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甄士隱重渡急流津 賈雨村再結紅樓夢
話說寶釵與可卿、晴雯看見宮門內走出一群麗人來,齊聲笑道:「寶姐姐來了麼?」寶釵看時,卻是鳳姐、黛玉、迎春、惜春、香菱、尤二姐、尤三姐、鴛鴦等,大家相見,請到花滿紅城殿上。寶釵與可卿先給鳳姐拜壽。鳳姐笑道:「我今兒怎麼當得寶妹妹給我拜壽呢!」鴛鴦便笑道:「大遠的來的,你該怎麼樣罷了?不是單吃壽麵就算了的。」說著,大家笑了。
寶釵道:「鳳姐姐、林妹妹、鴛鴦姐姐、晴雯姐姐,我是頭裡在老太太那裡都再會見過的。四妹妹也還隔別了不久,惟有二姐姐、香菱嫂子、尤二姐姐、尤三姐姐、小蓉大奶奶這竟有二十年都沒會了。」香菱道:「聽見外甥娶了媳婦很好,又養了孫子。外甥科甲詞林,如今又升了官。寶姐姐的福也就算全了。」寶釵道:「嫂子的孝哥,已中了舉,現今娶了媳婦,早晚也要有孫子了。」說著,仙女們捧上茶來。茶罷,黛玉道:
「這裡有個警幻仙姑,乃幻境之主,妙玉師父與他同住,在這北邊不遠,我和寶姐姐到那裡逛逛,就聚談聚談,回來順到我那邊屋子裡坐坐去罷。」寶釵道:「你們這裡還有妙玉呢?我說怎麼不見呢!」
於是,大家一起出了宮門,向北而來。走不多遠,轉過身來看時,只見向北的也是一座石頭牌坊,一樣橫書四個大字乃是:「真如福地」,旁邊一副對聯上寫道:
假去真來真勝假,▉無原有是有非無
寶釵看畢,心下狐疑道:「怎麼這裡的聯匾又迥然不同呢?」
只見過了牌坊,也是一座宮門,上面一匾橫書四個金字是:
「福善禍淫」,也有一副長對聯上寫道:
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前因後果須知親近不相逢。
於是,大家正走進宮門,只見警幻仙姑與妙玉早迎了出來,讓至殿上,大家坐下,仙女獻上茶來。寶釵道:「久仰仙姑大名,無緣拜識,今者幸晤林妹妹,特來晉謁的。」警幻仙姑道:
「有失迎候,方深抱歉,更蒙獎顧益切慚惶了。」
正說著,只見寶玉進來了,對著寶釵作了一個揖道:「寶姐姐,別來無恙!頭裡我有一把扇子送你,說是:『記取四十年多福滿,好來聚首在蓉城。』這會子,恰才一半,還有二十年洪福,待等享盡之時,你那時候才能歸到此處呢!這會子,總還不該相見的,故此仙姑們都不來迎接你,看見外面的聯匾就明白了。」寶釵道:「古人說過的:『雞豬魚蒜遇著便吃,生老死時至則行。』這會子,我既不該到這裡,我也不能必於要到此處。明兒我既該到這裡了,我也不能不到此處的。萬事無過數與命,我久已是聽之而已的了。即如三妹妹、史大妹妹、琴妹妹、邢妹妹,他們將來可還到這裡來不來呢?」寶玉道:
「怎麼不來呢!寶姐姐,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少刻有些冊子,你細細一看就明白了。是凡冊子上有名的人,都是要到這兒來的。寶姐姐,你直待二十年之後,到了這裡的時候,他們就打總兒都來齊了。小蓉大奶奶頭一個先來,故此他是第一情人。
這裡有名的人是從小蓉大奶奶他起頭兒,等打伙兒都來齊了,是寶姐姐你一個人收尾就是了。」
當下黛玉又請到絳珠宮裡去逛逛,寶釵、黛玉、鳳姐、寶玉等又出了警幻宮門,往西邊絳珠宮來。進了宮門,先看了看絳珠仙草,走到裡面,只見金釧、紫鵑、瑞珠都在那裡呢!早一起迎了出來請安,寶釵道:「金釧姐姐今兒生日,我來給你拜壽來的。」金釧道:「寶二奶奶,說也不敢當,我來給你老人家磕頭。」兩個讓了一會,然後一起同到上房坐下。仙女們捧上茶來,大家坐著又說了一會閒話。
花滿紅城殿上,早擺了酒席,仙女們過來請去坐席。寶釵道:「橫豎重來有日,這會子我就要告辭回去,恐怕遲了呢。
「鳳姐道:「既承貴步光降,一杯水酒總要敬的,也沒壽麵給你吃,橫豎不耽擱就是了。」於是,一起都到花滿紅城殿上,請寶釵首座,餘人挨次坐了,送上酒來。
席間,鳳姐道:「我上年到老太太那裡拜壽,頭一天看見你們都到那裡磕頭,那些沒有見過的人,我在那裡一個個的都看見了。我們平姑娘的女孩兒月英,同小蘭大奶奶的女孩兒綠綺,兩個都長的很好,聽見說又都唱的很好呢!」寶釵道:「這會子,兩個人都出了閣了。月英是給了我們琴妹妹的兒子梅春林了,綠綺是給了巧姐的兒子周瑞哥了。這兩個姑爺,都中了進士了。他們好些人都學會了曲子,那是環三奶奶和小蘭大奶奶兩個人教的。他們兩個人是自幼兒就會唱的。」鴛鴦道:
「我看那環三奶奶,倒很有些像彩雲的模樣兒似的。」寶釵道:
「可不是麼,彩雲現也是環三爺收在屋裡,我們都常時說他是妻妾同貌呢。」
迎春道:「我看見四個姪媳婦都很好,一個賽似一個的。
我聽見說小蘭大奶奶姓傅叫秋芳,又會畫畫兒,比四妹妹的畫還畫得好些呢!那小桂大奶奶、小蕙大奶奶、小杜大奶奶一個個的,人雖然看見都知道了,那姓名我就弄不清了。」寶釵道:
「我們桂芳的媳婦,就是我二哥哥的女孩兒叫薛宛蓉。我們蕙姪兒娶的是,我琴妹妹的女孩兒叫梅冠芳。我們杜姪兒娶的是,綺妹妹的女孩兒叫甄素云。我們香菱嫂子留下的姪兒,娶的就是紋妹妹的女孩兒叫陳淑蘭。那綺妹妹的兒子甄芝,又娶了三妹妹的女孩兒叫周照乘。這幾個都是親上做親的。」說著,酒完了飯。
飯畢,寶釵便告辭起身,大家送出宮門,只見兩邊一溜配殿乃是「朝雲」、「暮雨」、「怨粉」、「愁香」、「癡情」、「薄命」
等司,鴛鴦指著道:「這便是我和小蓉大奶奶的地方兒。」寶釵看時,只見門首一匾,上寫著道:「引覺情癡」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上寫道:▉喜笑悲衰都是假,▉貪求思慕總因癡。
秦可卿還要請到裡面去坐,寶釵道:「恐怕遲了,不及看了。」
說著,已走到「薄命司」門首,只見也有一聯,上寫道: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鳳姐道:「這是我的地方兒,請進去看看冊子罷了。」寶釵進去,滿屋一瞧,只見黑漆漆的有十數個大櫥,櫥門半掩。隨把上首的大櫥開了,只見果然有好幾本冊子,隨手取出一本來看時,只見上寫著「金陵十二釵正冊」。便揭開了一看,只見頭一冊上畫著兩株枯木,上面掛著一條玉帶,下面畫著一堆雪,雪裡一股金簪,後面一首五言絕句道:
堪歎停機德,誰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寶釵看著,念了兩遍,點點頭兒。再往後看時,又只見上面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一個香櫞,後面有什麼「虎兔相逢一夢歸「的話;又看見一頁上畫著一個放風箏的人兒,又見後面一頁上有詩云:
勘被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寶釵看了,心下俱已明白。又看見後面一縷輕雲,一灣流水,便忙忙看完。又取了一本出來看時,只見上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便又揭開看時,只見上面畫著一團烏雲,映著一輪紅日;又有一頁上面畫著一枝花,下有一條破席,又有什麼「堪歎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的話。寶釵看了,心下明白,道:「這必定是晴雯、襲人了。」又取出副冊來,一一看過,十已明白了八九,點頭歎息,便將冊子仍然收送櫥內。出了「薄命司」門外,便請眾人不須遠送。可卿道:「還是我和晴雯姐姐兩人送嬸娘回去就是了。」於是,大家送過牌坊,直到芙蓉城南門為界,看著寶釵去了,方才各自回去。
這裡仍是可卿在前,寶釵在中,晴雯在後,一路凌雲踏霧。
不一時,早已別了榮國府大觀園怡紅院上屋之內,可卿與晴雯把寶釵一推道:「二十年之後,再來迎請罷,我們是回去了。」
寶釵猛然一驚,醒來卻是一夢。聽了聽自鳴鍾正打了四下,已交寅正,是五更天了。心下細想,比上回到老祖太太那裡去的夢,更奇了。勉強合上眼,再睡不著。看著天亮,也就不睡了,慢慢起來,梳洗已畢。薛宛蓉早上來了,寶釵便把夢中之事,細細告訴了他。
宛蓉道:「這太虛幻境,原來竟是有的。我看那《紅樓夢》的書,一百二十回說的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但他只說太虛幻境內有警幻仙姑,卻怎麼又沒有芙蓉城的話呢?究竟那一百二十回的事,不知可全然不錯麼,這是什麼人做的,怎麼單說咱們榮玉府的故事呢?」寶釵道:「那《紅樓夢》的書一百二十回,是曹楝亭先生的公子曹雪芹做的。那一百二十回書裡的事,絲毫不錯。他只做到一百二十回,書便止了。故此總說的是二十年前的事,你們這些人在後的怎麼能說到呢?所以芙蓉城就是太虛幻境的話,《紅樓夢》書裡也尚未曾說著了呢!聽見說現在又有人做出《後紅樓夢》的書來,其中支離妄誕,與曹雪芹先生的書,竟有天淵之隔了。」宛蓉道:「《後紅樓夢》聽見有這部書,卻還沒見過,想諒必是說的我們這些人了。但是這曹先生做的一百二十回書,如走盤之珠,我們沒見過的人,即如二姑媽、璉二大娘、林姑娘這些人,這會子看了這書就猶如見了這些人的一般。只怕這《後紅樓夢》的筆法,斷不能如這曹先生的,必定難免畫虎類犬之誚故耳。」寶釵道:「縱然他是狗尾續貂,到底也要看看他說的是些什麼話呢?」
到了晚上,桂芳下了衙門回來,先到寶釵屋裡來見寶釵。
寶釵便也把夢中之事,告訴了他,並說起《後紅樓夢》的話來。
桂芳道:「這曹雪芹先生做的《紅樓夢》的書,已是家弦戶誦,婦人孺子皆知,把從前一切小說盡皆抹倒。今兒正同甄妹丈談論這《紅樓夢》的書,他說南京織造曹楝亭先生的兒子曹雪芹做出這部書來,總說的是尊府的事,內中也有他家君在裡頭。
所以外人都說:『甄即是賈,賈又即是甄』,並沒有兩個人呢!又有人說:「甄賈都是借說,其實是雪芹先生自道呢!』這真假事跡,都是現在的,也不須分辨。總而言之,這書做的空前徹後,實在好的了不得。可笑後人不度德、不量力,便都想續出後本來。不但事跡全訛,並且支離的不成話說了。先是有人做了一部《後紅樓夢》來,便又有人做了一部《綺樓重夢》出來。山東都閫府秦雪塢因見了《後紅樓夢》,笑其不備,便另做了一部《續紅樓夢》出來。又有人見了說:《後紅樓夢》、《續紅樓夢》皆不好,便又做了一部《紅樓復夢》出來。合共外有四部書呢!我就先問他借了《後紅樓夢》、《綺樓重夢》兩部書來看。那《續紅樓夢》、《紅樓復夢》兩部書,他那裡沒有,說是梅妹丈那裡有,我明兒再問他轉借。」因叫丫頭去把這兩部書拿來。不一時,取了《後紅樓夢》、《綺樓重夢》兩部書來了。桂芳道:「太太請先看完了這兩部,我再向梅妹丈那裡借了那兩部來就是了。」寶釵道:「我不過兩三天就可以看得完了,你且去歇著罷。」桂芳答應了下去。
寶釵就燈下先把《後紅樓夢》打開細看,看了兩天,早已看完了。桂芳恰又將《續紅樓夢》、《紅樓復夢》兩部書借了送來。寶釵道:「這《後紅樓夢》妄誕不經,林黛玉、晴雯竟死而復生,林良玉為黛玉之兄不知從何而出?且突添一姜景星則其意何居呢?四姑娘復為貴妃,史湘雲忽成仙體,種種背謬,豈但是狗尾續貂而已呢!《綺樓重夢》我只看了一半,那部書是喪心病狂之人做的,通身並非人語,看了污人眼目,也不用看了。」桂芳道:「聽見這書是說的小鈺,更比《後紅樓夢》不如,所謂一蟹不如一蟹的了。太太且請看這兩部呢!」因把《後紅樓夢》、《綺樓重夢》兩部取了回去了。
寶釵又把《續紅樓夢》、《紅樓復夢》兩部書看了兩天。
桂芳這日下了衙門,又到寶釵屋裡,問道:「太太可看完了沒有?」寶釵道:「已看完了。這《續紅樓夢》雖然有些影響,就只是十數人都還魂復生,比《後紅樓夢》妄誕更甚,縱然通身圓滿,有這一段大破綻,也難以稱善了。《紅樓復夢》其才似長,因欲更還魂復生之謬,遂改為轉世。不知其謬轉甚。至於璉二太爺為白雲僧,正是《後紅樓夢》史湘雲成仙之意,其背謬多端,都不成話說了。」桂芳道:「總緣曹雪芹先生的《紅樓夢》膾炙人口,故此人都想著學做續本,那裡知道『極盛,尤難為繼』的道理。這曹雪芹的《紅樓夢》,結尾原有個『餘音裊裊不絕如縷』的意思,或是留了個續本的地步,或是已經有了續本,尚未行世,也未可知呢!」寶釵道:「但不知這曹雪芹先生現在何處?只須找著了他,問他一問,如有續本便求他借出來看看,如尚沒有續本,就求他另做一部出來行世那四部書,見了他少不得自慚形穢,都要一火焚之了呢!」桂芳道:
「聽見有人說,他在急流津覺迷渡口不遠。等我明兒閒了,到那裡去訪問訪問,就知道了。」寶釵道:「你既知道地方,就容易了。」桂芳答應。
過了一日,便帶了焙茗找到急流津覺迷渡口。只見那條河內,有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早渡過兩個人來,骨秀神清,鬚髯如戟,飄然有出塵之態。桂芳便迎上前去,施禮問道:「請問二位老先生尊姓大名?此地有一位曹雪芹先生,可知道他在於何處呢?」只見那一個年長些的答道:「賤姓甄名費字士隱,這位敝友姓賈名化號雨村。敢問老兄尊姓,因何事要找這曹雪芹呢?」桂芳道:「晚生姓賈名桂芳。因《紅樓夢》之書係雪芹先生所作,這會子要訪尋他,是問他續本可曾脫稿與否的話。」雨村道:「這麼說起來,尊駕慕非是寶玉兄的後人麼?」桂芳道:「二位老先生,何以知之?」雨村道:「向叨一族,與令祖昔常聚晤,今已暌隔二十年矣。歸問令祖,說雨村致意就知道了。這一位乃是令表弟薛孝的外祖。至於《紅樓夢》之書為曹雪芹所著,天下聞名已久,但雪芹已不在了六七年矣。
此書並無續本,現在紛紛狂瞽妄語,爭奇其意,欲起雪芹於九原而問之,故演為黛玉破塚而生,正昔人『擬鑿孤墳破,重教大雅生』之意耳。」桂芳重新施禮,道:「原來是二位叔祖老大人呢!請問曹芹先生既死,二位老大人從前自是會晤過的。
他的原書,原是有餘不盡,留了個續本地步的意思,或是他有心欲成續本,已經胸有成竹而未嘗屬筆,抑或已經脫稿,藏之名山,不肯行世,均未可定。致使斗筲之器全無忌憚,紛紛效顰,殊難寓目。奈何!奈何!」甄士隱道:「我等昔與雪芹共談之時,深知其並無續本。但他此書以我們二人起,復以我們二人結。現在紛紛四出之書,已經亂雜無章,又焉能知道起結之道呢!賈兄今後但遇能以我們二人起,復以我們二人結的書,則雖非雪芹之筆,亦可以權當如出雪芹之手者矣。既知道效法起結,則必與原書大旨相合,而不相背,又何必定欲起雪芹於九原乎!」桂芳點頭再拜道:「二位老大人之言,使愚蒙如夢初醒,何相見之晚也。」於是,拜辭出去。
士隱道:「《後紅樓夢》與《續紅樓夢》兩書之旨,互相矛盾,而其死而復生之謬,大弊相同。《紅樓復夢》、《綺樓重夢》兩書荼毒前人,其謬相等。更可恨者《綺樓重夢》,其旨宣淫,語非人類,不知那雪芹之書所謂意淫的道理,不但不能參悟,且大相背謬,此正夏蟲不可以語冰也。」雨村道:「湯若士《還魂記》理之所必無,安知非情之所固有。此寓言之旨,其所謂柳盜跖打地洞。向鴛鴦塚者實指曇陽子之事,而設此假借之詞耳。故情雖有,理必無,實有所指而假借,豈真有還魂之事哉!『後』、『續』兩書,乃自二人還魂,以至十餘人還魂,然則有所指乎,無所指乎!其與《紅樓夢》原書背謬矛盾之處,又何可勝道。譬如作文須顧題旨,斷不能至於題外也。『後』、『續』兩夢其旨雖不同,而還魂複合則皆取意於此。
譬之不知題旨而為文,猶之題是《論語》之題,而文則《孟子》之文矣,有是理乎?無此理即無此情,握筆作文,審題定格,胸有成竹,然後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乃稱能事。『後』、『續』兩夢尚居門外,『重』、『復』兩夢更不足與言矣。且《紅樓夢》中,蔣玉函解茜香羅之送寶玉,為『優伶有福,公子無緣』之關鍵,從初窺冊時一線貫下,至末卷結出襲人在又副冊之故。而《續紅樓夢》乃有黑夜投繯、璧返香羅之事,《紅樓復夢》又有守節自刎之文,《後紅樓夢》則群加譏貶,更同嚼蠟。總之不明前書之旨,而以還魂複合為奇妙,全與前書背謬矛盾而不知。古人謂:『畫鬼魅易,畫犬馬難。』彼四子者,不能為其難,而群趨於易,方且自矜敝帚千金,又安知其有背謬矛盾之事乎!是不特《石頭記》之為《情僧錄》,何可移動,則寶玉無為馮婦之理,而襲人又何用破鏡之重圓乎!」士隱道:「魚目何能混珠,碔趺不可當玉。
我們且到芙蓉城,把此四部書與寶玉看看去,諒他不是攢眉,必當捧腹呢!」
再說那空空道人當日把青埂峰下補天未用之石翻轉過來,將那石頭底下的字跡從頭至尾細細看完,不禁手舞足蹈的笑道:
「這才是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石頭記》的原來續本呢!可笑那《後紅樓夢》、《綺樓重夢》、《續紅樓夢》、《紅樓復夢》四種,紕繆百出,怪誕不經。而且所說不同,各執一見,不知其是從何處著想,真可謂非非想矣。
其實他於《石頭記》妙文,尚未能夢見萬一。我今兒於觀四東施之後,復睹一麗人,其快如何!惟有將此妙文,權當韓山一片石耳!」因取出筆硯,忙忙從頭至尾抄錄一番。復想曹雪芹已死,只好另覓一個無事小神仙的人,倩他點綴傳世去罷。
正是:
滿紙荒唐言,略少辛酸淚。
休言作者癡,頗解其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