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石寶奎掌震三尺鬼 夏九齡招親石家鎮

 
  上回書正說到大魔莊張方巧遇親娘舅,銀鉤太保尚義的亮銀鉤被打掉,張方萬般無奈,才奔石家鎮而來。
  二人從東村口進來,遛遛達達往前走,一眼看見路北臨街的民房當中有一條棧道,一直通到鎮口外。棧道的西邊就是一條大牆,牆也高也遠,也通到北村口。張方一琢磨:我小時候跟著我爹到我石大爺家來過,彷彿這房子就是神掌地行仙石寶奎石大爺的。張方還認得出來,廣亮大門,門口兩邊有八棵門槐,枝葉茂盛。就在這麼個工夫,「咣啷」一聲響,門分左右,打裡頭咳嗽一聲,出來個白鬍子老頭。大個兒,赤紅臉,皺紋堆壘,頂都謝了,白剪子股小辮垂於腦後,一部大白鬍子苫滿前胸,蠶眉朗目,兩隻眼睛不亞於兩盞金燈。哦,正是神掌地行仙石寶奎。老俠來到門口,伙計把門開開,老頭出來,遛遛達達往西走。走出不太遠,路南裡有個兩層樓的小飯館,早晨起來賣包子。老頭兒一想:得了,在這兒吃點東西吧。石老俠扶著扶手,「騰騰騰」地上樓梯,來到樓上看前後窗戶開開,過堂風很涼快。老俠石寶奎坐好了,讓伙計給送過來包子,一碗粥,還有一碟白糖,老人家就吃上了。
  眨眼之間,二十個包子,粥也下去了,吃飽喝足。伙計們把傢伙都撤下去,把桌子擦抹乾淨。「老三吶!給我寫在帳上吧。」「老爺子,今兒個別寫帳了。」「啊哈哈,為什麼?」「有人請您的客,把飯帳給付了。」「胡說!到咱們的家門口來,讓人家付飯帳?咱們只能付人家的飯帳。你怎麼隨便胡來呀!」「您看,他說了是您的姪子,不是外人!有些年沒瞧見您了。」「哪兒呢?」「您看啊!」老三拿手這麼一指,有人說話:「大爺!姪子我付了您的飯帳。」
  老人家右手一推鬍子,扭項觀瞧:「這是誰?!」「哈哈,大爺您連我都不認得了!我家住在鎮江瓜州,我爸爸張鼎是您的兄弟。」「噢!你是方兒啊!」「可不是我嗎!」「我聽說你不是廣東學藝去了嗎?」「大爺,我是學藝去了。」「你從家裡頭來呀?」「啊!」「你爸爸跟你媽都挺好的嗎?」
  「托大爺福,都很硬朗。」「那麼你上這兒幹什麼來了?怎麼大清早兒就來到我家?」「大爺,我有點事兒,我不好意思跟你提呀!」「孩子哎,咱們爺一輩子一輩的交情,有什麼不能提的。孩子你坐下!」張方也知道老頭的脾氣性如烈火,這種人拿話一激他,他的脾氣就上來:「大爺,我在廣東龍門縣清源山寒風島祥慈觀,跟我師父歐陽爺學藝十二年。大爺,可不是我吹呀!三稜凹面呂祖錐一條,六隻棗核兒鏢,還有三隻邁門弩,師父起的外號叫病太歲。南七北六十三省練功夫的,他要能在我的跟前轉仨圈,那就算他不辜負平生所學,幾十年的力氣沒白費!」「啊喲,這麼好的能耐呀!」「大爺,得把您刨出去。」石寶奎心說:還真不錯,跟別人這麼說,跟我還得把我刨出去。「好,往下說!」張方接下道:「我奉師命下山回家了。沒想到我們鎮江出了十八條命案,這個採花賊叫採花羽士陳道常,我順便拿這十八條採花命案的主凶。蒙聖恩,欽封我為隨行衛員伴差官,保護著年羹堯欽差,查辦四川,開倉放糧。」「噢!方兒你做了官兒?」「可不嘛!大爺。但是水漲船高,不管我張方的官兒多大,您也是我大爺呀!您也跟我爸爸是朋友啊!」「哈哈哈,好孩子!對。後來呢?」「大爺您聽我說,我跟我師叔童林帶著我幾個師兄,我們一塊兒保著大人由打北京城出來。沒想到到保定府清苑縣,有大膽的賊人行刺。賊人是誰呀?一棵苗禿子義士馬亮、紅毛禿頭狸子馬俊。這爺兒倆為首帶著一百多賊人,進了清苑縣公館,孩兒我全憑三稜凹面呂祖錐一條,跟我師叔童林我們爺兒幾個把賊人全打跑了。可是大人十分震怒。這麼多的賊人來到公館行刺,你們沒拿住一個,這怎麼成呢?準備了公文一份,讓我師哥多臂童子夏九齡跟我私訪,分頭追趕捉拿賊人。沒想到我們碰上了,不但碰上紅毛禿頭狸子馬俊,而且還碰上採花羽士陳道常,沒想到他們逃奔大魔莊。兩個魔鬼頭,把這欽犯跟淫賊留在家中。」「咳!這兩個東西可恨,怎麼能容留這樣的賊人呢?」「是啊,孩兒我夜晚之間跟我師哥夏九齡就去到他家。大爺,真沒想到啊!這花面魔王袁金標、鐵面魔王袁金豹兩個魔鬼頭這麼大的能耐,當場一動手,我師哥夏九齡叫他們給逮住。孩兒我真急了,『唰啦啦』一伸手我把三稜凹面呂祖錐亮將出來,跟賊人這麼一戰。哎喲!這一場凶殺惡戰吶,無奈雙拳難抵四手,猛虎不敵群狼。他們人太多,上百口子人圍著孩子我一個呀,一不留神我的三稜凹面呂祖錐叫魔頭袁金豹給打掉在他的院中,孩兒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
  石老聽了後,心想:見著我先說山,後說天,說完大塔,說旗桿,海子城門,駱駝象,什麼大說什麼!鬧了半天,叫人家給打敗了。便問:「你怎麼到我這裡來了?」「您聽著啊,來到村口外頭,我可就發了愣。大爺,我、我、我在姥姥家的門口,叫人欺侮了,我寒磣不寒磣吶?哎,對!這寒磣。可我姥姥家門口的人不寒磣嘛,大爺連您都在內呀!孩子我叫人欺侮了您不管?」張方這麼一說,老頭一托鬍子:「哈哈哈哈,哎,小子啊,你怎麼不找我來呀?」張方心說有門,這一句話把老頭子的火兒激上來了。「大爺,我不能找您吶!」說著就哭起來。石寶奎卻勸道:「你先別哭,別難過,你怎麼不找我呀?」「我想這個,大爺,我沒孝順過您吶!我拿二兩點心、三兩茶葉我孝敬您,算小子我一份孝心。我來到家門口,我就應當拜望拜望您,我給你磕個頭。沒想到我剛到這裡遇上這事,我沒孝敬您,我有什麼臉兒上您家裡頭呀!我又一想,得了!離尚家台兒挺近的,我找我舅舅去吧。」老俠石寶奎點了點頭:「你找你舅舅去了?」「咳!不找我舅舅我不生氣,一找我舅舅我真生氣!」「孩兒啊,你生什麼氣?」「我趴在地上跟我舅舅、舅媽磕頭,我舅媽耷拉著臉子不大好看。問我你幹什麼來了?我就把這件事情這麼一說,我舅舅這就穿衣裳,拿軍刃。沒想到,我舅舅給他們打趴下了!」
  石寶奎眼一瞪:「這還了得!我給你撈面子去!」說罷就走。張方心裡想笑,嘴上卻說:「大爺,你先等一等。常言說的好,人老不講筋骨為能,英雄出於年少。老人家九十高齡,一世的英名,倘若為這件事情被二魔所傷,孩子我吃罪不起!也把老人家的一世英名給葬送!您老人家歲數太大了。」嘿喲!
  張方這小子真能做戲嘿!他用兩手捋著老頭的白鬍子,一個勁地哆嗦。老人家一托頷下銀髯,用手點指,仰天狂笑:「哈哈,孩兒啊!我聞戰國廉頗年逾百歲而為將,東漢平津年近古稀而為相,他們一文一武都有超人頭地的本領。何況老夫,雖然年邁,老馬嘶風,雄心未減。孩兒啊!隨我來!」張方高興得直想跳高,我把老頭激得連南北都不認得了。
  爺兒倆一前一後下樓,出離了小飯館來到自己家門口。石寶奎「乓、乓、乓」一拍門,伙計把門開了。石寶奎道:「你上後頭去,告訴姑娘,把槍給我拿前邊來,我要帶著我這小姪子走趟大魔莊。我揍袁金標、袁金豹去!」
  伙計不知道哪兒的事啊!往裡走,一直到後面繡樓前,有婆子攔住。伙計把事情一提,婆子趕緊來到樓上,面見姑娘,給聖手嫦娥女石素蘭把這事情說了。姑娘當時可就一愣,爹這是為什麼啊?這雙魔有多大膽子,又得罪老頭子!來到裡間屋門後一伸手,把老人家的槍拿出來,交給婆子,下了樓交給家人,家人拿著一直來到大門口外頭。張方一瞧:九尺長的槍桿,一尺八寸長的槍頭,鴨兒踴式鋥明瓦亮,槍桿是臘桿的,比鏡子面都亮,紫亮紫亮的,這是大槍。老人家把槍拿起來,「方兒啊,走!」直奔大魔莊去了。
  這個時候,太陽都老高了,爺兒倆走近村口外的樹林,裡頭有人往外探頭。張方就瞧見了:「喲!我舅舅來了。」尚二爺不放心,知道哥哥石寶奎的脾氣性如烈火,自己的外甥張方這嘴一點把門的沒有,萬一爺兒倆再吵起來,這個就麻煩了。尚二爺不能在東村口袁家墳呆著了,他轉到大魔莊的西南樹林邊上來,一看哥哥石寶奎提著槍,氣哼哼地往前起,張方在後邊跟著。
  張方一眼就瞧見了尚二爺了,說:「大爺,您瞧,那不是我舅舅嗎!」「哎,我瞧見他了,他怎麼又來了?」「哦,他,這是覺得不合適了?」「對!嘿嘿嘿,仔細看看他,他的膝蓋上有土沒有?爺兒倆往前走,可就來到了切近。
  尚二爺很佩服張方,這小子鬼迷三道的,他真把老頭子給捋出來了。要我請去,我准挨幾口唾沫,便趕緊出來:「哥哥,您來了!」老俠石寶奎面沉似水,一捋頷下銀髯:「啊!我來了,我不來,等你來呀!哼,你受累了。」
  尚二爺聽他說替外甥打賊受累,道:「唉,哥,這是我應盡的責任啊!」老頭的眉毛都立起來了:「咳,我真沒想到啊!兄弟,你,你會這麼不爭氣!」
  尚二爺一聽,啊,可能因為自己護手鉤叫袁金標、袁金豹給打掉了:「哥哥,嗯,誰讓咱沒能為呢!哥哥,小弟我跟人家一動手我才知道,我們家這十八趟形鉤,原來在我爸爸那個時候就丟了,人家袁家都給偷去了,把咱們的鉤招給化在裡頭了。這心裡頭這麼一不痛快,這亮銀鉤叫人打掉了。我們爺兒倆沒法子才出來,到了現在,我只能說到石家鎮找您!」「尚老二,哥哥給你們爺兒倆掙掙面子去。你們爺兒倆順他們大門口一直往東,由他東牆進去,設法尋找,他叫什麼?夏、夏九齡啊。」「我師哥呀,隨行衛員伴差官吶,我師叔童林的徒弟呀!」「哎,你們爺兒倆去找他,我從他的正門去,找魔鬼頭兒。」老爺兒仨商議已定。老人家石寶奎一伸手,「唰」地一下,把鑲牛皮的槍帽摘下來,往自己絨繩上一掖,右手提著大槍,帶著這爺兒倆打大魔莊西村口進來。
  大清早起,街上沒人,路淨人稀,這爺兒倆順著袁家的門口往東奔他馬號大門。石寶奎來到袁氏弟兄家門前,喊道:「開門!」門道里有家人坐著,聽到叫門,趕忙站起來,「嘩啦」一聲響,門分左右。一看老俠來了,誰不認識啊。「喲!石老俠客爺您來了,小子們給您請安!」「起來,起來!告訴袁家弟兄,就說老夫我來了。」「老爺子您請進,我們給您通稟。」請著石老俠往裡走,這大門可就開開,往裡進二道門,再往裡到屏風門轉過來。
  底下人已經通知了袁家弟兄。袁金標、袁金豹一見石寶奎來了,袁金標跟袁金豹說:「看來,咱們惹了禍!」袁金豹問:「哥哥,惹什麼禍?」「因為你把尚義打了。」「唾!既然能打尚義,就能打石寶奎,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哥哥,別害怕,沒關係!越怕,他就越嚇。哥哥哎,您沉住氣。這回,尚義咱們不在乎了,咱們還怕誰呀!石寶奎扔下八十奔九十的人了,人老不講筋骨為能,他還能活幾天吶!」這時候,老俠石寶奎已經進到當院。袁金標趕忙一躬到地:「老人家,清晨起來您就到了寒舍。恕我袁某未曾遠迎,您多包涵!」老俠一笑:「袁金標、袁金豹你們兩人出身綠林,還懂得綠林道德規矩,在我石寶奎眼皮底下,不能越禮胡為。這樣哩,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別說我石寶奎高抬貴手。你們在這安然自在的住了這麼多年,沒想到現在你們越理胡行,竟敢打了我的小弟尚義!哈哈,老夫豈能容你!」石老頭子這一聲長笑,笑得雙魔起雞皮疙瘩。袁金標又一躬到地,道:「老俠客爺不是這麼個意思!我的孩子袁玉的朋友,您看就是他們二位,這位是紅毛禿頭狸子馬俊,這位是陳道常陳道爺。我們不能不招待!沒想到在這時候,有個姓夏的跟姓張的兩個人來了,到這就要動手拿他們二位。我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我們哥兒倆怎麼著也不能讓人家在我家裡當場拿人吶!一動手我們把姓夏的給捉住,我們把姓張的也趕跑了。沒想到銀鉤太保尚義,尚二爺也來了。愛屋及烏看佛敬僧,有老人家您在頭嘍,我們敢跟尚二爺無禮麼,我們不敢。我們說了很多好話,尚二爺一瞪眼,不但要救人,而且要拿他們二位,這我們就不讓了。我們把尚義尚二爺給贏了。老俠客,您怎麼到這裡來又說這話呀?」「哈哈哈!尚義是我的小弟弟,誰要動他一根汗毛,我就讓他們給立根旗桿,你打了他,就等於打了我。相反的,陳道常在鎮江有十八條命案,你們為什麼容留這下賤的賊人在你的家裡?紅毛禿頭狸子馬俊保定府清苑縣行刺,他是國家的欽犯!你們不守綠林道的規矩,你們這倆魔鬼頭就找死!老夫也絕不能容!交出人來吧!」
  袁金標還要對付,鐵面魔王袁金豹「嚓楞楞楞」一翻魚尾雙鋒鉤:「姓石的,素常素往我們尊敬您,沒想到您越來越厲害,得寸進尺!現在跟我弟兄瞪眼,難道說我弟兄二人懼怕於你?來!亮你的槍,二爺袁金豹跟你討教討教!」往前一趕步,「唰!」魚尾雙鋒鉤「嚓楞楞」一響,對準老俠哽嗓咽喉就來了。老俠石寶奎左右手一合大槍:「哈哈哈,你個二魔頭,你敢罵我,你長著幾個腦袋!」他一瞧這鉤到了,就微然一下腰,前把一帶自己的槍頭,扣把一攜,坐下腰去就橫槍桿一個掃蕩。袁金豹腳尖一點地,長腰剛一起,老人家又一背身,叫「霸王甩槍式」,就抽在袁金豹在後腰眼上,當時袁金豹的後腰就起了個大肉崗。他撒手扔了雙鉤,應聲而倒出去一溜滾,袁金豹輸了。袁金標這個時候把魚尾雙鋒鉤抄起來,照著老人家的後腦海「腦後摘筋兒」,「唰!」雙鉤就剁下來。老俠客爺腰腿特別的靈活,「鷂子翻身」,就看這大白鬍子一仰,「唰」一調臉,這槍就對準袁金標的兩隻手的手腕子就拍。袁金標往後一撤步,老人家平槍一紮,槍走一條線,就在袁金標胯骨軸上捅了一個槍,血下來了。石寶奎剛要說話,猛然間屏風前頭轉過一個人來:「什麼叫石寶奎呀?什麼叫地行仙吶?我全不懂。你是雞蛋,我打出蛋黃來!」石寶奎一聽,噢!這是誰呀?在老夫前飛揚跋扈。「唰!」
  把大槍紮在地上,左手一推頷下銀髯,扭項觀瞧,這個人從屏風前轉過來。
  有四尺來高,是個矮人,但是橫下裡有二尺,胳膊腿挺粗。一身藍,絹帕纏頭,煞著絨繩。一張臉面似黑鍋底,一雙蛤蟆眼,眼珠努到眶外,大獅子鼻,大鼻頭,大嘴岔。石寶奎真不認得他。
  原來這大魔莊正東,不遠有個小村叫尤家莊。這個是尤家莊的,姓尤叫尤龍,有個外號叫三尺鬼尤龍。大爺袁金標的妻子,小喪門袁玉的母親,就是尤龍的姐姐。尤龍沒有多大的能耐。他能耐不成,可是他有一個特殊的本領,腦袋上長著一層癩皮疙瘩,很厚。這是什麼本事啊?唉!他這個東西癢癢起來,你拿刀砍,他都不怕。說他癢癢之後想拿手撓撓,這沒用,那皮太厚了。他用一個木頭板,把釘子完全都釘在這板上,叫釘板,這尖都衝外這麼一層。他得拿釘子板朝腦袋上拍,「乓乓乓!」甭說你拿刀砍,他什麼也不在乎!所以人家給他起個外號叫三尺鬼尤龍。今兒個一清早上姐夫家來,剛到家門口,大門口開著吶,因為石老俠進來,他也進來。聽家人說:「看來咱們袁家就要敗家,人亡不人亡的不敢說!」尤龍一聽,只氣得怪叫如雷,「噔噔噔」直奔裡跑。打屏風裡轉過來,一見是個鬍子老頭:「哈哈哈,什麼人物?原來是個糟老頭子!」往前一趕步,伸左手窩裡發炮,當就一拳,照著老俠的胸口來了。石寶奎右手推銀髯,往左邊一推,左腳跟著往前一邁步,伸右手一按腕子,「噗!」把三尺鬼尤龍這手腕子就攥住了。順手牽羊,往自己懷裡一帶,尤龍往前一栽身,石寶奎左手腕子這麼一翻,就扣過來了。
  插著五個手指頭,掌心照著尤龍的腦瓜頂上,「啪!」就是一掌。尤龍心說:我要不把你這巴掌給震壞了,那才怪吶!哪知道老俠石寶奎單掌開碑擊石如粉,這是氣功啊!打腎眼一提這口氣上來,運在掌心,「啪!」硬把三尺鬼尤龍的腦門給砸塌了,結果倒地身亡。袁金標、袁金豹一見這個陣勢,撒腿就跑。尤其是採花羽士陳道常、紅毛禿頭狸子馬俊,這兩個更跑得快。順著箭道一直往後,到西北大牆,越牆而過,到了村口外頭。馬俊跟陳道常站住。
  你別看馬俊,這是保定府清苑縣行刺欽差的要犯,但是他不願意跟陳道常一塊兒,嫌陳道常是臭賊!對陳道常說:「得了!咱們倆這一道,你幫我,我幫你,也不錯了。看起來,咱們倆從今天就得分手了。」馬俊說完了,也不等陳道常說話,就走了。陳道常也不願意跟馬俊在一塊。怎麼?如果馬俊在一旁,你胡作非為不行呀!人家大姑娘、小媳婦長得好的,你想辦壞事能行嗎?陳道常一想,我也去吧。腳底下趲動,就往西南去了。
  這是大魔莊的西北村口外。往西南沒有幾里地,眼前頭黑壓壓、霧塵塵,出現了一個村子。走著走著,就聽見大牆的裡面有婦女又說又笑。一聽姑娘說笑,陳道常魂都要飛了。他往東牆靠,靠著東牆,蹺著腳,隔著牆頭往裡瞧。哎喲!真瞧見了:裡面是一片樓房,看不甚真。靠樓房的東山牆,有一個窗戶,窗門開開,露著半截身一個姑娘。啊!這姑娘長得這個俊呀!烏黑的發髻,迎面高挑一個銀片子,上面鑲珠嵌寶,金絲高挑,一個粉絨球,突突亂顫。這姑娘長得這好看:瓜子一張臉,兩道彎眉,一雙大眼,雙眼皮,長睫毛,有點弔眼梢,眼睛都會說話;鼻如玉柱唇似塗朱,一對元寶耳。上身穿玫瑰紫緊身小襖,紮著粉汗襟,蔥心綠的散腳水褲,兩隻大紅緞的南繡鳳頭小鞋。這姑娘左手摁著這個窗台,往東北方面瞧。在姑娘的南面一點,露著一個小丫鬟的半身,這小丫鬟也長得非常俊。身穿一身鸚哥綠,外罩青紗大坎肩,腰裡係著粉汗巾,也是烏黑的頭髮,瓜子臉。很俊吶!陳道常看著眼睛發直:「無量佛!喔唷!」他在牆外一念佛,直勾勾這麼一看。姑娘一瞧,就把窗戶門關上了。哎呀!門掩了,梨花深院,粉牆兒高似青天。陳道常再想看人家姑娘一眼,就辦不到了。
  無精打采,他往南來,可就是東西向的一條街。他抹過頭來往西。路北的廣亮大門,過街的影壁,八棵門槐。再往前走,路南有個兩層樓的葷鋪。
  唉,我吃點東西去!他進了飯館。伙計趕緊迎接過來:「喲,道爺!今天吃飯可還早點。您怎麼,您要用點飯嗎?」「不錯!樓上有地方嗎?」陳道常就上了樓。來到後面的樓窗前頭,要了四個菜,一壺酒,四張家常餅,一盤老虎醬,一碗雞血酸辣湯。伙計在旁邊侍候著:「道爺,您有什麼事呀?」
  「貧道打東村口進來,看見了路北的大戶人家,是個財主?」「道爺,您好眼力!這是咱們這一帶的首戶財主。」「噢,他家裡都什麼人呀?」「家裡頭沒什麼人。只有一個老父親,還有一個年輕的姑娘。父女二人相依為命。」
  「噢!無量佛。」伙計嚇一跳:「道爺,您喊什麼呀?」陳道常這個美呀:今夜晚間,我到他家裡,跟這姑娘威逼成婚。然後我把這老頭子一宰,我是又得人又得錢吶!看起來,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他看人家姑娘好,有利可圖,不但要霸佔人家姑娘,而且還要霸佔人家的財產。把人家姑娘的老爹一殺,你也不琢磨琢磨,你辦得到嗎?!
  採花羽士陳道常出了村,找個大樹林,把草拔一拔,往地下這麼一鋪,盤膝打座,閉目息氣養神。一靠大樹,「哧呼哧呼」他就睡著了。也搭著昨天晚上一夜沒睡,這覺兒醒來,半天多都過去了。雖然有點饑腸轆轆,他也不在乎。定更來天,陳道常站起來,在樹林裡轉幾個圈,恢復恢復精神,然後,出了樹林。抬頭看,滿天星斗,月亮十分皎潔,清風陣陣,胸懷為之一暢。老道把道袍往後這麼一撩,腳底下用力,「沙沙沙」施展夜行術,順白天進村的道兒就來了。走到白天他看見姑娘這個地方,他可往南。約走了有半箭地左右,也就是到了這個院裡東南角上,再往前可能是前院。這樣,陳道常一拔腰起來,單胳膊肘扒牆頭往裡看:果然往南一排房一排房,還有很多的房子。眼前是個大花園,種了一些奇花異草,爭香鬥豔,濃郁芬芳,撲鼻噴香。在這北面的繡樓上有燈亮,照射出來,樓下是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坪。
  南面是一片假山石。往西有房子、有牆、有門通到裡院。
  這個時候,陳道常一飄身,由東牆上下來,躡足潛蹤,攀花扶柳往前走,就來到這繡樓下邊。腳尖點地,一長腰,「哧--」起來了,就抓住二層樓的前簷。腳後跟掛住簷頭,施展「珍珠倒捲簾」的功夫,隔著橫楣子往裡看:果然,一個小丫鬟站在旁邊,迎門的几案八仙桌,上垂首椅子上坐著一位千姣百媚的大姑娘。哎呀!這個姑娘裝梳有點改了。迎面的銀牌子摘掉,一個粉綢子的絹帕,把腦袋罩住。姑娘兩隻手,搭在一塊,往自己膝蓋上一放,在這裡坐著。陳道常正瞧見呀!嘿呀!臨近一點了,才看出這姑娘比花解語,比玉生香,千嬌百媚,國色天香,確實是俊呀!就聽姑娘說話:「春桃哇!泡點兒茶來。」丫鬟有點害怕:「小姐,黑燈瞎火的,我膽小!」姑娘把臉一沉:「自己家裡有什麼可怕的?你真氣我!」這姑娘一生氣,「唰」地一下站起來一挑簾,奔了裡間屋。陳道常還納悶呢?怎麼我剛看這姑娘一眼,她怎麼進了裡間屋。這會兒,他就覺得有人蹬他的腳,陳道常就知道不好。
  一個「老猿墜枝」,「唰」地一下,從樓上可就下來,雲裡翻個跟斗,腳扎實地。抬頭往樓上看:就在前簷,站著這位大姑娘,左手拿著把彈弓,斜插裡背著彈囊。正趕上陳道常腳紮地,抬頭往上看的時間。就瞧這姑娘右手扣弦,一撒後把,「突」,這彈真叫快呀!正打在陳道常的腦門兒上。「啪」,沒把陳道常給痛死。「無量佛,喲,喔唷!」他拿著左手一捂自己的腦門,沒想到第二彈正砸在他左手手背上,「啪!」「哎呀!」左手一撒。他右手又去了,第三個彈飛打在他右手上。「哎呀!」他抹頭就跑。原來這個姑娘就是聖首嫦娥女石素蘭姑娘。因為早晨外頭進來人說,老爺子要槍,到大魔莊打魔鬼頭去。這姑娘有點不放心,老爹爹走了怎麼還不回來呀?帶著丫鬟春桃把東邊樓窗的窗戶開開,主僕兩人往東北方向看,才四里地就是大魔莊。
  沒想到陳道常一念佛,姑娘瞧見老道就把窗門關上。春桃還問呢:「喲!姑娘,咱不是看老爺子嗎?怎麼又關上樓窗了。」「你沒聽見那個念佛的。」
  「聽見了,他不是個出家道人嗎?」「那是個壞人!」春桃害怕:「呀!那可怎麼好呀,一會兒老爺子回來可得說說。」「春桃你不明白!待會兒老爺子回來,你一跟老爺子提這事,老爺子准說咱不好。姑娘家不守閨門之道,私自把樓窗開了往外瞧。這行嗎?」「要說可也是,咱們主僕都得挨罵!」
  「對呀,得了!誰也甭告訴了。今天晚上如此這般,我都準備好了。」兩人商定,吃完晚飯,主僕兩人,在外間屋呆著。陳道常一來,施展「珍珠倒捲簾」,往裡一看,姑娘就瞧見了。她假裝一生氣,一挑簾,到裡間屋把彈囊掛好,插把彈弓拿起來。從後窗出去,飛身形上房,打算上前簷把他踢下來,結果陳道常跳下來。陳道常撒腿往南跑,彈打連珠,「啪啪啪」,打得陳道常齜牙咧嘴,疼痛難忍!什麼後腦勺兒,屁股蛋兒,後脊背都挨上彈兒了。
  眼前頭就是這片假山。打假山後頭轉過一個人來:「陳道常呀!」「啊!」
  差點兒嚇死陳道常。原來正是病太歲張方。
  咱們還得說說大魔莊,寶槍打二魔,掌震三尺鬼。袁家的人「呼啦啦」
  都奔後門逃跑了。正這個時候,多臂童子夏九齡、太保尚義、病太歲張方,爺兒仨把軍刃都帶齊了,由角門過來了。張方把夏九齡叫過來,給石老俠行禮。「噢,噢……」石老俠趕緊伸手相攙:「少俠客,你們帶著公文嗎?」
  「我們全帶著公文呢!」「這死了人了,叫我拿巴掌給他拍死的。這樣吧,方兒,你跟著你的師哥,你們倆人趕奔縣裡前去報案,查收袁家的財產。事情辦完了,讓他們把死屍埋了。然後你們回石家鎮,咱們在家裡見!」張方點了點頭。說好了以後,老哥兒倆先回家了。這小哥兒倆先把本村地方找來,叫他看了公文,叫他看守死屍,然後才趕奔縣裡。報了案以後,仵作到現場驗了屍,填了屍格掩埋了。把袁家的財產完全都查沒入官,派地方守著。一切事情辦完了,小哥兒倆這才回家。說真的,有半天多的工夫了。等來到了石家,從新面見石老俠跟尚二爺。大傢伙兒坐下來,張方這才先說自己的事:「剛才呀,跟您你老哥兒倆前後說得淨是瞎話!」就把自己打下山到家,如何本地出十八條人命案,我怎麼捉的賊,追趕陳道常的事情完全都說完,老俠明白了。九齡也把自己的事情跟師父的事情以及兩次杭州擂、下南七省的事情完全都說了。一直到晚上,才預備一桌豐盛的酒席,款等這小哥兒倆。
  爺兒四個坐下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方覺著要解解小手。張方一個人出來,他奔東院的茅房。在這時候突然發現了一條黑影,「唰」,由大牆後面翻上來。啊!這不是陳道常嗎?這小子幹什麼來了。張方在後面可就跟上了。從假山往北,張方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姐姐石素蘭招來的麻煩。就在假山的後頭等著。果然這頓彈弓叫姑娘把陳道常打的亡魂皆冒。張方等著他快到了,猛地一長身,一亮三稜凹面呂祖錐:「陳道常,你哪兒跑!」陳道常一眼就看見張方了:「唉呀!我怎麼在這最危險的時候遇見他呀?!」陳道常往東一跑呀,迎面姑娘在前簷站著。陳道常亡魂皆冒,往西跑越大牆,撒腿如飛,他跑了。張方可喊:「別打!石大姐,我是張方!」張方這嗓子很高呀。猛然間,西邊有人說話:「什麼人?到老夫的家中攪鬧!」這個時候姑娘可從房上下來。張方也轉過來了:「大爺,這不是我大姐嗎!」這個時候,石大姑娘可就到了跟前兒。石寶奎問:「孩兒呀,你這是幹什麼呢?怎麼上這兒來?」張方把剛才的事都說了。這老哥兒倆跟夏九齡都在客廳裡喝酒,一聽這邊有響動,讓九齡別動,哥兒倆出來。到現在老頭一問,姑娘把事情也說了。「噢!這情有可原。你還認得不認得,這不是鎮江瓜州張家莊你叔叔張鼎的兒子張方嗎!小的時候你們不是在一塊玩過嗎!方兒,這是你大姐。」姑娘一瞧:「喲!真是張大兄弟,剛才打著你沒有?」「差一點,把我這小辮上水上漂大錢都給打沒了!我就是追這個惡賊,從家中追到山西姥姥的家門口,才跟你們爺兒幾個見著。剛才發現陳道常,想追他,石姐姐拿彈一打我,我估摸著賊跑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一天他會跑不了的!」「大爺,您說的這個一點不假!」爺兒幾個往回來,重新洗手落座,又喝上了。
  老俠石寶奎喝著喝著心事上了心頭。由於剛才的事情,使老人家想到男大當婚,女大當聘,閨女素蘭不小了。如果說門不當、戶不對,人家也不敢要,我也捨不得把孩子聘出去。門當戶對的也不容易!喝著酒,看到了夏九齡,這個小孩長得又好,剛才九齡也把自己的事情全說了。他是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海川童俠客的弟子,隨行衛員辦差官。將來真是保著大人查辦四川完畢以後,這小孩也能得個一官半職。家裡我又有錢,我又不指著掙錢養家,這個孩子要跟我的閨女結為連理,可是天成一對,地就一雙呀!但是,人家這麼好看的小伙兒,這麼好的能耐,名門之後,現任官職,人家能沒媳婦嗎?
  老俠不好意思提,張方瞧出來了。張方站起來說:「舅舅,您跟我哥哥先喝著酒啊。大爺咱們爺兒倆外面說句話!」「噯,哈哈哈,好好好!賢姪九齡,二弟你們爺兒倆先喝著。」這爺兒倆出來,挑簾櫳下台階,往東沒走幾步。
  張方站住:「大爺,您剛才喝著喝著酒您不喝了。停杯不飲,我看您有心事。」
  「好孩子,你聰明得很。大爺真有心事!」「您老人家這心事,我說出來,您一定佩服!您看我姐姐不小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看我師哥長得也好,又是現任官,又是將門之後,將來也錯不了。您惦記把我姐姐許配給九齡,您又不知道人家有媳婦沒有?難以啟齒,對不對?!」「嘿!呵……」
  老頭樂著朝張方腦門上給了一巴掌:「哈哈哈,小子,真是的,你呀,說的全對!但不知道這個話怎麼提呢?」「咱爺兒倆回去,這事兒您別管。您交給我張方!」爺兒倆回去落座。張方保媒,夏九齡招親石家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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