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愛賢女釋嫌許終身 司馬良遇險轉心亭

 
  上回書咱們正說到,小白猿王環夜上七星山,在西二十五間倉房的翻板內被擒。韓志押著王環,抬起來奔前山走。沒想到在內宅的花園,巧遇姑娘愛賢女段銀娘。她一聽說,這就是鏢打自己親哥段世寶的仇人,親兄妹能不難過嗎?過來拿燈光一照,才知道王環是個年輕的小伙兒。這樣,從韓志的手裡頭要過來,一直把王環搭到自己的閨房,把他綁在椅子上頭,細問王環。
  王環實話實說:「我王環的父親,太谷縣快手王能王班頭,訪案在七星山附近。被本山的寨主,霹靂烈火火眼狻猊段國柱,帶著巡山寨主楊山、董玉,把我父親給亂刃分屍了。那時我王環尚在襁褓呀!母親無力養活我,為此,母親帶著我前去尋死。不想,被我恩師,銀面仙猿鐵臂崑崙石老俠發現,才將我母子救下。八十歲的老人,嘔心瀝血,教我王環一身的武藝,十二年臥薪嚐膽,也為了給我死去的天倫報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焉能不報?為此在彩鳳山祥雲島刀劈楊山,鏢打了段世寶,原為給我死去的天倫報仇。既然被擒,我王環不惜一死!不是說,你們山上若獻金牌,必須有我王環這條命頂著,你們才換,現在,我來了。讓你的天倫、伯父,把我王環殺了,金牌送往公館。這是實情。請問你是誰呀?」姑娘聽了就一陣發愣,長歎一聲,說:「哎喲!我乍一聽說,你把我哥哥殺了,我是萬分地難過。想不到,你滿腹含冤!現在,殺我的兄長,不能埋怨你呀!現在,你王家的人,殺了我段家的人;將來,我段家的人,再殺你王家的人,子子孫孫、輩輩往下傳成了世仇,為子孫多留後患,做長輩的可就大不應該,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公子,你要問,我是誰?我就是大寨主的姪女,二寨主火眼狻猊段國柱的親生女,你打死的段世寶,是我的親兄長。」王環一聽,上下打量:「喲!你是段家的姑娘啊?」「不錯!咱們應當想個辦法,使咱們段、王二姓不但不成仇,將來能化仇敵為朋友,化仇人為親人。你看這好不好哇?」
  王環這麼一想:等等吧!這個姑娘長得俊美,她可是我仇家之女呢!看她剛才說這些話的意思,我王環能不明白嗎?可有一樣,我能跟仇人之女結為秦晉嗎?此事萬萬使不得,即使我樂意,母親、恩師也不答應。王環想到這裡,把臉往下這麼一沉說:「姑娘,方才我已經跟你說過,為報父仇,來到七星山。既然被擒,我決不怕死!你不如把我帶到前廳,有什麼話到那再說。殺剮存留,就任憑他們!」說完了以後,王環不言語了。姑娘臉一紅,微有點笑容,說:「王公子,你也不用這麼強橫。我這裡有個條件,要死,要活,由你嘴裡說。要死,是很容易的;要活,也不難。」「哼,姑娘,你這叫什麼話!什麼條件呢?」「你要打算死,我就把你送到前廳去,交給我伯父、父親,給我三哥報仇。不過,到了前山,二話沒有,按照山裡的規矩把你推到外頭,就殺了。」「我要活呢?」姑娘微然一笑:「你要願意活?就很容易了!我問問你,你家裡頭都有什麼人呢?」王環一琢磨:來了,是這麼回事。「你問我的家裡,只有老母在堂,上無三兄,下無四弟。形單影只,我是孤身一人。」姑娘聽了臉色緋紅,欲言又止。點了點頭說:「噢!那麼,你訂親了沒有呢?」王環很不以為然:「姑娘,我是被擒之人,你問這個何用?」「我有我的心思,剛才的話,你沒聽明白嗎?你應該跟我說實話。」「告訴你吧!只因為家境貧寒,尚未訂親。」姑娘一聽到這兒,心裡可就樂了:我要跟他成親,這不就是天生一對,地就一雙的美滿姻緣呀!時逢恰巧,他又沒有訂親。看起來,這是天作之合呀!自己想到這兒,便道:「公子啊!這話我可跟你說,殺了我們本山巡山寨主,追風牡丹楊山,這個仇可不小。你敢到七星山來,是禍由自取呀!我很欽佩你的為人。我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會文武絕藝。不是我這麼大的姑娘不顧廉恥,剛才,我跟你說了,如果段家、王家做成了世仇,子子孫孫,生生殺殺,一代一代,殺起來沒完,那麼,這就不是祖宗的本意了。所以,我說。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我願意……唉!怎麼說呢?」姑娘一背臉,「如果,你要樂意的話,你我年貌相當,不棄蒲柳之姿,情願侍奉箕帚。有這麼句話:墳中有骨是親戚!如果,我們兩家成了親戚,那麼,就不至於再結世仇了吧!」
  王環心想:這個女子,當面求親,真是不顧廉恥呀!有失閨門之禮。可是,我要不應她,惱羞成怒,她還不殺我!不如我應了她,假意誆她,把我解開,設法逃走,再設法盜走金牌。王環把主意拿定,又看了看愛賢女段銀娘:「唉!姑娘,說句良心話,姑娘你貌似天仙,文武全材,我真要得你這麼個媳婦,這一輩子也沒有別的所求了。」段銀娘一聽,這是誇自己呢!王環又說:「可有一樣,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敢答應呀!再說,還有你的伯父、你的父母。說真的,我把你們家的少爺段世寶給打死了,即使姑娘你樂意,那麼姑娘你的伯父、天倫樂意嗎?我看,這個事你還得慎重,跟你的父、伯商量一下吧!再又說回來了,我王環家境貧寒,日無隔宿之糧,你要過了門,能隨著我的寡母過日子嗎?」段銀娘道:「哎!王郎,你這話就錯了!嫁雞隨雞。你家裡頭窮,我可以多帶錢呀!使你們母子能過上比較寬裕一點的日子,這不就行了嗎?什麼一定要君子安貧哪!」「唉!可是姑娘你竟這麼說了,你還沒把綁繩給我解開呢!哪能捆著談論親事?」姑娘這麼一聽:「喲!慢待了王郎。」跟著就往前走。小丫鬟機靈,「噔噔噔」跑過來,就要給解綁繩。姑娘拿手一扒拉她:「慢著!男女受授不親,你懂不懂呀!這個活不是你乾的。你趕緊到廚房去,讓大師傅做十個八個的精緻的菜,我和姑爺一起喝兩杯!」小丫鬟答應,如飛而去。心說:喲!這麼一會兒,就成了姑爺了。嘿!姑娘親自把王環解開,用手把王環身上的白灰全都給撢掉。又讓另一個小丫鬟,準備一盆洗臉水,讓王環洗了洗臉。借著銀燈一照,真是容光煥發,更顯得英俊。姑娘的眼珠都不錯位,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愛。兩個人一前一後,可進了裡屋。
  小白猿王環,這麼一瞧:喝!自己長這麼大,也沒住過這樣的房子,真跟金鑾殿似的,陳設不俗啊!靠西山牆,有一張八寶逍遙自在牀,大紅洋縐的幔帳,黃澄澄赤金如意鉤倒掛,繡得百蝠留雲的牀圍子,閃緞褥子,閃緞被子。這個帳頂上,掛著一個大鮮花籃茉莉,晚香玉撲鼻噴香。一個個大箱子,哎喲!足有四五個,頂天立地摞著。再有,梳妝台、穿衣鏡,沒有一樣不是講究的。王環上了腳踏,坐在牀沿上,馬上有小丫鬟把茶泡好端來。牀上放著一個小桌,段銀娘讓王環收上腿去坐在裡邊,臉衝南。姑娘也收上腳去坐在南邊,臉衝著北。就隔一個小桌,兩個人喝著茶。王環把自己的經過從頭至尾,都說完了。姑娘也把自己的事情說了:「不瞞你說,王郎呀!我想,只有這一個辦法才能止住咱們兩家的世仇。不然的話,那是沒有辦法的!王郎,你出身名門,是石老俠的弟子。可是,我家呢?是佔山為王,落草為寇的。如果妾身願隨君去,不知道你老母親那方面意下如何?」王環一聽這丫頭想得周到:「啊!姑娘,這個你放心!到了時候,我可以把你領到家中,拜見老母。老母一看你相貌嬌豔,也沒有不樂意的。再不成我給老母磕頭央告,老母一定能成全我們!」說著話,酒菜擺上來。姑娘親自給斟酒布菜啊。
  王環這麼一想:我要把她給灌醉了,然後,我把刀、鏢拿起來,我一走了之。
  不然,我誆過刀、鏢來把她殺了,我再上前山,好在他家是我家正式的仇人。
  這時候,王環就一個勁地勸姑娘的酒,越喝越多,兩人的話,也越說越近乎。
  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猛然間,外間屋有人說話:「半夜三更的,你跟哪個男的在說話呀?」「唰」一挑簾子,段銀娘不由得就回過身來,王環也抬頭瞧見了:借著燈光一照,是一個俊美如花的少婦,身形苗條,體態輕盈。
  常言說:男子俏一身皂,女子俏一身孝。這位少婦穿著一身重孝,更顯得俊俏。正是墨粉蝶段世寶之妻陳月娥。原來姑娘勸三嫂子回去,陳月娥怎麼也睡不著。獨對孤燈,潸然下淚。自己哭了半天,又一想丈夫已經死去不能復生,怎麼著我也得打起精神來,撫養我這個孩子呀!銀娘妹妹知道到這裡來勸我,大嫂二嫂人家就不來。一來隔著一層,二來沒有那麼深的感情。我也睡不了覺,不如到妹妹房中再說會兒話,熬到睏了,回來再睡。陳月娥想到這,就站起來去了。沒想到來到妹妹的當院,就聽見屋裡頭又說又笑。心裡就想:你是沒出閨閣的十九歲的大閨女,深夜裡,你在閨房當中跟一個男的又說又笑,這像話嗎?再說你哥哥剛死兩天,屍骨尚且未寒,你跟人家又說又笑,好像你們家沒死人一樣,與禮不合。這樣,陳月娥就過來說話了:「妹妹,你招待誰呢?」見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小伙兒,長得很俊,風流瀟灑,倜儻不群,不覺一愣。「妹妹,這是誰呀?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又說又笑,挺大的一個姑娘,你就不知羞恥?」「三嫂子,咱們姐兒倆最好。你來了,我就跟你說說吧!你要問這是誰?小妹已經把終身大事,許配於他。就是他在彩鳳山祥雲島,刀劈了巡山寨主楊山,鏢打我的三哥、您的丈夫段世寶。他就叫小白猿王環。王郎啊!你趕緊見過三嫂子!」
  沒等王環見禮呢,陳月娥就把臉沉下來了:「妹妹,你真乃大膽!大伯父和公公鑽木取火、軋沙求油,尋打仇人王環,為給你哥哥報仇雪恨。這王環,既然是飛蛾投火,自尋死路,來到咱們山中,你就應當仗大義,為兄長報仇。把這個人送到前山,親手交與伯父、公公,任憑伯父、公公把他處治!開膛摘心,給你兄長祭靈!這才是你做妹妹的道理。怎麼你無緣無故,私定終身!恬不知恥!置兄長的深仇大恨於不顧,你丟盡了我段家的臉面!」銀娘聽完了,可不大樂意了:「三嫂子,你這人好糊塗呀!我怎能無緣無故嫁與仇人呢?你問問王郎,人家是無緣無故地殺人嗎?他和三哥有什麼仇?三哥和他房不連簷,地不連邊,素不相識。為什麼兩人動手?三哥叫他殺了,禍因結在老一輩人的身上。當初,我的天倫、你的公公,帶著董玉,在山下遇見王郎的父親、太谷縣的班頭快手王能,無緣無故,不問青紅皂白把人家亂刃分屍,這你知道嗎?那個時候,王郎的母親,抱著王郎一起尋死,被小王家砣銀面仙猿鐵臂崑崙石老俠看見,救了他們母子。石老俠教給王郎本事,臥薪嚐膽,藝業學成,在彩鳳山給自己的天倫報仇。三嫂子,你知道嗎?人家王郎為他父親報仇。當年你的公公、我的父親,又為給誰報仇?殺了人家王郎之父。嫂子!事遇反諸己。不管什麼事出來,先得問問自家,自家樂意不樂意啊!你怎麼過來就說王郎,要殺我三哥呢?我聽了王郎為報父仇,含辛茹苦實非不容易,我敬他一片孝心!而且,又是一位將門之後,石老俠的弟子,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為這個,我才把終身大事許配給王郎。墳中有骨是親戚!今後,也不會再有殺人流血的事情發生了。你說,我怎麼不對呢?」
  陳月娥聽完以後,把臉沉著,用手點指:「妹妹呀妹妹!你還跟我強詞奪理!不管是怎麼回事,也應當把他交到前山,任憑伯父、公公做主。哪怕伯父、公公認為這人好,把你終身大事許配於他,我決不多說!走吧,你跟我上前山吧!」說著,拉著姑娘就要走。
  段銀娘的功夫比陳氏強,並不怕她。段銀娘把臉往下沉,道:「我可告訴你了嫂子!咱們姐兒倆的感情不錯。誰要打算破壞我的婚姻,攔阻這件事,別說是你,就是前廳的二老來了,我可野麥子--不分壟,酸棗眼青紅不分!依我說,你趕緊走!」陳月娥見銀娘破被窩--不賃,喝道:「走!你認打,認罰?」「認打怎麼樣?認罰怎麼樣?」「任打,我拉著你們兩人到前山,讓二老把你們兩人全殺了,讓你們結個鬼緣。」「噢!要認罰呢?」一說到認罰陳月娥面泛紅雲,臉兒「唿」地一下就紅了:「妹妹,你要認罰,嫂子我說一件事,你聽聽:你三哥已然死了,嫂子我今年二十三歲呀!哎呀!棒打鴛鴦兩分離呀!試問問,我這後半生又怎麼能活下去。我看,我和王郎兩人倒很般配,你不如把王郎讓給我,我和王郎結為夫妻。妹妹,你是個姑娘,而且有一身好本事,長得俊美,玉潔冰清,你要擇夫事主兒,不乏其人呀!你要打算嫁人,什麼好樣的,你都嫁得著!比王環好的,俊的都能。我就不然了!不知你意下如何?」「哎喲!」段銀娘一聽,我長這麼大,也沒聽說過這事,跑這跟我爭爺兒們來了!這像話嗎?王環一聽,嘿!兩位先爭上了,你們知道我樂意不樂意呀!他也不言語,坐山觀虎鬥。「嫂子,嫂子!你說的這叫什麼話,真是衣冠的禽獸!你怎麼不知羞恥!我哥哥段世寶死後這才三天呀!屍骨尚且未寒,你就惦念著改嫁!再說,你還有孩子呢?那五歲的黑兒怎麼辦呢?」「喲!」陳月娥一晃嬌軀,花容失色。一提到孩子了,她把牙一咬:「好吧!」看了王環一眼,轉身形就出去了,腳底下用力「沙沙沙」,一直來到自己的房內。
  挑簾櫳進去,小黑兒正在牀上睡呢,睡得很香。就在這牀邊上,排山的柱子上,掛著一把軋把翹尖厚背雁瓴刀,這是陳氏三少奶奶自己用的刀。她一伸手夠著刀把,一頂崩簧,「嚓楞楞楞」把刀就亮將出來,準備殺了段銀娘,帶上孩子嫁給王環。但是,她這一拉尖刀,把黑兒給震醒了,也許是尿憋的,他爬起身子就站了起來。見他媽就在眼前頭站著,喊道:「媽!我要撒尿。」說完了,他就往下邁步。陳月娥怕自己的孩子從牀上一腳登空摔下來,就往前一接。哎呀!壞了,這孩子往下一撲,這刀也到了,「撲哧」一下,正撲在這刀尖上,紮個正著。小黑兒「哎喲」一聲慘叫,當時,死於非命。陳月娥撒手扔刀,當下跟瘋了一樣,往前一撲,就撲到血泊之中,雙手緊緊地把黑兒抱住了,哭得死去活來,落淚如雨,抖肺搜腸一聲高一聲,攝人心膽。沒有幾天的工夫,丈夫也沒有了!兒子也沒有了!心疼難忍。一咬牙,伸手攥起刀來,就像兇神附體一個樣,把孩子一挾,朝姑娘段銀娘的房中奔去。
  段銀娘一看陳月娥氣喘吁吁進來,忙問:「哎喲,三嫂子,你瘋了!」
  陳月娥一身的鮮血,把孩子往牀邊上一放,道:「銀娘啊!銀娘,我把孩子殺了!」段銀娘一看,「喲!千頃地一根苗,你把我們小黑兒給殺了!」段銀娘眼含著痛淚,打牀上蹦下來,伸手抄刀,大罵:「賤人,我要你的命!」
  陳月娥也豁上了,道:「丫頭小賤人,你給我出來!」兩人一前一後縱出北房,來到院中。王環一想:借這機會我跑得啦!於是一拔腰下了地,來到外間屋,把刀佩好,把鏢也帶好,挑簾櫳出來,站在台階上觀看。陳月娥的功夫也很不錯呢!段銀娘撲身過去,往前一搶身,左手一晃面門,刀走纏頭裹腦,「唰」地一下,就奔陳月娥的腰際來了。陳月娥往下一矮身,「金牛拱地」,縮頸藏頭一躲,刀走掃堂。段銀娘腳尖一點地,長腰起來,兩個人雙刀並舉,當場動手就打上了。王環站這兒瞧著,嘿!這大武戲可有點意思呀!
  段銀娘越殺越勇。約二十幾個回合,陳月娥往下一矮身,刀走掃堂。段銀娘飛身起來,閃到了陳月娥的背後,把鋼刀一舉一咬牙,斜肩帶背,「嚓」陳月娥再想躲也躲不開了。在後頭把陳月娥一劈兩半。段銀娘往後一撤步,往這一站:「陳月娥!你敢殺了你的兒子小黑兒,我要給我的黑兒報仇,我殺了你!」幾個丫鬟,在旁邊嚇得目瞪口呆,抖衣而顫。
  正在這時候,院門外頭「唿啦」一下,燈光一亮,「噌」地一下,躥進幾個人來。「妹妹!喲!這是怎麼回事呀?」王環一眼看見了,正是金粉蝶段世鈴。段世鈴就在姑娘的閨房的東面。今天段世鈴巡山走前夜,好在沒有什麼事故。將近三更天,返回自己的住房。走到妹妹的院門外,突然間,聽到裡頭喊道:「我給黑兒報仇!」正是小妹銀娘的聲音,這下子可把段世鈴給嚇壞了。「嘿喲!怎麼回事?妹妹,誰呀?」兵丁不讓進來,段世鈴到了院中。看三弟妹陳月娥已然死去,妹妹滿臉怒容,在院中一站,廊簷下站著仇人小白猿王環。段世鈴三十多歲,一瞧這意思,就全明白了,看來妹妹段銀娘和仇人王環貼了心。段世鈴一按刀把,「嚓楞」把刀亮出來:「妹妹!怎麼?把你嫂子殺了?」段銀娘怒氣衝衝:「大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瞞你了。廊簷下站著的是你妹夫小白猿王環。我不願意姓段的和姓王的結成世仇,才把終身大事許配王郎,沒想到陳氏,到這裡跟我爭風來了,她要嫁給王郎。你說這像話嗎?我一說她,她扭頭回去,把五歲的黑兒給殺了,我能不殺她嗎?」段世鈴一聽說這小胖姪子死了,他可真急眼了:「妹妹呀!妹妹,你知道姓王的是咱們段家的仇人,想不到你乾出這個事來,架著炮往裡打,胳膊肘往外擰。你也太不像話了!我殺你!」「大哥,我可告訴你呀!我要辦的事情,我一定要辦到!你要一攔我,我認識大哥,我的刀可不認識大哥!」段世鈴氣往上撞,臉色蒼白:「呸!丫頭,你胡說八道!」往前一搶身,「仙人解帶」,刀就到了。大姑娘段銀娘閃身形躲過去,兩個人當場動手就打上了。忽然間,段世鈴斜肩帶背一劈,大姑娘段銀娘向右一叉步,用左手一搭他的腕子。段世鈴往後一撤步,銀娘裹手一刀,「唰」地一下,奔段世鈴的脖子就來了。段世鈴往下一哈腰,縮頸藏頭一躲,「砰!」一刀就捎上了腦袋瓜,削下去燒餅大小的一塊肉皮。這血「唰」地一下,就流下來了。「哎喲!好!丫頭!」段世鈴把刀還鞘撒腿就跑,飛身形打院門裡蹦出來。
  正趕上段世賢值後半夜班,忙問道:「大哥!怎麼了?」「哎呀!兄弟你要問,這不能嚷嚷!你趕緊到前山送信去,這丫頭反了!」就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段世賢就急了,墊步擰腰,「噌」一下進來了:「妹妹!你怎麼把哥哥也傷了,把你嫂子也給殺了,你瘋了!這是怎麼回事?」「二哥你要問,我告訴你,妹妹我心意已決,以身相許王郎。哪個要攔我,就不是兄弟,那就是仇人!依我說,二哥你的本事也不行,你快走,你別管!如果你非要管,那可別說我對不起你!」段世賢一聽:「呸!你真不要臉,你辦的這叫什麼事!仇人來了,你不思給你三哥報仇,你還要嫁給他,你還有臉往外說!為這個孩子也死了,你三嫂子也叫你給殺了。你快跟我到前山去!不然的話,我對你不客氣!」「喲!二哥!你還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過來進招!」
  段世賢回手拉刀,往前一趕步,撲身過來,舉刀就剁。不到二十個回合,姑娘一抬腿,段世賢「嘭」的一聲,應聲就滾出一條去。
  正在這時候,「呼啦」一下,段世鈴領著兩位老寨主進來。段國柱大怒:「好賤人!」段國柱一來,段銀娘心裡也含糊,連連地往後退步:「爹爹你要幹什麼?」「好賤人!你真乃大膽!小小年紀,做此不才之事。我問問你,你怎麼把你哥哥傷了?把你三嫂子給殺了?」「爹!女兒長這麼大了,男大當婚,女大當聘,你做父母的不問問女兒的終身大事。我娘不在,我心裡頭能不難過嗎!我已許配給小白猿王環。」段國柱這個罵呀:「把我的兒子一鏢給打死!到現在,你給我介紹,這是我姑爺,我不承認!」「當初,你把人家王郎的父親王能,無緣無故地給殺了。你殺人的時候,你想過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中有妻子嗎?你也想過人家王郎就是快手王能之子,人家要給他爹報仇,你說應當嗎?鏢打我三哥段世寶,父債子還!不也應當嗎?」「好丫頭!好丫頭!好呀!」氣得二爺段國柱暴跳如雷:「賤人,你胡說八道,氣殺老夫!」銀娘氣哼哼地說:「今天我瘋了!誰管我的閒事也不行!」「好賤人!趕緊給我把刀扔了,服從家法!」段國柱回手就拉三節棍。段銀娘也怕呀!往下一退步,就來到北房階下:「王郎啊,你看看,這事情越鬧越大了!不如咱兩個逃之夭夭,回到小王家砣。」王環用手點指:「銀娘啊!你口口聲聲要把終身大事許配給我,你我兩家本是仇敵。我王環乃是奇男子,大丈夫豈能要你這山寇之女!」段銀娘一愣神,王環手裡扣著一隻亮銀鏢呢,「嘭!」一鏢,正中姑娘段銀娘的哽嗓咽喉。哎呀!一句話沒說出來,撒手扔刀,花容失色,往後一躺,當時身死。這才是:斷送落花三月雨,催殘楊柳九秋風。
  段國柱生氣呀!孫子也沒了,兒媳婦也死了,兒子也沒了,現在這閨女也死在自己的眼前。段國柱的心裡頭如萬把鋼刀,紮於肺腑:「小畜生呀!!」
  王環打死了段銀娘,貓腰把鏢撿起來:「你不是段國柱嗎,當年你殺了我的父親,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王環臥薪嚐膽十二年,隨老師學來技藝,刀劈楊山,鏢打段世寶,原為給我天倫報仇。三俠前輩來到你七星山,金牌不獻,打算要我王環一死。按理說,我王環不來,我報仇和你們藏金牌,這是兩回事。但是,我王環來了,決不怕死!你馬上把我姓王的亂刀剁。希望你話應前言,獻出金牌,請大人立刻趕奔四川,開倉放賑,救濟父老百姓。來吧。」說完了,倒背手一站。段國柱怒道:「好小子!還敢跟我說三道四。我一家老小盡皆命喪你手,這個仇焉能不報?綁起來!」段世鈴、段世賢就把王環捆了:「叔叔。您意下如何?是不是殺?」段國柱做不了主,道:「把小冤家押奔前山,盤問明白,再做道理!」
  把王環帶到前廳,段國柱的心「噔」地一下,就到嗓子眼了。閨女招引王環才出這麼大的事呀!如果,王環往這裡一站,怎麼來,怎麼去,我和你閨女在後山已經住了好幾個月。她不幹了,我們才打起來,她才把這些人殺了。這樣兒讓我們名聲不香,有玷閨門,如何是好?有點為難。但是,段國柱顧不得這個啊!「叭啦」一拍桌案,用手點指:「好畜生,殺我女兒!你何故至此?」段國基一聽,哎!你怎麼還給人遞話呀!再想攔也攔不住了。
  王環一陣的冷笑:「哈……段國柱,小太爺名喚王環。當年,我父王能,訪案在七星山,被你帶著楊山、董玉,將我天倫致死。我們寡母孤兒無力為生,我的母親抱著我跳河尋死,被我恩師所救,教藝十二年。我今年二十歲,恩師所賜外號叫小白猿。彩鳳山祥雲島刀劈楊山,鏢打段世寶,原為給我天倫報仇。老三俠來到七星山,跟你們討要金牌,你們不給。要我王環前來,有王環,你們獻金牌。現在,我王環來到,殺剮存留,任憑爾等。爺皺一皺眉頭,就不是王能之後!可有一樣,話應前言,殺了王環,你們可得獻金牌,那才是英雄所為。話已說明,你傳令吧!」
  段國柱一聽,哇哇呀怪叫如雷:「我一家人盡喪你手,來呀!將小冤家推到廳前,亂刃分屍!」大爺段國基在旁邊瞧著,伸手一攔:「刀下留人,且慢!」段國柱都納悶呀!我這傳了令,要把他亂刀剁了,怎麼哥哥攔住了:「哥哥!阻令為何?」「賢弟呀!忙什麼呀?難道說就把他亂刀一剁,就算給我一家人報仇了嗎?不如暫時把他押入土牢。遲三過五,七星八寶轉心亭的事情一完,然後咱們設計把他凌遲處死。好給咱們一家人報仇!」段國柱點頭:「哼!全依兄長!」正這個時候,由打旁邊轉過一個人來:「二寨主,您先等一等!」段國柱一看,這是本七星山的軍師李吉。李吉悄聲地對段國柱說:「唉!剛才我問過大少爺他們了,才知道後山之事。二寨主呀!您瞧瞧死的可全是您的人呀!您的孫子,您的女兒,您的兒媳婦。怎麼到了現在您要宰王環,給您全家報仇,大寨主還不樂意?這可不大好呀!」段國柱是個糊塗人呀!捋著自己的花白鬍子,哼道:「哎,對呀!孩子,我要給你們報仇,伯父尚且不允呀!」段國基一聽:「等等!李吉呀,我二弟性如烈火,你不是不知道。想不到你竟敢在我弟兄面前搬弄是非,挑撥我弟兄不和,離間我手足之情!李吉!我拿飯喂狗好不好呀!哼!咱們的緣分已滿。得了!我這廟小,容留不了你這大神仙!」把李吉趕出七星山。把狼狽李吉趕出七星山,咱先不管,後邊有交待。段國基微然一笑:「二弟,您又何必如此!孩子們是你的骨肉,也是我的骨肉。願意殺就殺!」弟兄二人同傳命令,推出去殺。這回王環有命難活了。也就在這個時候,外邊跑進一人報導:「啟稟大寨主、二寨主,七星八寶轉心亭,蠍子孔內拿住了探山之人!」「好!真來了嘿!二弟,你我趕緊到後山觀瞧。暫時把小白猿王環冤家押進土牢,等拿住仇人一塊兒殺!」這才把王環壓入土牢。
  小白猿王環在耿家莊,不是晚傍晌吃飯的時候,他走了嗎?耿文道:「童俠客爺,您甭著急了,就是現在你們爺兒倆追也追不上。青紗帳,您知道他藏在哪?但是,有一樣,今天說話天就快亮了,他進不了山。明天白天,他也進不了山。你們爺兒倆呀,到明天快黑之前,從我這裡再走,直接奔七星山,等著他去!我想王少俠客一定奔七星山。」司馬良一聽:「我看耿莊主這話還是,咱們爺兒倆到山上等去。今天也甭去,明天白天也甭去。我師弟白天能進人家七星山嗎!」海川也只好耐著心地等候。
  第二天,天光亮,梳洗已畢,讓王三爺派專車把董玉送往太原府。直到下午天快黑了,海川、司馬良帶著軍刃,跟耿文、耿武告辭。爺兒倆按指點的路,走到了臥虎灣山口這裡。一瞧,一個人沒有。只聽北面的樹林有人說話:「海川!海川!你跟良兒怎麼在這裡呢?」打樹林裡出來倆老頭,前面走的銀面仙猿鐵臂崑崙石金聲,後頭跟著金頭壽星洪勛。爺兒四個見面行禮。
  海川把昨天的事情都說了:「我們上這等環兒來了。可直等到現在,沒見環兒蹤影!」「噯!這個孩子很任性,大人也很惦記。准知道你們到七星山來。讓我們哥兒倆來追你們。海川呀!咱們爺兒四個回去吧。不管小冤家了!」
  「哥哥,這可不行!咱們已經到了七星山,無論如何咱們也得進趟山,到山裡探尋一下,再回去。我們爺兒倆正看呢,不知道要不走山口,這七星山有沒有道路?老哥哥,咱們破得了七星八寶轉心亭破不了,咱們只暗暗地先看一看。您想,咱要直呼直令,走人家山口,萬一虎頭蛇尾,叫七星山段氏弟兄恥笑我兄弟無能!」石老俠點點頭。海川又問:「洪老哥哥,他後山可有一條道,您知道嗎?」「知道,叫臥虎灣。」石老俠也說:「對了!我當初給王環打聽他父親的時候,我就是從臥虎灣走一線通進去的。事不宜遲,咱們爺兒四個要去,還走這條道。不過難走一點!」石老俠帶著路,順著臥虎灣進來,爬上了山就是那條大繩,然後走一線通。進來以後,站在高崗之處往東南山看,才發現了七星八寶轉心亭。「哥哥啊!七星八寶轉心亭就在眼前。」「不錯,咱們瞧瞧去!」「兄弟!瞧可以,不能妄動!」這麼著,爺兒四個就來到七星八寶轉心亭下。
  啊!周圍的燈光,裡面的燈光,照如白晝,三層滴水簷,巍峨壯觀。夜晚之間,看著就更凶!
  海川瞪著眼就要進去。老俠石金聲一攔:「你先等等。不是跟你說了嗎?不准妄動!」「哥哥,咱已然到了這兒,咱不能不進去,金牌就在裡面。咱們得設法得金牌呀!」「對!如果段國基、段國柱知道像你弟兄這本事,隨便出入七星八寶轉心亭得金牌。那我就問問你,他還跟你打賭幹什麼?既然打賭,他就知道,你我弟兄的本事,進了不七星八寶轉心亭,人家才跟咱打賭。你進去,進去也得死!」海川也說:「我不進去,老哥哥那咱們就耗著,耗到一個月該怎麼辦呢?丑媳婦難免見公婆。哥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咱們也得乾哪!」石老俠搖頭:「那不行!你我弟兄得有今日,誰能怕死。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輕生喪命,不是真正的英雄。幹得分怎麼乾!就這麼乾,那是蠻乾!這不是瞎鬧嗎!」洪爺也攔,石爺也攔,海川非得要進去不可。司馬良在旁邊過來了:「師父!二位大爺!我看我有個萬全之策。咱們爺兒四個把煞腰絨繩全解下來,繩子頭接繩子頭,咱們接成一根長繩。一根二丈四,要四根呢?那就九丈六呀!咱們這繩子結得實實的,在徒弟我身上繞一繞,我在頭裡走。老哥兒倆在後頭揪著繩子,師父您在旁邊看著點。萬一有了危險,您說一聲拉,老哥兒倆一繃勁,把我就能拉出來。您看這法子行不行?」石老俠搖頭:「不行!」「因為什麼不行?」「等我們發現了問題了,一喊出來,我們再把孩子拉出來,那孩子早就涉險了!」「加點小心就是了。行!」石老俠只好答應:「哎!好吧!」
  這樣,爺兒四個的絨繩都接上,讓司馬良把長衫脫了,好利索一點,海川給拿著。讓洪大爺把虎頭墨鱗刀借給司馬良,司馬良把刀拉出來,刀刃衝前,刀尖衝下。老哥兒倆繃住了繩子盯住了海川。司馬良慢慢往前走,後頭繃住繩子,跟著。走來走去,就走到台階這裡,一點事沒有。司馬良拿著虎頭墨鱗刀的虎頭,墩著石頭台階。司馬良上右步,往下踩一踩,這石頭紋絲不動,上了第一層。然後拿這虎頭墨鱗刀觸第二層,「嘣!嘣!嘣!」聽聲是實的了,然後左腳單腳上去,加力往下踩,踩住了,確實不錯,左腿收上去。海川在旁邊瞧著真麻煩:何必呢!一拔腰「噌」地一下上去,不就得了嗎!這樣一磴一磴往上走,再往上就七八九磴,就差不離上來了。人都是這樣,開始注意,越來越不注意。拿虎頭墨鱗刀墩兩下,上右步左腳就跟上去了,一踩挺實著,左腳就跟上去了。就在這第七磴上墩兩下,就跟上去了。
  石頭台階,猛地這麼一立,人在上頭,從外手往裡手這麼一翻呢,那麼你這人還不是滑溜下去嗎?」唰」地一下,就到司馬良的脖子了。海川一喊:「不好!」石、洪二老就「唰」地一下,一繃繩子,就把司馬良從台階裡頭給拉上去了。等老哥仨到跟前一瞧,「哎喲!」嚇得三俠都不敢看了,怎麼回事呀?都是二寸的大青蠍子,把整個人包了起來。海川拿大褂往下抽,老哥倆劈裡啪啦地用腳踩。最後全踩完了。抖了抖褂子、褲子,確實沒有了。再看司馬良全身浮腫,氣如游絲,就這麼一點呼吸之氣了。海川喊了幾聲,司馬良不聲不響。石金聲說:「兄弟,你還喊呢!喊有什麼用?快走!」老俠石金聲這麼一伸手,把司馬良就挾在肋下。洪勛洪老俠把刀拾起來,絨繩解開。
  完全都分好,各人係上。剩下司馬良的繩子和大褂,海川手裡頭一攥。「沙沙沙!」老三位可就出來了。
  他們由打一線通穿過去。老俠石金聲真是有辦法,來到這斷壁之前,先讓海川下去,然後老俠石金聲把這大繩提上來,把司馬良捆好,又給放下去。
  然後老哥兒倆才從上面下來。海川又說:「哥,我抱孩子吧。」「不!還是哥哥我來吧。這段路不好走!」出離臥虎灣,來到這山下。「海川呀!孩子中毒十分危險!要從這回太原府,起碼有六七十里路的路程,可太遠。海川!咱們這就近就是耿家莊,近十幾里地,別處咱們不熟。」「好,就奔耿家莊!」
  這麼著,老哥兒仨就帶著孩子奔了耿家莊了。到了耿文家,天已經大亮了。
  耿文一見司馬良昏迷不醒,渾身浮腫,嚇壞了。說道:「哎喲!就叫蠍子蜇得這麼厲害呀!俗話說,一個蠍子蜇了不要緊,兩個蠍子蜇了不得了,三個蠍子蜇了三鉤子,人就有性命之憂。我看,事不宜遲,趕緊請幾位先生來!」
  王三爺馬上準備了車輛,去請大夫。不知司馬良的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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