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椿齡女劇演紅香圃 薛寶釵夢登芙蓉城

  卻說其時大學士周瓊死了,賈政等與各親友都去弔喪,內裡王夫人等也過去打祭。周府中王公侯伯及各位大小官員總來打祭,門前素車白馬,擁擠不開,皇上賜諡賜祭,熱鬧非常。
  大周姑爺丁艱在家。甄應嘉便奉旨調補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所遺戶部尚書員缺著賈政升補。賈政由工部侍郎現升了戶部大堂,各親友及大小官員都來賀喜。
  恰值薛宛蓉生了一子,賈政大喜,取名賈祉。湘雲、岫煙、寶琴、巧姐、月英、綠綺等俱來賀喜,惟探春在重服新喪沒來。
  邢夫人、尤氏、蔣氏、胡氏、青兒、小紅、椿齡、鶴仙等過來了。大家俱到瀟湘館內,先到房內看了看小孩兒,便都道:「我們人多,總在屋外坐罷,省得在屋子裡頭鬧的慌。」於是,都在外面坐了。湘雲道:「這祉哥兒相貌就很富態,生的還快麼?」寶釵道:「昨兒一早起來,他就告訴我說肚裡有些疼,我就給他料理,一切預備停當,接了姥姥過來,到了午初就生下來了。」岫煙道:「生的快,大人就不很吃力,也易於調養了。」
  寶琴笑道:「想起我們姊妹們,頭裡做姑娘的時候,總在這園子裡頭一塊兒玩的。這會子,我們姐姐倒有了孫子了。真是不覺得日子怎麼樣就這麼快法呢!」湘雲道:「說起頭裡的話來,已是二十多年了。我們漸漸兒的都要老了,都是四十上下的人了。我們珠大嫂子自來比我們年紀大,今年也將近五十了麼?」李紈笑道:「我今年五十二了,那邊大嫂子今年都五十九了,明年就六十歲了。」
  湘雲道:「大嫂子前年就過了五十大壽了麼,怎麼我們都不知道呢?」巧姐笑道:「前年姑媽們都到這兒來拜壽的,怎麼倒忘了麼?」岫煙道:「大嫂子生日是九月裡,那年杜大爺叔姪兩個中了舉,我們都來道喜,就順著拜壽,那會子喜壽並作一起。史大妹妹想是只記得喜事,就把壽事忘了。」湘雲笑道:「是的,我想起來了。我自來這記性就很平常,明兒到了老太太的年紀還不知道是怎麼樣呢?」
  平兒道:「頭裡看著他們這一起小孩子漸漸兒的會走、會玩,就很有趣兒。怎麼這會子孩子倒又養了孩子了?我們這一班的人眼看看的都要抱孫子了。小孩子們就把大人都催老了呢!」寶釵笑道:「連周姑奶奶都要抱孫子了,我們姑嫂妯娌們漸漸兒的該稱老太太了。」說著,大家都笑了。
  這日外面榮禧堂上開了大戲,裡面園子裡榆蔭堂上是八角鼓兒。王夫人陪了薛姨媽、邢夫人、湘雲、岫煙、寶琴、巧姐、尤氏等大家都到榆蔭堂聽唱。薛姨媽、邢、王二夫人等都嫌聽戲很鬧的慌,倒歡喜聽八角鼓兒打皮扣有趣兒。
  馬氏、秋芳、梅冠芳、月英、綠綺等都不愛聽八角鼓兒,便悄悄的拉了小紅、椿齡、鶴仙到蘅蕪院來,叫丫頭搬出笙笛鼓板,要椿齡唱曲。椿齡道:「三嬸娘和嫂子們教我唱,我怎好不唱的麼,就是丟了二十年,都沒很理過,只怕唱不上來呢!」馬氏道:「你是自小兒專心學的,怎麼得忘了呢?我們不但要請教你的曲子,還要你走個山勢做出身段來。我們這裡都沒什麼外人,不過大家玩兒,怕什麼呢?」棒齡笑道:「實在丟久了,怕唱不上來,嬸娘和嫂子、姑娘們都別要笑。請嬸娘的示,教我唱什麼呢?」
  秋芳道:「聽見說你的《遊園》很好,我們秋水姑娘也會這一套曲子,教他扮春香,你指點了他的身段。況且,這出的賓白有限,他賓白也是記得的,就只沒有說過。」秋水道:「大奶奶,你先不用笛子,走個上場看我可接的上來?有不是的教給我就是了。」椿齡道:「還要把鏡台、衣服預備停當了呢!」說著,便捏出身段,輕輕腳步,上場唱引子:「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秋水便也做出身段,上場接唱:
  「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棒齡便說定場白,秋水接著把這段賓白說完。棒齡道:「春香與杜麗娘的身段不同,春香的身段要活變,搖擺腳步要輕巧利便,說白要輕快就是了。」
  於是,又演了兩遍,便重新妝扮齊全了上場。秋芳道:「這齣戲的行頭不用費什麼事,有了你這個教師,他們儘可以學的。即如《規奴》、《題曲》、《拜月》、《狐思》之類,行頭都是現成的,大家都可以學了玩兒。」因教把小鑼取了出來,於是秋芳吹笛,馬氏彈弦子,月英打鼓板,綠綺哺笙帶打小鑼。
  當中地下鋪了紅氈,鑼鼓打了上場,椿齡扮了杜麗娘出來,唱了兩句引子。秋水便扮了春香上來,接唱引子,說過定場白,取了鏡台、衣服過來,棒齡便唱「裊晴絲」對鏡梳妝更衣。底下兩人合唱進園、遊園,一直唱到尾聲「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秋水說白道:「小姐回去罷。」又合唱「倒不如興盡回家閒過遣」,兩個一起下場。大家都說:
  「好。」
  小紅道:「三嬸娘、嫂子、姑娘們都沒聽過我們薔大嫂子的戲,我倒是頭裡都聽熟了的呢。他的戲自來是好的,這會子丟了二十年還有這麼樣,就可見他頭裡的好處了。就是秋水姑娘今兒初次踩氈,有他這好領袖都帶挈好了。」馬氏道:「咱們早就沒想起你來,我們唱的曲子不但沒說白並且曲子不全。
  明兒大奶奶沒什麼事,便請到這兒來,我們都要請你作教師呢。
  棒齡道:「秋水姑娘倒很聰明,我一說他就明白了。我明兒教你一出《題曲》。這齣戲又好又不要陪場。」秋水道:「《題曲》裡頭的曲子是《桂枝香》,我雖沒學過,曲文卻是知道的。
  「椿齡道:「既記得曲文,更容易了。」因把手拍著,便教了兩遍。秋芳也沒學過這曲,馬氏卻是有的,便取過笛子來吹著給秋水唱,早會了兩支曲子了。
  秋芳道:「這會子,一時也不能全會,明兒再學罷。我們且大家來各唱幾套,請教大嫂子聽聽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兒,要指點指點呢!」於是,秋芳吹著笛子,馬氏先唱了一套「南浦無限別離情」,接著,秋芳便唱了一套「他媳婦」。椿齡道:
  「嬸娘和嫂子的曲子都很好,這《諫父》的嗓子,我就沒這麼樣。」秋芳笑道:「沒這麼樣壞啊!」棒齡道:「這『他媳婦『和『裊晴絲』的曲子,雖然都是細的,我這嗓子唱『裊晴絲『還可以唱得,要是唱『他媳婦』,就沒嫂子的嗓子這麼樣好了。『他媳婦』比『裊晴絲』的曲子又高些,所以比著就難唱些了。」說著,梅冠芳又唱了一支「娘親教」,原來冠芳過來,跟著大家也學會了好些曲子了。月英又唱了一套「怕奏陽關曲「。接著,綠綺唱了一支「師父道」。椿齡道:「這闊音我雖不能唱,卻聽得出來這小姑奶奶實在唱的很好。這小堂調的嗓子,就圓熟的了不得。」大家都唱過了,因知小紅不會,便要鶴仙唱。鶴仙道:「我頭裡雖然學過,卻沒學會。這會子,久已忘了,更不能唱了。」秋芳道:「既然學過的,好歹總要唱的,便唱錯了又有什麼要緊麼?」鶴仙無奈,只得唱了一支「小春香」。
  只見外面平兒、蔣氏進來了,平兒笑道:「好啊!我說你們怎麼都不見了呢,原來躲在這裡唱呢!」秋芳道:「二嬸娘,你老人家早怎不來,才剛兒薔大嫂子還唱了一齣戲呢!你看紅氈子還鋪在地下不是。」平兒道:「他的戲,我頭裡是聽熟了的。這二十年來通沒聽他唱了,怎麼這會子高興又唱起來了呢?」棒齡道:「我原說丟久了,恐怕記不得了。三嬸娘和蘭大嫂了定要我出丑,我沒法兒只得旋教了秋水姑娘,同他兩人唱了一出《遊園》。」蔣氏道:「二嫂子是頭裡聽過的,三嫂子是才剛兒聽過了,就可惜我還沒聽過呢!三嫂子,你們先來的時候,怎麼就不叫我一聲兒麼!」平兒笑道:「小嬸子,你不要慌,環三嬸娘有臉,這琮三嬸娘難道就沒臉麼?薔大奶奶少不得也唱一出給你聽就是了。他就便回你,也不好回我的。」
  椿齡道:「二位嬸娘既不棄嫌,但請包含不要見笑,我說不得獻丑就是了。」因要燭台蠟燭一枝、書一本,「我便唱這出《題曲》罷」。
  於是,馬氏會吹這一套曲子,椿齡便扮了小青上場,果然唱的身段神情細膩幽靜,與眾不同。唱到後來下雨題詩云:「冷雨幽窗不可聽,挑打閒看《牡丹亭》。世間亦有癡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大家都贊說:「好!實在班子裡都沒這麼神情入妙的呢!真是絕技了。你有這麼樣好本領,還不肯唱,豈不白埋沒了麼!」說著,外面丫頭們進來回說:「榆蔭堂上請坐席了。」於是,椿齡改了妝,大家一同出了蘅蕪院,到榆蔭堂來。
  李紈、寶釵見了,便問道:「你們都是在那裡玩的,怎麼這一天都沒見你們呢?敢是在那裡鬥牌來不是?」馬氏笑道:
  「鬥牌也沒什麼趣兒,我們今兒聽了頂名公的戲,玩的實在有趣。因為鬧著也沒空兒得來請你們兩個的。」李紈道:「你們不過唱了些曲子,翻來覆去不過是那幾套罷了。怎麼又說聽什麼戲呢?」寶釵道:「是了,你們必定是拉了這薔大奶奶,叫他出場的,是不是呢?」秋芳笑道:「到底二嬸娘明亮,凡事謾不過去。這薔大嫂子說了,明兒常過來教我們呢!少不得也要唱幾出請二嬸娘聽聽。」寶釵笑道:「他的戲自來是好的,我聽過了多回,這又有二十年沒見了。」說著,大家入坐。榆蔭堂上擺了四席,猜枚行令,直鬧到三更天方才散了。次日,湘雲、岫煙等便都各自回去了。
  到了臘月裡,小周姑爺又升了禮部侍郎,內外大小人等都去賀喜,又鬧了幾天。早又過了新年。到了四月,乃是平兒、寶玉二人生日,湘雲、探春、巧姐、月英、綠綺等都來拜壽。
  時值芍藥盛開,都請在紅香圃裡坐席。探春道:今兒還有琴妹妹、邢大姐姐都是今兒的生日,故此他們都沒來呢!」寶釵道:
  「可記得史大妹妹那年子喝醉了,睡在芍藥花底下石凳上的時候了?」湘雲道:「說起來就像沒幾年的話,那會子也是在這紅香圃裡,行令喝醉了的。今兒又在這紅香圃裡,我可不行令,也不喝酒了。我們且看看花著。」於是,大家一同到外面看時,果然芍藥盛開,有上千的花頭,真是一片紅香,十分爛熳。湘雲道:「韓詩上說的『浩態狂香』,真是不錯。」
  這日,小紅、椿齡、鶴仙等也來拜壽,都到紅香圃來。椿齡道:「今兒是寶二叔、璉二嬸娘的千秋,我們是特來上壽的,就在這裡演幾出以當祝壽罷。」馬氏、秋芳等便叫人搬了樂器傢伙,並一切應用的行頭過來,當地鋪了紅氈。原來秋芳、冠芳、秋水、綠雲都學會了幾出。
  開場便是《掃花》冠芳扮了呂洞賓上場,秋水扮何仙姑,唱「翠鳳毛翎」;轉場便是椿齡唱《題曲》接著,又是秋芳扮牛小姐上場《規奴》,綠雲扮惜春;轉場又是冠芳扮蔡伯喈上場《盤夫》秋水扮牛小姐;下來又換秋芳扮杜麗娘上場《遊園》,綠雲扮春香;轉場又是椿齡扮瑞蘭上場《拜月》,秋水扮瑞蓮,共唱了六出。
  探春笑道:「你們學問長進的了不得,不但能唱曲,並且登場,身段、口角、神情還駕梨園之上。我們連唱也不能,真是自慚老拙。你們雖則聰明,真也會樂的很呢!」湘雲道:「祝枝山文士風流,他最喜傅粉登場,雖老梨園都歎不如,真是今兒的光景了。」巧姐道:「自然還有幾齣戲,尚沒唱得完呢!」秋芳道:「還有《狐思》、《廊會》、《跌包》、《長亭》、《番兒》、《喬醋,因為人多難以轉場,故沒有唱。現在桂大奶奶才學,還沒學會呢,再多兩個人就好了。」
  於是,紅香圃裡擺了三席。邢、王二夫人、尤氏等俱在王夫人上房裡坐,不到園子裡來。這裡是湘雲、探春、巧姐、月英、綠綺、李紈、平兒、寶釵、蔣氏、馬氏、胡氏、秋芳、青兒、小紅、椿齡、鶴仙、薛宛蓉、梅冠芳、甄素雲分著坐了。
  大家猜枚行令,直鬧到三更多天,方才散了,各自回去。
  到了七月,賈祉週歲。探春、巧姐、月英、綠綺、尤氏、胡氏、蔣氏都來賀喜添壽,湘雲等俱沒來。這日襲人也在這裡園子裡,有一班女檔子伺候。大家先都到了瀟湘館內,奶子抱出祉哥兒,大家接過來引逗玩笑了一會兒。於是,也有金壽星的、也有金魁星的、也有金必定如意的、也有玉鎖、玉佩的,都取出來與祉哥兒添壽。宛蓉、寶釵謝了,大家坐下,丫頭挨次送上茶來。
  只見那瀟湘館的竹子一片綠陰,映著茜紗窗,分外幽靜。
  探春道:「古人用芭蕉繞屋,取名『綠天庵』,那只宜於夏天,春秋天便不足觀,冬天便全然沒有了。那天摩詰『雪裡芭蕉』是只有那幅畫,沒有那件事,怎及這竹子,四時皆好看呢!古人說的好,『何可一日無此君』。那蘇東坡還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呢!可見這竹子的綠陰,比芭蕉的綠陰就高多了。記得這裡的名字,原叫「有鳳來儀』,後來林姐姐在裡頭住,才改了叫瀟湘館的。」只見那粉牆上,有個月洞兒,洞外掛著一個鸚哥兒,在那裡叫道:「客來了,倒茶。」襲人指著笑道:「這鸚哥兒有趣,倒也還是頭裡的樣兒。」寶釵道:
  「我但到了這瀟湘館,便想起林妹妹來,故此總照他在日的鋪陳點綴,一毫不改。我到了瀟湘館雖然看不見林妹妹,我見了這屋子便猶如是有林妹妹在裡頭的一般,猶如見了林妹妹一樣。
  這鸚哥是前年收拾起這屋子就買來的,也教會了好些話,也會念詩的了。」說著,那鸚哥便念詩道:「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平兒笑道:「這東西有趣,比別的雀鳥都好玩些。那八哥兒雖也會說話,形像是個粗笨的,怎得及他這毛片青翠配著這紅嘴兒好看呢!」巧姐道:「那就猶如這一片綠竹,須要這茜紗窗才映著出色的一樣。」
  說著,四個女檔子進來磕頭請安。平兒便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今年十幾歲了呢?」只見一個大些的回道:「我叫慶喜,今年十六歲了。那一個叫雙喜,一個叫迎喜,都是十五歲。那一個叫添喜,今年十四歲了。」平兒道:「很好,你們都下去好生妝扮去罷。」於是,都請到榆蔭堂上聽唱,邢、王二夫人也到了。四個女檔子唱了一天,賞了八十串錢。席散後,各人便都回去了。
  到了九月初一日,桂芳升了翰林院侍讀學士,各衙門及各親友都來賀喜。薛姨媽、邢岫煙、湘雲、寶琴、月英、探春、巧姐、綠綺也都來了。初二日,外面一班大戲,園子裡一班小戲兒。大家都在榆蔭堂上坐了聽戲,唱的是《遂人願》的整本。
  寶釵道:「上年聽見外頭唱過這本戲的,我們都還沒聽過呢。這是《雷峰塔》的續本。」湘雲道:「這續本不但能遂人願,卻於情理吻合,關目合宜,通身還不甚支離。就如這『雄黃山『一段,也不厭其重複呢。」李紈道:「聽見今兒外頭唱的是《南陽樂》的整本。這本戲雖沒聽過,卻看見過這本傳奇,是新曲六種裡頭的一種。這算是補天之石,演的是諸葛孔明滅魏平吳,也給這《遂人願》的戲是一樣的意思。」湘雲道:「那是從孔明有病禳星起,天遣華陀賜藥,北地王問病,興師滅魏平吳,功成歸臥南陽的故事。這本戲名為《補恨傳奇》,《遂人願》也是補恨。這麼說起來,今兒裡外唱的戲雖不同,意思倒是一樣了呢。」寶釵道:「每每續書補恨的,其才遠遜前書,以致支離妄誕,便成畫虎類犬,自取續貂之誚。這兩本戲雖不能登峰造極,還算刻鵠類鶩的呢。」
  說著,戲上已唱到西湖上和尚《哭妻》的關目。探春看了笑道:「這翻案的文章倒還做的有趣兒。想起頭裡我們二哥哥出家做了和尚去了,各處找尋了年把,合家大小終日哭泣,鬧的家反宅亂。後來我回家來了,就說這都是事有一定,不必找尋了,也不必傷悲,只當沒有這個哥哥罷了。誰知後來,二哥哥有人見他又留了頭髮,不是和尚了。並且優遊自在,已成仙體,身居仙境。大家把這找尋傷悲的心腸,久已丟掉了,坦然毫無罣礙。可見頭裡那些哀痛迫切,都是白撂掉了的。這會子,我們姪兒已發了科甲,入了詞林,又升了官。這也不是翻案的文章麼?將來有人譜入填詞,還不是一本絕妙的好戲麼!」湘雲笑道:「不錯,不錯,我明兒閒了就先起稿兒做出這部傳奇來,大家看看,再為更改添補就是了。」岫煙道:「這本傳奇很不好作,為的人太多了,腳色不夠就轉不過來,恐難免掛漏之譏呢!」寶琴道:「人雖多,也只好揀點著要緊的人作,怎能全呢。」岫煙道:「這會子,現在的人就有二三十個,還有老祖太太、元妃姐姐、二姐姐、四妹妹、林妹妹、鳳姐姐這都是少不了的。」
  探春道:「你這麼一說,我倒偶然想起來,今兒還是有一個人生日的呢。」湘雲道:「八月初三才是老祖太太的生日,今日是九月初二日,是誰的生日呢?你只怕記錯了罷!」巧姐站起身來道:「不錯,今兒是我娘的生日。姑媽倒還記得麼!
  「李紈笑道:「我倒也忘了,九月初二是璉二太太的生日。頭裡老祖太太在時,年年都要給他做的呢。」說著,早已擺席,大家坐定。等場上《遂人願》的戲唱至《團圓》,大家賞了一百多串錢。席散時,才交二更天,薛姨媽、岫煙、湘雲等大家都各自回家去了。
  寶釵回至怡紅院中自己屋內,便收拾收寢。才合上眼去,只覺朦朧之中有一個美人在面前來,叫他道:「二嬸娘,你可還認得我麼?」寶釵只當是傅秋芳來了,細看時並非秋芳,卻比秋芳格外嬌媚非常。這模樣兒的可人處,又是見過的。想了一會道:「你可是小蓉大奶奶麼?」那美人笑容可掬的正要回答,只見後面轉過晴雯出來道:「寶二奶奶的眼力很好,可不是小蓉大奶奶是誰呢?」寶釵道:「你們今兒怎麼得到這兒來的呢?」秦可卿道:「前月初三是老太太生日,我們那裡林姑娘、二姑奶奶、四姑娘、璉二嬸娘都來給老太太磕頭的。我們沒來,等他們回去了,我才和晴雯姐姐兩個又後來的。今兒是璉二嬸娘的生日,今年四十九壽,又是金釧姐姐的生日。我們才剛兒在老太太那裡稟了辭,還要趕著回去拜壽,順路兒到這兒來請嬸娘的安的。」寶釵道:「才剛兒還說今兒是鳳姐姐的生日呢。這會子,倒不如我和你們一起給拜壽去,就到你們那裡逛逛,可使得使不得?」明雯道:「寶二奶奶既然要去,不要遲了,就走才好呢。」
  於是,可卿在前,晴雯在後,寶釵在中,一路行來,隱隱如在雲霧之中,明明就像並未出了大觀園的樣子。走了一會,遠遠望見一帶淡紅圍牆,走到面前,只見有幾個黃巾力士在門外把守,見了可卿等都分開兩旁,垂手侍立。寶釵問道:「這是那裡了?」可卿道:「這就是芙蓉城了。」寶釵隨著可卿走進門去,只見前面有一座石頭牌坊。寶釵心下想道:「雖然走了多少路,並未見出了大觀園,這石頭牌坊倒像省親別墅似的。
  及至走到牌坊面前看時,只見橫書四個大字是:「太虛幻境「,旁邊一副對聯上寫著道:
  假作真時真作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寶釵道:「怎麼這裡又是太虛幻境了麼?」可卿道:「太虛幻境就是芙蓉城,又名為離恨天,又名為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其實是一個地方兒。」於是,過了牌坊便是一座宮門,金碧輝煌,上面一匾橫書四個金字道:「孽海情天」,又有一副長對聯寫道:
  厚地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
  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
  寶釵細細看了一遍,正待進去,只見宮門內早走出一群麗人來,大家齊聲笑道:「寶姐姐來了麼?」要知出來的是些什麼人,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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