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巫女有心荐枕 楚襄無意為雲

  情苗自古鐘才子,況是風流美如此。多情今反是無情,卻使多情腸斷耳。春心難系相思字,蜀帝春魂今未死。巫山神女總銷魂,楚襄心系深宮裏。
      右調《玉樓春》
  且說妙娘注意信生,問道:「江相公,你青春幾歲了?」信生道:「一十六歲。」妙娘道:「正與賤妾同庚。不知相公是幾月生的?」信生道:「十二月。」妙娘道:「賤妾也是十二月生的。不知相公是幾日?」信生笑而不答,妙娘嗟嘆。以次坐席,眾友命妙娘與信生同坐。先奉信生的酒,令妙娘歌曲侑觴。妙娘輕轉香喉,歌道:
  盡是風流年少,見江郎如玉,使妾魂銷。巫峰清夢已相招,煙花敢擬稱同調?瓊漿滿從,雲英意饒。裴生玉杵,殷勤訂交。殘紅何幸親蘭草。
      右調《皂羅袍》
  眾友俱讚妙娘捷才,有意江郎,就制新曲歌來奉酒,誰知信生略沾一滴就不飲了。妙娘各唱一曲奉勸各位。信生決意不飲;路玉貞天性不吃;李宵是見酒便醉的;姬生量窄,因美人相勸,勉飲幾杯;沈文全生平豪舉,歡呼暢飲;惟有丘石公飲了幾十大觥,發狂起來,挨著妙娘肉麻綽趣,無所不至。妙娘雖是個妓女,祇好斯文調笑,見他如此光景,也自怕他。
  正飲酒間,不覺已到虎丘了。眾人起來,各處游玩了一番,風景自不必說。閑玩多時,日纔西轉,家人帶著水火爐並茶具。明月初升,盡坐在千人石上。四個侍女,吹簫彈瑟,品竹鼓簧,妙娘歌出繞梁之聲,真正莫愁復出,其實動人。唱道:     吹遍東風春光好,柳陌鶯簧巧。深閨競細腰,薄倖王孫,芳草天涯道。鏡裏玉容消,被他誤了傾城貌。
    青鸞影,妝合寂寥。香羅帶,襤衫不牢。夢尋他悠悠路杳。倚珊枕,淚痕交。倚珊枕,淚痕交。     起觀雙飛燕,淚暗拋,朱顏竟付空閨老。春色飄零情猶惱,痴心還憶郎年少。可愛豐姿玉貌,何事無情,暗把琴彈別調。
    絕無音耗,羨弄玉秦樓,跨鳳吹簫。教人空想著,昔日始相交,誓同逑好,這冤家風流俊俏。今日空餘恨,何處笑相邀。短行狂且,負奴不小。
    青春過了,這愆期非是一遭,擲錢卜課都虛渺,想著他,別戀多嬌。教奴花鈿慵貼,恨怎消?雲鬟零亂憂心悄。最難禁,孤燈良宵。最堪戀,衾夜迢。
    真堪惱,負心的念已拋。要重諧,說也徒勞。要重諧,說也徒勞。書寄去反貽嘲笑,豈無人祇敝貂,這相思沒下梢,趁今日鶯花事來凋,猶喜得傾城貌尚嬌。步邯鄲無不魂銷。步邯鄲無不魂銷。我祇得別尋俊俏,且羞他這一遭。且羞他這一遭。
    風流何事情偏少,空有這子都容貌。不知你今夜幽琴向何處調。
妙娘歌一曲,奉各位一杯。江生不飲,眾人苦苦相勸,他反愁容滿面,淚下沾巾。眾友失驚道:「今夕之樂可謂暢矣!西子在座,兄反向隅,是何緣故?」丘石公雖醉,心性極奸,挨近江潮,撫了他的背,道:「江兄心中有事,何不直向我說?我有崑崙手段。」江潮拭淚道:「其實並無他故,兄何苦苦猜疑!」妙娘偎著江潮道:「江相公似有所思,故此奚落賤妾。」丘石公不覺道:「江相公自有洛神橋的好好在心,那裏有情於你?你枉有心!」江生心裏吃驚道:「他如何得知消息?」心下如芒刺一般,也竟不曾出口。妙娘復唱幾支清音,眾友極其酣暢。
  已是二更天氣,涼風襲人,明月皎潔。路玉貞酒又不飲,嗽將起來。眾人齊聲道:「下了船罷。」童僕收拾酒餚,各位下船就寢。原來沈文全原打點在舟中住夜的,收拾五副鋪蓋,極其華麗,分作五處。惟有江信生、路玉貞毫無酒意,丘石公狂態可憎,沈文全豪放可羨,李叔夜、姬仲親俱已半醉。妙娘也是醉的,對眾客說道:「賤妾有一句話,未知眾相公可聽否?今日東道,聞得各位相公特為江相公而設,江相公童年美麗,又是這般庄重老成,賤妾羨慕之甚!妾煙花賤質,零落殘枝,雖不敢自荐枕席,若得親傍江相公豐膚,道得個蒹葭倚玉,則賤妾死且不朽。」眾友齊聲道:「妙!妙!」江潮道:「雖承妙娘美意,這事斷然不可。」妙娘再四懇求,江生立志不許。沈文全道:「江兄如此正經,也是難得。小弟若再強他,也是得罪多矣。妙娘是小弟舊識,在後艙伴我如何?」妙娘口雖應允,不覺珠淚雙流,執著江生的手道:「江相公既是這等,我先去睡了。」妙娘與沈文全先去後艙大幹。那丘石公祇因懼怕沈生,不敢放肆,見沈生同妙娘去了,心癢難熬,一腔之火,恨那自己的嫂子又不在,尋這妙娘隨來的四個女侍們,都在後艙去了,正在沒法之際,撫著江潮,做許多丑態。江潮是不醉的,也不睬他,自己去和衣睡了。那姬生年止十七歲,容貌如處子一般,醉倒舡中。丘石公去抱他親嘴,把他打攪了,驚動江潮,喊將起來。眾人驚醒,盡知石公作祟。石公見燈未滅,眾人都來,也覺沒趣,祇得去了。左思右算,一夜不曾合眼。
  眾友睡了一覺,已是紅日初升,起來各人梳洗,鼓棹而歸。到了河頭,那請妙娘的已有四五家大來頭,在沈府門前候久了。妙娘祇得別去。秋波一轉,猶有系戀江郎之意。有詩為證:
  靈妃湘瑟怨無窮,一點幽情未可通。
  宋玉傷秋原有為,肯憐牆外一枝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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