不說了,省碰二爺釘子。」寶玉再三根問,焙茗才又道:「這一個就是二姑娘屋裡的司棋姐姐。」寶玉忙問道:「司棋出去怎麼樣死的?我還不知呢。」焙茗道:「就為他表兄潘又安逃走了又回來,司棋情願嫁姓潘的,他娘不依,司棋烈性,撞破了腦袋。死的比投河奔井慘多著呢。」寶玉聽了,蹬足歎道:「怎麼有這樣狠心的娘,連自己女孩兒也不疼的!」又暗暗想道,林妹妹不叫我改太虛宮的對聯,果然風月債難酬,可不該這樣點醒人家嗎?那時候,我睜眼瞧著他出去,沒法兒保全他,倒是我的罪孽了。呆呆的出神了一會,復又想出智能兒,雖已出了家,也是「薄命司」裡的女孩兒,還該添上。於是因智能想到秦锺,脈脈關情,黯然回首,便去告訴王道士,疏紙上添了。
  焙茗上來催寶玉道:「二爺快回罷,瞧這天就要下雪了。「寶玉起身,王道士送出廟門道:「二爺公事忙,不必天天到這裡,打發一位管家來也使得。」寶玉上了馬,與焙茗、掃紅趕回,當下就在怡紅院襲人屋裡歇了。
  次日,天才明,寶玉醒來聽見老婆子們已在院子裡掃雪,說道:「今年第一場雪下了那麼大,足有一尺厚呢。」寶玉便叫起小丫頭子問:「這會兒還下不下?」小丫頭連忙出去掀簾子瞧,道:「已出了太陽了。」寶玉起身穿衣,襲人也著忙起來,伺候漱盥已畢,寶玉隨便吃了些點心,先到蘅蕪苑一轉,見這些老婆子們各自帶了苕帚,照分管的地界,將積雪掃開,已顯出一條路來。便吩咐他們:「走櫳翠庵這條路也要掃淨,老太太去賞梅花呢。」說著,一路觀看,正喜雪霽天晴,透起一輪旭日,照耀得瓊樓琪樹分外光明。
  從蘅蕪苑來到瀟湘館,黛玉尚未起身,便到麝月屋裡,見麝月正對著鏡子梳頭。寶玉放輕腳步走到背後站著,鏡子裡已照出兩個人臉兒。麝月只管梳他頭,並不回過臉來。寶玉便走到他面前向桌上拿起篦箕道:「多時不與你篦頭了。」麝月便伸手過去把篦箕奪下,道:「如今可再不敢勞動二爺了。」寶玉道:「為什麼如今不要我篦頭了?」麝月帶笑不笑的說道:「二爺愛弄這些,新的舊的要篦頭的人還不少。」寶玉道:「你才在鏡子裡瞧見了我,為什麼不理我?」麝月道:「我沒瞧見。」寶玉笑道:「鏡子裡明明有我,怎麼你瞧不見?」麝月道:「我這面鏡子是黑的了,鏡子裡的二爺我就瞧不見。」寶玉道:「黑了為什麼不拿去明一明?」麝月道:「不是鏡子黑,是我這個人黑了,對照過去,連鏡子都昏暗了。」寶玉聽說麝月的話來,便道:「你別性急,少不得園子裡頭的鏡子還要叫他明出幾面來就是了。今兒請老太太到半仙閣去賞梅,你也跟著奶奶去鬧熱一天。」
  說著,轉身便走出了瀟湘館,來到賈母處請安,道:「老祖宗高興年年做『消寒會』的,前兒史大妹妹這幾個人,等天下了雪請老祖宗到園子裡去賞雪看梅,湊巧夜兒下了這場大雪。
  我請老祖宗去賞了雪回來再做『消寒會』,不知老祖宗高興不高興?」賈母歡喜道:「有雪有梅,就在園子裡做『消寒會』,再沒那麼映時景的了,何必定要在這裡呢!見過你太太沒有?
  「寶玉道:「先請了老祖宗,再到太太那裡去呢。」賈母道:「你去對太太說,就打發人去請了姨太太,珍大嫂子那邊也去說一聲,今年大大的做個『消寒會』。」
  寶玉得了賈母的話,越發興頭,忙去告訴了王夫人,仍回怡紅院來。襲人見了寶玉,道:「如今遵瀟湘館奶奶吩咐,春衣冬衣雖然該晴雯、紫鵑他們經管,但是你在這裡出去的,他們那裡知道,天才下了雪,衣服也該添換,怎麼一閃眼就跑了出去!」正說著,晴雯也來道:「我早上醒來,聽說下了雪,知道二爺是起得早的,趕忙穿好衣服出來,誰知他已跑得沒影兒了。今兒愛穿什麼衣服早言語一聲兒,讓人家去翻騰出來。
  「襲人笑道:「有一件衣服他兩三年不肯穿了,如今有了俄羅斯國匠人,可該拿出來穿穿。」晴雯聽了,知道說的是孔雀裘,並會意寶玉所以不肯穿的緣故,便要去開箱找尋,道:「一個紫鵑是生手,我雖然經由過的,也隔了兩三年,一時摸不著頭路。」寶玉忙拉住晴雯道:「在自己家裡換什麼衣服?就是出門會客,你們手頭找出什麼衣服,我便穿什麼,也值得費那麼些力氣?」晴雯道:「你自然不講究這些,太太同奶奶們看見了,難免說我們不經心,底下須得同紫鵑費兩天工夫,把箱子統翻疊過一遍,才有頭緒呢。」襲人道:「我還有些記得,同你們找罷。」於是襲人便進去指點,開那一隻箱。寶玉也跟著,見開了一隻箱子沒有孔雀裘,上面疊著一套烏雲豹,寶玉道:
  「就穿這好。」晴雯取了出來與寶玉換上,聽自鳴鐘點子已交巳正初,忙傳寶玉的飯菜,伺候用畢,然後各人都吃了飯。
  寶玉催他們快走,自己先到賈母處,見王夫人、鳳姐、寶琴、玉釧已在屋裡,不多時便有尤氏帶了佩鳳、文花,並邢夫人、薛姨媽、香菱陸續到來。賈母早命王夫人打發人到園子裡止住他們,說:「地上掃不盡的雪凝凍滑擦,不必到這裡來回的跑。」所以園子裡的人在半仙閣等。
  這裡鳳姐同鴛鴦兩邊兩個人扶了賈母,一群人簇擁著步出園門,早備暖轎在門首伺候。賈母坐了,一徑抬至半仙閣下轎。
  李紈、寶釵、湘雲這班姊妹早迎了出來,一同進內。賈母先在閣子底下瞧了一瞧,然後慢慢步上扶梯,見屋子里居中炕榻上安設一位獨坐墊,賈母便叫添上一副坐墊靠枕。薛姨媽坐了客位,細細瞧閣子窮工極巧,彩飾煥然,便道:「我記得,這一座門子裡向來沒有上來過呢。」鳳姐在旁笑道:「這是寶兄弟的孝心,因要請老祖宗來看梅賞雪,嫌這裡沒個坐落地方,夏天才動工起造的。」賈母歡喜道:「就是太富麗了些,想起來這窗▉子也必得用玻璃鑲嵌才有趣。若別的窗子裝在上頭,望到外面去就瞧不見,推開了窗未免風冷,這定是寶玉的盤算了。
  「薛姨媽陪笑道:「難得哥兒的孝心,想出這樣佈置,也虧他們一時就找出那麼大的玻璃來。」賈母道:「咱們何不把炕榻抬過去,靠近窗子些瞧的才清楚。」
  一句話,早有七八個家人媳婦過來,動手把炕榻移近窗前,賈母與薛姨媽照舊坐下。薛姨媽道:「這麼著,果然滿園子的雪景都瞧見了。那一帶的紅梅開在雪裡,覺時分外紅的有趣。
  「賈母道:「咱們上了幾歲年紀,老眼模糊,下雪後賞梅也這配看這些紅的,再別聽他們說梅花是白的雅靜,對著白茫茫一片,只好聞些香,那裡還瞧出花來呢?」薛姨媽道:「不要說老太太享了那麼大的壽年,我還趕不上老太太一半年數,這一帶梅花變了白的,怎麼認得清這是梅那是雪呢?」
  賈母正和薛姨媽閒話,鳳姐過來回道:「今兒老祖宗愛瞧戲,還是聽清音,就去傳他們來。」賈母向薛姨媽道:「咱們瞧幾齣戲熱鬧些,連清音班也傳了來,可憐他們天天拘束在那裡,叫都來瞧瞧這新閣子,散蕩一天。」鳳姐忙叫人去傳,一時兩班女孩子都到,賈母、薛姨媽隨意點了兩齣戲。因天冷,恐賈母不耐煩熬夜,早就擺開筵席。坐的是薛姨媽、賈母、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紈、鳳姐、史湘雲、薛寶琴、李紋、李綺、迎春、探春、惜春、鴛鴦、玉釧、黛玉、寶釵、寶玉,紗▉子外四席是香菱、佩鳳、文花、平兒、晴雯、紫鵑、襲人、鶯兒、彩雲、翠縷、麝月、秋紋、侍書、素雲、雪雁、同貴、文杏、入畫這一班人。琥珀、玻璃、翡翠輪替出來伺候賈母,晴雯、紫鵑又拉了各位姑娘帶來的丫環隨便入座,坐的地方一色玻璃窗子。
  賈母最喜歡熱鬧的,滿閣子裡一瞧,道:「我記得上年沒做『消寒會』,今年做的比往年有興,也算補了上年的虧缺。「說著,向紗▉子裡面一瞧,道:「那黑鴉鴉坐的半屋子都是些什麼人?」鳳姐陪笑道:「那都是跟姑娘們的丫頭,同咱們自己家裡的。林妹妹叫都來伺候老太太,賞他們也樂一天。」賈母道:「原該是這麼樣,我記得當年,先你爺爺晚上叫寶玉的老子唸書,講的什麼《孟子》上的『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
  『」
  眾人從沒聽見賈母講過四書,猶如聽賈政講笑話一般。又聽賈母把四個樂字都作圈聲念了,先是湘雲怕要笑出來,拿手帕子握了嘴勉強忍住,便尋話向黛玉道:「大嫂子擺酒這天,你們換出新樣兒來孝敬老祖宗。今兒可能再想出什麼法兒來,算你們好的。」寶玉道:「文花姑娘唱的好小曲,佩鳳姑娘會吹蕭,不是珍大嫂子叫他唱,怕未必肯。」鳳姐聽道:「我去說去。」便站起身來到那邊席上,向尤氏附耳說了兩句話。尤氏便叫文花過來,要他唱曲。文花笑著搖頭,鳳姐笑道:「我看珍大嫂子瞎碰了這個釘子怎麼下台?」寶玉道:「文姑娘唱了曲,我串一齣戲文給你們瞧。」說著,便叫清音裡的孩子取了一枝簫來交給佩鳳。
  鳳姐兩隻手拉了他們兩個,到賈母炕榻旁邊道:「珍大嫂子叫文花姑娘唱小曲孝敬老祖宗來了。」賈母笑道:「我就愛聽這個。」便叫他們在小杌子上坐了,戲文暫且煞了台,文花再不能推辭,只得唱了一支。剛才戲文正唱《神亭嶺》孫策大戰太史慈,大鑼大鼓煞了場,忽聽鶯聲婉囀,一縷清音裊如散絲,和以簫韻悠揚,覺分外悅耳怡神。聽的賈母樂了,又叫接唱兩支。鳳姐道:「老祖宗,聽文花姑娘唱的曲兒,比劉姥姥的高底兒響叮噹怎麼樣?」一句話引的賈母也笑起來。
  賈母又問了他們幾句話,文花、佩鳳然後退下。文花眼睃寶玉微笑,道:「你的戲不唱,我可不依你的。」湘雲便要寶玉與晴雯同唱《小宴》。晴雯發急道:「史大姑娘,你別鬧我了,老太太、太太都在這裡,算什麼呢!我本來是病西施,如今一唱戲,倒真成了醉楊妃了。」湘雲道:「原是為老太太在這裡,變法兒要他樂一樂,包管太太再不說你什麼就是了。」於是平兒、紫鵑這班人你拉我扯,擁晴雯到戲房裡紮扮起來。
  寶玉扮了唐明皇,一出場剛唱了「天淡雲閒」四個字,晴雯臉上臊,走不出來,重又回了進去,害得滿座的人都交頭接耳笑個不止。那時蕊官要接唱《埋玉》,已扮就身子,便上場替了晴雯。賈母叫琥珀取眼鏡帶上,釘著眼把扮唐明皇的瞧個仔細,道:「這不像是寶玉嗎?」王夫人道:「可不是這混帳東西嗎。「鳳姐忙陪笑道:「寶兄弟就為老祖宗瞧這班子裡幾個孩子都爛熟的了,想法兒自己上場,這才真是斑衣舞彩呢。」賈母笑道:「他多早晚兒學會了這個?在自家家裡玩兒也沒有什麼使不得,便是他鳳姊姊說的,也算這孩子的孝心。太太你別說他淘氣。」王夫人只得陪笑應了一聲「是」。薛姨媽也笑道:「托老太太的福,帶挈咱們瞧瞧哥兒的戲還不好嗎?」
  一時《小宴》進場,寶玉卸了妝,藕官自同蕊官接唱《埋玉》。寶釵道:「我最不愛瞧這種戲。唐玄宗平日養癰為患,倉卒避兵西蜀,不能保全一妃子。『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該有李義山的詩句譏誚他。什麼戲串不得,要唱這樣頹喪的戲。」湘雲道:「寶姊姊,你自己不會唱,二哥哥白唱給你瞧了,偏有這些講究。」寶釵道:「我原不會唱戲,我會唱是要唱《琵琶》、《荊釵》裡節義可風的戲文。」湘雲道:「詞曲一道,流品本低,戲場上的忠臣孝子,不過是優孟衣冠。所以詩集中寧存溫李淫靡之詞,不選青史流芳之戲曲。
  至於陶情取樂,無可無不可,難道定要唱錢玉蓮投江,趙五娘吃糠嗎?」寶釵道:「你們聽雲丫頭的話,不知說到那裡去了,真可謂強項矣。」
  探春道:「咱們別再講戲了,就聽史大妹妹的話,玩品實是高的。他同二哥哥兩個鬧了半年的詩社還沒鬧成,如今年也近了,趁這新閣子落成,人也齊全,咱們到這裡來起一社好過年。明兒的東就算了史大妹妹的。」寶玉聽了歡喜道:「虧是三妹妹提醒,鬧了幾個月戲,竟把這件事忘了。咱們何不就定了明兒?遲了一兩天,怕滿園子裡雪被太陽收拾了去,減了梅花的精神,就掃了咱們的詩興了。先算算有幾個人。」寶釵道:「先前詩社裡頭的人都在這裡,沒短一個。」黛玉道:「還添了琴妹妹、紋妹妹、綺妹妹、香菱四個人。」探春道:「可巧二姊姊昨兒回來了,還要拉大嫂子在那裡。」李紈道:「賀林妹妹新婚詩,我胡謅了幾句。你們起詩社,別拉扯我。」寶釵道:「大嫂子不高興,這裡人也夠了。」當下約定。席上傳杯弄盞,極盡歡娛。不多時,閣子內外已點上燈。
  賈母高興了一天,未免有些倦怠,向薛姨媽道:「這會兒瞧到外邊去,恁什麼白的紅的都不見了。」一面叫鳳哥兒再讓姨媽幾杯酒,薛姨媽道:「今兒陪老太太已吃的不少,咱們也該散了,請老太太去歇歇罷。」當下鳳姐忙催端飯,各席上點景用了些。丫頭、老婆子們爭先掌燈,先有許多人上前扶賈母下了梯子,出了半仙閣,各自散去。
  寶玉跟黛玉回了瀟湘館,黛玉道:「今兒寶姊姊和史大妹妹兩個人的話,史大妹妹果然是詼諧遊戲之談,寶姊姊亦非守矩循規之論。你雖然在家裡逢場取樂,傳揚出去,到底有礙官箴,非金馬玉堂人所宜蹈此。」寶玉道:「那怕什麼?我同年裡頭就有好幾個會串戲的。柳湘蓮二哥最愛串戲,他還做了神仙呢。既是妹妹這樣說,我不玩這個就是了。」說著,便涎臉兒過來與黛玉代除簪珥,道:「我不串戲聽了妹妹,這會兒妹妹也要聽了我一句話。」黛玉道:「有正經話儘管請講。」寶玉笑道:「就是前兒看見元史上講的,我也和妹妹參一參秘密大師樂禪定。」黛玉喬嗔帶笑,把寶玉推開道:「你今夜才到這裡來歇,又要參什麼禪?我也多吃了幾杯酒了,快替我安安頓頓睡覺罷。再來鬧我,要攆你出去了。」話未完,聽得自鳴鍾上已打了四下。寶玉道:「果然時候不早了,明兒還要起早呢。」當夜無話,就寢。
  次日清晨起來,王道士已經打發人來通知起懺,趕忙到天齊廟拈了香,瞧了供的疏紙是尤三姐、金釧、司棋、可人、智能,另立一疏超度秦锺,果有二十七員羽士在後殿上志心朝禮。
  寶玉並不久坐,留壽兒、雙瑞兩個小廝在廟裡照應,自己帶了焙茗、掃紅回府,徑進園子裡,先到瀟湘館,見詩社裡人都已齊集。
  黛玉先叫人去和柳家的說了,今兒的東是史大姑娘的,照昨兒的菜一樣備三席,暗裡又替湘雲給了錢。當下雪雁忙催傳二爺的飯,才一疊連聲應了出去。寶玉見裡間屋子裡秋紋同五兒兩個還未吃完,便坐下把他們剩飯殘菜胡亂吃了些,眾人見了都發笑。湘雲道:「二哥哥今兒真忙的連吃飯工夫都沒有了。」
  說著,一群人同寶玉來至半仙閣。黛玉道:「昨兒因老太太步履不便,都坐落在第二層閣子裡。今兒可要更上一層,我已吩咐他們把火盆鋪墊安排停當。」早有寶玉跑在前面,引眾人上了第三層閣子,見四面也是一色嵌鑲玻璃窗。臨窗遠眺園中山坳、水曲、樹木、橋亭,一覽無遺。
  湘雲道:「這會兒瞧起來,越顯出蘆雪亭即景詩:『象伏千山凸,蛇盤一徑遙』這兩句描摹入神。」寶琴道:「雪裡紅梅,果然另有一種丰韻。『天賜胭脂一抹腮』,未足盡其妙處,怪不得老太太誇他比白的強。」探春道:「文花姑娘的豔曲亦可為紅梅生色。」湘雲道:「別盡閒話了,先擬了詩題,大家好謅兩句。你們不瞧對子上的,就便沒有詩魂,難道詩屁也不放一個?」說的眾人都笑起來。寶釵道:「我瞧他的對聯,不如用邢大妹妹這兩句:「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紅。『」黛玉道:「琴妹妹的『閒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越發超脫的,配這閣子上對句。」寶玉拍手道:「果然,我倒忘了他們這兩句了,明兒把我的除了,掛上他們的。」湘雲道:「這又何必毀你的呢?瞧這裡該用對子的地方還不少,再掛上兩聯就是了。這會兒且別講對,擬題要緊。」寶琴道:「今兒的詩題,本地風光,自然脫不了梅花。」寶釵道:「詠梅花的詩太多了,憑你怎樣翻新,總不免拾前人牙慧。」探春道:「咱們也像頭裡詠菊,如憶梅、訪梅、種梅,多擬幾個可不好?」黛玉搖頭道:「題先犯了抄襲的病,有何趣味?我倒想得些好詩題在這裡。」寶玉道:「妹妹既有好題,快講出來給咱們聽聽。」黛玉便提起筆來,接連寫了二十餘個,就是張功甫《論梅》二十六品。眾人看了都道:「好,這幾個題卻不見有什麼詩,說的仍是梅花,妙在轉了一個彎子,題目就新鮮有趣,該有好詩。」寶玉道:「別如先前,憑各人自己去揀,我有一個條陳在這裡。」說著,便寫了二十六個鬮,疊攏盛在盤裡,叫各人去拈。
  湘雲先去拈了三個,黛玉道:「再沒他猴急,我讓了你不算為奇。」說著也去拈了三個。香菱忙推寶琴道:「姑娘還不快去拈,停會兒盤子裡的鬮兒完了。」說著便動手去拈了六個,分給寶琴一半。隨後探、紋、綺、岫、迎每人拈了兩個。寶釵瞧盤子裡只剩了四個鬮子,還有寶玉未拈,只得去拈了兩個,剩的讓與寶玉。各人仍去賞玩梅花,暗暗把所拈的題搜尋佳句。
  黛玉道:「今兒不必刻香為度,不許給燭就是了。」探春道:「刺繡才添一線的時候,這兩首詩也夠咱們玩兒了。」
  那邊岫煙指著窗外道:「你們望到櫳翠庵裡,可不是都瞧見的。四妹妹不知在裡頭幹什麼?今兒請他也不來,早知他去住了這裡,起造閣子可不用告訴妙師父了。」寶玉道:「幸虧先去說一聲,不然前兒他這一走,倒疑心有別的意思了。」黛玉道:「你們盡仔說話,我的差不多完快了,等掌上燈收卷時就不接你們的卷子呢。」當下被黛玉提醒,各自索句揮毫,不多時眾人都已落稿。互相觀看,先念黛玉的詩,道:
  輕煙
  飄搖步(屜木)九疑峰,煙細浮藍徑不封。
  指點林霏非近市,分明仙豔好尋蹤。
  為憐香斷籠紗淺,小障春寒著月濃。
  領袖眾芳清韻遠,回看九點百花叢。
  薄寒
  雪蕊瓊英勒北枝,小寒春信故遲遲。
  衝將有意還思放,清到無言更不知。
  玉倩誰溫皴未甚,花堪共笑冷猶持。
  詩情羞似何郎健,學把寒香沁入之。
  林間吹笛
  何處梅花一曲終,蕭然身已到山中。
  影隨聲寫尋常月,吹引香飄斷續風。
  人倚畫樓花笑俗,鶴歸雲徑雪初融。
  貞心試罷湘江竹,落寞林間萬籟空。
  又念湘雲的詩,道:
  細雨
  徘徊月地共雲街,既趁新晴雨亦佳。
  銀線潤沾迎歲管,寶珠香溜辟寒釵。
  凝脂餘濕明如洗,倚竹無聲淨欲揩。
  定有詠花人過訪,春帆搖曳水雲涯。
  疏籬
  窈窕籬根露蘚斑,分明瓊樹影班班。
  枝高花自重重密,竹細藩仍處處閒。
  坐久香清篩夜月,夢回林靜逗春山。
  歸輿圖畫梅邊照,冗處青鏤筆盡刪。
  孤鶴
  臞然素影共寒林,夢繞清香恰在陰。
  愛爾形單偕古意,羨伊影冷獨知音。
  孤山巢閣雲中翅,明月揚州物外心。
  雞唱午前群眾眾,溪橋閒步自孤吟。
  又念探春的詩,道:
  曉日
  曙報銅鉦掛古梅,慇懃送暖百花魁。
  橫斜素影金烏近,睡起新妝寶鏡開。
  同夢餘情隨曉逐,北枝半面破寒來。
  晴窗細玩華光淡,藥向孤山旭照回。
  石枰下棋
  豈是偷閒誚野狐,寒窗梅影不須辜。
  高情寧借文犀飾,冷韻何嫌三百枯。
  落子▉▉閒睡鶴,空林寂寂倦花奴。
  談餘細檢枰閒局,幾笑清音雪共輸。
  又念寶琴的詩,道:
  膝上橫琴
  修來生已是同根,恰按梅花斷古痕。
  鶴步林間親玉指,鴻飛霞表伴冰魂。
  揮弦韻繞山中樹,顧曲人來竹外村。
  延佇停琴容膝處,雪消金鏡已黃昏。
  鬆下
  昔年盟訂歲寒交,訪竹還殷問鶴巢。
  蔭滿冰魂篩日影,香隨麈尾透林梢。
  相逢袂向濤邊拂,欲贈釵留月夜拋。
  六旦五辰驚豔息,何如清節兩蓬茅。
  佳月
  雲淨香清憩小窗,湛然仙跡已心降。
  古來明月秋三五,鏡裡寒梅此一雙。
  姊自有情憐獨夜,卿寧無夢伴春缸。
  問誰一樣尋常看,睡起參橫又悵雙。
  又念李綺的詩,道:
  澹雲
  妒羅妙鬘弄晴微,淡襯新妝月下妃。
  慢席林梢空藹藹,淺籠花影現霏霏。
  無心應惜仙衣濕,帶笑隨看玉葉霏。
  願祝慈雲宏瑞蔭,莫教清豔早春歸。
  明窗
  問君春信寄如何?靜對疏簾夢欲過。
  忽見一枝橫瘦影,恰教兩地泛金波。
  堂前樹玉輝相照,亭畔栽紅豔畢羅。
  此日廣平援筆處,寒窗對景凍頻呵。
  又念香菱的詩,道:
  蒼崖
  山磴尋花路復南,鞭停彳亍近煙嵐。
  樹挨蒼廠春稠疊,苔染清香境蔚藍。
  玉瘦凝峰排六六,枝疏瞰徑漏三三。
  此中孰占風情盡,笑對巉崖一靜參。
  掃雪烹茶
  梅英雪影共春妍,習習清風意欲仙。
  山徑客來童乍掃,瓦鐺鶴避茗初煎。
  低分虛白通幽處,細嚼寒香繼火前。
  錦帳高兒群羨美,笑餘花隱掬冰泉。
  微雪
  漫道凌寒屬素裙,銀花未許過紛紛。
  灑枝豈遜三分白,皺玉還開一片云。
  慣惹霜禽偷俊眼,笑疑青女弄清芬。
  金樽檀板心難醉,雪裡吟香樂我貧。
  又念寶釵的詩,道:
  銅瓶
  更深許與伴疏櫺,滿屋幽香一古瓶。
  垤起沙斑金作屋,枝攢雪影玉為屏。
  寒花不事官哥媚,清韻還宜我德馨。
  絕妙涵春君姓氏,簷前笑誦擷英名。
  紙帳
  巡簷料理聘紅妝,寶帳春愁剡玉光。
  減卻羅浮風露冷,催將官閣海苔裝。
  月明鑒徹惟知薄,樹密裁成夢亦香。
  自笑鴛鴦債未了,與君偕隱且聯牀。
  又念李紋的詩,道:
  竹邊
  錦繃匝地湧檀欒,數點春光畫裡看。
  蔭滿橫斜聲簌簌,香浮蓊債影珊珊。
  幽居相對超塵俗,自倚無言忘歲寒。
  幸不折來傷古意,此君應與報平安。
  清溪
  浮光如許淨無塵,為有貞姿接水濱。
  四顧憑誰傳玉照,一泓差許結芳鄰。
  鏡中淡寫凝妝曉,籬畔疏涵漱影顰。
  偶點波心花瓣瓣,寒香唼喋沁游鱗。
  又念迎春的詩,道:
  珍禽
  梨雲落寞夢如何?啄宿飛鳴性自舒。
  香惹綠毛頻采采,隱隨皓翅共與與。
  可人最是尋芳蝶,幽徑偏來踏雪驢。
  寄語江南何遜道,護花鳥已惜花疏。
  夕陽
  未信詩成雪又稠,晚晴春色更清幽。
  斜陽酒肆人初倦,薄暝山家屐尚留。
  儼賜胭脂憑一抹,何來瘴霧足千愁。
  寒鴉不住林間噪,好趁曛黃把盞酬。
  又念岫煙的詩,道:
  小橋
  是否仙源白玉溪,尋來略□臥平堤。
  逶迤水曲通林薄,繡枕香迎過竹西。
  驢背寒吟苔徑窄,鴨頭春漲石樑低。
  花光人跡涵清淺,佇聽噍嘈隔岸啼。
  綠苔
  葉未生枝綠未成,春苔繡綺碧鋪平。
  龍眠借得三分古,蟾度相於五夜明。
  欲費平章隨意坐,不長掃淨益香清。
  氍毹閣外花陰敞,休遣青蒼屐齒迎。
  寶玉見眾人都完,便趕忙寫道:「多謝你們留了兩個給我,也趕上了。」一時寫就。眾人來念寶玉的詩,道:晚霞
  蹇驢向晚步山家,遙指紅綃一縷斜。
  樹老遠分夭矯勢,夜寒預借綺羅遮。
  蕭蕭飛鶩孤山嶺,隱隱歸帆綠水涯。
  按罷落梅花一曲,更誰琴裡聽殘霞。
  美人淡妝簪戴
  誰緣夢裡悵花嬌,想像羅浮淡淡描。
  數點香欺紅兩頰,一枝春壓翠雙翹。
  人來月下明華(钅念),韻繞林間影步搖。
  不羨辟寒金飾貴,花生雲髻燦裙腰。
  眾人看畢,湘雲道:「這一社是怡紅公子得手了。」寶玉也去看了各人的詩,道:「你們都比我強,是不用說的了。我就服香菱姑娘的詩,怎麼長進的這樣快,公然是一位老手。在這詩社裡,可以頡頏群生。」湘雲道:「二哥哥你不知,他是拜在瀟湘妃子門下,早有『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的佳句,沒有瞧見嗎?」黛玉道:「他是青出於藍的了。正經咱們的詩該去請教一個社外人評一評。」湘雲道:「社外人,現有一位詩翁,可去請教他。」眾人問是誰?不知湘雲指出那一個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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