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林英年七十致仕,起為大理卿,氣貌不衰,如四五十歲。人或問何術致此,英曰:「但平生不會煩惱。明日無飯吃,亦不憂;事至則遣之,釋然不留胸中;治獄多所全活,若有所見者。」豈其陰相耶?
馮大參京嘗患傷寒,已死,家中哭之,已而忽蘇,云:「適往五台山,見昔為僧時室中之物皆在,有言我俗緣未盡,故遣歸。」因作文記之,屬其子,他日勿載墓志中。
玉清昭應宮,丁晉公領其使監造,土木之工,極天下之巧。繪畫無不用黃金,四方古名畫,皆取其壁龕廡下。以其餘材建五嶽觀,世猶謂之木天,則玉清之宏壯可知。玉清宮道院,則今萬壽觀是也,後玉清、五嶽皆焚,獨道院在。丁之董役也,晝夜不息,每畫一栱,燃臈炬一枝。儲祥宮,太宗建之為民祈福,神宗以其地屬震,欲新之,至元祐初落成。宮人陳衍領其事,凡當用黃金處,皆以丹朱代之。宮成,兩宮臨幸肆赦。蔡確安陸詩,吳處厚告於朝,台官唯李公擇言「不宜長此風」,盛陶言「無意」。餘持兩端,故謫辭用「首鼠對寒蟬」之句。諫官四人朱光庭、吳安詩、劉安世、梁燾交章排論,兩府獨范純仁留身力解之。時王存已去,行數步,為范一言而留之。蔡既貶新州,范、王皆罷政。公言:「使確誠無意,如『滄海揚塵』之句,非佳語也。
隋開汴河,其勢正衝今南京,至城外迂其勢以避之,古老相傳為留趙灣王。藝祖以宋州節度使即帝位,乃其讖也。
趙志忠自契丹歸明,官至正郎,嘗求差遣,不報,在都堂厲聲曰:「天下只有閻羅大王至公,若教不公,似志忠底已死了三二十個。」志忠歸中國時,上書及得契丹文字甚多,蓋志忠嘗為契丹吏官也。
劉安世、范祖禹同作諫官,或傳宮中誕公主時,上未納後,二人即奏,公言未必實,二人固上之。宣仁曰:「無此事,大臣誤聽。」紹聖貶官,安世自高州移梅州,祖禹自賓州移化州。
張文定嘗苦腳疾,無藥可療,一日遊相國寺,有賣藥者,得綠豆兩粒服之,遂愈。曾魯公七十餘苦痢疾,鄉人陳應之用水梅花臈茶服之,遂愈。子孝寬言其父異其術,親記一小冊子後。
喬執中未過省時,父竦素事普照像甚嚴,日夕禱之。夜夢一紫衣僧至階前,指庭之東,見日初出甚近,而光明不可正視。後英廟登極,遂中第,御名從日也。
蘇少保頌,為人深沉有度量,不悅於荊公,罷知制誥。歸班二年,赴常朝未嘗一日在告,與人終日無一言及之。元祐中,與同列爭賈易事,遂以朋黨罷相,而蘇平生未嘗識易也。知楊州日,呂溫卿出使,杖孔目官以下四十餘人,公怡然一聽所為。嘗奉親知婺州,中途大風,舟壞,親濡水,公皇遽入水負抱,迓吏及卒數百人盡跳波間,須臾風定,親獲安全。世言公所以作相者,孝德所召也。又善言台閣故事,下至閭巷風俗,士大夫吉凶禮無不能記,嘗曰:「先朝人書狀簡尺,後多用押字,非自尊也,從簡省以代名耳。今人不復識,見押字便怒。
吳頤云:「荊公薨之前一歲,凌晨,閽者見一蓬頭小青衣送白楊木笏裹以青布,荊公惡甚,棄之牆下,曰:『明年祖龍死。』」予因言:「唐相趙憬將薨,長安諸城門金吾見一小兒,衣豹犢鼻,攜五色繩子,覓趙相公,不旬日,憬薨。此相類也。
公曰:「昔人患冷疾,用金石藥與土相和為末種韭。」因論附於茯苓之性,公曰:「附子不可常餌。」予曰:「是二藥正如君子小人之性,所養彌久,則所存彌厚。如歲寒之松柏,根節葉實膏脂皆能卻老輕身,其精氣靈液入於地中,千歲為茯苓,又千歲為琥珀,又千歲為瑿,狀如黑玉。小人反是,積小惡以至大害,如烏頭,其銳而修者為天雄,而兩歧者為烏喙,歧而八角,老者為附子,八角又別名側子。數者其名異而一種,大抵愈久而愈毒,至於發為苗乾尚能殺人,堇是也。」公異之。
張靖言:「荊公在金陵未病前一歲,白日見一人上堂再拜,乃故群牧吏,其死也已久矣。荊公驚問何故,來吏曰:『蒙相公恩以待制,故來。』荊公愴然,問雱安在,吏曰:『見今未結絕了,如要見,可於某夕幕廡下,切勿驚呼,唯可令一親信者在側。』荊公如其言,頃之,見一紫袍博帶據案而坐,乃故吏也,獄卒數人枷一囚自大門而入,身具桎梏,曳病足立廷下,血污地,呻吟之聲殆不可聞,乃雱也。雱對吏云:『告早結絕。』良久而滅,荊公幾失聲而哭,為一指使掩其口。明年荊公薨。」靖公門人其說甚詳。
國朝諡文公者,楊億、王洙二人。歐陽永叔薨,欲以文為諡,時議者謂:「韓愈得文已為僭矣,修豈可得?」於是諡文忠。有曰:「必留與介甫。」紹聖初,荊公果諡文。
仁廟皇嗣未立,群臣多言,獨韓魏公有力,一日殿上陳宗廟大計,上不得已頷之,遂降詔,立濮邸。比車駕還宮,不食者再,左右問安否,上垂涕曰:「汝不知,我今日已有交代。」宮人有數某妃將入閣者,曰:「何遽使它人為?」上曰:「是他韓琦已處置了。」復泣下。晚年每遇真廟諱日,群臣拜慰,必聞上慟哭,其聲哀咽。
黔川謝師德,嘗收梁職貢圖,小筆尤精,後有陶尚書跋尾數百字,開寶時親筆,公甚愛之,公云:「其畫絕妙,世鮮有之」。師德,公之女夫也。
曹後稱制日,韓琦欲還政天子,而御寶在太后閣。皇帝行幸,即隨駕,琦因請具素仗祈雨,比乘輿還,御寶更不入太后閣,即於簾前具述皇帝聖德,都人瞻仰無不歡慰,且言天下事久煩聖慮。太后怒曰:「教做也,由相公,不教做也,由相公。」琦獨立簾外不去,及得一言,有允意,即再拜駕起,遂促儀鸞司拆簾,上自此親政。
神宗時旱,一西僧咒水金明池,雲氣蔽,水如墨。僧云:「羅義神災劫重,戰退天神,不令下雨,但可於某日內東門降雨數點而已。」果如其言。
張日用知德清軍,大旱,民有爭水者,日用曰:「今為汝借水三寸,三日內還汝。」乃於水中刻表為記,日用即詣一廟,為文具述借水事,立廟中以俟。即日大雨,使人視其表,果及三寸而止。
滕達道、錢醇老、孫莘老、孫巨源,治平初同在館中,花時,人各曆數京師花最盛處,滕曰:「不足道。」約旬休日率同舍游。三人者如其言,達道前行,出封丘門,入一小巷中,行數步至一門,陋甚,又數步至大門,特壯麗。造廳下馬,主人戴道帽、衣紫半臂,徐步而出,達道素識之,因曰:「今日風埃。」主人曰:「此中不覺,諸公宜往小廳。」至則雜花盛開,雕欄畫楯,樓觀甚麗,水陸畢陳,皆京師所未嘗見。主人云:「此未足佳。」頤旨開後堂門,坐上已聞樂聲矣。時在諒暗中,莘老辭之,眾遂去。莘老嘗語人:「平生看花,只此一處。
公曰:「荊公三經,學者以謂如何?」余曰:「荊公學尤邃於理,非後生所易知,故學者又為穿鑿,所謂秦有司負秦法度也。然荊公亦有所失,如《周官》言『贊牛耳』,荊公言取其順聽,不知牛有耳而無竅,本以鼻聽;《詩》「誰謂鼠無牙』,荊公謂鼠實無牙,不知鼠實有牙。昔曾有人引一牛與荊公辨之,又嘗捕一鼠與之較。」公曰:「然。
石曼卿謫海州,日使人拾桃核數斛,人跡不到處以彈弓種之,不數年,桃花遍山谷中。
盧桐,昭州人,蔡挺薦為國子直講,為人樸質,不修人事,至京杜門,以故皆疏之。唯孫莘老與之善,莘老見桐看《易》,詰其義,皆非今世所學,得京房曆數之說。莘老出京,桐夜半餞之,言莘老禍福,後無不中者。
予問公:「今三歲一郊,奏補賞賚有不貲之費,漢唐無之,豈祖宗有深意乎?」公曰:「然。蓋自五代,士卒驕,無名邀賞,故制此以厭人心,議者欲裁損之,不知此也。
契丹有一佛寺,甚壯麗,使者至必焚香。寺有大佛,銀鑄金鍍。豐稷奉使,見其供具器皿皆神宗賜高麗之物,蓋高麗制於契丹,每遇契丹使至其國,所居殿上鴟尾皆暫徹去。
鄭待制穆,字閎中,福州人,與劉彝陳襄皆以德行為世所尊,號四先生。時鄭歸閩,公亦有詩送之,曰:清曉都門祖帳開,路人相與歎賢哉。流塵幾翳看山眼,落日休停別酒杯。何待諸生留北闕,自存遺直在東台。連江四老嗟誰在,白首今朝只獨來。
丁晉公執政,不許同列留身,唯王曾一切委順,未嘗忤其意。曾謂丁曰:「欲面求恩澤,又不敢留身。」丁曰:「如公不妨。」一日留身,進文字一卷,具道丁事,丁去數步,大悔之。自是遂有朱崖之行。
南北郊,其牲用犢,取其繭栗者,牽特時,必先引其母,然後能行。及殺之際,其母哀鳴,人不忍聞,攝祀者多避之。
真宗一日晡時宣兩府於崇政殿,眾疑今日別無奏事。少頃乃賜食,比暮,召入禁中,每人設一小閣子,令易衫帽。上曰:「太平無事,與卿等飲酒為樂。」左右列宮人。上曰:「卿等家亦有之否?」獨王旦對曰:「無有。」上以二人賜之,及罷,又賜香藥,皆珍寶也。宮人解紅鎖金項帕係於袖中,拜賜而出。
陽城責道州,未行,有書生五人訪城,冠帶甚弊,城各以一縑與之。比至道州,城謁五龍祠,其縑皆在神坐側。今刻石載其事。
公晚責歸州,遂得唐翰林學士李矗事。矗嘗責知此郡,《唐史》即不載,獨見於《圖經》,今郡宅有翰林堂。公至歸,生男子,遂以矗名之。公在歸尤多詩什,有「北扉西掖青雲士,千載飄零只兩人」,謂此也。蓋公為紫微日,嘗兼權直學士院。
公曰:「硫黃,神仙藥也,每歲夏至三伏,日必餌百粒,去臟腑中穢滯,有驗。」予因與公言:「硫黃與鐘乳,皆生於石,陽氣溶液,凝結而就。石,陰也,至陽發乎地,相薄而不和,故聚而為大熱之藥。硫黃伏於石下,泉源所發則蒸為湯池,其沸可以烹餁,是宜服之殺人,粉以為劑,老幼可服,得火者多發為背疽。若鐘乳,生巖穴,流如馬湩,結如鵝管,虛圓空中,若不足畏者,然不待火,研以玉槌,七晝夜不息,而其性躁怒不解,甚於硫黃。昔夏文莊服藥粥,有小史食其餘,流血而殂,蓋用此二藥也。硫黃,信有驗,迨不可多服。若陸生韭葉,柔脆可菹,則名為草鐘乳;水產之芡,其甘滑可食,則名為水硫黃。豈二物亦性之暖歟?不然,徒盜其名也。」公撫掌而笑。
公既責歸州,路逢梁燾,燾時貶化州,分其子孫一半在鄆梁,有幼子八歲,孫三歲。至潭州,為知州喻陟所逼,家人數日環聚泣別。至是梁奮然擲其子於地,其孫方挽衣不肯去,梁掣其手而行,雨中徒步而出,道路為之泣下。
南海有飛鳥,自空中遺糞於舟,穢不可聞,丁晉公之貶崖,鳥雖翔而糞不污。至崖,盡縱所乘牛馬於山林間數年,一夕皆集,無遺者,翌日遂有光州之命。
公為京東憲,置黑添牌,雌黃字,云:「刑獄冤濫,詞理抑屈,州縣不理,立此牌下」。按部使人前佩之。一日,有婦人慟哭牌下,曰:「吾女死夫家,不知其由。」公取其案核之,果得其冤,一路震駭。
公除監察御史,行至泗上,夜夢有人送皮筒,旁有小牌子,書黃州二字,意謂當以言得罪責黃州。後安置汀州,時知州黃彥臣,始知夢中黃州二字為此行也。
吳僧文捷,戒律精至,孫莘老知湖州日,問呂吉甫如何,時吉甫在潤州持服。捷曰:「只三年便在官家左右,更有一人白晰而肥,一人美髯而長。」後三年,吉甫果參大政,同列韓子華、馮當世皆如捷所言。
公罷泰州幕時,攜家人謁泗州雍熙塔,見聖容不悅,如怒色,復歸高郵,大病,相繼一子夭。後調官西上,復拜塔下,見其容甚悅,遂有六察之薦。劉士彥為泗州日,病甚,其女刲股肉以進,夜夢普照,云:「我以與汝取得藥來」。明日,有徐州尼,劉鄉人也,來獻袈裟於塔下,方掛塔之次,於聖像中得藥一貼,題云「和州歷陽縣秦家治風藥」,服之,香氣徹頂,即日遂安。
公嘗學詩於孫莘老,嘗曰:「近世作詩,無復有唐人風。」餘嘗得公詩集,今略記數聯:《宣仁挽詞》云:玉筍千宮散,珠簾一夜空。《峽口送□》詩云:來書占喜鵲,落日聽鳴蛩。《屈宅》詩云:若與蛟龍爭角黍,應同漁父啜糟ㄤ。《述懷》詩云:睡須山鳥喚,酒聽竹枝斟。《長陽道中》云:窮搜詩句熟,老練世情通。《袁安道中》云:白雲每逐晨光出,紅鶴長隨暮靄還。《自南京和彭九江》云:梁台歌吹餘衰草,湓浦琵琶悵晚風。公在汀州避謗,罕作詩,有云:慈竹筍抽疑夏籜,木犀花發認春香。此一聯道盡汀州景物。
范文正,少養於外氏朱家,朱,南京人,今留府後,朱少卿宅是也。文正學於府庠,同舍有病者,文正親調藥以療。病極,囑文正曰:「吾無以報子,平生有一術,游遠方未嘗窮乏者,術之力也,今以遺子。」因授藥一囊,方書一小冊。文正不得已而留之,未嘗取視。後二十年,得其子還之,封識宛然。
子瞻在黃州,術士多從之游,有僧相見,數日不交一言,將去,懷中取藥兩貼,如蓮蕊而黑色,曰:「此燒煉藥也,有緩急服之。」子瞻在京師為公言:「至今收之。」後謫海島無恙,疑得此藥之力。
公至汀得服石菖蒲法,武平縣官時為收採,公言:「服之數日,已覺轉側甚輕,信奇藥也。」餘因曰:「《本草》載:『石菖蒲久服身輕,一名菖陽。』退之所謂此言:因師以菖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以餘觀之,《本草》所謂輕身,退之所謂引年,迨今石菖蒲。其生石磧上,祁寒盛暑,凝之以層水,暴之以烈石,眾卉枯瘁,方且鬱然叢茂,是宜服之能輕身卻老也。若生下濕之地,至暑則根虛,至秋則葉萎,與蒲柳同,豈足比哉?」公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