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正德六年辛未,林都御史俊徵剿四川妖賊劉臬及流寇藍廷瑞、鄢本恕、廖惠等,以捷聞。林素負忠義名,致仕在閩,特起往徵。林至夔州,先毀白帝祠以勵人心,傳檄郡縣,威令大振。後又有曹甫、方四等煽亂,復命洪尚書鍾總制,同林剿平,兩川方定,林遂乞致仕歸。
  京師之南固安、永清、霸州、文安等處,京衛屯軍雜居,人性驕悍,好騎射,往往邀路劫財,輒奔散不可獲,人號為放響馬賊。近來內官用事,谷大用、馬永成、張忠等皆霸州、文安諸處人,大盜劉七等嘗因內官家人混入禁內豹房,觀上遊幸之所。及為寧杲所逼,遂聚眾拒捕。後瑾誅,杲亦得罪繫獄,因而作亂。當時本兵者議遣驍將數人,各統勁兵一千,分路而出,聽其便宜襲捕。惟以平賊為功,不論首級多寡,不過旬日而平矣。兵部尚書王敞素不諳世務,徒事虛譽。有司擒捕已獲齊彥名,收安肅縣獄,被劉七等十餘人劫出。旬日之間,聚至數百人,所至窮民響應,增至數千。敞束手無策,吏部楊尚書一清建議須推用大將徵討,及文臣有才望者提督軍務,又著有能擒斬盜賊三名顆者,升一級。李閣老東陽從中票旨褒美,悉從所言。但故事:凡大政必下該部詳議覆奏,然後施行;捕盜不關白兵部,徑准施行。由是言官爭論王敞不職,遂罷去。
  四月講畢,召內閣至暖閣。叩頭畢,上手取《會試錄》一本,付司禮監太監張永授內閣李東陽等。內有白紙票黏於紙上者三,皆指摘所刻文字錯誤處。上曰:「今欲有施行,但念衙門體面恐不好看,但與先生輩知之耳。」東陽捧《錄》叩頭出,至暖閣門外,留寘案上。少頃,太監張永送至閣。是年大學士劉忠累疏辭疾,未允,強起主考事。出院後即乞省墓,已得請,是日陛辭,聞此事而去,抵家復具疏乞致仕。蓋已有先入之言矣。
  辛未八月,流賊劉六、劉七、齊彥名等合伙為亂,擁眾向北,京師戒嚴。貼張二旗,上書:「虎賁三千,直搗幽燕之境;龍飛九五,重興湯武之師。」時已命兵部侍郎陸完代馬中錫提督軍務,師已出涿州,忽報賊在固安甚急。上召內閣李東陽等至左順門內,上南向問曰:「賊在東,師乃西出,恐緩不及事。適令兵部追還陸完等令東,可否?」東陽等對曰:「甚當,且行未遠,一二日可至。」東陽後奏曰:「聞賊船在冰套,自陷危地,似來送死。官軍並力,擒之不難,但恐人心不能齊一,向來略失事機,正坐此故。今官軍在北,賊若南奔,逸不可制。」上曰:「張俊等皆在南,料亦無害。」東陽對曰:「今須亟敕東南諸將,令嚴謹堤備,以防奔潰。若有意外,查照地方,連坐鄰境,不許互相推調,務在萬全。」上曰:「然。先生輩宜用心辦事。」東陽復奏曰:「此賊亦是烏合之徒,但願朝廷賞罰明,諸將效力,必可成功。」上慰諭令退。
  初,都御史馬中錫巡撫大同,楊尚書一清等舉中錫堪以提督軍務,惠安伯張偉充總兵官,同徵流賊。所領京營人馬,皆未經簡閱。中錫書生,欲效龔遂下渤海盜事,招撫解散。張偉紈▉之子,亦不知兵。師既出,中錫遍檄諸路,榜示劉六等經過所在,官司不許捕促,與供飯食。若聽撫,待以不死。劉六官司不許捕捉,與供飯食。若聽撫,待以不死。劉六等聞之,所至不殺掠,然且信且疑。中錫至德州桑園駐兵,劉六等來謁,中錫開城撫之。
  劉六欲降,劉七曰:「今內臣主事,馬老爺豈能自踐其言乎?」潛使人至京師,探諸中貴無招降意,又以山東所劫金銀輦載赴京,饋權幸求赦,不得,遂大肆劫掠,眾至數萬。中錫,故城縣人,賊至故城,戒令勿焚劫馬都堂家房屋財帛。由是謗騰,謂中錫恐賊害己私家,玩寇殃民。遣錦衣官校捕中錫、張偉下獄,罪論斬。後中錫死獄中,張偉革爵閒住。
  中官因是謂此事非書生所能辦,乃命太監谷大用總督軍務,侍郎陸完提督軍務,伏羌伯毛銳掛平賊將軍印,充總兵官。所統兵萬餘,亦未簡閱。完雖通達,亦不知兵。銳已衰老,而大用擁眾自衛,高坐堅城。行至真定所屬地方,遇劉七等,交戰大敗,損折官軍,喪失輜重無算,又失大將軍印。時駙馬游泰子隨毛銳冒功,亦被殺死。適宣府游擊將軍許泰領兵至,救之,毛銳僅以身免,罷回京。因與谷大用同事,得不坐失律喪師之罪。銳甘肅之,及彭澤為兵部尚書,以鄉里素厚,特起掛印,鎮守湖廣,被御史張翰論劾,並及澤焉。時有巡捕指揮桑玉與賊交通,劉六、劉七嘗被圍困於村舍,桑玉自外救之,遂逸去。桑玉以近幸□庇,久不寘於法。劉六、劉七、齊彥名並楊虎、趙風子等,擾亂南北直隸、山東、河南等處地方,聚眾數十萬,然多擄掠脅從之徒,其親信驍勇善騎射者,不及千人。因內閣及兵部准行首功之令,官軍每追及賊,賊即先驅逐脅從良民,與官軍對敵,並棄所掠財帛,奔逸而去。官軍爭斬首報功,並取棄財帛,以致劇賊脫走,妄殺平人報功以萬計。每一遇賊,斬獲脅從人首級,輒報捷音,降敕獎勵。谷大用、陸完得獎勵敕十餘次,而賊首無一顆者。甚至賊已過,官軍遇被賊擄平民,亦殺之以報功。游擊將軍江彬過冀州,入人家,殺三十三人。有司申狀詣陸完,皆不問。自出兵後,賊攻破城池,殺擄人民不可勝數,皆不責問提兵者失律之罪。雖劇賊縱橫,但得脅從首級,則輒紀其功。後賊大掠吳、楚之間,至蘇州,遇颶風覆舟,始滅。歸而論功,谷大用並代大用者太監陸誾皆封其弟為伯,陸完加太子少保,一子為錦衣衛百戶,其餘權勢所托,奏帶之人,以首級論升者千餘人,紀功御史,皆升京堂。名爵之濫,始於此。
  起復陳都御史金徵江西流賊。先是,江西饒州、撫州、瑞州、姚源洞諸處強民王浩八等聚眾為亂,殺死副使周憲、僉事李情,拘禁參政吳廷舉不放。陳公至,撫剿兼施,以漸平定。後有殘黨復作,而新滏、樂安又有強民張元二等為亂,乃命俞都御史諫南征之,方平。
  十二月朔,駕當出郊壇視牲。先是,一夕有傳賊將復至霸州。時日已暝,京城各門已閉。兵部尚書何鑒令人傳於郭外巡視官軍,差人遠探。宮內宣召內閣、兵部議省牲事舉行否。內閣曰:「省牲事重,若聖駕不出,示人以怯,其關於國體不細。宜嚴加御備,仍舊出郊。」太監張永深以為然,請自披戴清道。駕以巳刻出,未刻入,人心以安。
  正德七年壬申夏,熒惑入南方,將逼斗,旬月而退。是年冬,京師及河、朔之地溫燠如春,而徐、淮以南風雪特甚,至洞庭水流出冰有至尺厚者。天時地氣,可謂異常矣。是時,降敕調宣府邊軍三千入衛,卻以京軍競數戍邊,每歲春秋番換,如班操例行。蓋從江彬等之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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