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丈夫破敵滅山寇 俠女憐才認高徒
話說安公子接了侯蒙與田總兵捷報,說是山路已經挖通。專等欽差駕臨,好進兵攻山,掃滅山寇。顧朗山亦有信雲,請駕速來,好立大功。安公子得了此信,登時收拾行李,帶領眾將動身。走了三日,已到大營。田總兵與眾將早在十里外迎接。
到了營中,先見過顧朗山,次見侯蒙。隨有田總兵領田公子參見。安公子看那田公子相貌超群,是一個文武全材,不住口的誇獎。於是周、郝等眾都來,相見已畢。公子遂問:山路已通,有多少路程?那地道寬窄,能容二人並行否?通於何處?是否牛眼洞?侯蒙上前面親道:「地道起初挖時甚難,及至挖至十里外,竟有空透之處,不用費力。數日之間,已通山內。更可喜者,連通二處,皆在牛眼洞中。計算由營動身到彼,共有二十里遠。若兵丁進去,一個半時辰可到。那地方可以隱藏千餘人。從洞中到山前關門,不過四五里,止消開了關門,我等從前山上去,無人阻擋,兩路夾攻,立刻可以破山。但山中還有良民,一時動手,黑白難分,只怕玉石俱焚,勢難分別;若不剿滅,終留後患,請大人預先傳令,能分出賊匪與良民,不至妄殺,方為萬全之策。」安公子道:「且與顧師爺、田總兵商議再定。止要有路可通,慢慢將兵引進,約會時刻,一齊動手。若能攻破山寨,擒住盜首,那為從之人,自然分別,決不全誅。盜伙尚不妄殺,那被困良民,自然想法救出也。」當向顧朗山問計,朗山道:「先派下進山當頭陣之人,須要靈便,再派救應之人。兵分三路,一路進山,一路接應,一路專等開關,從山前直入,再派人四下埋伏,以防逃走餘匪。好在將官甚多,盡可問明誰人敢領那一路差使,即派他前往。」安公子道:「承教了。」
於是吩咐聚集大小將官,欽差升帳。眾人參見已畢,兩旁站立聽令。欽差道:「列位將軍,此番破敵,係由地道進兵,分頭、二兩隊。頭隊進山,先到洞中埋伏;二隊隨後,即進以作救應,須秘密,不得聲張。隨帶火攻之具與乾糧,約準時候,以夜為期。等前山正在攻山之時,洞中即舉火攻進,好教賊人顧此失彼,措手不及。不知哪幾位願充頭隊?」話聲方止,當有侯蒙二袁、唐、許、蔣、齊六人,上帳打恭道:「小人等六人願做頭隊。」欽差准行。隨後是郝、周、謝、韓、褚、陸六人,願充二隊,欽差亦准。隨後是馮、趙、二歐與田公子,願作攻前山之師,欽差應允。令下每隊挑選兵丁六百名,攻山一隊須要虛張聲勢吶喊,舉火而已,不可身入其地,徒傷士卒性命,靜候山中洞內兵丁發作,裡應外合。關口一開,即帶兵進山,不可放走賊人。若是山中良民,他必然迎降投順。不得妄殺。眾人答應,謹遵將令。那時顧朗山忙焚香占了一課,擇定於次日辰刻發兵,由地道入山者先行,午後再發後隊之兵,申初發攻山虛張聲勢之兵,約定俟晚間初更時一齊動手。內裡攻進山寨,外面攻山之前,大約三鼓,可以裡外合兵,開關直進。
分派已定,眾人回歸營房,飽餐戰飯,穿好衣甲,將應用之物、火攻之具樣樣都檢點好了。一到天明,大家依令行事。
先是侯蒙等一隊從地道中暗進。此路兵丁挑的都是進去過地道之人,魚貫而入,聲息不聞。走了一個多時辰,已到牛眼洞中。探頭窺望,隱隱望見山寨後面一帶房子,遠遠聞聽人聲。
這裡藏在洞中,養精蓄銳,以俟後隊。到了未末之時,那後隊又全數到了。於是各人吃乾糧,整頓兵器,專等打仗。那攻前山之兵尚未發作。
且說那山中盜首宋萬超,倚仗山中廣有糧草,山路崎嶇,料官兵圍困日久,亦難攻山。等他日久兵懈,再發兵交戰,以逸待勞,必然有勝無敗。他手下止有九百餘名小卒,其餘有二千多男女,都是山中土民,並非強盜。那宋萬超與他兩個結義兄弟賴大、黃三三人,輪流守禦山口,自謂萬無一失,做夢也猜不出安公子挖地道,直通牛眼洞。這一日宋賊的生日,殺豬宰羊,大饗士卒。所有大小頭目,皆賜酒食。大家暢飲,喝的爛醉如泥。真是天意,山中眾賊醉倒之時,恰好正是大兵進山之夜。那挖地道之兵丁在前引路,頭一隊將官與兵丁由地道而入,已至牛眼洞中隱藏。隨後第二隊接應兵又從地道而入,亦到洞中。等至天晚,營中早已發兵攻山,只聽三聲炮響,眾兵奮勇直奔山前,施放火炮,喊殺之聲,震驚四野。那時山上也有人把守山口,一半是醉漢,忽見有人攻山,措手不及,有的推石子下打,有的往山寨通報。這個當兒,洞中壯士早已得信,大家出洞,努力往山寨進攻。數百人齊聲吶喊,點起火把、燈球,照耀數里。往內直入,並無人攔阻。直到大寨門首,賊人方知。但見火光一片,不知何處而來,弄得賊人摸不著頭路,登時鼎沸起來,誰還禦敵?但知尋路逃生。
那宋賊與賴、黃三人吃這一驚,登時酒醒,慌忙各執兵刃紮要想迎敵。剛出寨門。恰好遇著頭隊將官侯蒙、袁、唐、許、蔣、齊六人,各施技藝,人多勢眾,不用戰多少回合,早已把那三個賊首擒下。接著二路接應兵將又到,一直攻入內寨,竟是空空洞洞,無一人迎敵,但聞苦苦哀求饒命之聲。那時眾兵分時一半,攻取山寨內寨,一半往前山關口來觀看。但見關口僅有數十人把守,一見大兵到來,早已嚇得四散逃走。眾人忙將關口守禦之具,如滾石、檑木等物,全行拆開,大開關門,招呼山下人馬由關而入。於是所有營中大兵齊人山也。欽差在末後入山,天已大亮。那時賊首已擒,其餘賊匪見官兵勢大,無處可逃,止好跪下投降。諸將准降,點名計數,尹派人帶領,統候欽差安插。那山中良民一齊攜老扶幼,道旁跪下,哭訴根由,陳明本是山中土著百姓,不幸山為賊占,被逼陷在賊中,非甘心從賊,乞恩免死。當有人稟告欽差。欽差下令,命百姓不用害怕,「本部堂派人查明山中戶口,決不加罪。爾等各歸家去,聽候查驗、登記人口可也。」眾百姓聞言,說不盡感激。
欽差遂直到山寨中,在當中坐下。不多一刻,顧朗山亦到,欽差讓座,商議先審問賊首,問明共有匪徒多少人,論其罪名之重輕,再分為首為從,奏請旨意辦理。放是吩咐帶上三個賊首來。當有郝、周、褚、陸、袁、侯、田、唐等將,一齊上前,兩旁站立。兵丁押了宋萬超、賴大、黃三三人,來至欽差公案前。一聲吆喝下跪,那三個賊人昂然不睬,大睜兩眼,往上看了看,由不得冷笑了幾聲。安公子拍案大怒道:「你這三個強徒,聚眾山林,搶劫過客行李,殺人無算,罪犯彌天,今日被擒,乃是你惡貫滿盈,該受王法,怎敢抗拒不跪!想是你未經受過刑罰,且先叫你嚐嚐滋味。」遂吩咐兵丁將他三人按倒在地,重責一百大板,再問口供。兵丁答應,上來數人,把三賊拖翻在地,兩人按住頭腳,一人行杖,打那三賊兩腿。才打了十幾板,那賊就受不起,連聲告饒,哀聲不絕,說道:「小人知罪了,求大人開恩,暫免刑杖,容小人自始至終,招出口供,聽憑治罪!」
安公子聽他說願招,吩咐免刑,教他從實供招。那宋萬超供道:「小人與賴、黃三人,本是販賣私鹽出身,後因犯案,逃在天目山中。遇見山中舊日朋友,商量做劫路買賣,日久結義人多,遂霸佔了天目山,任意搶劫,殺人放火,不記其數。
手下共有八百餘名嘍囉,搶掠銀錢米糧,都存寨內。山中那些百姓,服我所管,按人上稅,一有不遵,登時斬首。他們怕死,聽我號令。今日被擒,真是天報,但求速死,別無他說。我三人既無家眷,又少親人,不過在山中快活了三年。今日竟全軍覆沒,一敗塗地,實因失於防備,不能把守山口,所謂天亡我也。嘗聞人云,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我等三人王業不成,反落一個強寇之名,皆是命中注定,死而無怨也。」安公子聽他口供,真是甘心為盜之徒,全無後悔改過之念,與二歐相去懸絕;斷不可救,立刻吩咐打入囚車,派人看守,隨後解上省城監禁,侯旨施行。隨即又帶過幾名從賊審問,然後才分出賊中有兩等:一等是宋賊舊日黨羽,一等是聞名投入賊中為伙者;其餘都是招聚之流,宋賊都有花名冊籍可憑。於是查點被殺受傷之外,僅有三百餘名從賊,二百餘名是入山不久,情有可原。
安公子與顧朗山帶領眾將,一直入寨內,細細盤查,搜出金銀米糧不少,分做三股,一股賞賜將官與三軍,一股周濟山中受害良民,一股作遣散從賊回鄉路費。米糧與他物,亦照此均分。大約賊中應問罪充軍者百餘人,應監禁問罪者數十人,可以遣散者二百人,有願投入營中當兵者百餘人,山中良民男女老幼不過千數百人。安、顧二人傳到良民中老者,吩咐他們安分守己,毋效賊人所為,若有兵器,概行繳出。以後此地設一巡檢、一把總,兵丁二百名,在此鎮守。這是後話。
安公子在山中料理了二日,方將諸事辦妥,乃命田家父子押解盜首與從賊先走,帶領五百兵卒保護,又有袁、唐、二歐、侯、許等諸人同行。欽差與朗山、褚、周等隨後動身,亦帶領兵卒五百名,還有未遣散之賊、應充發之賊數百名在內。至於天目山下營盤,派了副將管帶兵丁,移在山上,聽候調遣。此次平服天目山,計算九月之期,方才畢事。從此止有白象嶺一處賊,大約不難平服;俟到了省城,與中丞面議,如何出奏保舉,然後發兵往徵白象嶺之賊。此是安公子意中之事,果能如願否,這是後話。
那田總兵父子與眾將押解三個賊首與從賊,先欽差一日動身,在路行程,曉行夜宿。走了數日,眼看省城不遠。那時省城早已得信,知道天目山已破,安欽差已赴營辦事,聞聽賊首已獲,大約不日即來省城。中丞遣人沿途打探。那日碰見了田總兵人馬,那探子打聽了明白,忙回省報信。次日田總兵到了省城,先將人犯送進監中,隨即上院面見中丞,細訴攻山情形。
中丞大喜,深服顧朗山調度,稱贊田總兵能收服二歐將佐,得其死力,如侯蒙、袁、唐之類是也。此番功勞,因大人居首。
田總兵謙讓不違。次日安欽差到了,中丞親自迎接進城,當面恭維了許多諛詞,說道:「大人此番平定山寇,力疾從公,足見忠於王事,奏明聖上,指日高升,轉眼入閣拜相也。」安公子道:「大人說那裡話!此次全憑諸將齊心,降將獻計,學生何功之有!但是強寇為首者止三人,為從者不久若概置之法,未免傷生,若一律赦免,又恐無所畏懼,反易死焉。此事還求大人高才,想一兩全之術,無枉無縱,奏入方妥。」中丞道:「顧老先生必有高見,容弟與大人請教顧朗翁,商議妥了,再行入奏,何如?」安公子連稱是極。中丞道:「請公子暫住公館。」早有首縣預備一切供應,公館甚大,褚、陸、郝、周等十餘人,都在其中住,其餘將弁如二歐、袁、唐等,在旅店內住。田總兵曾來請二歐等去同住,再三辭謝,也就止好由他去了。至於那些從賊,中丞親自審問一次,擇出了一半,勸諭一番,命首縣派役押解,先遞解回籍,交本地地方官管束。所剩無多之賊,要候旨意,方敢發落。
這裡安、衛二人擬旨入奏,且慢歸結。再說何小姐奉了婆婆之命,擇日由京動身赴鄧莊,明探親戚,暗助丈夫。行期已到,何小姐帶了僕婦使女,外面有家人跟隨,一半陳人,一半新人。臨行之日,小姐辭過公婆與張太太夫婦,又叮囑了張姑娘許多話。安太太因何小姐此番去是幫助兒子可以早日回來,所以並無分別那些苦處,諸人亦然,歡歡喜喜的看著她上轎而去。在路行程,不數日已到茌平,仍住悅來店中。此次上路,卻不比從前,跟隨人夫轎馬,一望而知是大家人物,又聽說是赴鄧莊去的,姓安,早已知道這就是安欽差大人的家眷,店主敢不小心伺候?那何小姐在店中上房住下,回想:「當年在此店中,與安龍媒初次相逢,彼時他正在難中,是我在路上聽了騾夫私語,才來指點於他。誰料他反疑心,不聽我話,竟自上路,誤入能仁寺中,險遭凶僧殺害。我那時單身往救,彈打區僧,無意中遇著了張家妹子,替他做媒,聯成夫婦。不期後來連我也嫁了龍媒。如今他已官居宮保,奉命平寇,我此番身到鄧莊,竊要想出一條妙計,暗中幫助他擒賊,早日成功,好告終養,回家盡孝。但是九師傅相待厚恩,與褚家大姊的好處,如何酬答?也止好因龍媒保舉褚大姊夫升官,若能得一實缺,迎接家眷上任,褚大姐姐去衙門中享福,想那時他就心滿意足了。」何小姐心中之事,不便向婢女們言講,其時有家人等彼此商議,先派了一名快足,去鄧莊送信,好教他那裡準備下房間住處,省得臨時忙亂。
你道這家人是誰?原來就是戴勤。於是專人前往。到了次日,這裡動身,那人已走了數十里外了。次日快足已到鄧莊,在莊門外尋著了莊丁,往裡通報。鄧九公聞言,忙出來當面問那快足。那人道:「我是奉的安府上戴二爺之命,先來送信,說是安大人的夫人何小姐要來寶莊,隨後就到。請這裡先預備下住房,他們上下人不多,不過十人,大約明日下午准到。」
九公聞聽何姑娘竟自來了,這一喜,真是如獲珍寶,賽得甘霖;登時忙往裡跑,口中大嚷道:「姑奶奶、二姑娘,告訴你們一樣意想不到的喜事,何家小姐老玉明日就到了,你們快通知舅太太與珍姑娘一聲。可惜來遲了,兩夫婦見不著面,安家少大人已赴營去了。然而還可以回來,隨後見面也不難。」褚大娘子聽了這話,忙問:「是真的嗎?」九公道:「誰來騙你們!他專來通報的人現在外面,不信叫來,你當面問他。」褚大娘子料非虛言,說不盡的快活,速即通知二姑娘、舅太太、珍姑娘,大家歡喜盼望。這一夜竟睡不著。不獨鄧府如此,連二歐的妻女此時尚住鄧宅,聽說十三妹姑娘到來,他母女四人聞知,更比褚大娘子等尤其喜歡,恨不得即刻見面。
到了次日已刻,果然何小組已到。鄧家父女、二姑娘與舅太太、珍姑娘一齊迎了出去。何小姐下了轎,有花鈴攙扶往裡而走;早看見了眾人。何小姐先叫九師傅,次及褚大姐姐、姨奶奶,隨後才叫乾娘,珍姑娘是迎了上去,先叫大奶奶,請安。
說不盡的一番親熱。彼此問答,不過是那些俗套。入內後歸座,隨即有歐家母女上前叩見。何小姐不認識,是褚大娘代述一切,說道:「這是我的乾閨女、乾親家母。」何小姐細看歐家二女;生得俊俏穩重,兼有威風,一看就知是會武藝之人。那兩個女子細看何小姐,好似天上神仙,越看越令人起敬。二女遂跪下說道:「久仰少夫人是女中聖賢,何幸今日得瞻閫范!如蒙不嫌愚笨,情願做一侍婢,朝夕伺候左右,死無恨矣。」何小姐忙拉她起來,說:「你二位是褚大姐姐的乾女,我怎敢以婢女待你?不如稱二人拜我為師,大家傳授些武藝。倘日後用得著時,一同赴營,暗中助戰,你二人意下何如?」海蟾、水仙聽了此言,連忙叩謝說:「謹遵師命!」於是大家敘話。何小姐又請見兩個兄弟,抱了一抱。當日不用說是大開筵宴接風。何小姐問起安公子幾時赴營,可有信來否。九公道:「去不多日。聞說是山路已通,你們寄信來遲了一步,信留在此。此去一准平服山寇,不久即有好音。」
話休煩敘。過了一二日,已有人來說天目山全數蕩平,欽差押犯上省去了。當有郝家菱姑與謝瓊花,托二歐之女引進,得見何小姐。何小姐亦收做門徒,問了些武藝。隨後何小姐取出彈弓,與四女每日操演,以作日後用處。彈弓準頭惟有謝瓊花與何小姐一樣,水仙、海蟾次之,菱姑又次之。刀法不差上下。這日正盼安公子省中來信,恰好果有差人帶了信來。要知信中何說,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