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薛蝌中舉何用生疑 平兒生子允宜稱快

  話說尤氏走了進來,笑道:「你們做什麼呢?一會兒嘻嘻哈哈的一陣子,笑的這麼熱鬧。太太們說,怕吵了小哥兒,打發我來申飭你們來了。」寶釵便道:「我說你們別太鬧的沒樣兒了,這會子到底教外頭太太們都聽見了。」探春道:「寶姐姐,你信他的話呢,太太好意思使喚起那邊的大嫂子來麼?」尤氏笑道:「你真是個玻璃人兒很透亮,你卻不知道,太太怕你這個大嫂子年輕臉軟,管不下你們來,說我還老練些兒,故此才教我來管教你們來了。」探春笑道:「你們聽聽,把他就俊的這個樣兒,太太還打發他來管教我們來了,你管不成我們,只怕我們要把罰姥姥的這一大海子酒,倒要罰了你呢。」說著便教侍書斟一海子酒來,尤氏忙笑道:「罷了,姑奶奶,別胡鬧了,我在外頭喝的酒也不少了,你看我的臉紅的這個樣兒。我實告訴你罷,太太們都喝多了酒,這會子害熱都散坐著乘涼呢。我聽見你們裡頭笑的很熱鬧,所以我進來聽一聽的。你們到底一陣一陣兒笑的是些什麼?」巧姐笑道:「大娘,我告訴你,我乾媽說了個笑話兒,我姑媽說他不該說三姑娘來,所以要罰我乾媽酒呢。」尤氏笑道:「噯喲,到底什麼笑話兒上,有個三姑娘啥?」劉姥姥笑道:「大奶奶坐下,我告訴你這個笑話兒,求大奶奶給我評一評這個理,看該罰不該罰呢?」尤氏便坐在劉姥姥身旁,劉姥姥遂將方才的笑話兒又說了一遍。尤氏也笑起來道:「姥姥,據我看來,罰姥姥一海子酒也不為多。」劉姥姥道:「噯喲,我的大奶奶,才剛兒史大姑奶奶已經灌了我十杯了,這會子又罰我這一大海子酒,那我就實在要醉死了呢。
  「尤氏道:「姥姥,你聽我說個公道話罷。我們三姑娘的脾性兒姥姥也是知道的,從小兒在家就好強臉熱。如今這一位三姑爺現是四品京官,你把人家比成笑話兒上的傻女婿了,怨不得他要罰你呢。依我調停,這一海子酒你喝一半兒,我們妯娌四個替你喝一半兒,好不好呢?」劉姥姥又無言可對,只得應允。
  尤氏便叫人拿四個大杯,舀出四杯酒來,自己便先喝了一杯,那三杯送給李紈、平兒、寶釵三人,也都喝了。
  原來這個瑪瑙酒海子,是一塊整瑪瑙石根子雕出來的,外面明處盛酒有限,裡面暗處藏酒最多。劉姥姥見舀出四杯來,海子裡所剩的不過兩三杯了,遂也不再爭競,只得掇起海子來喝了一氣子,瞧著乾了,放下來酒又上來了。劉姥姥詫異道:
  「怎麼這個海子成了聚寶盆了,做的這樣有趣兒,我再喝你一氣子,看你還有沒有了?」湘雲笑道:「姥姥,你再喝一氣子,比這個好看的玩意兒還在後頭呢。」劉姥姥果真的掇起來又喝了一氣子,放下海子,只覺頭暈目眩掙扎不住,就倒在炕上睡了。寶釵道:「都是三妹妹,鬧的人家說笑話兒,你又在裡頭胡挑眼兒,一陣子把姥姥灌醉了。過會子太太知道了,還要說呢。」探春笑道:「都是雲兒攛掇的,我也本來沒有留這個心。
  「湘雲笑道:「難道瑪瑙海子也是我教人拿來的麼?我想太太知道了也沒什麼要緊,他各人要喝罷了,難道牛不喝水強按得頭麼?」巧姐兒笑道:「不相干的,我乾媽那一遭兒來了沒醉過呢,不過睡一會子也就好了。咱們何不也把席撤了去,大家都到外頭和太太們說說話兒去罷。這裡也讓我二嬸娘給我兄弟一口咂咂兒喝麼。」尤氏笑道:「我的兒,你比我還想的周到,明兒出了嫁,真趕得上你媽媽的腳蹤兒。」說的大家都笑了。
  於是,伺候的丫頭、媳婦們撤去殘席。
  大家都到王夫人上頭去了,只有巧姐便跟著寶釵到屋子裡來,叫奶子將桂哥兒抱了過來,道:「二嬸娘,你給兄弟喝一喝咂咂兒罷,他餓了。」寶釵便把桂哥兒接來,放在懷裡,解開衣鈕,輕輕兒的奶上奶,把衣襟一把胸前蓋住。巧姐兒笑道:
  「我特意要瞧你的咂咂兒,你怎麼又蓋上了呢?」說著,便伸手把寶釵的胸襟兒揭開了,寶釵笑道:「這麼大的姑娘,眼看出嫁的人了,還是這麼淘氣。」巧姐兒笑道:「二嬸娘,你看我姨娘他倒比你歲數大,他的咂咂兒怎麼倒比你的還小些呢,也不像你這麼樣漲騰騰的呢?」寶釵笑道:「去罷,女孩兒家管的閒事太寬了。」
  忽聽劉姥姥在外邊打了個呵欠,伸了一伸懶腰,放出個山響的大屁來,把個巧姐哈哈大笑起來。寶釵笑的奶也驚了,把桂哥兒也嗆的咳嗽起來。寶釵便教麝月、鶯兒出去看看劉姥姥醒了沒有?兩人出去看時,忽見劉姥姥一軲轆爬起來,咧裡咧蹷的往外就跑。麝月、鶯兒趕忙上來攙著,曉得他要找中廁,便攙架著他到後院子裡來。劉姥姥哼哼的道:「姑娘,快把我的裙子給我解下來,我也彎不下腰了。」鶯兒忙伸手替他解了裙子,褪下小衣,蹲了下去。麝月、鶯兒又不敢鬆手,怕他跌在屎窩裡,只得一隻手捏了鼻子,一隻手拉著他。少時解畢,二人把他慢慢兒的攙了回來。寶釵、巧姐兒恰好出來,便一同跟著劉姥姥到王夫人上房裡去。
  到了上房,眾人見了都說:「姥姥來了。」劉姥姥笑道:
  「二位姑太太,別笑話我,教姑奶奶們鬧的又丟了底了。」王夫人笑道:「姥姥,沒什麼好東西你吃,多喝兩杯酒,也是我們主人家的敬意。」劉姥姥道:「阿彌陀佛,姑太太快別這麼說,我真可當不起了。」薛姨媽笑道:「姥姥如今上了年紀了,你看今兒我們這幾位姑奶奶,也沒一個兒善靜好纏的,姥姥那裡攪的過他們呢。」
  巧姐兒問李紈道:「大娘,你們都進來了,我姨娘在那裡去了?」李紈笑道:「你那個姨娘,當日不知怎麼跟著你媽媽學來,就學的一模一樣兒的毛神鬼似的,很怕家裡丟了什麼東西,才剛兒在這裡打了個照面兒,就早溜到家裡去了。」尤氏笑道:「未必是怕屋裡丟了東西,只怕是提防他老子趁這個空兒,又弄了什麼鮑二家的來,在屋裡喝酒,所以忙忙的捉去了。
  「巧姐兒笑道:「這是沒有的事,我父親陪著爺爺們在書房裡喝酒呢,我姨娘只怕是在奶奶屋裡,看我四姑娘去了。」
  正說著,只見平兒笑嘻嘻的進來道:「姥姥,你醒了麼?
  我才剛兒吩咐他們備了幾樣稀爛的菜,兩碗雞筍酸湯,姥姥你先吃碗飯罷。」劉姥姥道:「我的姑奶奶,我酒也醒了,不怎麼樣了,過會子大家一起吃飯罷。」說著,丫頭們掇上菜來,乃是一樣燉肘子,一樣釀鴨子,一樣煨火腿,一樣芙蓉豆腐,兩碗雞筍酸湯。王夫人道:「姨太太也要餓了,我們都一起吃飯罷。」平兒答應,忙教人傳飯,仍擺在兩處。
  於是,大家仍在兩處吃了飯,已是掌燈時分。劉姥姥、薛姨媽、邢岫煙、薛寶琴、李嬸娘、李紋、李綺俱各告辭,各自回家去了。惟留下史湘雲、探春在這裡住著,另日再回。誰知史湘雲亦有遺腹之孕,起先不覺,故人皆不知,近來已將臨月,因此不能再住。王夫人聞知甚喜,大家又叮囑了一番,並佇望喜信的話,教人套車送去。隨後賈(王扁)之母、賈瓊之母、喜鸞、四姐兒也回去了。邢夫人、尤氏、胡氏俱各上車回去。
  探春便在寶釵屋裡住了。
  平兒攙了巧姐兒的手,一同慢慢回去。巧姐兒道:「我今兒瞧見我二嬸娘養的那個小兄弟,我就怪愛的。我記得那一年我媽媽小月了一個兄弟,要不然這會子也好大的了。」平兒聽了心裡傷感,早把眼圈兒紅了。剛走到自己院內,早有彩明、善姐兒迎了出來。平兒道:「你們怎麼也不來一個人兒,拿燈籠接一接我們,教我們黑影裡摸瞎兒回來了。幸虧是晴天,若是天陰,路都看不見了,姑娘怎麼走呢?」彩明道:「姨奶奶,你別生氣,今兒有個緣故。太太知道咱們屋裡沒人,晌午差人賞了一大壺酒,四碗菜,兩盤餑餑,一鼓子大米飯。我們就放在姑娘屋裡,誰知老奶奶子眼錯不見的把一大壺酒一個人兒都灌喪完了,這會子醉的人事兒不醒,叫著總不起來。兩三間屋子就剩下我們兩個人,又怪害怕的,又找不著燈籠和手照子,不知放在那裡去了,心裡也急的什麼似的呢。」巧姐兒道:「這都是姨娘素日慈善太過了,一個一個兒的都慣的不成樣兒了。
  要是我媽媽活著,他們再不敢的。」說著,便自己到屋裡換衣裳去了,彩明也就跟了進去。
  平兒問善姐道:「二爺怎麼還沒回來?」善姐兒道:「聽見外頭說,大老爺、二老爺早就散了,剩下一伙小爺們,這會子只怕正喝到熱鬧中間呢?」平兒道:「這麼著,你就和彩明陪著姑娘玩一會子去,他才吃了飯沒多大會兒,睡下怕停了食。
  我這會子也不用你們做什麼了,茶兒水兒都預備著些兒,仔細二爺回來要用,你就去罷。」善姐答應著去了。
  平兒換了衣裳,獨對銀燈坐著,想起鳳姐在時,那一番勢燄繁華的光景。如今雖說復了家產,到底所入不抵所出。李紈、寶釵都有了兒子,賈璉僅有一女。正在傷感,只聽院內走的靴子響,就知是賈璉回來了。平兒素知賈璉的脾氣,故意假裝盹睡,只見賈璉走了進來,口中只嚷好熱,一面摘帽子脫衣裳,道:「怎麼屋裡連一個人兒也沒有?這早晚還在那裡浪去了。
  「回頭見平兒在炕沿上盤膝打盹,忙笑著在靴掖子內取了些紙,拈了個紙捻兒,悄悄兒的來搜平兒的鼻孔兒。剛到跟前,平兒猛然一笑,倒把賈璉嚇了一哆嗦,笑道:「昨兒晚上又沒累著你,今兒這早晚就困的這個樣兒了。」平兒笑道:「你悄默聲兒的罷,那邊姑娘還沒睡著呢,仔細聽見了,成個什麼意思呢。
  「賈璉笑道:「哦,我說低聲些。你瞧這個薛大傻子傻不傻?
  因見我沒兒子,把他倒急壞了,才剛兒把他配的什麼種子丹,打發小廝取了一服來,立刻逼著我用黃酒吃了。他說這個藥萬靈萬應,百發百中的。我借著酒勁兒,也就糊裡糊塗的吃了。
  咱們今兒就快些試試,就知道這藥靈不靈了。」平兒笑道:「你又胡鬧了,知道是什麼藥,吃得吃不得的,就混吃起來了。
  況且養兒子一來也要自己的修積,二來也要自己保養身子。你看你頭裡和奶奶不是大天白日關上門,就是什麼改個新樣兒、舊樣兒的胡鬧起來,怎麼能夠養兒子呢?」賈璉笑嘻嘻的道:
  「這些事,你又怎麼都知道了呢?」平兒笑道:「噯喲,豈但知道呢,那一遭兒我又沒見過呢。別說奶奶,我們在一塊兒,就是尤二姨兒、秋桐你們的那些故典兒,你又當我不知道麼?
  「賈璉笑道:「這麼說起來,你竟是我的一個總掌櫃兒的了。
  好的很,咱們一會兒睡下,你就把你奶奶、尤二姨兒、秋桐和你四個人的好處,細細的評論評論給我聽聽,看你說的公道不公道?」平兒鼻子裡笑了一笑道:「也不用我評論,依我看來我們四個人也沒一個兒中你的意的,那裡趕得上什麼多姑娘、鮑二家的好呢?」賈璉道:「罷喲,這又該你揭挑得了,你也想想頭裡有他們三個在的時候,你也就很受了委屈了。這會子,你獨霸為王的,也就快活極了,還揭挑這些餿包子、爛粉湯做什麼呢?」平兒道:「我也不稀罕什麼獨霸為王,只要你明兒立點兒志氣,諸凡事要點兒強,不要日後落到搭拉嘴子的分兒,那我就沾了恩了,也再沒什麼癡心妄想了。」賈璉把手一拍,笑道:「罷了,不用說了,我也不喝茶了,睡覺罷。」說著,便脫了靴子,自己先睡下了。平兒慢慢兒的收拾了器皿,卸了殘妝,關上房門,坐在香爐旁邊聞香兒。賈璉道:「你到底也睡呀,這會子三更天了,還坐著做什麼呢?」平兒笑道:「咱們可要預先說過,睡下你可要給我老老實實的,不許像那一回喝醉了勒掯奶奶的那個樣兒。」因又走到賈璉身邊說道:「我告訴你,我身上已經三四個月沒行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的呢?」賈璉聽見,便一軲轆爬了起來道:「這麼著,你早怎不告訴我呢?早知道,我今兒也不吃這個藥了。咱們今兒還是試不試呢?」平兒「撲哧」的笑了,脫衣就寢,一宿晚景不題。
  瞬屆殿試之期,賈蘭便會同甄寶玉二人料理一切事儀。接著,便是薛姨媽家的孝哥兒滿月。史湘雲也生了一子,名喚遺哥兒。王夫人教人兩處都送了禮物。恰值殿試已過,甄寶玉是二甲第七名,賈蘭是三甲第三名。兩人會了眾同年謝恩,赴過瓊林宴,迎接回家。賈蘭便先向宗祠內拜過祖先,然後拜見賈赦,賈政、賈珍、賈璉等長輩,眾人俱各大喜。又到了內裡來見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紈、平兒、寶釵等行禮,合家歡喜。
  外面是慶國公、臨安伯、錦鄉候、齊國公、繕國公、壽山伯、平原侯、神武將軍並各親友,賀喜的絡繹不絕。賈政因賈母服尚未滿,不能作樂,只在榮禧堂上擺了幾席,留親友坐坐。
  那賈薔、賈芸、賈芹因俱有過犯,不許進們。三人請托了林之孝,再三求著賈政,因念究係一族,又屬近派,皇上尚且起復廢員,棄瑕錄用,何況我們呢。因此賈薔、賈芸、賈芹今兒都同了賈瓊、賈(王扁)、賈菌、賈藍在榮國府內來了。
  那王仁因巧姐之事,賈璉很申飭過他一頓,故同傻大舅皆無顏進門。今見賈蘭中了進士,這番榮耀,又見賈薔、賈芸依舊在榮府出入,心裡甚是難過,便來找他二人。賈薔道:「我們是托了林大爺進來的。大舅,你要進來,也得托托人撕羅就好了。」王仁道:「我怎麼好托林之孝去的呢?」賈芸道:「你會會三叔,叫他想個主意,這事原是他鬧起的。」
  王仁隔了一日,便到門上來找賈環。賈環聽見,出來會他,王仁便把這話向賈環說了。賈環道:「頭裡那些事,都是你和傻大舅鬧的,帶累的我就很不淺。那會子,我恨沒個地縫子鑽了去呢,後來懊悔已是遲了。我如今通身改過,現在上緊唸書,還要巴結上進呢。你這會子,又來說這些話做什麼?」王仁道:
  「今兒傻大舅也在我們那裡,還有幾個好朋友在我那裡設局,又叫了兩個陪酒的。老三,你和我到我們那裡逛逛去罷。」賈環道:「這都是什麼話?咱們已經改邪歸正了,你再要這麼著,咱們可就得罪你了。」王仁十分沒趣,只得走了。賈環也不送他,徑自進去了。
  原來李嬸娘女李紋有了人家的,是給了神武將軍之子陳也俊為媳,妹子李綺已嫁與甄寶玉將及一年。陳也俊因孝服未滿,故到此時才娶李紋過門。李紈回去給李嬸娘道喜,便住了兩天,方才回來。
  接著,朝考已過,賈蘭補了刑部主事,甄寶玉點了翰林院編修。賈蘭卻與周姑爺同部,每日上衙門同在一處。賈蘭年輕,凡事自然總要姑爺指點。探春已經回家,聽見姪兒亦在刑部,甚是歡喜。每每上衙門回來,賈蘭便隨著周姑爺在探春那裡吃飯。回家時,告訴賈政,賈政亦喜。
  晚間在王夫人上房,說起賈蘭來,賈政道:「蘭哥兒年紀雖輕,已經兩榜,現又歸了部屬做官,真也算是強爺勝祖了,很該給他說親才是。」王夫人道:「可不是呢,蘭哥兒這麼樣,外頭誰還不知道,還愁沒好女孩兒麼?」賈政道:」現在都沒人來說呢。」王夫人道:「老爺沒提過,外頭誰知道呢?明兒叫了官媒婆朱大娘來,和他說了,誰還不願意給咱們家麼?況且少年兩榜的女婿,只怕選遍了天下也沒幾個兒呢。」賈政道:
  「今年把親說定了,明年也就要早些兒娶了過門。」
  王夫人道:「後年咱們就可抱重孫子了,環兒的親事,今年過門,老爺定了日子是幾月裡頭?」賈政道:「巧姐兒出嫁,周家是十月裡。我打量把環兒娶親的事,定在十一月頭上罷,省的又擠在一塊兒。」王夫人道:「環兒自定了親,如今倒很好了,天天唸書也不閒遊浪蕩,說明兒還要鄉試呢。」賈政道:
  「去年皇上因海晏河清,萬民樂業,大赦天下。所有恩科,旨意著今年舉行,我已給他援例捐了監了。我昨兒看了看他的文章,雖不怎麼樣,也還很去得。只是場期也不遠了,他這會子雖然上心,我只愁他是抱佛腳呢。」王夫人道:「環兒娶親在十一月裡呢,我想他歲數也不小了,他既然又讀書肯巴結,可先給他屋裡放一個丫頭,只算獎勵獎勵他,又可收籠收籠他的心。」賈政點頭道:「這也使得,你明兒就挑一個丫頭給他放在屋裡頭罷了。」
  次日,王夫人便挑了彩雲,回明賈政,給賈環放在屋裡,二人喜出望外,這會子才明目張膽,不似從前偷摸了。彩雲也似襲人一般,常時勸勉,催著賈環讀書。賈環遂了心願,越發上心精進。不覺到了場期。
  誰知薛蝌無事,只在家中閉戶讀書作文。人本聰明,又有閨中師友,士隔三日不見,當刮目以相待,學問竟大長了,便也捐了例監,來會賈環,一起進場。賈環道:「薛二哥,我自來沒聽見過你唸書,怎麼今兒要下起場來呢?」薛蝌道:「三哥,你去年為什麼不下場,今年為什麼又下場了呢?這會子也沒工夫,等明兒三場畢了,咱們好好兒的比試比試。」賈環大喜,兩人便同在一個下處。三場已畢,各自回家。賈環把文章寫出來呈與賈政,賈政看了說道:「去是還可以去得,總還不十分老練,由於功夫淺的緣故。」賈環答應了出去,便來與薛蝌兩人互相講究評論起來,竟是薛蝌的好些。
  隔了些時,東府裡放出幾個大丫頭出來配人。這裡焙茗年已過了二十,該配媳婦了。知道這事,便求了賈璉,向東府說了,配了一個丫頭名叫萬兒的。原來這萬兒,還是寶玉初次夢入太虛幻境的時候,便與焙茗有了私情,被寶玉看見的。今兒配為夫婦,也就算遂了心願了。焙茗原是寶玉小廝,今配了媳婦,便派在寶釵處當差,於是萬兒便叫做焙茗媳婦了。
  這日,焙茗媳婦因見重陽佳節,便在園內摘了幾十枝菊花,使一個大盤子放了水,送上來與寶釵戴。寶釵素性不喜戴花,因見他特意送來,不忍拂其來意。因叫鶯兒接過花來,看了一看道:「這花顏色就很好,難為你送來。」焙茗媳婦笑道:「今兒是重陽了,我才剛兒在園內看見這花顏色開的有趣兒,我本打量摘了自己戴的,因想還沒給上頭進新,怎麼我就混戴了呢?故此,我趕忙摘了這些送上來給奶奶進新的。」寶釵道:
  「我戴不了這許多,你也拿兩枝戴去罷。」焙茗媳婦便拿了兩枝,笑著去了。寶釵教麝月過來道:「你把這花,揀幾枝送給二奶奶和巧姑娘戴去,剩下的你和鶯兒、秋紋、文杏幾個人分著戴了罷。」麝月便揀了幾枝,送到後邊平兒屋裡去。
  不多一時,只見麝月跑著回來說道:「奶奶,快些過去,二奶奶要生長了。太太和大奶奶都在那裡,劉姥姥都來了。請奶奶快些過去呢。」寶釵忙扶著麝月出來,穿角門過去,走過甬道剛到了粉油的大影壁,忽見善姐兒跑了出來。寶釵忙問道:
  「做什麼去?」善姐兒道:「我們奶奶生長了,我舀水去呢。
  「寶釵連忙進去,早聽見小孩兒的哭聲了。走到房內看時,平兒已坐在炕上,劉姥姥已把小孩兒包好,說道:「姑太太、姑奶奶們大喜,又是一位哥兒。」眾人大喜。寶釵道:「我算著日子也該是時候了,原也提防著,不打量怎這麼個快法子。我才剛兒還是教麝月送花來才知道的,趕著過來,倒已經下來了。
  這都是二嫂子的福氣。」李紈笑道:「小嬸子,你也就不為慢了。」
  正說著,只見彩雲進來,請王夫人回去,說環哥兒中了。
  大家聽見,大喜。王夫人道:「上回養桂哥兒,是蘭哥兒中了。
  這會子,又是環哥兒中了,偏偏兒又擠在一塊兒。」李紈道:
  「上回是四喜,今兒是雙喜,都是錦上添花。當初老太太在日,還沒今兒太太的福大呢。」王夫人道:「我為的是事情擠在一塊兒,照應不來,心裡著急,難道不曉得知福感福麼?阿彌陀佛,這都是菩薩賞的罷了。」於是,留下劉姥姥同巧姐兒在屋裡照應平兒,王夫人便同李紈、寶釵到前頭來。
  原來賈環中了第一百八十名舉人,薛蝌中了第六十九名舉人,巧姐的姑爺屯裡周姑爺也中了,是第三十六名舉人。薛、周兩處也有報子,一個是貴府姨甥,一個是貴府姑爺,三張報子都一齊貼起來了。大家歡喜異常。要知後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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