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試真誠果明心見性 施手段許起死回生
話說林黛玉見了寶釵的書子,不勝傷感,乃命金釧兒點上燈來,拆去封皮,留神細看,乃是一首五言排律詩。仔細讀道:
久結金蘭契,相憐絕世姿。
花前肩每並,月下步同移。
午倦停針早,宵長罷繡遲。
清談消俗障,雅謔解人頤。
酒向怡紅品,茶憑櫳翠遺。
海棠爭步韻,蘆雪戲聯詩。
再建桃花社,重填柳絮詞。
韶華驚半改,氣運歎中衰。
雁序傷兄劣,萱堂賴母慈。
望希家有鳳,誤娶嫂為獅。
苦口咈吾諫,甘心受彼欺。
兼葭欣倚玉,月老許牽絲。
青鳥傳佳信,紅鸞近吉期。
結縭矜得偶,梁疾忽生悲。
瞥見金鶯惱,頻窺雪雁疑。
絳軒虛好夢,湘館痛相思。
況我於歸日,當卿屬纊時。
焚巾憐妹苦,托缽痛郎癡。
紅葉句休賦,白頭吟敢辭。
悠悠生死恨,只我兩人知。
俚句書呈
顰卿賢妹妝次愚姊薛寶釵斂衽
黛玉讀畢,不禁一陣傷心,眼中流下淚來。此時,香菱已將自己的包袱看過收好了,走來見黛玉手持詩箋眼中流淚,忙伸手接來,仔細也讀了一遍。讀到「誤娶嫂為獅」之句,不覺觸起他的舊恨,也就眼淚汪汪的傷起心來。晴雯走了進來,道:
「你們兩個人又是怎麼了?對頭兒哭成紅眼媽兒似的。」香菱道:「這是我們寶姑娘給林姑娘寄來的一封書子,所以林姑娘看了在這裡傷心呢。」晴雯道:「你念給我聽一聽。」香菱道:
「是一首五言排律詩。」晴雯聽了把頭一扭,道:「好容易盼他們一個字兒來,再不肯明明白白的寫幾句話兒,總是鬧什麼濕咧乾咧的,教人家連一句兒也不懂得。我就來了這幾年,也總沒個親人兒給我焚化些什麼,只記得那一年秋天,又不是年,又不是節,忽然小大奶奶他們在牌樓那邊得了一副冰鮫糓,上頭長篇大論的不知寫的都是些什麼,說是寶二爺給我寄來的。
我又不認得字,求他們念給我聽聽,誰知小大奶奶也認不得字,幸虧尤家二姨兒、三姨兒他們兩人,大伙兒湊著,這才結結巴巴的念了一遍,我也不懂說的都是些什麼,只記得有什麼芙蓉花兒朵兒的。」黛玉聽了,忙道:「是了,那就是寶二爺祭你的《芙蓉女兒誄》。那一年祭你的時候,我還瞧見了,那裡頭還有我替他改下的呢。這張字你還收著了麼?」晴雯道:「那時他們念了,我一句也不懂,求他三個給我講講,他們也不懂得。我就賭氣子疊了一疊,夾在我的樣本兒裡頭了,不知如今還有沒有?等我找一找去。」
說畢,便去拿了個針線笸蘿來,取出樣本,翻了幾頁,果見有疊的一副冰鮫糓,取了出來遞與黛玉。黛玉接來打開一看,果然就是《芙蓉誄》,遂從頭至尾朗誦了一遍。晴雯聽了,歡喜道:「姑娘念的怪好聽的,他們那會子結結巴巴的,那裡念得成個句頭兒呢。我再央求姑娘替我講一講,這麼長篇大論的到底說的都是些什麼?」黛玉聽了,遂又念一句講一句,逐句講完。只見晴雯早已抽抽噎噎的哭成個淚人一般。香菱在旁用指頭兒在臉上划著羞他,道:「你這個呢,明兒個再敢笑話人不了?」晴雯著急,推他道:「人家心裡難過的什麼似的,你還好意思拿話慪人家來了。」黛玉講完,便依舊疊好,揭開樣本兒夾時,只見又有一副泥金粉紅箋,拿來一看,只見上面題著《雙調望江南》詞一首,細細的讀了一遍,遞與香菱道:「你看填的這首詞何如?」香菱接來,遂也朗朗的讀了一遍。晴雯道:「這又是第二次冬天得的,你也講給我聽聽。」香菱也就與他講了一遍。晴雯聽到「添衣還見翠雲裘,脈脈使人愁」,又復傷心起來。黛玉勸道:「晴雯姐姐你不用哭了,你仔細想去,你這就比我強多著呢。」晴雯拭淚道:「姑娘何苦來又說這樣話呢?寶二爺為什麼出了家,連寶姑娘、襲人一齊都撇下了,到底是為誰呢?」
正然說到這裡,只見司棋走了進來。晴雯眼尖,忙將文詞夾在樣本內,早連笸籮端著走了。司棋笑道:「姑娘還沒有睡覺嗎?元妃娘娘和二姑娘教給姑娘道謝。」黛玉笑道:「你怎麼不住在那裡和二姐姐多說說話兒?」司棋道:「我原要住在二姑娘那裡的,只是娘娘吩咐說,此處乃是仙家清虛之府,原不容男人們到此的,所以教我回來約束潘又安。又教我告訴姑娘,明日寫了回書早些打發我們回去,也是娘娘謹慎的意思。
我想潘又安雖是個男人,他頭上長著幾個腦袋瓜子,敢在仙女們跟前無禮呢!」黛玉聽了笑道:「這也不過是避嫌疑的意思,我也方才教金釧兒吩咐他這個話來。我明日就寫了家書,打發你們回去也是正理。」司棋正欲回答,只見晴雯收了笸籮,怒容滿面道:「司棋妹妹,我有句話要問你呢。你幾時和你表弟鬼鬼祟祟的弄出事來,害的我好苦啊!今兒你們兩口子倒都得了好處,投到姑老爺衙門裡了。方才娘娘還怕潘又安那個小雜種子多事,他敢多一點事兒,我把他的筋還都抽了呢!」說的司棋紅了臉低了頭,不敢哼一聲兒。
香菱聽了笑道:「晴雯姐姐你何苦來,姊妹們好些年沒見面,況且他又是姑老爺、姑太太遠路風塵打發來的,你如何當著人就給人家個臉上下不來呢?」晴雯道:「菱姑娘你那裡知道呢,那一年太太攆了我,全是他們鬧出來的。姑娘,你問問他,他可教鴛鴦姐姐在太湖石背後捉住過沒有?那時,鴛鴦姐姐若剪直的回了老太太,早就水落石出的,那有後來這一場是非呢!誰知道鴛鴦姐姐又在他們跟前發了慈悲,忍在肚裡了。
偏偏兒的冤家路兒窄,傻大姐兒又在太湖石背後拾了個香袋兒,上頭還繡著他們兩個不害臊的行樂圖兒,不知怎麼到了太太手裡,把太太氣了個發昏,好好的在二奶奶房裡特特的把我叫了去,大罵了一頓,說我長的容長臉兒、水蛇腰兒,妖精狐狸似的把寶玉都引誘壞了。這些話都是他老娘王善保家的嚼下的舌根,若不是前兒鴛鴦姐姐告訴了我,我一輩子再也不能知道太太攆我到底是為那一件事呢。幸虧老天爺有眼睛,後來二奶奶在他屋裡搜出真贓實犯來了。要不然,我就跳到黃河洗不清呢麼。」司棋聽了,無奈只得含羞央他道:「好姐姐,你當著姑娘們給我留點臉兒罷,這也是我一時走錯了路,我也後悔不來了。好姐姐,我給你磕頭。」說著,便跪了下去。招的黛玉、香菱一齊笑起來,道:「晴雯姐姐,你們這也是前因、前世的緣故,他也不是有意害你。過去的事了,不用盡自提了。他知道他的不是也就罷了。」晴雯聽了,也由不得撲哧的笑了,忙一手拉他起來,道:「我竟不知道你這個小蹄子,鬧這麼大的鬼,真是『紅蘿蔔拌辣子』,看不出來呢!罷了,我也不說了,只教你老娘那個老娼婦堤防著我就是了。」
正說時,只見金釧兒進來道:「天也不早了,姑娘們還沒有吃晚飯呢。我預備了幾樣茶果,大家吃些罷。」說著,便搬那小炕桌兒。黛玉道:「就在地下桌子上罷,咱們五個人一塊兒吃著熱鬧些兒。」於是,擺上茶果,大家隨意吃了些,又說了一會閒話,黛玉方向司棋道:「夜深了,你也安歇去罷,我們也要睡了。」司棋答應了,便告辭了出去。晴雯送出房門,笑道:「司棋妹妹,你可要好好的約束你們那一個,這是天仙福地,你們老老實實的睡,忌諱著些兒,莫要不乾不淨的。」
司棋也笑著答應道:「你嘴裡也積點陰騭罷。」說著,各自去了。這裡晴雯笑著進來,鋪陳了臥具,大家歸寢。到了次日,黛玉寫了稟啟,又備了幾樣異樣的禮物,打發司棋夫婦回轉豐都,以及與尤三姐諸人,彼此往來賀謝,這些節目暫且不表。
再說賈寶玉與柳湘蓮二人在青埂峰下空空洞內,每日將仙師傳授的口訣心法用起功來,倒也十分快樂。韶光荏苒,不覺三月有餘。這一日清晨起來,但見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湘蓮向寶玉笑道:「你我自從用功以來,雖覺太苦,然頗覺效驗,我只覺得近來氣爽神清,骨輕體健,飄飄然似有凌雲之意。我瞧你如今的容貌,也有個粹面盎背的光景了。你本來生的面如美玉,只因從前為富貴繁華所擾,卻少一段溫潤之色。如今看去真是羊脂白玉中透出一番寶色來了。名之曰寶玉,可謂名實相符之至了。」寶玉聽了,不禁大笑道:「柳二哥,你我弟兄素無戲言,今兒可該罰你了。」湘蓮道:「並非相戲,你不信,你去照照鏡子,可像你先前的樣兒不像。」寶玉聽了,果然取出鏡子來自己照了一照,也不覺喜形於色,道:「柳二哥,我今日始信『吾儒之道即仙佛之道』,總因世上的人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習焉而不察,終日迷於聲色貨利。及至迷的要死,又妄想仙佛的長生,豈不可笑呢!」湘蓮道:「到底寶兄弟是個極聰明的人,一悟就悟徹了。我想今日天氣晴和,咱們何不下山去逛逛。一則可以流通血脈,發舒精神;二則可以縱觀花柳,怡情悅性。這些日子咱們也太苦了。」寶玉聽了歡喜道:
「正合我的意思,你何不把鴛鴦劍帶上,到了寬闊敞亮之處試舞一回,小弟也領教領教。」湘蓮聽說,遂係了鴛鴦劍,將鬆鶴童子喚來,囑咐道:「你在家小心門戶,我們下山走走就回來的。」鬆鶴答應著,笑道:「二位師兄逛呢只管逛去,且莫要學那劉晨、阮肇誤入了天台,可就不能回來了。」二人聞言,一齊吆喝道:「胡說!等師父回來告訴了打你。」
說著,湘蓮便拉了寶玉的手,步出洞門,曲折下山,但見蒼松翠柏青碧接天,異卉奇花幽香撲鼻。二人下山,走了約十餘里,方見地平路坦。四顧一片桃花,彷彿武陵景況。寶玉大喜道:「柳二哥,我幼讀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意謂是文人的曲筆,皆假設之詞。今日親歷其境,始信古人不我欺也。這裡寬敞,你就請舞起劍來,也可使桃花壯色。」湘蓮見說,便解下鴛鴦劍來,先走了個架式,便斜行拗步的舞了起來。只見一片寒光渾身盤繞,喜的個寶玉拍手叫好不絕。湘蓮舞畢收了劍,笑道:「有武事者必有文備,但我幼而失學,詩詞上我卻不能,只好唱一隻《寄生草》與你聽聽。」寶玉越發歡喜道:
「如此更好了。」只見湘蓮手彈劍鋏,高聲唱道:
舞罷鴛鴦劍,淒涼淚欲流!大荒山猛參得紅塵透。
沒來由死別生離驟,好姻緣何日方成就?空對著青天碧海兩茫茫,怎當他春花秋月年年舊。
湘蓮唱畢,寶玉聽了笑道:「唱的好,聲韻鏗鏘,惜無金石絲竹以應之耳。但只是曲中太覺感慨淋漓,恐不似我們出家人的口氣。」湘蓮大笑道:「寶兄弟,你這個話可又是鑿起四方眼兒來了,這是怎麼說呢?」寶玉也不禁大笑起來,道:「咱們何不再往前去,一直把桃花的蹤跡追盡,看那裡到底有什麼人家沒有?我們也尋個酒肆,沽飲三杯以助清興,豈不更有趣呢?」湘蓮道:「也好。」二人遂又順著桃花又走了有數里之遙,隱隱的望見前面桃花影裡露出些樓台殿閣來。寶玉大喜道:「此乃荒山,怎麼又有這樣一個所在呢?真真的我們今日可勝過當日的陶淵明了。」湘蓮道:「我來此多年,也下山走過幾次,怎麼總沒見過這個地方呢?」二人一面說話一面走到了跟前。
忽見一條長河阻路,白湧碧翻。又尋至河灣窄處,恰一石橋,兩邊白石欄杆,直接到那邊縹緲飛樓之下。二人緩步上橋,迄邐行來,只見那邊垂楊影裡露出一帶粉牆,內有幾層飛樓,直插雲漢,蓋的十分華麗。及到粉牆角下,忽見一垂花門,朱扉半啟,曲徑通幽。二人止步,正在徘徊瞻顧間,忽見從裡面走出一個二八女郎來,風鬟霧髻,環佩珊珊。見了他二人,並無羞澀之態,笑問道:「二位仙郎尊姓大名,來此何干?」二人聽了,只得正色答道:「小僧、小道乃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徒弟,現在空空洞內修行。今因春光明媚,下山閒步,偶爾到此。不知此處何名,這等富麗,望祈神仙姐姐明示。」只見那女郎笑道:「此處乃天台山,樓上乃玉真仙子姊妹二人的往處。當日有個劉晨、阮肇採藥誤入此山,與我家仙姑姊妹二人綢繆燕好。自從他二人返棹之後,至今千有餘年,再無人能夠到此。今日二位仙郎忽然光降,真是三生有幸了,快請到裡邊奉茶。」湘、寶二人聽畢,嚇得呆了半晌,答道:「神仙姐姐,我二人因被癡情所縛,所以斬斷塵緣,來此悟道。雖蒙神仙姐姐雅愛,我二人斷然不敢從命。」那女郎又笑道:「二位仙郎如何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既然能夠到此,這就是真仙了,尚何道之可悟呢?況且你們斬斷的原是塵緣,此乃天緣,豈塵緣之可比。只怕你們錯過了機會,打著燈籠還沒處尋呢。」湘、寶二人聽了,只是再三的遜謝。忽見那女郎怒道:「你們這兩個沒福的東西,真正不識抬舉。你們既然來到此處,只怕也由不得你們了。」說著,便向頭上拔下一股金釵,向他二人迎面擲來,忽然化作一條五色彩繩,將他二人的脖項套住。那女郎拉了就走。湘蓮著了急,便欲抽出鴛鴦劍來割斷他的彩繩,只覺身不由己,手不能動。寶玉更不必說了,但覺兩腳前奔,收留不住。二人無可奈何,只得隨他拉到樓下,登梯而上。那女郎喚道:「二位仙姑,仙郎到了。」
但聞一陣環佩王冬玎,香風撲面,引得他二人不由的心蕩神搖,便連忙定性寧神,以理制欲。定睛一看,只見迎面站著兩位仙子,生得美豔異常,光華奪目,笑容可掬的道:「二位仙郎請坐。」只見那女郎將彩繩一提,他二人早已坐在椅上了,那彩繩仍舊化作金釵插在鬢旁,將手向窗外一招,早又飛進一個茶盤,托著四盞香茶,接了來,先賓後主分送畢,又向兩位仙子笑道:「二位仙姑,你看他兩個的模樣兒,長的可比當日的劉郎、阮郎何如?」只見那兩位仙子秋波斜睨,笑了一笑,低聲罵道:「癡丫頭,快去整備酒筵上來,別誤了千金一刻。」
那女郎答應了一聲,笑著接了茶杯,各自去了。
這裡二位仙子問道:「二位仙郎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湘、寶二人正在寧心定性之際,忽承垂問,嚇得他二人不敢仰視,但躬身敬謹,答道:「弟子二人乃下界凡愚,一名賈寶玉,一名柳湘蓮,都因一念癡情不遂,故爾棄舍紅塵,入山訪道。
幸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不棄,收錄門牆,原許下我們功行圓滿,包我們遂心如意的。此時雖蒙仙姑垂愛,我二人實實的不敢從命。乞二位仙姑慈悲,放我們回去,我們就焚頂無既了。」
二位仙子聽了,笑道:「你二人的心事,我們作仙人的早已知道了,難道我們姊妹二人反不如林黛玉、尤三姐兩個麼?你們若肯依從了我們,成就了好事,包管你們眼下立刻就與林黛玉、尤三姐相見,也不用等什麼功行圓滿。」湘、寶二人聽了,吃一大驚。心下暗想道:「若非真正的神仙,如何連他兩個的姓名都叫了出來呢?」二人忙立起身來道:「二位仙姑如果能使我們立刻就與林、尤二人相見,那時仙姑再有所命,無有不遵的。」二位仙子聽了,笑道:「這有何難呢,遠在千里,近在眼前,你們瞧瞧裡間屋裡坐的,那不是他們兩個麼?」哄的湘、寶二人回頭一看。只聽二位仙子笑道:「在這裡呢!」二人忙回過頭來看時,那裡是兩位仙子了,果然就是林黛玉、尤三姐二人,端然坐在椅上。喜的個寶玉剛叫出「妹妹」的兩個字來,湘蓮忙喝道:「寶兄弟,你忘了仙師傳受的口訣了麼?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寶玉聽了,恍然大悟。暗想:「林妹妹素日為人,就算他死後的靈魂,也斷不肯當著柳二哥與我相見,定是那個仙子的什麼障眼法兒。」心中一急,便將通靈玉摘了下來,望著林黛玉臉上打來。湘蓮也拔出鴛鴦劍來,望著尤三姐砍來。只聽得「嘩啷」
的一聲,猶如地裂山崩之狀,震得湘、寶二人一齊栽倒。
正在迷惑之間,只聽旁邊有人叫道:「二位師兄起來罷,師父回來了。你們快去告訴了好打我。」湘、寶二人醒了一會,睜開眼看時,不是別人,卻是鬆鶴童子。連忙爬起來,問道:
「你從那裡來的?」鬆鶴笑道:「你們看看這是那裡?」二人便望四下裡仔細一看,原來就是空空洞的院子。寶玉看了發起怔來,只見鬆鶴輕輕的在他臉上彈了一下,笑道:「不害臊的,連妹妹都叫出來了。」二人這才明白,是仙師的幻術試探他們呢。羞的寶玉將鬆鶴啐了一口,忙將通靈玉拾了起來掛在項上,湘蓮也收了寶劍,只得跟了童子走進禪堂。
只見那一僧、一道對面坐在榻上,見他二人進來,一齊點頭贊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二人忙向上叩見已畢,坐在兩旁椅上。那和尚向寶玉笑道:「我適才從青埂峰瞧見你所作的石頭詩甚嘉,你既知道你的來歷,我如今索性與你說明。
你原是女禍氏補天所剩的一塊頑石,當日原是我將你攜到昌明隆盛之邦、富貴繁華之地脫化為人的。指望你建功立業,裕後光前,像畫丹青、名垂竹帛。誰知你迷了本性,恃才任意,所以才有這番魔障。你與絳珠仙草原有夙緣,只因你二人性情皆倚於一偏,哀樂失正害和,故遭此一番顛沛。即柳賢契之事,亦皆類此。諺云:『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如今我二人反倒不能辭其責了。所以,前日下山,會見了四大部洲的眾仙,將太虛幻境內所有《紅樓夢》中應行釋放回生之鬼魂,俱已繕寫花名、事實冊,聯銜奏聞了上帝。奉批,尚須會同人間帝主面議後,另行隆旨。俟聖旨一下,那時就是你們團圓之日了。」
湘、寶二人聽了不勝大喜,連忙拜謝。寶玉又道:「請問仙師,適才所說的絳珠仙草,莫非就是林黛玉的前身麼?弟子前蒙仙師從夢中引入太虛,也曾見過這株仙草,但不知林黛玉的靈魂尚在太虛否?」那僧笑道:「他是那裡的仙子,豈有不在那裡之理?」寶玉又道:「蒙仙師不棄,收錄門牆,已用過三月的苦功,不知此時肉身亦可重登太虛否?」那僧、道二人聽了,一齊大笑起來道:「人心不足,得隴望蜀,你二人的功夫不過才入正途,能夠正心誠意了,尚未到過化存神的地位,如何就想上登太虛呢!」寶玉聽了,正欲請問,只見鬆鶴走來稟道:
「後元洞的甄老先生來拜謁。」僧、道二人聽了,忙起身出迎。
但見甄士隱笑嘻嘻的進來,大家相見,揖畢就坐,鬆鶴獻茶。茶罷,士隱笑道:「二位仙師恭喜,前日眾仙合奏之事,蒙上帝已經允准,大約定期於本年七月十五日盂蘭勝會,釋放大眾回生,屆期只怕仙師們又有一番勞苦了。」那僧、道二人笑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本,正當竭力,以廣皇仁,豈可憚勞。」乃向湘、寶二人道:「這位甄老先生你二人可認得嗎?」二人躬身答道:「久聞仙蒼,未獲瞻顏。」士隱笑道:「小弟姓甄名費字士隱,蘇州人氏,因小女丟失,家遭回祿,所以跟隨仙師到此,業已修成正果。前送小女魂返太虛,今聞上帝垂憫,賜令還生,所以特來謁見仙師,並與二位報個喜信。」那僧笑道:「方才他二人正然求著要往太虛一遊,可巧兒的尊駕就到了,你何不將他們成全成全,將來也好討個封號。」士隱答道:
「此事不須二位仙師費心,小道自有方術將他二人的真魂攝去,送至太虛,以完夙願。但他兩個的肉身,尚須仙師照應。」那僧、道一齊笑道:「這事你也放心,臨期我們也自有照應的妙法。」湘、寶二人聽了,俱各喜出望外。不知甄士隱有何方術能將他二人送往太虛,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