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訊芳蹤香院惜閒花 還詩集絮詞盤侍婢
話說寶玉到梨香院不見芳官,問藕官根由。藕官道:「頭裡芳官、蕊官和我三個人,太太叫各人的乾媽領出去。我們想,好容易派了房頭,沒福分住得常,到別地方去還有什麼好處?
大家看破,求太太許我們出了家。我和蕊官都拜給圓信做了徒弟,要等個好日子才落髮。誰知狠不過是這些出家人心腸,哄了我們到庵裡,後來見了銀子又眼紅了,貪圖一百兩銀子到手,翻轉舌頭來說我們是穿好吃好慣的,熬不得苦日子。又道我們是唱過戲的人,住在庵裡,難免地方上這些混帳人造謠言,他也擔不起,依舊把我們送去幹那行次。可憐我們又沒一個親人在跟前,沒法兒,憑著他擺弄。不承望我們又進來了,底下保不定還有些好處,各人再看唱下半台的戲罷了。你的芳官比我們心堅,苦也受得起,現在水月庵裡死守著這個破蒲團不肯放,看來倒是他一出團圓戲了。」寶玉聽了怔了一會,便道:「何不去叫他進來,同你們唱戲玩兒可不好?」藕官笑道:「他已經光著頭做了姑子,怎麼唱戲呢?難道叫他常唱《潘必正偷書》、《小尼姑下山》不成?」寶玉道:「那怕什麼?我上年要做和尚,也把頭髮剃了,如今留得齊齊的,就添上髢發了。」說著將身子扭過,把頭一低叫他們都來瞧著。一時五六個人趕攏爭瞧著道:「和尚養了頭髮,自然姑子該還俗了。」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藕官向桌上端起茶盤,一手揭開蓋子遞給寶玉。寶玉接上手來不喝,藕官因在黛玉屋裡住久,深知寶玉脾氣,便道:「這碗是我一個人認定了喝的,二爺別嫌腌臢。」寶玉便喝了幾口,藕官接過放下。寶玉道:「姑娘們都在園子裡,你們可想去瞧瞧?」藕官道:「昨兒文官出來,我們問了半夜的話。裡頭事情他都和我們說過,不料寶姑娘竟不在了。他做人怪好,我們聽了也是怔怔的,怨不得蕊官哭的那麼傷心。二爺瞧他眼還腫著呢。」寶玉看了,也禁不住淌了幾點淚。藕官自悔出言莽撞,忙忙把話岔開道:「我們這幾天趕的排戲,裡頭沒有人叫不敢走動。難得二爺到這裡來,咱們跟著走罷。」寶玉便站起身來,帶了藕官這幾個人出院。文官送至門外,自回裡邊排他的戲。
眾人隨了寶玉穿林渡水,一路觀玩園景,道:「我們離了這園子兩三年,你瞧這路徑都生疏了。不是跟了二爺來,防走迷了呢。」寶玉笑道:「別說你們這條路輕易走不到,如今又被這些樹葉子遮得嚴嚴的,連我也模糊了呢。」說著便煞住了腳。藕官轉過寶玉面前,趕緊的跑了一箭多路,繞出山子,站在一塊太湖石上招手道:「二爺這裡來。」寶玉同蕊官們行至藕官站立之處,藕官指與他們瞧道:「走過了這一條曲折朱欄板橋,沿堤繞東行去,再轉過荇葉渚前,不是那院子裡一叢翠青青的竹子,都瞧見了嗎?」寶玉笑道:「繞了遠路了,好久不進來,引你們多逛一會子也好。」
一路說話行走,蕊官指著堤上的柳枝子道:「到了這裡可再迷不了路了。藕官你可記得,鶯兒姊姊編花籃子,被芳官乾媽的姑媽看見,鬧了一場沒趣,籃子也掠在河裡了。」寶玉問道:「前兒進來,你們這些乾媽去瞧過你們沒有?」藕官道:「誰願意他們來瞧,就這園子裡管廚房的柳大娘要算疼顧我們的。說起這幾個乾媽,不如沒有倒乾淨。」寶玉道:「誰叫你們認這些混帳東西做乾媽?我吩咐你們先前的話都拉倒,如今就是他們來認你們做乾媽,也別理她。」藕官們都笑道:「先前我們年紀小,也有些淘氣。如今大是大,小是小,盡他們一個面子上的規矩,不怕他再來盤算咱們了。」說著已到瀟湘館門前。寶玉趕在前頭跑進裡邊,見湘雲、探春和黛玉坐著說話,寶玉站在廊簷下招手道:「你們姑娘們都在這裡,快進來罷。」幾個人一齊擁進,先到黛玉、湘雲、探春面前請了安,又向屋子裡的人都問過好。黛玉的藕官、湘雲的葵官、探春的艾官,各人走近各人身旁,自有一番親熱光景,問長問短,說些出去後的情事。獨有蕊官一人遠遠站著,似失所依。黛玉一眼看見,記起他是派在寶釵屋裡的人,雖不比主婢恩深義重,如今他進來不見了寶姑娘,卻有一種伶仃形狀。又想到自己,設使去年一病不起,或回南後永別瀟湘,今日他們到此,將藕官易地而觀,也不免有此情狀,觸景追思,默然神動,於是喚過蕊官道:「怎麼你就像失了群似的,想是見你同伴的都去找著姑娘親熱,只不見你寶姑娘傷心嗎?」蕊官勉強笑了一笑。黛玉便問:「這些時學了些什麼戲?」蕊官道:「現在那裡排《蜃中樓》呢。」黛玉又問了他幾句話,便命雪雁去裝些果子來給他們吃。雪雁裝了四盤精細點心,叫兩個小丫頭端了出去,放在小桌子上。各人過去隨意吃了些。蕊官便問雪雁道:「鶯兒姑娘在那裡?」黛玉道:「正是,藕官們都住在這裡,蕊官叫他到鶯兒那邊去逛逛。」寶玉道:「別叫他去罷。他兩個人見了面就大家淌眼抹淚鬧一泡子。」黛玉道:「他們哭也是應該的,由他去罷。你管住人家不哭嗎?」說著,就叫小丫頭引了蕊官到鶯兒的屋裡。
這裡湘雲便笑道:「林姊姊是一個公道人,州官放了火,就許小百姓點燈。他自己愛哭,再不厭惡人家這個。」寶玉忙接口道:「你林姊姊如今又何嘗哭呢?」湘雲道:「二哥哥再怄他,林姊姊就會哭。」寶玉道:「咱們小時候我也並沒去怄他,你林姊姊多心和我嘔氣,只是哭。我見他一哭,心裡頭就不知怎麼樣才好。後來他便哭總瞞著我,我也知道。如今要再瞧他先前淘氣的樣兒,正經怄他還怄不上來呢。」湘雲抿著嘴,一面推著黛玉笑道:「林姊姊聽聽,你們先前的故事,可都是二哥哥自己說出來的。」黛玉道:「你們好哥哥、好妹妹,一遞一句去嚼舌,我沒聽見。」
話未完,只見晴雯急忙忙的掀簾進來,一疊連聲的問芳官。
寶玉歎了一口氣道:「你要問芳官的事情,蕊官都知道,他在鶯兒屋裡,你找著他問去。」晴雯抽身便走,湘雲道:「但凡一個人,總有個交情故舊,你看蕊官進來便問鶯兒,晴雯又急巴巴的來找芳官。」黛玉接口道:「正是,為什麼不見芳官?」
寶玉正要講芳官的事,只見香菱的小丫頭臻兒手內拿了兩套書進來,先與眾人問了好,便走近黛玉身邊道:「我們姑娘給奶奶請安。」臻兒才開口,湘雲便悄悄的向探春誇他道:「你看臻兒年紀小,嘴頭上倒很靈變,不是向來聲聲口口林姑娘叫慣的,這會兒忽然改口叫起奶奶來了。」黛玉道:「雲丫頭又是鬼鬼祟祟,什麼姑娘奶奶?」湘雲道:「二奶奶別聽我們的話。」臻兒又接口道:「我們姑娘說奶奶的詩稿子在那裡,趕著寫完了就給奶奶送過來。這兩套子是叫什麼?」臻兒想了一想道:「叫裡開褲、包氈裙,上年留在那裡,先拿來送還奶奶的。倘然奶奶用不著的了,等著我姑娘要看再來取罷。」臻兒話未說完,湘雲和探春聽見書名兒說的古怪,趕忙走攏同黛玉看時,見書套標籤上寫的一冊是《庾開府遺稿》,一冊《鮑參軍全集》,大家笑得彎腰曲背,湘雲只指著臻兒說不出話來。寶玉忍住了笑道:「他小孩子家那裡記得清這些話。「說著,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探春笑的一面擦淚,對湘雲道:「你才誇他嘴乖,就鬧出緣故來了。」臻兒瞪著眼,估量他們這些人笑的是他,便紅了臉道:「我說錯了話嗎?聽見我姑娘吩咐是那麼樣的呢。」湘雲道:「你說的不錯,我們是笑你姑娘。」黛玉道:「當真是香菱說的累墜呢。簡簡截截叫他拿了兩套書來就完結了,要那麼提得清,怨不得鬧出褲也開,裙也要包了。」說的大家又笑起來。探春道:「想他又天天在那裡『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的念溜了嘴了。我們不知道這兩冊書你幾時借給他的。」黛玉道:「因是那一年香菱要我教他做詩,我先借給他《王摩詰全集》這幾部去看了,末後來又借給他這兩套。不是上年來給我餞行這一天他還提起,我叫他留著看就是了,這會兒不知為什麼又打發臻兒送了來。」黛玉正欲向臻兒問話,臻兒已走開了。雪雁忙找出院子裡,見他同藕官們在假山石子邊刨那新出土的竹筍兒玩呢。雪雁便叫臻兒道:「姑娘有話問你呢。怨不得你姑娘不肯打發你出來,正經話沒有講完,脫滑兒就玩去了。」臻兒把手上的泥搓了搓,自回屋子裡來。雪雁又嚷藕官們道:「你們如今又不比在裡頭住的時候了,玩了這半天,仔細回去師父要捶。」藕官道:「蕊官還沒有出來呢。」又各人拿起刨的筍株子給雪雁瞧道:「我們拿回去和廚房裡討些火腿片兒放起湯來才新鮮有味兒呢。
「雪雁道:「你們也太淘氣了,這都是些嫩梢子。祝媽瞧見和你師父算帳呢。」說著,蕊官已從鶯兒屋裡出來,大家重又回進裡邊,說要走了。黛玉便命雪雁去各人給他們兩個錁子,又叫老婆子把他們吃剩的滿滿四盤點心包起給他送去。探春對湘雲道:「咱們也該走了。」寶玉便問:「你們到那裡去呢?」探春道:「瞧邢大姊姊去。」寶玉道:「咱們同走。」又叫藕官們跟著,一齊下了台階。藕官們各自去取刨的嫩筍,寶玉見了喝道:「不怕髒了手,什麼希罕東西?」便叫一個老婆子替他拿了。寶玉、湘雲、探春帶了藕官們,又跟了許多老婆子、丫頭,一群人出了瀟湘館。
這裡黛玉才問臻兒道:「這兩套書,你姑娘愛瞧只管放著,為什麼拿了過來?」臻兒道:「聽見我姑娘說,住在這裡,要來園子裡和奶奶、姑娘們說個話兒也方便,如今把走熟的一個地場生巴巴要離開了,我姑娘還一個人在屋裡淌淚呢。太太叫我姑娘收拾東西要挪屋子,所以把這兩套書叫送還奶奶的。」黛玉道:「挪到那個地場去住呢?」臻兒道:「不知到那裡去住,只聽得我們二爺在外城找新屋子。」黛玉道:「姑娘打發你來,太太知道沒有?」臻兒道:「太太知道的。」黛玉道:「我這幾天就要到你太太那邊去,先替我請安,姑娘跟前問好。「臻兒答應著要走,黛玉道:「不去瞧瞧你鶯兒姊姊嗎?」臻兒道:「要去呢。」一面臻兒自往鶯兒處去。
黛玉走進裡間屋子,見紫鵑一個人靠著窗戶,在那裡做盤珊瑚的扇絡子。黛玉道:「我倒沒見你帶了活計來的。外邊那麼說笑,你也不出去聽聽,趕緊弄這個做什麼?」紫鵑站起身來,把針線放下笑道:「我到姑娘這裡來,帶這個來消消閒。奶奶們外邊說的話我都聽見呢。」黛玉道:「你可聽見臻兒的話嗎?」紫鵑道:「那是姨太太要辦邢大姑娘的事,嫌這屋子不寬展,所以要換新屋子呢。」黛玉道:「那裡是為這些,我們沒有去見過嗎?屋子雖然整齊的沒有幾院,除他大奶奶占了一個院子,丫頭、老婆子們都住的乾乾淨淨屋子,當真就讓不出一院來?我倒猜著有八九。」紫鵑笑問道:「姑娘猜的是什麼?」黛玉道:「寶姑娘不在了,他老姊妹兩個雖說是和氣,到底少了一個親人。二則咱們這園裡的人,先前都和寶姑娘在一堆兒耳鬢廝磨的姊妹,姨太太住在這裡,保不定在園子裡來多走幾趟,瞧著難免不傷心。況且,咱們的事,鶯兒見了尚然如此,姨太太就看破到十二分,心裡頭就沒有一點芥蒂嗎?不如離開這裡的好。但是姨媽沒有想到挪了開去,聽得那位大奶奶很不賢慧,邢大姑娘還沒過門,琴姑娘年紀也小,在這裡住的日子多,就同香菱兩個人越發孤伶了。再講到我們這裡,不要說太太面上的體統情分上不好看,就是我心上也過不去。想起先前姨媽待我也好,後來就為寶姑娘的事存了點私心,那是親疏厚薄,誰沒有一點半分別?」紫鵑笑道:「姨太太別的上頭也再沒的說,就是那一天說起姑娘的事,他老人家既沒真心,就不該當玩話說。既講出口來,也該認真辦去,為什麼我多說了一句話,還把我來取笑。後來就撩在九霄雲外了。」黛玉微笑道:「你怎麼這些話還都記得?」紫鵑道:「如今姑娘算沒有委曲到底,先前的不論什麼話原可不必提起,但是我在睡夢裡想起寸寸節節的事來,還心驚膽戰。除了他,沒有一個人不叫人寒心呢。」黛玉沉思半晌道:「罷喲!就如你在南邊和我說的話,頭裡的事都撂開,再別提他了。我先到太太那裡去探聽姨太太那邊的事,太太知道了沒有?」便命雪雁、春纖跟著出了院門。
走不多路,見小紅同著剛才送藕官們回去這兩個老婆子一路說笑走來,見了黛玉,老婆子便站在一旁,回過了話,自回瀟湘館去。小紅含笑問道:「奶奶那裡去呢?我們奶奶打發我來請奶奶,明兒吃了早飯,奶奶這裡沒有事,請到議事廳去,倘定下了詩社,別攪鬧奶奶、姑娘們的雅興,改日再來請罷。
「黛玉道:「沒有的事,明兒我准過去的,你去請了大奶奶、三姑娘沒有?」小紅道:「我們奶奶沒有叫去請三姑娘,我先到了奶奶這裡,再去請大奶奶
,奶奶要請三姑娘,我帶便就替奶奶去請了,回去告訴我們奶奶一聲就是了。」黛玉道:「你奶奶沒有吩咐,你別去請罷。橫豎請了三姑娘也未必來,你回去對奶奶說,前兒送來的冊子都看過了,明兒帶到議事廳上,還有話和你奶奶當面說呢。
「小紅答應了一聲「是」,道:「不到奶奶屋裡去了。」站著等黛玉走了,才往稻香村去。
再說黛玉來到王夫人處,正值王夫人睡午覺未起,便至玉釧屋裡。見玉釧頭上金珠璀璨,服飾鮮妍,已改了妝飾。王夫人又派了兩個小丫頭服事他。炕上鋪陳帳幔及屋內簾櫳器具等件,雖不精雅,卻也富麗一新。玉釧面龐豐滿,態度從容,正是移體移氣潤星潤身。黛玉上前相見,叫了一聲「姊姊」,玉釧臉泛微紅,似形跼蹐。二人自有一番套言絮語,不必瑣述。
黛玉坐不多時,只見一個小丫頭來請道:「太太起來了。「黛玉辭了玉釧,便過王夫人處。王夫人叫黛玉坐了道:「這樣長天,你不歇個中覺嗎?」黛玉道:「剛才史大妹妹和三妹妹在那裡說了一會子話,混了過去,倒也不覺的倦了。」王夫人又向院子裡瞧了一瞧道:「這時候晌午才熱呢,雖然四月裡天氣,這太陽曬著地上,熱氣蒸上來就利害,你這會兒又趕來有什麼話嗎?」黛玉道:「沒有別的,我聽說姨媽在家裡趕著拾掇東西,在外邊找屋子,太太知道這件事沒有?」王夫人道:
「姨媽這些時也沒過來,我恍惚也聽過這句話,你又聽見誰說呢?」黛玉道:「剛才聽臻兒講起,小孩子家也說的不明白,所以趕著來問太太。果然是真的,咱們過去留住他老人家,才是個正理。」王夫人道:「姨媽瞞了咱們背地裡在那邊辦這些事,估量他已打定主意,要留也留不住。」黛玉笑道:「太太盡仔放心,包管把姨媽留住就是了。」王夫人歡喜道:「果然能把姨媽留住,頭一種,老太太那裡得時常有個人來閒話解解悶兒;再者,我心裡也過得去,就是大概體統上也不落旁人褒貶。
「黛玉道:「明兒就過去。」王夫人道:「據我想起來,你倒不必過去,橫豎這幾天裡頭要請酒,前兒打發人到孫家去說,你二姊姊明兒一准回來的。停會兒對你鳳姊姊說,戲又現成,一搭兩便,請了姨媽過來聽戲。那時候你留姨媽,自然有你的一番情意。趁著老太太和我們都在跟前人多,理會說的姨媽下不臉來,便把他留住了。」黛玉應了一聲「是」,又說了幾句閒話出來,由穿堂經過鳳姐後院,見小紅已從李紈處回來。黛玉道:「才和你說的話可記明白了?」小紅笑應道:「說下了,奶奶不到我們奶奶屋裡歇歇去嗎?」黛玉道:「不進去了,明兒見面再說話罷。」黛玉自回園去。
小紅便到鳳姐處回了李紈的話,又道:「才在穿堂背後碰見寶二奶奶,想是太太屋裡出來。」鳳姐點頭,便叫過平兒悄悄的吩咐道:「你到太太那裡打聽,林姑娘剛才說些什麼話。「平兒笑道:「我去見了太太,沒有什麼話可回,便怎麼樣呢?」鳳姐想了一想道:「你只說錦香伯府裡的添妝同南安郡王府裡的壽禮和寶二奶奶商量過,比往常加豐,已辦好繳進來的了,等打發人送去的時候再請太太過目。回了這幾句話,可不就唐塞過去了。太太沒有提什麼,你悄悄叫一個小丫頭子問他,別叫玉釧知道。」
平兒答應走出房門,見賈璉正掀外屋門簾子進來,悄問:
「奶奶睡中覺起來沒有?」平兒扭了一嘴。賈璉就在堂屋裡坐下嚷熱,叫平兒打水洗臉。平兒笑道:「你叫小紅去,我有事呢。」說著出了院子。小紅只得上來伺候,鳳姐便從裡間走出,坐下瞧賈璉洗臉。賈璉問道:「你可知道姨媽那裡的事嗎?薛老二趕緊在外邊找屋子要挪出去住呢。」鳳姐道:「不是姨媽自己也有幾所住得的房子,為什麼又要去找呢?」賈璉道:「你不知姨媽家的房子都賃給人家住著,一時騰不出來,所以要另尋。這件事不知太太知道沒有?」鳳姐道:「太太卻沒在我跟前提起這件事,估量琴姑娘常在這裡,難道不吐露一半句話出來嗎?」賈璉道:「我們就大家不言語一聲兒,但憑姨媽挪出去住?」鳳姐道:「唉呀呀,太太不用說,上頭還有老太太呢。且姨媽要離開這裡,自然有個緣故。如今的事比不得先前,再怪不到咱們身上來,倒不用你操心。你想姨媽這樣性急,就等不得薛老大回來?你到底打聽他的官事了結沒有?」賈璉道:「有什麼不了結,不過瞎花錢罷。前兒他老二回來,說起衙門裡頭的事,都是胡打胡撞。先在縣裡已經花了幾千,辦了一個誤傷人命。上司衙門也照轉的了,刑部裡駁了下來,據照冊上供情,為燙酒口角起釁憎嫌,跑堂的不就去燙,把酒潑地,失手連碗擲去,碰在跑堂的頭上,受傷身死。明係是鬥毆,怎麼算得誤傷。就是誤傷身死,律應絞抵,也不能收贖。委員發審,提了一干人證上去,又拉出蔣琪官這些人來。蔣琪官來了王爺一封書子,也沒到案,就只難為薛老二東鑽西跑,花的是姨媽的錢。現今案是定了,捏改了姨媽守節年分,等秋審後辦孤子留養。幸遇海疆奏凱,一應罪囚減等,薛老大的案還算鬥毆情輕,准減流三千里,只等部覆一轉,就可辦留養回家了。」鳳姐道:「部裡還得去安頓才好。」賈璉道:「那是匯奏事件,又是照例辦的,倒不用去照應。就是薛老大回來,要改改他的脾氣才好。兩場人命官司,歸根兒外邊也不去走走,就這樣麻花蹋煞,別把他的性子越發縱起來。」鳳姐道:「姨媽如今也苦了,只盼薛老大回來,叫他老人家寬寬心,底下的事情,那裡料得這些。」賈璉道:「別盡仔講姨媽家的事了。上兑銀子的總數,你瞧見了嗎?」鳳姐道:「正是這句話,整千萬的銀子,可巧沒有一點畸零。」賈璉道:「我也那麼想,不是末後這幾天我也在那裡瞧著,要猜疑他們把尾數截去了。正經還有一件事,我前兒和你說芹兒的話,向林妹妹提過了沒有?」鳳姐道:「明兒到議事廳上再說。」賈璉又問了幾件事,書不繁敘,再接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