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小豪傑九趕陳道常 大魔莊巧遇親娘舅

 
  上部書中說到張方追趕陳道常,三皇觀大戰馬宗續,菩提寺寶闊、寶月二位高僧趕到。原來太原府東南七十里路,有座七星山狻猊寨。寨主叫反手托天金頂狻猊段國基,二寨主叫霹靂烈火火眼狻猊段國柱。哥兒倆一共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寨主有兩個兒子,一個叫金粉蝶段士林,一個叫銀粉蝶段士賢。二寨主段國柱有一個兒子,排行第三,叫段士寶,人稱墨粉蝶。他們都娶妻生子了。二寨主還有一個老生女兒,名叫愛賢女段銀娘,文武全才,長得俊。因為這兩位還不滿足,打算約寶闊、寶月來七星山狻猊寨給兒子、女兒加工練武。另外請寶闊、寶月來,還有一點事兒。這點事兒雖很要緊,但暫時先不能提,等到了時候再說。
  寶闊、寶月接到請帖以後,哥兒倆不便再在廟裡呆著了。這才帶著亮銀方便鏟跟鄧九公、雷大爺從廟裡出來,直奔山西了。一路上不快走,而是遊山玩水。白天走天氣炎熱,夜晚走倒涼爽。今天他們二位走到這個地方,發現前頭有人動手,老哥兒倆知道,前頭不是靈佑三皇觀麼?三皇觀的觀主浮雲仙長馬宗續,是個老半大的人了,在他的廟外跟誰動手呢?越走越近,看真了,是和兩個小孩兒動手。那邊也有兩個四五十歲的人。浮雲仙長馬宗續正跟一個小孩兒動手。老哥兒倆很不以為然:「南無阿彌陀佛!馬道友,深夜之間你與何人動手?」
  張方看出了這兩個和尚是好人,把三稜凹面呂祖錐這麼一別,趕緊過來一躬到地:「二位前輩,認識我嗎?」那個老和尚一想:你這麼年輕,我怎麼能認識?」哦,小施主,你是誰呀?」「我家住在鎮江瓜州張家莊,我爹是風流俠鐵扇仙張鼎張子美,我叫病太歲張方。提起我父子來名譽並不高,提起我的老師來,祖居在廣東龍門縣清源山寒風島祥慈觀,他是觀主,三清教掌教的道門門長,複姓歐陽單字名修。」「彌陀佛!少俠客,失敬失敬!你父親張老劍客就是當代的英豪,將門出虎子。你的老師是武林道的前輩,受後人敬仰。少俠客,你這是幹什麼呢?」「您可別提了!您瞧這姓馬的老道,外飾溫柔之貌,內藏虎狼之心。您瞧那兩位:一個是保定府行刺的要犯紅毛禿頭狸子馬俊,一個是鎮江府十八條命案的主凶採花羽士陳道常。我跟我師哥夏九齡。他是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海川的弟子,萬歲爺親封的隨行衛員,他是官人,捉拿的是這倆賊。沒想到馬宗續他不但不幫助我們拿賊,而且還要袒護!大師父哎,您要是好人,給幫幫忙兒!您可留神,他可會兔子刨沙!」寶闊一聽:「嘿,少俠客,貧僧專管人間不平事!」「那可好極啦,瞧您的啦!」寶闊伸手把方便鏟交給了寶月。
  降龍羅漢寶闊邁步往前走,來到馬宗續身邊,合掌打問:「彌陀佛,馬道友,咱們可都有菩薩保佑!你挽發為道,身在三清,出家人講究『無為』二字,你我都應當清靜無為。這兩人既是國家的要犯,馬道友,你為什麼袒護他們呢?」馬宗續無理,就講不下來了。他沒法往外推:「無量佛!寶闊師兄,你我風馬牛不相及,河水不犯井水,你歸依三寶,我挽發為道,咱們是兩碼事。至於貧道為什麼要掩護這兩個人,也與你無關。以我說咱們多年交情,可別抓破了臉兒!你們兩位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這裡的事情我們是事有事在。」「不!道路不平旁人鏟。我們二人管的就是閒事!人家少俠客張方所說的,難道有假麼?」「無量佛!沒假。」「既是沒假,你就不應當袒護惡人!」「大師父,依我說,你趁早別管!」「不,貧僧非管不可!」
  「無量佛!如果說,高僧你非要管不可,山人也與你見個高低!」「哈哈哈!不是貧僧說大話,你那一點能耐叫『飛塵野馬』呀!好吧,你使軍刃也好,你使拳腳也好,你請過來,我就空著手奉陪!」「無量佛!」馬宗續往前一趕步,左手劍訣一晃,「唰」一下,劍走「秋風掃敗葉」,奔脖項上就來了。
  大和尚寶闊縮頸藏頭往下一矮身兒,左腳在地上當軸兒,「唰」就是一掃堂腿,照著浮雲仙長馬宗續的腰眼上「騰」地一腳,就把馬宗續給踹出一溜滾兒去。張方高興:「打得好!老雜毛,讓你跟驢似的,你給我滾一個!」老道「鯉魚打挺」起來:「無量佛--!寶闊,你真乃大膽!」就往前這麼一湊和,腳尖一點地,「唰」地一下,照著和尚的面門就打。老和尚一甩臉,「好!」一個蛋沒打上,左腳的蛋又起來了。「留神!大師父,他可會兔子刨沙!」和尚寶闊這麼一瞧:「哈哈哈!馬宗續你班門弄斧!」就見和尚往下這麼一矮身兒,他蹲下了。他兩隻手抓這沙土,一抖腕子「啪啪啪」也甩過去了。
  馬宗續這手叫「足能化塵」,就是用腳把這沙土化起來打人。大和尚寶闊會打土標。馬宗續這手功夫,要走在山地上就不行了,山地上土帶不起來。
  可人家和尚走到哪兒都成,因為他手上有鷹爪力,山地也能抓起一塊來打你,沙土窩也一樣,打出這沙團兒來大得多,這個五指一插,往下一攢。兩個人手腳齊忙,塵沙蕩起。
  正這時候,南邊有一片樹林,樹林裡有人念佛:「南無阿彌陀佛!」聲音宏亮。張方納悶:「哎呀嘿!怎麼今個兒個又鬧老道又鬧和尚呵?」大傢伙兒抬頭看,打樹林裡走出一個老和尚來,這個老和尚的年歲可顯得太大了:中等身材,雙肩抱攏,猿背蜂腰,身上穿黃僧袍,卡白護領係絨繩,黃中衣兒,黃雲緞子僧鞋,白綾的高腰襪子,十分講究;空著雙手,脖子上掛著一百零八顆素珠,頦下一部銀髯,飄蕩在前胸,不散不亂;鋥光瓦亮的頭頂一溜三行,九塊受戒的香疤瘌。背插著一個馬尾蠅刷兒,理著鬍鬚。原來是嵩山少林寺的方丈,賽達摩元修長老。嵩山少林寺在武林中,可是被人敬仰的地方。據說達摩老祖來到中國,渡江在嵩山面壁十九年,才傳下了武藝,才有了少林寺這個門戶。前任嵩山少林寺方丈一圓僧普靜大師,就是王十古年輕的時候進嵩山,教給他人骨鞭和鞭圖的那位老和尚。
  一圓僧普靜年歲太大了,可他看了看手下的弟子,所謂兩堂八院,八院三十二位院主,十二大弟子裡頭要說夠當方丈的,他知道都不夠格兒。這樣,他外請來的賽達摩元修長老當了方丈。人家元修長老武術也好,經文也好,德性也好。到了少林寺以後,頗受眾弟子的歡迎。自從賽達摩元修入主嵩山少林寺以後,辦了很多的事,威信更高了。就在這時候,鐵扇寺的兩位和尚:紫面伽藍佛濟慈、鐵面伽藍佛濟源。他們兩個在鐵扇寺九月九重陽會上,濟源被老俠於成給打吐了血,王爺罰他們到少林寺學禮三年。兩位和尚就來到嵩山少林寺,把亞然和尚寫的這封信呈交給賽達摩元修。賽達摩元修並不小看鐵扇寺,因為鐵扇寺也是武林聚匯的地方,也有幾百年的歷史。這樣,把所有的院主和各齋戒堂的老師父們都請在一起,和濟慈、濟源見面,咱們就不細提了。濟慈、濟源深受賽達摩元修的垂青,有什麼事兒都跟濟慈、濟源商量。他們本來是好人哪,人家給賽達摩元修出謀劃策,治理的嵩山少林寺越來越好,就保舉他們兩人為戒堂老師。濟慈、濟源在嵩山少林寺當了戒堂老師,賽達摩元修就能騰出一些時間,離開少林寺,訪問一些舊日賓朋。這次他打嵩山少林寺下來,直奔山西地面,打算訪一些出家的高僧。
  今天晚上走到這裡,他發現前面有人動手。借著月亮的光華才看出來,這有不少的人。賽達摩一看有寶闊、寶月,心想這是兩位很有名的和尚,怎麼在這裡呢?他這才在樹林裡念佛。馬俊、陳道常一聽撒腿就跑。馬俊、陳道常一跑,張方急啦:「師哥哎!甭管和尚打老道,老道打和尚,咱們趕緊抓賊吧!」回頭喊道:「陳道常你哪兒跑!」夏九齡腳底下攢勁,也追趕紅毛禿頭狸子馬俊,順著靈佑三皇觀可就往西來了。也搭著夏天,青紗帳起,障眼地方太多。病太歲張方可急了眼:「陳道常哎,上天我趕到你靈霄寶殿,下水我趕到你水晶宮!你上哪兒跑哇?!」張方這通追呵!「小子,我瞧你往哪兒跑?」這一來不要緊,夏九齡把馬俊追到什麼地方不知道了。張方把陳道常追沒了。他扳著手指頭一算,都第五次追趕陳道常了。
  張方是又渴又餓又勞累。往前趕,前面有一個小村兒,路南有幾棵大樹,樹下頭,有個茶攤。一個老頭正拿著一把破芭蕉扇在那兒搧火兒呢。張方來了:「哎唷,我說掌櫃的,給我弄碗水兒喝吧,我實在太渴啦!」茶館掌櫃的道:「少爺,您得等一會兒,我這水沒開呢!」張方點頭,心裡在想:自打靈佑三皇觀追趕採花羽士陳道常直到現在,師哥到什麼地方,自己也不知道哇。陳道常跑到哪兒也不知道。張方正想著哪,只見陳道常由東往西邊奔這小村兒來了。嘿!陳道常!得了,張方往下一伸腿兒,拿起一個荊苕子筐來把自己扣上了,睜著兩個小圓眼睛往外瞧:「小子,這可該著啊!」
  採花羽士陳道常一邊逃跑,一邊想:無量佛!我逃到山西地面,你從鎮江追來,看來我們是今世冤家,來生的對頭啊!陳道常又渴又餓,一見有茶攤兒,急道:「你給我沏一碗茶吧!山人我很口渴。」掌櫃的示意他坐下道:「您等一會兒,說話這水就開。還有一位少爺呢!」
  陳道常是驚弓之鳥,漏網之魚,他能不害怕嗎!一聽說有位少爺,忙往四外看。張方一抖荊苕筐兒,往起這麼一蹦:「陳道常哎--」陳道常撒腿就跑,「噌」地一下腳底下用力,往北一溜煙兒下去了。張方跳起來就追。
  直追了一天。天色晚了,眼前出現一座小破廟。張方想:我到這廟裡頭忍會兒吧,我實在太睏了。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我可受不了啦!張方哩啦歪斜地往前走,到了這破山門進去了。一看這北大殿神像前邊有張供桌,他把這桌圍子拿下來,抖抖浮土。桌子面上倒挺乾淨,張方一腿上了桌子,拿這桌圍子一卷當枕頭,往那兒一躺,大腿壓著二腿,臉兒衝上一合眼,就要睡著。心說:我怎麼能睡呢?我要剛睡著,陳道常來了可怎麼辦呢?得啦!
  我往這桌子下邊睡去。他從桌子上下來,把那桌圍子墊在底下,張方鑽到供桌底下睡去了。躺下就要著哇,剛一迷糊。「無量佛--」採花羽士陳道常進來了。
  陳道常實在叫張方給追昏了頭。走道兒都不行啦,站到那兒,就合眼睡覺了。抬頭一看,眼前一座小破廟,得了,我進去歇會吧!他從外邊進來,走到供桌這裡,拿手這麼一抹,好!說真的,一點兒土沒有。老道飛身形上了桌子就躺下了。張方您別看有能耐,有計謀,經驗還差。他一著急由打桌底下上來啦。「陳道常哎--」這一喊,差點沒把陳道常嚇死!「噌」地一下,縱出去,出了破廟沒命地狂奔。「小子!你哪兒跑!」張方在後面玩命地追。就這一夜,都沒閒著。直到天光閃亮,前頭髮現了一個墳圈兒。就聽這墳圈兒裡頭有點打呼的聲音,張方走過來這麼一找,在墳頭後面坐著一個。
  仔細一瞧:敢情多臂童子夏九齡追趕紅毛禿頭狸子馬俊也追得夠嗆!躺到這兒就著了。「嘿,師哥哎,」張方一喊:「您在這睡覺哇?我在道邊上都聽見您的呼嚕聲啦。這還行?萬一碰到馬俊、陳道常,您還有命麼?!看起來,您是富生富長,沒受什麼熬煎。」「你說得一點也不假!師弟,我是這麼追趕紅毛禿頭狸子馬俊來到這裡。師弟,你怎麼樣啊?」「呵!別提啦。我碰上他兩次,可都沒捉住他。」「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哪?」張方說:「得了!咱們先找一個地方吃點喝點,然後再去睡覺。您睡覺我尋風,我睡覺您尋風。」
  「師弟,這主意不錯!咱們走吧。」
  直走到天光放亮,眼前出現了一個小村兒。進村口往北邊兒,風吹酒旗「撲嚕嚕」地響,三角旗有字叫「王家酒店」。路北柵欄兒門三間房,東西各一間廂房,院裡頭掃得很乾淨。哥兒倆就進來了,一直來到上房。挑簾進來,過堂風很涼快,屋裡也很乾淨,有幾張桌兒。酒館掌櫃的正在一張桌上收拾東西。「掌櫃的?」掌櫃的一回頭兒:「哎唷!您看看,剛走了二位,你們二位又來了。快坐下,坐下!」夏九齡聽這話就不走腦子。張方是善於動腦子的,問:「剛走了二位嗎?」「小爺,您坐下,我這不拾掇傢伙麼!
  剛才來了一位,周圍有點紅毛不多,鋥光刷亮一個大禿子。他身上沒包袱兒,只是腰裡別著這麼一根……我也叫不上名來的。噢!小時候聽說書哇,說的是大宋朝五鼠鬧東京,有一位翻江鼠蔣平蔣四老爺使的那個傢伙。」「那叫三楞蛾眉刺!」「哎,對對對!」「噢,還有誰呀?」「還有一位道爺。」
  張方一聽,得!紅毛禿頭狸子馬俊和採花羽士陳道常跑這兒來了。
  原來馬俊叫夏九齡追得夠嗆,躲躲閃閃來到這個小村莊兒。一看風垂旗角兒,這是個酒館。實在太餓了,他走了進去。老掌櫃的一瞧:「哎喲,這位爺台,您喝酒呵?」「呵,您給我打二兩酒來。」「您吃點什麼菜呀?咱們這兒都是現成的:有五香花生豆兒,還有幾個老醃雞子兒。」他一樣一樣全給端上來了。馬俊一瞧:這幾個雞子全都裂了,裡面全黑了!「這雞子還能吃嗎?」「什麼話!我這拿出來有好幾個月了。您別看這樣兒,雖然裂了,我是天天兒擦。」「這管什麼事兒啊?擦就管事兒?得!我就喝乾酒兒吧。」
  二兩酒喝完了,就問:「老掌櫃的,多少錢哪?」「哈哈哈,八百錢。」真是一個大錢,憋倒英雄漢哪!馬俊身上一個子兒沒有,說,「老爺子,我身上一個子兒沒有帶。」老頭心說:今個可倒霉了!大清早起來頭一號兒遇見一個蒙喝的,一分錢沒有。說:「哎,你這個人可特別,陰天下雨不知道,腰裡有錢沒錢不知道啊?沒錢你跑這兒喝酒來?」「掌櫃的,這……我是又乏又睏,又渴又餓,我喝您二兩酒不要緊。這麼辦吧!我把這個給您。」伸手把那純鋼的蛾眉刺拿出來:「買這個得二十多兩銀子,先押您這兒,明天我就來贖!」馬俊一想:晚上我做號買賣,偷倆兒錢來,明天就可以贖回來。
  「不!我不要這家什。這是殺人的兇器,我要這幹嘛?再說八百錢的酒您都拿不起呀?!」「我只有這大衫兒了,要不我把這脫下來押給您……」「那更不成了!喝我二兩酒就扒您的衣服哪?傳揚出去我們這買賣還做不做了?不瞞您說,我這酒沒人來買,誰也不上我這兒喝來。我就應給幾個大戶,人家到時候來要酒,我就給家送去。一個月也能賺個三兩五兩,有吃夠花的,要您大褂幹什麼?」「那您看怎麼辦?我給您這東西算倆錢兒不成,我扒大褂您也不乾,我酒已然喝了,要不我給您叩頭……」「您給我叩頭!可這……」
  正在這時,簾子板「叭噠」一響,進來一個人。馬俊嚇了一哆嗦,他怕夏九齡、張方追他們來了。還好,進來的是採花羽士陳道常:「無量佛--,馬大哥!」老掌櫃一看,心說:這道爺一定有錢,肋下配著寶劍,也像那麼回子事似的。「道爺您來了。」「您快來吧,賢弟。我這喝他二兩酒正沒轍呢!」「不要緊!掌櫃的,您多給我們燙點酒,多給我們拿幾樣菜來。」「菜就別拿了,咱們就乾喝酒吧,他這兒的菜沒法吃。」酒熱好端來了,倆人喝著酒,細問來因。正在這個時候,當院裡有人說話:「掌櫃的,今天家裡來客人啦!一會兒盯中午給我們送五十斤酒去。」「嘩」一挑簾子,馬俊抬頭一看:「哎喲!賢弟!」「喲!馬大哥啊!」趕緊過來叩頭。陳道常一看這人:大個兒,寬肩膀兒,一身兒藍,煞著絨繩兒,八尺多高!四方一張大臉,短脖梗兒,有點炸腮幫兒,花兒絞的眉毛,怪目圓翻,絹帕纏頭。過來給馬俊行禮:「兄弟,請起請起!」馬俊一轉臉兒:「不認識吧?我給你們介紹介紹。這是我的兄弟,少莊主小喪門袁玉。這是我的朋友採花羽士陳道常。」
  小喪門袁玉一瞧他這模樣兒,一聽他這外號兒,就知道他不怎麼樣。「噢嗬!陳道兄。你們二位怎麼到這兒來了?」「唉!別提了。」把自己的事情前前後後這麼一說。「你看我喝二兩酒,我都給不起錢!」「得了,別給了。掌櫃的,記著給我們送酒去。」「行了!少莊主爺我給您送去。」小喪門袁玉掏出銀子來:「一共多少錢?連我哥哥他們的酒錢,這一塊兒算了。」算完帳,小喪門袁玉說:「走吧,到我那兒喝去吧。」馬俊、陳道常跟著袁玉走了。老頭見他們三人出去了,一吐舌頭:「好懸哪!他們認識。」這才歸置傢伙,沒想到這邊張方和夏九齡又來了。
  老頭才說了一句:「剛走了那麼倆,你們兩位又來了。」張方問:「這兩人上哪去了?」「您不知道,由我這小店出去,一直往正南八里地,有個村子叫大魔莊。兩位莊主爺,大爺叫花面魔王袁金標,小喪門袁玉是大莊主的兒子。二爺叫鐵面魔王袁金豹。他們家大業大,騾馬成群。少莊主叫我送酒,一會兒我還得給送去!」張方拉著夏九齡轉身形就出來了。
  兩人出了屋。「告訴你師兄,到我姥姥家門口了。我來的時候,我媽還給我交待過。」「師弟呀,你怎麼知道是到了姥姥家門口了?」「我一聽大魔莊。在大魔莊往東北走四里,就是尚家台我姥姥家。往西南走四里地,有個石家鎮,我有個大伯父在那兒住。行了!行了!哥兒倆先找個地方……上袁家墳兒。」「你怎麼知道袁家墳兒?」「唉,小時候我舅舅就帶我去玩兒。這大魔莊又叫袁家墳兒。知道啦?」小哥兒倆腳底下攢勁,來到正南八里的大魔莊。
  大魔莊的街道十分整齊。當中東西一條長街,南北的店舖坐買坐賣,人煙稠密,什麼店都有。街上還沒什麼人,走到西面路口,張方拿手一指:「這就是魔鬼頭的家!」好闊的房子:豁亮的大門,上下馬石一邊四顆,龍爪槐樹,磨磚對縫的牆,過街的影壁,東面的走馬門!還真講究!哥兒倆看完了,就往東了。出村口不遠,一大片樹林,樹林裡頭有花瓦子牆。「師哥,就是這兒!這就是袁家墳兒。」哥兒倆越牆而過。鑽過草地,走到明堂,可就乾淨多了。北面有幾個大墳頭,正居中這祖墳前頭,有個石頭供桌,跟一個放大了的石頭凳一樣,供桌上頭擺著石頭的五供蠟扦兒。張方全給扒拉下去,撢了撢挺乾淨。周圍還有墳頭,還有圍牆。「師哥,您在這呆會兒,可別睡著了!我買東西去。」「可得買點能解渴的,解餓的,再弄點酒最好!」「放心,我全給您辦來。」張方躍花瓦子牆出去,穿樹林,一直往西,進了大魔莊的東口。就這麼會兒工夫,街上這人也多起來,街上的人見到張方都要看他。
  張方來到燒餅鋪:「掌櫃的,給我四十個燒餅。」「新打的,您給錢,您拿走。您有傢伙嗎?」「我沒傢伙。」「沒傢伙您怎麼拿走?」「您給我找根繩兒,把燒餅都串上,我往脖子上一套。您瞧這好不好?」「少爺,您這主意不錯!」掌櫃的叫伙計找根乾淨的繩兒,把燒餅個個兒中間捅一眼兒,穿好給了張方。張方交了錢,把這四十個燒餅往後脖梗兒上一套,跟那和尚的素珠似的。走在街上,有人瞧見就樂:「嘻嘻,瞧這小孩,嘿!脖子上掛著四十個燒餅,這叫什麼事啊!」張方遛遛達達再往前走,發現了個醬牛肉鋪:「掌櫃的,您給我切四斤醬牛肉。」「行啊,少爺。啊!您拿什麼傢伙拿著啊?」「您給我包好用繩一係,我往脖子上一套。」「好!」用長繩一係,張方往脖子上又一掛。再往前走,就是山貨鋪,賣日用雜品什麼的。人家掌櫃的伙計一瞧他脖子上掛著燒餅,問:「少爺,您買點什麼?」張方看著一種東西,覺得新鮮,就是男人用的便壺,上頭有個圓窟隆眼兒。「掌櫃的,你們這便壺是不是新的?」「咳!少爺您這叫什麼話。我們這兒怎麼能賣陳貨呀?」「多少錢一個?」「六百錢。」「唔,要倆哪?」「一弔二。」
  張方給了一弔二百錢:「您給我挑倆不漏的,再給我試試,涮乾淨了。」人家讓小徒弟給涮好。張方聞了聞,一點味兒都沒有。又跟人家買了一根繩,往兜裡一掖。把這兩把尿壺提拉著,由雜貨鋪出來。走在街上,人們看著新鮮:「怎麼回事兒?大清早起來了,你這小孩子提著兩把大尿壺幹什麼?」
  張方就奔了酒鋪。「掌櫃的,給我來壺酒!」他把夜壺往櫃檯上一撂。掌櫃的一瞧:「你這個小娃子怎麼這麼壞呀!哪有用夜壺盛酒的?你這夜壺往俺這櫃上一放,人家的酒壺還往上放不放啊!」「掌櫃的別著急呀,我打酒也一樣給錢。」「你給錢也不成啊!不是我們做買賣的不和氣,你拿個夜壺放在櫃上!快拿下去!!」「我這夜壺是剛從山貨鋪買出來的。」「那也不行啊!」「湊合著點吧。我們路過你們貴寶地,想喝,沒東西盛。」「那、那就賣你一壺吧!小娃子,到後面給他打一壺去。」小伙計提拉著夜壺走了,給他打了一壺。張方給了錢,提拉著一壺酒,就出來奔了茶鋪。茶鋪裡有下葉子泡茶的,有打白開水的,一個跟著一個。張方把夜壺往鍋台上一撂:「掌櫃的,給我下包葉子!」「嘿?你這小孩兒怎麼開玩笑?!咱這是茶鋪,你怎麼拿……唉!快拿走!快拿走!」「我這是新的。」「新的,也寒磣啊!」
  別的買茶的也樂了,說:「新的也沒有使夜壺泡茶的呀!」「沒法子!咱是路過貴寶地,渴了。得了,您給下包葉子吧!」跟人家對付半天,算給下了包葉子,給他倒了壺茶。張方提著出來,用那根絹兒把倆夜壺這麼一拴,往肩膀上一搭,一個是涼的酒,一個是熱的茶,走到大街上。
  打東口出來,腳底下攢勁,趕到了袁家墳。到了祖墳石頭大供桌前:「師哥,這……」「喲!我說你這算怎麼回事兒?」「怎麼啦?」「你,你怎麼弄兩把夜壺回來呀?」「新的!要不然拿什麼盛呀?喝完了一扔,這個便宜呀!」「唉!」「唉什麼,全來啦!這壺是酒,這壺是茶,這包是牛肉,還有這四十個燒餅。」他一樣一樣往大石供桌上放。兩人翻身上了石供桌,這些東西放當間兒,張方伸手把那夜壺茶拿起來了,嘴兒對嘴兒子「吱嘍」一聲:「師哥,你喝!」夏九齡端過來,也嘴兒對嘴兒喝上了。喝了半壺,兩人不喝了。牛肉燒餅吃了足足一半。看起來兩人這幾天是真餓壞了。「師哥,您是太睏了!我給您擋著點風,您先睡吧。」夏九齡點了點頭:「師弟,你多受累了。」他找了棵大樹,找點葉子來鋪在底下,一會兒就睡著了。這一覺兒醒來,太陽就往西轉了。
  疏疏落落,星月上升。哥兒倆再想喝茶是沒有了,又喝了幾口酒,然後把牛肉、燒餅一吃,把供桌上的東西都扔了,只有這半壺多酒捨不得。「師哥,咱哥兒倆吃飽了,喝足了,稍做休息休息。今晚咱們大魔莊走一趟!」
  夏九齡很佩服張方。「好哇,師弟,咱們不就是來拿賊人的麼!」二人稍事休息。初鼓已過,張方把渾身收拾了一下,九齡也把渾身收拾好,圍好了鏈子索。張方和夏九齡小哥兒倆打這墳地出來。夏九齡一躍過了花瓦牆。張方雙手捂著夜壺,腳下一點地,一長腰也過了花瓦牆。從樹林出來,銀河耿耿,玉露冷冷,草蟲鳴叫,燈火已熄,大魔莊的老百姓都睡了覺。街上除了三兩聲犬吠,任何聲音都聽不見了。小哥兒倆進了大魔莊,在北邊沿著牆根兒,遛遛達達往前走。
  眨眼之間,過了十字街,來到了袁家的大門前。「就是這兒。」張方說。
  小哥兒倆飛身形起來,單胳膊肘挎牆頭兒。張方往下看了看,黑洞洞沒有人影兒。夏九齡扒拉一塊灰皮,「啪」地扔下去,也沒引出狗來。他一打手式,小哥兒倆翻身兒進來了。再往裡走,飛身形上房,躥縱跳躍,來到三道院的南房。打後坡上去,扒著中脊,往北頭看:這是個四合院,東、西廂房各三間,北房五間,南房五間。北房裡頭燈火明亮,從外頭借著燈光看得很清楚。
  廊簷下站著三四個垂手而立的家人。屋裡頭八仙桌兩邊有張椅子,上首坐著位大身材,紅臉膛兒,臉上有一塊一塊的白圈兒癬,花白鬍子,花白的小辮兒,身上穿著一身銀灰,煞著絨繩兒,挽著袖面兒的老頭兒,很精神。下垂首這位大個兒,寬肩膀兒,八尺多高,巴斗大的腦袋,黑滲滲的臉膛兒,連鬢絡腮的花白鬍子,花白剪子股的小辮兒,花兒絞的眉毛,怪目圓翻,大蒜頭鼻子,大嘴叉兒,一雙薄片子耳朵,穿著一身藍,挽著袖面兒在這兒坐著。
  這兩人就是大魔莊的莊主。上垂首那位,花面魔王袁金標,下垂有這位是鐵面魔王袁金豹。在袁金豹的肩下坐著個大個兒,就是小喪門袁玉,長得很寒磣。挨著上垂首袁金標坐著的就是紅毛禿頭狸子馬俊和採花羽士陳道常。
  他們喝酒的這個小村兒叫三家店。那酒店的老掌櫃的姓王。這次小喪門到三家店來買酒,巧遇陳道常他們。小喪門袁玉才把他們引到家中。
  進大門奔裡走來到客廳。馬俊見了兩位叔叔行禮。袁金標問道:「哎喲!賢姪快起來。我那老哥哥馬老義士怎麼沒來呀?」「我們爺們在保定府行刺贓官年羹堯未曾得手,我們在風雲莊分手了。我往這邊兒來,夏九齡一直追趕,追到此地。我跟袁大兄弟碰見了,才來面見二位老人家!」「賢姪,只管在大魔莊住下,只要不聲張出去沒事。這位呢?」「他姓陳,叫陳道常,也是我的一個朋友。」袁金標、袁金豹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得了!既是馬俊帶來的,就別再問了,照樣款待。
  晚上,都在客廳這裡坐著。袁金標說:「馬賢姪,你和陳道友到我家來了,好好地住著,引不來外人。你們也不要往哪裡去,也不要往村口去遛達。好好在這兒住著!」正在這時候,張方跟夏九齡可就到了。
  張方這個人聰明,袁氏弟兄是武林道上了不起的人,就憑咱哥兒倆的能耐,拿不住賊人。便道:「師哥,看見沒有?這是大魔鬼頭,那是二魔鬼頭,賊人可全都在這兒呢!您跟著兄弟我先出去。」「幹什麼?」「咱們得設法請高人,就咱們倆可不成!」夏九齡年輕氣盛:「師弟,你這叫什麼話呀?有道是:『禍到臨頭須放膽』。咱們哥兒倆出來是拿賊人,見到賊卻不拿,難道說我們膽怯怕死嗎?!」夏九齡說到這兒,一拔腰兒站起來,抖丹田一聲喝喊:「呔!大魔莊賊人聽真,紅毛禿頭狸子馬俊在保定府清苑縣行刺欽差大人,你們窩在家,還不出來受死,等待何時!」九齡說完了,一抹身就下去了。張方一聽,得!心說:九齡哥哥,我看你有點找癟子!
  這大廳裡的燈「撲撲」全滅了,屋裡頭一片漆黑。一挑簾子,打裡面全出來了。爺兒五個:袁金標、袁金豹、袁玉、馬俊、陳道常,站在堂階下。
  袁金標問:「什麼人?到老夫的家中擾鬧。來呀,看我的軍刃!」說話,有家人「嗆亮亮」抱過一對軍刃。夏九齡一瞧:這是護手雙鉤,三尺六寸長一個大鉤純鋼打制,這身子跟寶劍一樣,兩面是刃,到了護手這個地方,它有一個月牙兒形的峨嵋枝子護住手,後頭是個寶劍尖。可人家袁氏這護手鉤後頭不是寶劍尖兒,是個魚尾巴,兩道鋒,這叫魚尾雙鋒鉤。大喝一聲:「你叫何名字?」「隨行衛員多臂童子夏九齡,賊人通名受死!」「問某家,乃大魔莊二莊主鐵面魔王袁金豹。娃娃大膽!竟敢來到某的家宅。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真是送死!」夏九齡往前趕步,「嘩啦啦」把亮銀鏈子槊涮起來,直奔袁金豹的頂梁就砸。袁金豹跨左步,一閃身,右手鉤反腕子這麼一別,「嘩啷」一聲響,人家那護手鉤上下這麼一划圈兒,就把夏九齡的鏈子槊纏上了。左手鉤往回一帶,摘鉤撕捋,就這麼一捋,九齡閉眼等死。說真的,這一下能把腦袋給捋下來!袁金豹可沒有,只是臥腰一腳。
  這一腳就把夏九齡踹出一溜滾兒去,腳尖一踏腰眼兒:「捆!」家人過來把他捆上了。九齡心說:「我怎麼這麼不爭氣!唉,風雲莊就來這麼一下子,那時候有師父搭救;現在有師父嗎?全憑這小師弟了!人家師弟不讓我動手,我逞什麼能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能耐就這個份兒上了,剛照面一下就趴下了。
  袁金豹一看,把夏九齡捆好了,把這鏈子槊圍在身上,來到北房的台階下面。「下來!」他拿魚尾雙鋒鉤,往房上頭搭。張方站在中脊上,一晃這大幫子頭:「哎--好魔鬼頭!傷我的兄長。現有病太歲張方在此!」飛身形,捂著大夜壺就下來了。腳落實地,一伸手,把三楞凹面呂祖錐亮出來了:「你是二魔鬼頭吧?你認識小爺張方嗎?」一抖三楞凹面錐,照著袁金豹的胸前就紮過去了。袁金豹雙鉤往起一搭成十字,那雙鉤就把那凹面錐給鎖上了。「嘿!撒手!」張方一瞪眼:「我不撒手!」「噌」,袁金豹錯了。那大三楞凹面錐是後粗前細,你怎麼鎖也鎖不住哇。張方奪出來:「好你個魔鬼頭!」輪起來三楞凹面呂祖錐就砸。袁金豹一合步,雙鋒鉤往下一震,張方這三楞凹面錐就撒了手啦,「嗆啷!」落在地上。張方一調臉兒,「噌」地一下拔腰上南房了。「小畜生,你往哪裡走!」袁金豹腳尖一點地,長腰也上了南房。張方扭頭往下一看:這魔鬼頭也蹦上來啦!現在他是手無寸鐵。
  這麼一著急,把夜壺抄起來了:「著法寶!」袁金豹的腦袋都過了房簷兒了,張方照他腦袋上「啪」地砸過去。這夜壺砸上問題不大,要命的是尿壺裡的酒往下一流,把袁金豹眼睛給淹了。「咕嚓」就從房上掉下來,把地都砸了一個坑。於是張方飛身形躍後坡,長腰跳越,離開袁宅。
  張方出離了大魔莊的東口,再往東,借著月光進了袁家墳兒。躍過了花瓦子牆來到祖墳前頭,一騙腿兒上了供桌。臉兒衝著南,兩條腿耷拉著坐在那兒:「哎喲!可完啦!」張方思緒萬千,真沒想到,原指望跟師哥一起,拿住採花羽士陳道常、馬俊立點功勞,幫著我的師叔、師哥們下四川。事情完了,論功行賞,我得個一官半職,也可以蔭子封妻,耀祖光宗了。沒想到,自己的時運不濟,大魔莊師哥被擒。師哥跟賊人水炭不同爐,忠奸不並立,看來活不了啦!如果賊人把師哥夏九齡這麼一宰,我的官兒哪做去呀?他越想越難受,就哭起來。張方哭得還真是夠悲慘的!誰聽見也得跟著掉眼淚。
  哭著哭著一想:「你哭什麼?!沒出息!遇見這麼一點小事你就沒轍了。這大丈夫的眼淚絕不輕彈!哪能隨便掉淚呀?再說,我那三楞凹面呂祖錐雖然被打掉了,這也不算什麼。我還有三支邁門弩,六支棗核鏢。我是三清教掌門歐陽爺的弟子、少劍客爺,難道說我連兩個賊都拿不住?我拿邁門弩進去,魔鬼頭一個一個全甭活!把我師哥一救,完了事兒拿住馬俊、陳道常,把陳道常送往鎮江,給死難者報仇。我跟年大人下四川,照樣將來能做高官,能得厚祿,顯耀門庭!哈哈哈!」嘿,小細脖兒子往上這麼一晃悠,就樂上了,越樂越高興:「啊?我還樂呢!有這工夫兒,師哥夏九齡都叫人宰啦!」他想著想著,心裡一煩,他又哭上了。一陣哭,一陣樂,不覺得兩隻腳脖子叫人家攥住了。一拉他,張方一個狗吃屎,「呱嘰!」扔地上了。「哎喲!這是誰呀?把我從供桌上給攥下來!」他折起身一瞧:「喲!我眼前這是誰呀?」
  黑暗裡站著一個人,三十歲掛零兒,細條的身材,形神瀟灑,倜儻不群。這是誰呢?原來是他親娘舅,銀鉤太保尚義尚二爺。
  上面說過,大魔莊東北四里地,就是張方他姥姥家。姥姥、姥爺全沒有了,只有舅舅、舅媽在。
  那麼尚二爺這麼晚了,怎麼來到這裡?原來他在石家鎮教了個女徒弟,白天沒工夫兒,得晚上教,這是教徒弟去。走到這兒,發現張方從村裡出來。
  心說:這不是小方兒嗎?這小子十二年了!我聽他爹說,他在廣東學藝回來了。怎麼到了我這家門口兒了,不來看看我?跑到大魔莊幹什麼去了?心裡想著,尚二爺就跟上了。再看張方坐在供桌上,哭一陣,笑一陣,喜怒無常,就想看個究竟?
  這爺兒倆起小見面兒就鬧玩兒。尚二爺往這兒一站:「小方兒!你幹什麼?」「喲,舅舅!您好哇。」過來給舅舅叩頭。尚二爺一看,心說:這孩子長大了,知禮了。這樣兒說,我這舅舅倒有點不對了:「算了算了,叩什麼頭!你打哪來?」「我打家來。」「你爸爸不是說你到廣東學藝去了嗎?」
  「是呵!學出來啦。」「學多少年?」「您還不知道?連前帶後十二年哪。
  三支邁門弩,六支棗核鏢,一支三楞凹面呂祖錐打遍天下無敵!舅舅,你服不服?你要不服氣,嘿!咱爺兒倆比划比划。」「好好好!你有能耐。這大黑天兒,你跑到大魔莊來幹什麼?你怎麼不回家啊?你又不是不認得。」「唉!舅舅,是這麼回事,我回到家中,就趕上張開、李豹出事,他們是鎮江府裡的班頭,可那兒出了十八條命案。孩子我有這身能耐,身為少劍客我不能不管。我這麼一訪案,在金山寺訪著了。我是一二三四五六七趕陳道常,我把陳道常趕到這兒來了。走到靈佑三皇觀,碰到我師哥多臂童子夏九齡,我師哥是我叔叔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童海川的弟子,他現在是隨行衛員,奉聖命保欽差大人查辦四川。要說我叔叔童林的事兒,您大概也有個耳聞。」「我倒是聽你大爺提過,他是個新出世的人物,頭下南七省請國寶,兩次杭州擂。敢情跟你爸爸是好朋友!」「沒得說!那說一不二。還告訴您吶,他是王府的教習,沾著王爺的勢。有點大事小情兒的,一句話,過得去!」「你先甭吹!你這個人還是免不了你小時候的毛病。」「你提這幹什麼!我們拿的是保定府行刺的要犯紅毛禿頭狸子馬俊。拿來拿去,他們跑到大魔莊袁金標、袁金豹這兒來了。我們今天晚上去了。我師哥夏九齡,唉!一個不留神叫人家拿住了。我當場一動手,還真不含糊,我的三楞凹面呂祖錐叫袁金豹給打掉了。我上房跑出來了。唉!怎麼說呢,我是驚一陣喜一陣,怪難過的!」
  「哦,是這麼回事兒。」「可不是麼!舅舅,你可是我舅舅,來到姥姥家門口兒,外甥可叫人欺負了,這事兒你說怎麼辦吧?要不咱爺兒倆就玩兒命!」
  「哈哈,你寒磣不寒磣哪?還要跟我玩兒命!」「那沒法子,誰叫我在你家門口栽了跟頭呢!我大老遠地來叫人給揍了,你這當舅舅的不管,多差勁哪!」
  「嘿嘿,你呀甭跟我耍貧嘴,從小時就滿嘴沒實話!」「舅舅,外甥這回都是實話。我都急死啦,您給管一管吧!」二爺一想:「得啦,不就袁金鏢嗎?我去就是。」
  銀鉤太保尚義年輕氣盛,讓外甥張方在這裡等著。躍花瓦子牆出來,就進村兒了。尚二爺這麼想:我外甥在我家門口兒叫你們給欺負了,那怎麼成?
  我可不乾哪!尚二爺遛遛達達,來至袁家門口兒。袁氏兄弟一愣,趕緊跑出來迎接:「喲,尚義士爺,弟兄有禮了!」尚義挺衝:「二位,大晚傍晌兒的,我來找找二位,是有點事情提提。」「哦,義士爺,有什麼事兒呵?」
  尚二爺一指馬俊、陳道常:「這二位是誰呀?」「您要問,都是我兒子的朋友,紅毛禿頭狸子馬俊,採花羽士陳道常。」「噢,剛才我碰到我的外甥張方,大概齊你們也知道他。他父親是鎮江瓜州風流俠鐵扇仙張鼎,是我的姐夫,也是我死去的先父的得意門生。這次張方和夏九齡捉拿的是馬俊、陳道常。這個陳道常是鎮江府十八條命案的正凶,殺害少婦長女。袁金標,你們大魔莊可不能容留這種人!馬俊在清苑縣行刺奉旨的欽差,是國家的要犯。
  你們把隨行衛員夏九齡給捉住了,把我外甥的軍刃也給打掉了。我到這兒來跟你們二位見個面兒,把夏九齡給我放出來,把三楞凹面呂祖錐給我拿出來!
  把馬俊、陳道常給我捆上!咱們吶,還是好朋友。」袁金標聽完了,說:「這個,尚義士,按理說,你說得不錯!你怎麼說,我們就應該怎麼辦。陳道常是什麼人,我們哥兒倆不知道。沒想到您比我們知道的還詳細。這麼辦吧,明天清晨,我們兄弟二人親自把夏九齡給送到您府上。同時,我們也把這兩個人捆上,一並送去。你看,容半宿好不好?」「那可不成!一會兒都不能容!」鐵面魔王袁金豹聽完勃然大怒:「尚義!我們哥兒倆拿你高看,想不到你說話這麼不講理。難道說我弟兄二人懼怕於你?看我的軍刃!」「哈哈哈,袁金豹,好吧,你說到這兒了,咱們亮傢伙試試吧!」
  尚二爺一伸手,把包袱皮兒打開,往腰上一圍,「嚓」一聲響,把亮銀護手鉤亮出來了。袁金豹魚尾雙鋒鉤左右一分:「來吧!姓尚的!」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銀鉤太保尚義心裡有底兒:你們哥兒倆跳多高、蹦多遠,我明白呀。你們兩人過來,都不是個兒!尚二爺雙手一分鉤:「袁金豹你進招吧!」
  袁金豹往上一趕步,魚尾雙鋒鉤這麼往前一板,這叫「搬鉤獻月」。大月牙子衝上,鉤衝後,這兩個魚尾衝前,對準尚二爺的前胸,「唰」地就來了。尚二爺左手鉤一橫,月牙子往上一頂,右手鉤一帶,「唰」!「仙人解帶」,對準袁金豹的腰眼就摟來。袁金豹腳尖一點地,長腰起來,雙鉤走上盤。尚二爺雙鉤走底盤,二個人四條鉤並舉,打了起來。銀鉤太保尚義知道自己十八趟鉤,比他們袁家的鉤強得多。一動上手,尚二爺一看心說:「壞了!我這鉤丟了。」原來袁家這魚尾雙鋒鉤,遠遠不如尚家台的十八趟形鉤,什麼時候動手,什麼時候趴下。袁金標、袁金豹這麼一看,麻煩了。這怎麼辦哪?他手下有個徒弟,姓張叫張玉,這個小孩兒很聰明。他說:「師傅,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到尚家去偷鉤。」「怎麼個偷法呵?」「只要弟子我可頭頂門生貼兒,給尚均衡尚老英雄叩頭拜師。三節兩壽,可得多給他送禮。
  這樣買動了老英雄,等他把十八趟形鉤都教給我,我回來之後,再教給你們哥兒倆。你們二位是高人,把他的鉤招拿過來一穿,咱們的鉤招可就比他們的鉤招強了!」袁金標、袁金豹一聽,這主意不錯。張玉頭頂門生帖兒,就來到了尚家台兒。老英雄尚均衡把十八趟形鉤,三年的時間都教給張玉了。
  他一點、一點都教給袁金標、袁金豹。他倆把十八趟形鉤和自己的十二趟魚尾鉤這麼一碴,碴出二十四趟魚尾雙鋒鉤來。今天尚二爺這麼一瞧呵,鉤丟了,贏不了人家啦!結果,他這麼一愣神兒,叫袁金豹「啪」地一鉤,打掉了單支亮銀鉤。尚二爺一長腰出去,臉兒一紅:「袁金豹!別打了。我輸了,我走!」他剛一出門,人家「咣啷」就把門關上了。
  尚二爺往東看,拿著單支鉤,越想越後悔:「我們家的鉤招怎會丟了呢?唉!低著腦袋往東來。剛到東口兒,對面有人喊:「舅舅,怎麼樣啊?」尚二爺一抬頭,見是自己的外甥張方。張方在袁家墳兒呆不住了,出了墳院往村口兒走,見舅舅低著頭,出來問:「舅舅,怎樣呵?」「唉!回去說去。」
  二人進了墳院,尚二爺把一支鉤,往供桌上一放,如此這般,這麼這麼地一說:「回去讓你舅母給你弄點飯吃,先休息休息。我請人去!」「請誰去?」
  「唉,也不好請。我只好去石家鎮請你大爺。」噢,張方明白了:他要去請神掌地佛仙石寶魁。爺兒倆商量好,張方出樹林,繞走大魔莊。請出石老俠,寶槍打二魔,掌震三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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