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白魍魎賺殺黑魍魎 假州官顯出真州官

 
  題辭:
  演出州官兩個奇,囹圄生草罪人稀。
一婦才歸故里室,一人又想遠鄉妻。
紅雨合門僥倖免,烏心千里赴魂淒。
州官斷出無頭事,方信州官假更奇。
右賦七言律
  且說張洪裕將秦氏搶到舟中,見面貌不是,又見秦氏只是掩面而哭,意欲送還,恐怕人財兩失,況且見了女色,自然要近了,怎肯現鍾不打,又去煉銅?不知費了多少溫存解勸,才得相從。到家以後,被婆子禁管得一時不許近身,禁在偏房,不時打罵。
  一日,秦氏去投河,被鄰人救起,要告首官司。家中住了許多人在那邊和事。只見妻舅章紅雨同一個公差,持了一枝簽,走到面前道:「新老爺喚你講話。」張洪裕吃一驚,問道:「老爺有何話說?莫非有人告我麼?」章紅雨道:「昨日公差錯拿我去見州官,問起秦氏根由,想必為秦氏之故。你自去便知。」
  這些鄰人見州官拿他,都兩兩三三,說長說短,漸漸兒散了。張洪裕心中疑疑惑惑、驚驚跳跳,只得叫婆子安排酒飯待了二人。一同到州前,公差帶進跪下。雲上升問道:「你日前可曾討江南句容縣花家秦氏為妾麼?」張洪裕慌慌叩頭道:「是真的,乞爺爺恕罪。」雲上升道:「我不難為你。此婦之夫花笑人係我舊交,我今差一名皂快,齎書一封,押你送此婦還前夫,身價給還一半,要討花大爺的回書復我。可小心在意,如違重究。」
  張洪裕見州官捉拿,原知有事,今見如此發放,十分便宜,況此禍由也巴不能推脫了,叩頭道:「爺爺吩咐,敢不遵依。」接了官書出外,同公差到家,打點起程。那張婆與秦氏各各歡喜。張婆喜的是拔去了眼中釘,秦氏喜的是脫離了終生難,重歸故里。
  不消一日,已到句容縣龍潭廟前,叫一乘轎子,抬了秦氏,二人往花家一徑走來。只見鼓樂喧天,原來是花雋人娶親佳期,雙雙入了洞房,堂中請親聚集。花笑人正在內房納悶,張洪裕望見認得,忙進內扯一把,附耳道:「令正送在外面。」
  花笑人吃驚歡喜,趨出門外,揭起轎簾,就如拾了珍寶一般,即攜秦氏之手下了轎。秦氏低頭羞臉,急急走進自己房中。夫婦相聚,噤無一言。花笑人到灶邊領了兩個兒子進房,見了娘親,牽衣的牽衣,要抱的要抱。秦氏出了一番痛淚。外邊公差將雲上升書信遞與花玉人。玉人拆開看時,上寫道:
  曩時月斜照梧梢,與賢弟把盞歌笑,既娥聞之,亦愛我輩之肝膈也。蒙所囑令弟婦之事,愚兄到任,即已訪知,特遣敝役押送還鄉。已諭張洪裕,只給還身價一半,惟賢弟尊裁。州事冗繁,恭候玉駕速臨,以慰塵謁。先候回音。
  花玉人看了,即出外邀張洪裕與公差內堂坐下,陪送親丈人岳東山飲宴。一家骨肉團圓,滿門歡喜快活殺。那花笑人當夜被窩中的舊物相交,倒比三弟的新人新物更加恩愛。
  次日,花玉人寫了回書,兑還了張洪裕四十兩身價,送別了公差、洪裕。以後,完了新婦三朝滿月之禮。暇閒無事,花玉人出外探友,雅姿走過文姿房中玩耍,乘間問道:「聞知二伯要賣姐姐,姐姐反做弄二伯,將二嬸搶去,姐姐也忒狠心。」文姿道:「我若不狠心,此時我在張洪裕家中受難,你姐夫回來,二叔還要添油添火,我何能與你姐夫相見?何能與你妹妹團圓?」
  雅姿道:「難能如此。」說:「但姐姐當時不必換衣,既然知覺,只同三叔到姐家來躲過。二伯賣姐姐不去,全了他夫婦也好。這是姐姐恨他無禮,做弄還他,豈不狠心?昨夜你三叔在枕邊對我說起,也道大嫂狠心。」文姿道:「我斯時也懊悔無及,就叫二叔去趕二嬸,無奈天理難容,大數難挽,趕到五更回來,又失去了賣我的銀子。若非你姐夫湊巧回來,他也決然無命。」雅姿道:「原來姐姐還說不狠心。」文姿道:「二叔為人奸險,若不是這樣鍛鍊,怎當得他放火燒人?」
  只見花玉人走進房來,雅姿即走回自己房中,與花雋人玩耍去了。玉人叫文姿打點行李,只在三日內要起身往濟寧州,起遲些又煩雲盟兄差人來請。貢氏拉兒子關寧走近身來說道:「你如今竟撇了昝家去了。」就掉下淚來。玉人道:「有大娘在此,人不寂寞。」貢氏道:「大娘當不得家公。」
  文姿見貢氏貪淫,恐怕玉人壞了身子,巴不得玉人出去幾時,就接口道:「去是要去的,只訂他早回來些。」貢氏道:「你如今往濟寧,又不要娶了一個回來。」玉人道:「當初連你都是我不收的,如今也不必多疑。」
  說話之間,只見外面濟寧州又差人迎接到了。玉人外邀坐,一面整酒,一面打點行裝。當夜,文姿又讓貢氏餞行。玉人兩盡其情,翻身抱文姿,翻身抱貢氏,歡娛了一夜。次早起來,吩咐二弟一番,又分別而去。
  (以下原版缺兩頁)
  眾鄰人道:「我們尋思是白氏下毒,白氏又冤。是大娘下毒。章紅雨既不在家,這事關我地方。我們兜齊了十鄰,去州爺處遞公呈。州爺是個神明,看他如何問理?」
  花玉人聽了,吃了一驚,忖道:「烏心誠是助我二弟為惡的,人都稱他是一個魍魎,如今死在此處,這也是應該的,但是死的古怪。少刻公呈進來,如何審理?」隨即悄地進衙,與雲上升細細說了。雲上升道:「這分明是章氏妒忌白氏,遷怒前夫,下藥毒死的了。」
  花玉人道:「烏心誠晚間才到,所用不過一飯,而中夜即死。想章氏即懷心要毒,亦時忙不及。外面懼你長兄是神明,不可草草。少刻坐堂出去,倘地方公呈進來,長兄可立刻拿章氏、白氏到堂,問她昨夜待烏心誠是何肴饌?用何碗盞?何處沽酒?何人烹調?待她二人細細說明,錄了口詞,帶進衙來。小弟見了口詞,或者可以裁決。」
  雲上升留記在心,坐堂出去,叫該班抬出放過牌。收上民詞,內中果然有烏心誠身死不明,地方公呈。雲上升見了,即撒簽拘拿章氏、白氏立刻赴審。
  不半晌,二婦人拿到跪下。雲上升問道:「昨夜烏心誠如何死了?」章氏道:「昨晚烏心誠到來,因丈夫不在,是白氏留宿,白氏整飯,與小婦人無乾。當初討白氏之時,聞知她原與前夫有仇,想必是白氏下毒。」白氏道:「大娘妒忌小婦人,時時作仇,每每要尋事貽害。這必然是大娘下毒,貽害小婦人,乞老爺詳察。」
  雲上升道:「留宿是你,整飯是你,這卻與章氏無乾了。我且問你,昨夜進膳時,何處沽酒?何物為肴?用何碗盞?可細細說上來。」白氏道:「因大娘不肯留宿,並不沽酒買肴。日中時,有鄰人送一隻雞來,小婦人炒得香香的。日中大娘用了半只,留了半只,防丈夫回來。晚時,只見烏心誠到來,只此一物為膳。烏心誠想必肚饑,竟吃完了。鍋中的飯,又是二人同吃的。不知何故死了?」
  雲上升道:「這半只雞肉是放在何處的?」白氏道:「因天暑,我怕臭壞,將它好好掛在廚房外大樹旁枝上的。」雲上升道:「是了。」著原差帶起,候晚堂聽審。即退了堂,將口詞付與花玉人看了。玉人想了一回道:「長兄可即刻坐堂出去,叫白氏宰雞一隻,依樣炒香,也一般掛在樹旁枝上。叫白氏一眼看著、守著,有何動靜回話。」
  雲上升即刻又坐堂,依花玉人所說,吩咐白氏去烹雞、守雞。白氏便依了州爺去烹雞看守。看了一時,只見大樹上面有兩條大蜈蚣,走到雞碗中盤旋不去。直至將晚,蜈蚣依先上樹去了。
  白氏同公差忙忙來到衙門,報知州爺。雲上升正坐晚堂審事,即叫將雞肉投與黃犬吃下。審完兩件事,那黃犬也死了,人人驚歎!只見章紅雨同十鄰跪上前來,叩頭稟道:「小的是章紅雨,鄉間才回。蒙爺爺明鏡,照豁奇冤。願爺爺萬代公侯。但有烏心誠屍首,求爺爺發放。」
  雲上升道:「烏心誠身死不明,你妻、妾自相扳害。若不遇我老爺,少不得你妻、妾中有一人抵罪,連你也不得乾淨。豈不家破人亡?蜈蚣與雞原是生死冤家,活雞見了蜈蚣,必然要啄死;活蜈蚣見了死雞,必然要攢咬它。烏心誠生平為人奸詭,白氏背夫淫潑,這也是生死冤家,故此一來,就為蜈蚣所害。你娶白氏在家,妻、妾相妒,此時烏心誠若不來,此雞少不得是你妻子吃的。你妻子死不明,畢竟冤白氏毒死,告官治罪,豈不家破人亡?此晚你若回來,此雞必然是你吃的。你死得不明,那些親鄰俱認是你家妻、妾爭風,謀死丈夫,你妻、妾也有口難分,豈不是家破人亡。想必你家祖父或有功德回天,所以鬼神特遣烏心誠來抵了。你以後須做好人。」說完,即提起硃筆批道:
  仰原差協同地方,立刻將烏心誠屍首埋葬官壇,將章紅雨家中大樹砍倒鋸斷,燒死蜈蚣送驗。限五日內,將白氏賣配良家,不許為妾。繳。
  章紅雨並鄰家俱叩頭謝了出門。外面百姓們紛紛謠講,說:「州爺問也無頭奇事,分明是包公再生。」只見衙門外一片鑼聲震響,是京報人報雲州爺欽取京城察院,高高的拈起紅紙。雲上升即打發了報人,退堂。花玉人不勝之喜。
  數日後,外邊原差同地方繳銷朱票,稟說:「樹已砍燒,將燒死蜈蚣送驗,有一尺餘長,大如毛竹。」又稟說:「白氏賣與田家作婦。」銷票不提。
  雲上升擇日進京,要帶花玉人同去。玉人道:「京官要清,不理民事,可以不必同行。」定要回家。雲上升設宴餞行,酒間說起:「愚兄三載廉明,驚動聖知,皆賢弟之功也。」因而贈送甚厚。
  雲上升未起程時,萬姓哀留。及至起身之時,香花送別。花玉人到家,夫婦團圓偕老。文姿無出,貢氏所生關寧,後來取名花芳,讀書登第。花笑人享兄之福。花雋人同妻雅姿連生三子,皆入泮。文姿晚年,每想妹子為人寬厚,故此多子,自己雖然全節,斷送二叔夫婦遠離,卻也刻薄,宜予無子。
  原來,烏心誠見秦氏歸了,也想自己的妻,曉得花玉人在州官衙內,意欲求花玉人力討轉白氏,不料竟觸毒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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