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青草坡英雄打猛虎 懶龍溝於恒遇至親
上回書正說到:壞事包張旺、蠻子孔秀在半路途中餓著甘虎、於恒兩位猛英雄,於恒是真傻,可甘虎是外璞內秀,他明白這兩個的鬼主意。這回兩個傻小子要嚴懲兩個壞小子。
這天早晨,四個人從店裡出來,甘虎、於恒兩個人大步流星走得很快,甘虎對於恒說:「牛兒小子,再快點兒!」「慢著點兒,一會兒還得馱他們倆呢。」甘虎搖搖頭說:「你快點兒吧!」傻小子於恒可就跟上甘虎走到前頭:「虎兒,什麼事啊?」「我說你明白了嗎?」「我明白什麼?我什麼也不明白。」「不是這一路沒吃,是他們倆成心餓著咱倆。」「噢!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咱倆乾麻還要馱著他倆呀?」甘虎說:「誰讓他倆是臭豆腐和壞事包呢!這樣吧,一會兒,孔秀還得讓你馱他,壞事包讓我馱著,這回咱們不讓他們一個先上一個後上,咱倆讓他倆一塊上。你等著孔秀一叫你,先別太蹲,叉著腰等著,我也叉著腰等著,然後咱倆一塊蹲下,等他倆一騙腿,咱們把他們的手腕子搬住,開始轉圈掄他們倆,不管他們倆怎麼求饒,我不鬆手你也不鬆手,我怎麼鬆手,你就怎麼鬆手。」「那要把他們掄壞了呢?」
「嗨!他們怎麼不怕把咱倆餓壞了呢?」「要說也對,這壞事包和臭豆腐,一個好東西也沒有!」兩人剛商量好,張旺和孔秀跟上來了。孔秀先說道:「哎呀,牛兒小子!你還來馱我吧。」「彌陀佛,虎兒小子,你也來馱我吧。」
「好!我來馱你,牛兒小子,你來馱臭豆腐。」甘虎心想:牛兒小子你可別說漏了。兩個人都蹲下身,孔秀一騙腿兒騎上牛兒小子,張旺一騙腿兒騎上虎兒小子,就在他們倆剛一騙腿的時侯,手腕就給攥住了,甘虎一揪壞事包張旺,張旺就知道要壞事兒,馬上也把甘虎的手腕給扣住了,傻小子於恒也是一樣,他一揪蠻子孔秀,孔秀也把他的手腕給攥住了。但是,人家兩個傻小子的手就像是鐵鉗子一樣,緊緊地把兩個壞小子夾住,然後給掄起來了。
「哎喲!不要掄,不要掄了!」「彌陀佛,別掄了!」甘虎一瞪眼:「別掄了?沒那事!小子,你們倆人成心餓著我們倆,有飯你們倆偷著吃,還騎著我們倆,今天把你們倆掄死算!」「彌陀佛,你可別介……。」「哎喲!牛兒小子,爺們兒,不要掄了!」「甭廢話!他不停我就不鬆手。」「嗚嗚……」
實在把兩人給掄得夠嗆!甘虎猛地一撒手:「去你的吧!」叭!差一點兒把壞事包張旺給摔死,咕嚕嚕,滾出好遠。傻小子於恒看甘虎摔上了,他也摔上了。「唔呀,慢一點呀……」還沒等孔秀喊出來,於恒撲通一聲,也把孔秀扔了出去。「唔呀!壞事包!你出的這個餿主意簡直要了我的命了!」倆傻小子走過來,張旺、孔秀趕緊起來揉脖子。「好哇!可把我們摔著了。」
「你們倆太壞了,你是臭豆腐,他是壞事包!你們倆餓著我們,還騎著我們,哪有那事啊!老實點兒,不老實我們還開掄。」「哎喲,別介!」甘虎瞪眼:「到時候就得吃肉,不給吃就開掄!」這回,倆壞小子被倆傻小子給管住了。
說哪兒吃,就哪兒吃,說哪兒住,就哪兒住。沒走幾步,甘虎把自己皮搭子解下來,裡面有三十二斤八楞紫金降魔杵,手裡提著:「壞事包,給我扛杵!」
「彌陀佛,這……,這我扛得動嗎?」「噢,看來你是不願扛杵啊,我可是扛了你好幾天,你不扛杵也行,來,把我扛起來走!我扛你幾天,你扛我幾天,怎麼樣?」這可把壞事包給嚇壞了:「彌陀佛,我還是扛杵吧?」甘虎有二百多斤更扛不動了,張旺把杵拿過來扛上了。傻小子於恒一看甘虎讓張旺扛杵,他也把杵解下來了:「臭豆腐,你也給我扛杵!」「哎喲,牛兒小子,你不要跟虎兒小子學呀。」「就得學!他跟我說了,他怎麼辦。我就得怎麼辦,你扛不扛啊?你要不扛就蹲下,讓我騎上你,你扛我!」「那我更扛不動了,我還是扛杵吧。」沒法子,孔秀也把大杵扛起來了,還一個勁兒的埋怨:「哎喲,壞事包,你出得這餿主意,簡直是不怎麼樣!」現在,太陽老高就住店,壞小子扛不動杵啊。等到早晨,太陽出來了,晚晚的才出店。
什麼好,吃什麼,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路直把兩個壞小子管得老老實實。
饑餐渴飲,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雲南境內。這天下午,太陽還高高地掛在天上,張旺就忙說:「彌陀佛,咱們住店吧!我們倆可拿不動了。」
「行啊,住吧!」甘虎答應了。於恒又搭茬道:「住店就住店,吃飯就吃飯,反正你們倆得扛著杵。」「對,就得你們倆扛著,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算!」
西南東北的通衢大道旁有一個村莊,不算太大,路北有塊木牌子,上面寫著三個字:密林鎮,四個人進了村口,路南有家小店,叫:許家老店,前後兩三座院。「彌陀佛,咱們住店吧。」張旺正說著,店伙計迎出來了:「四位爺台,住店嗎?住店好像還早了點兒。」「彌陀佛,你別管早晚,我們先吃飯,吃完飯,我們也許走,也許不走。有上房嗎?」「二道院三間南上房。」
「好吧,那我們住店吧!」伙計帶著這四個人順著店門洞進來。門洞的西邊有個門,掛著門簾,門的上面有一塊橫匾,綠油漆灑金星寫黑字:櫃房。旁邊還有一個小點兒木牌,上面寫著小字:銀錢重地,閒人免進。張旺、孔秀明白這是櫃房,四個人正走到門口,忽然從裡面傳出嘎嘎的笑聲,要不然,幾個人誰也不會往裡面瞧。這個人的笑聲特別大,四個人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全往櫃房這邊看,傻小子於恒更是瞪著雌雄眼往裡面瞧。這間房很寬敞,南面有窗戶,北面山牆臨街跟大門一平,靠南邊的窗子下有一個長條桌子,上面擺著文房四寶,放著一本賬,有天平砝碼,看來,這是寫賬先生呆的地方,靠西牆是個銀櫃,鎖著。銀櫃上面有個鑲牛皮的皮搭子,櫃子旁邊立著一條八楞紫金降魔杵,露著黃澄澄杵把上的八寶鐙疙瘩。傻小子一看,心想:這條杵可比我那條強,人家那杵多好,要是我能給弄過來……,他看上人家的杵了!櫃房的北牆是炕,中間有個炕桌,上面擺著酒菜,面對面坐著兩個人,東邊這位看不見臉,只能看見西邊坐著的人。只見這人個大得像甘虎似的,也是口袋布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煞著皮挺帶,腳底一雙踢死牛的豆包鞋,也是一張大黃臉,不同的是這人眼角顴骨都發黑,好像是從口外來的,被口外的硬風吹得皮糙肉厚。對過這位瘦小枯乾,穿著一身白棉綢子的褲子汗衫兒,鞋放在地下,這位就是本店的掌櫃許蒙,人稱搖頭貓。據說這是從小落下的毛病,坐在哪兒都好搖頭。許蒙是鐵善寺的門人弟子,也是個綠林道。他對面的黃臉大漢是黃風鬼燕凱,也是鐵善寺的弟子,家住塞北沙燕嶺,是那的二寨主。他騎著一匹白毛駱駝--金睛雪花駝。這次鐵善寺設擂重陽會,聘請南北十三省所有的英雄到鐵善寺來,下帖子的工作大部分靠黃風鬼燕凱,就因為他有這匹日行千里的駱駝。一路上把帖子送完了,最後來到密林鎮和許蒙見面。許蒙說:「你帖子不是都送完了嗎?就在我這多住兩天吧。」黃風鬼答應了,於是就在大車院裡立上一根將軍柱,楔了個圓環,掛上個草筐籮,裡面拌好了精飤料喂駱駝,柱子周圍鋪上沙子,因為駱駝要臥在沙子上,叫趴沙。然後許蒙備下酒席在櫃房裡款待燕凱,黃風鬼燕凱把他的八楞紫金降魔杵和他裝銀子的皮搭子立在銀櫃上靠著牆,兩人喝著說著話,這一切傻小子於恒全看在眼裡。
伙計帶著他們四個人,繞過木頭影壁,順著西夾道,繞到第二層院子的三大間南房,四個人進了屋,把前後的窗子支開,十分涼快。屋子十分乾淨,像是有錢人才能住的屋子。四個人坐在炕上,張旺、孔秀忙把杵放到牀上,這兩人累得直喘。擦臉漱口後,伙計問:「四位爺台喝點茶嗎?我給你們泡茶去。」傻小子於恒衝伙計一招手:「過來!」伙計一看於恒的雌雄眼瞪著怪可怕的。「喲!爺台,你有什麼事?」「就衝你說這話,就應當給你一個嘴巴,把你的嘴抽到後腦勺去!」伙計害怕:「怎麼回事?爺台。」「到你這來是喝嗎?渴了找茶館,到你這是吃飯,你不知道我們是餓嗎?」伙計連連點頭:「是是是,我給您預備飯去。」「什麼飯?臭豆腐、壞事包我管不著,給我們倆一人一筷子餅。」伙計不知道「臭豆腐壞事包」怎麼回事,可也不敢問,只問道:「一筷子餅是多少?」「混蛋!這都不知道?一斤一張的餅摞起來,拿筷子一量,有一筷子高就行。」「您這是幾天的飯?」「幾天?一頓!一盆燉牛肉,要爛糊的。有沒有?」伙計笑笑:「您打聽打聽我們許家店燉牛肉,在這一帶都出名,本村住戶家裡來了親朋好友,都到本店來買牛肉回家款待客人,您就知道爛糊不爛糊!」「行,行,虎兒,你是不是也吃這個?」「是!也來一筷子餅,一盆牛肉,聽見沒有?」「聽見了,我給您端去。」伙計轉身剛要走,張旺把他給叫住了:「你給我們倆沏點茶,把茶和菜一塊端上來,我們倆累了,得先喝茶,再喝酒吃菜。」「行啊爺台,我給您安排去。」伙計剛要走,於恒又把他叫住了:「站住。」「哎喲,爺台,您又有什麼事啊?」「要吃牛肉、吃餅,得先騰地方,得找個地方拉屎呀!」「噢!你要解大手哇。」「什麼大手、小手的,我要拉屎。」「您從這出去往西,順著夾道再過一層院,就到了咱們的大車院,院裡面有大車,還有後門,現在可能後門沒關著,西南角上有兩間大房子,那就是廁所。」
「好小子,滾蛋吧!」「喝!您說話可真夠難聽的。」伙計轉身走了。「虎兒小子,走吧,拉屎去。」「我不去。」「嗨,走吧,跟我搭個伴兒去,再說了,到那蹲蹲坑就許拉出來了,肚子騰出點地方能多吃點肉,多吃幾張餅,你這人怎麼這麼糊塗啊!」「好吧,我跟你去。」兩人一同出去了,壞事包張旺忙囑咐道:「快著點兒,一會人家把餅和肉就端來了。」
兩人按照伙計所說的路線,來到了大車院,果然有個後門,兩扇大柵欄門開著。大車院中間有個碗口粗的木樁,約有四尺多高,木樁中間有個鐵環子掛著個盛飤料的笸籮,一根繩栓在柱子上,地下臥著金睛雪花駝。雙峰駝,就像兩個大肉包,鼻子上穿了個窟窿眼,用一根竹棍穿過去,柱子的那根繩的另一頭就拴有這竹棍上,金睛雪花駝胸前掛個鈴鐺,它正趴沙呢。於恒、甘虎沒見過駱駝,都不認識。於恒是淮安人,只見過船,甘虎早先是南京金陵人,那兒也沒駱駝。於恒問他:「你認得這是什麼嗎?」甘虎自尊心很強:「知道,當然知道。叫.叫.叫.長脖子馬。」於恒搖頭說:「我告訴你吧,這叫小耳朵驢!得了吧,我看咱倆還是先拉屎吧。」「別價,咱們還是先騎騎它吧,你瞧,這還有個屜是人騎的。」於恒不樂意地說:「騎它騎不好再摔下來,挺大的嘴巴興許咬人。」「管他呢!」甘虎一抬腿朝駱駝的屁股上給了一腳,駱駝「吼」的一聲叫了起來,甘虎把繩解下交給於恒:「拉住了。」
於恒牽著駱駝出了後門,臉朝西,甘虎一騙腿兒上去了。甘虎仗他個高,人家駱駝是先趴下,等人上去了它才起來,甘虎不懂,他跳上駱駝的背上,駱駝前後晃了晃,甘虎覺著不大舒服,他把駱駝當了一般牲口,「吁……」,這「吁」字甘虎明白,是讓牲口站住,但這是黃風鬼燕凱的駱駝,正好和一般的牲口相反,「吁」是快跑,這是從小給駱駝排練出來的。因為燕凱是綠林人,不能駱駝在前面跑,後面追的一群官人一喊:吁!它就停下了,所以黃風鬼燕凱特意反著訓練,越喊「吁」跑得越快。甘虎不知道他這聲「吁」的奧秘,駱駝「蹭」地一下躥出去,一溜煙的向前奔去。金睛駱駝是寶駝,腳底特別的快呀,騎上它,快騾子、快馬都追不上啊。傻小子於恒一瞧:「喲,壞了!站住,站住!」可你再怎麼喊,連人帶駱駝影都沒了。喲!這長脖子馬跑得這麼快!壞了,虎兒小子把人家長脖子給拐跑了!人家不得跟我要呀!
我哪兒給人家弄去?傻小子於恒順著大柵欄門就往裡跑。越過緊後頭這層房子,直奔二層院來了。
再說傻小子甘虎騎著駱駝,心裡非常害怕,突然這駱駝如虎嗥叫,吼聲大極了!甘虎更是膽顫心驚。你別以為大騾子大馬踢人一腳受不了,這駱駝踢人可更受不了哇!因為它這一蹄子踢上您,外表看不出來,一點兒傷沒有,傷在肉裡頭。它這一叫喚,黃風鬼燕凱在櫃房裡聽見了:「喲!誰動我的駱駝了?」許蒙攔住:「哎!燕寨主,我的兄弟!你放心!哥哥我在咱們密林鎮一帶還不敢說有個大名,但是綠林道的朋友他也得讓個面呀!他敢動咱們的金睛雪花駝嗎」「不!我這駱駝沒有生人動,它不叫喚。你聽見沒有,要不咱們瞧瞧去?」兩個人下了地,帶著伙計往後來,這櫃房可就沒人了。十幾個人順著頭層院奔二層院,過夾道往後來,正碰上傻小子於恒從後邊過來,燕凱就問:「你看見這兒有個生人嗎?你知道誰動我的金睛雪花大駱駝了?」
傻小子於恒這才明白,剛才那畜牲既不叫小耳朵驢,也不叫長脖子馬,而叫「金睛雪花大駱駝。「駱駝?嗯……駱駝,我不知道!」他說了聲不知道,撒腿就往前跑,猛英雄還有個傻心眼:我別進屋了!人家把我堵上就麻煩了!
乾脆我跑吧。於恒赤手空拳,順著院子就往這店門洞來。到店門洞,雌雄眼一瞪往櫃房裡一瞧,一個人沒有。他一眼就看見燕凱的八稜紫金降魔杵了。
傻小子想:這不錯,乾脆我給他拿走吧。挑簾櫳進櫃房,猛英雄一伸手,把這八稜紫金降魔杵連著皮褡子全抄了起來,拿著往外走。出了店門撒腿奔西,跑得那個快呀!一陣風似的。
後院駱駝叫,孔秀、張旺都聽見了,他們正要出來,一看這幫人過去喊叫:「看見我的駱駝了嗎?」傻小子又一喊:「駱駝?我不知道呀!」可傻小子回來,孔秀和張旺一瞧,傻小子不奔屋裡來,而是往外跑。張旺就問孔秀:「喲!會不會是甘虎把駱駝偷跑了?傻小子於恒也跟著跑了。」孔秀說:「唔呀!壞事包,我的師兄呀,看來事情要壞,這兩個傻小子捅漏子了!」
「彌陀佛,事不宜遲,師兄,咱也快跑吧。」張旺和孔秀打屋裡出來,一直奔前院,幸虧前櫃房一個人沒有,他們兩個人也跑了。
搖頭貓許蒙和黃風鬼燕凱兩人帶著伙計往後一瞧,可了不得!將軍柱上的駱駝沒有了,後門開著。等追到後門外頭,往四外一瞧,蹤影皆無。從這駱駝的蹄子印看是奔西了,沒走幾步,這裡都是山路,沒有痕跡,駱駝找不著了,燕凱急的一跺腳:「唉!我的金睛雪花駱駝叫人給偷了。」搖頭貓許蒙也很不高興,心說:這是誰辦的呢?只好安慰燕凱說:「燕寨主,你在我的店裡丟了寶駝,很對不起,我一定負責賠你。」燕凱一瞪眼:「你賠我?老哥哥,價值連城之寶,你賠得起我嗎?這一定是有人跟上我了。看來剛住進來的這幾個人是奔著我這金睛雪花駱駝來的,那倆大個傻奸傻奸的,剛才他們跑了,跟這事肯定有關係。」許蒙一想:對呀!快!奔前院追他們。許蒙和燕凱吩咐伙計把柵欄門關上,他們可就往前來了。許蒙一指:「就這屋裡!他們就住在這二層院南房。」挑簾櫳進來,許蒙一看:啊!一個人沒有。
炕上還拉了一泡屎。許蒙這罵呀,他們可真缺德呀!許蒙和燕凱再奔櫃房來,進屋一看,燕凱大吃一驚:「喲!我的杵呢?」杵也沒了。兩人氣得直罵街。
傻小子於恒扛著大杵邁大步,這快呀!後面有人追,他也知道著急,噔噔噔……往西跑出足有四、五十里地去。「喲!」他一眼就看見道旁有片樹林,駱駝正在樹林裡頭站著,傻小子甘虎在那兒遛哪!傻小子喊:「虎兒小子,這不叫長脖子馬,也不叫小耳朵驢。」「哎喲喝!牛兒小子,你來了!」
那麼甘虎是怎麼下來的?原來,甘虎騎在駱駝上,駱駝跑得很快,他很難受,因為沒騎過這玩藝。他緊著喊:「吁……」越吁越快呀。「嘩……」一陣風就下去了。眨跟間跑了幾十里地,來到了這片大樹林裡。甘虎很任性,他生氣地說:「好小子,我怎麼叫你也是猛跑,乾脆我讓你快點兒跑吧!」他用勁一喊:「嗒喝」、「嗒喝」!「嗒喝」本來是快,沒想到燕凱的駱駝,嗒喝是站住。別看金睛雪花駱跑得這麼快,它咯噔一下站住了。但這駱駝有慣力,甘虎騎在上頭沒有防備呀,咯噔一站住,甘虎從這駱駝上蹭一下就躥下去了,腦瓜碰地,把脖子窩了一下。「喝!」甘虎站起來直揉腦袋,好在他不怕摔。這駱駝站在那兒,紋絲不動。甘虎踹了駱駝一腳:「小子我讓你走,怎麼你又站住了?」甘虎再聰明也想不到這是人家燕凱反著訓練的結果。甘虎在樹林裡來回轉悠,因為什麼呢?他騎這駱駝好幾十里地呀,兩條腿不是勁。這個時候,傻小子於恒來了。於恒告訴甘虎說:「這叫金睛雪花大駱駝。」
「噢!這是駱駝哇。你怎麼來了?」「人家找來了,問我雪花大駱駝上哪兒去了,我敢說你給人家騎跑了嗎?我就說不知道。我也不敢進屋哇,我怕人家把我堵上,我就往店門洞跑。到了店門洞,我一瞧裡邊一個人沒有,有條杵和一個皮褡子在裡邊擱著呢,我就順便給拿來了。」「壞事包跟臭豆腐呢?」
「那咱就別管了,反正他們倆不跑,就讓人給逮著唄!」「嗨,那不糟了?」
「嗨,沒什麼,你放心!這倆小子壞極了。你看,這個地方就能掛這個杵。」
牛兒小子指著鐵過梁兒說。再看這皮褡子裡還有百八十兩銀子呢,傻小子於恒身上一個子沒有,於恒高興了:「嘿,他這兒還有錢呢。虎兒小子,你瞧,掛這個多好哇。」虎兒小子看了看說:「這正是一套啊。」說著就掛在了自己身上。於恒點頭說:「對了。唉,虎兒,你怎麼會站住了?」甘虎一摸腦袋:「哎呀,我也弄不清楚,跑著跑著還把我給摔了一下子呢。」「噢!」
於恒說:「你再上去試試。」虎兒小子甘虎一騙腿又上去了,這駱駝一動都不動。於恒在旁邊瞧著:「虎兒,怎麼回事?」這時,虎兒又喊了聲「吁」,這駱駝撒腿就跑。傻小子於恒在後邊喊:「站住,站住。」傻小子喊乾了嗓子,這甘虎連人帶駱駝站不住了,越跑越快,眨眼不見了。
這個時候,猛英雄於恒可為難了,自語著:「臭豆腐、壞事包,哪兒去了?我身上一個子兒沒有,待一會兒黑了吃什麼呢?哎喲,虎兒,虎兒。」
還喊虎兒呢,他也知道沒錢了要挨餓!孤孤單單,淒淒涼涼,心裡頭十分難過。
猛英雄信馬由韁,一步一步可就往西來了。越走山越多,走來走去,走到太陽壓山,可就進入昆明地界了。眼前頭是一片丘陵地帶,這條道是由東往西,一進這丘陵地帶的小山口,一片一片的矮山,越往裡山越高。路旁釘著一個木頭牌子,這牌子上有字,傻小子於恒站在這兒發愣,他一個字兒也不認得呀。他心裡想著:這木頭牌子上寫得是不是飯館呀?瞎掰!人家飯館能寫在這兒嗎?這是昆明縣正堂曹正曹大老爺出的告示。前邊兩個字是「堂諭」,就是正堂曉諭的事情,下面的內容大意是:「此地青草坡,於數月前發現一隻猛虎,攔路傷人,已有十餘人死傷,凡我軍民人等從此路過,必選在巳、午、未、申四個時辰以內,結伴而行。逾時不能通過,以免虎傷。」
落款寫著康熙年月日,蓋上了大印。傻小子於恒哪裡知道這個,既不知道這個地方叫青草坡,也不知道出了猛虎而且是十分厲害!昆明清元縣正堂已經派了獵戶在青草坡一帶設法殺虎或捉虎,但是又不容易辦到。
青草坡往裡有一片大山,山裡有座廟叫「極樂禪林」。據說當年南朝的梁武帝三次捨身入同泰寺當和尚,文武大臣拿錢去贖他,蓋的廟多極了,這座「極樂禪林」就是其中的一座。有首唐詩正是描寫當年廟宇景致的,詩中寫道:「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這個「極樂禪林」是座大廟,本廟的主持名字叫亞然,闖蕩江湖有個美稱叫水晶長老。他帶著自己的大徒弟金面韋陀法正,爺兒倆就在這廟裡隱居。這水晶長老亞然和尚就是濟慈、濟源他們鐵善寺的前任方丈,他把鐵善寺交給濟慈、濟源後,老和尚亞然就退到這「極樂禪林」來了。昆明縣正堂一出告示說這個地方出現了猛虎,老和尚可就把自己弟子金面韋陀法正叫來了,說道:「徒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呀,無論如何你要幫著獵戶把這老虎除掉。」這樣,金面韋陀法正奉師命也在山裡設法捉拿這只老虎。時間一天天過去了,這個告示還在這兒貼著,猛虎還沒拿住。傻小子於恒到了,心想:喲,寫得是什麼我是不知道哇!太陽也快壓山了,晚風也颳起來了,這可怎麼好哇!唉,我也不管他這個那個的,反正得往前走哇。想到這兒,猛英雄可就順著山坡往裡走來了。越走山越高,越走林越密,可就進入了深山。眼看著暮景蒼茫,一片夜色,就在這時候,嗚……一陣風動,亂草搖頭,突然間一聲巨吼,在西山坡發現了一隻猛虎,足有水牛那麼大,尾巴一攪這山石頭,啪啪啪地山響。「喲,這是誰們家的大個貓呀?」於恒沒見過老虎,把虎當成貓了。
再說這個金面韋陀法正,功夫很好。老和尚亞然告訴他,無論如何也得幫著官府把這虎除掉,倒不是要這兩千兩銀子的賞,主要的是為了救人。所以金面韋陀法正伺候老師吃完晚飯,念完了經,天也就快黑了,法正拿著虎叉出來,到了樹林的深處,正等這老虎出來。突然一聲吼叫,法正也嚇了一跳,再瞧這老虎已慢慢過來了,法正也有點含糊了,他躡足潛蹤的過去,抽冷一長腰蹦起一丈多高來,照定這老虎後胯就是一叉。老虎一疼,大吼一聲蹦了起來。「阿彌陀佛,孽障,哪裡逃!」和尚法正手拿虎叉撒腿就追,老虎疼呀!連躥帶蹦往山外跑來,到了這個山樑上,正被於恒撞上。傻小子還在這兒「花兒、喵呀」的叫哪。老虎的後胯很疼,大吼一聲,從山樑上蹦下來,正落到猛英雄於恒的眼前,傻小子一看:「喲!這東西比貓厲害呀,看來它要吃人哪!」老虎趴地下,打算起來再往前撲,要不是後胯受傷,可就把傻小子於恒給撲上了。當然,於恒也不怕它,你給他一刀都不在乎,何況老虎的一撲哪?老虎剛一抬頭,傻小子一個急勁,一伸左手「嘭」就把這老虎頂花皮給攥住了,這是老虎的致命處,「王」字上一打就死。傳說老虎有三個致命處:再有一個在它脖子底下緊挨著食管有一個包,這是第二個致命處;第三就是它的爪子,說它在山裡總是躥呀、蹦呀,但它非常小心,一但這爪子叫什麼東西給紮破了,它就爛,一直把老虎爛死為止。現在傻小子於恒抓住它的頂花兒皮,但他不懂得這是老虎的致命處,他右手一攥拳跟小鐵錘一樣,對著老虎說道:「喲!你還發橫呢!」啪!這一拳就砸下來了,正好把這王字的骨頭給砸碎了。但這猛虎還不饒人,多處受傷,餘威尚存,硬把這山地刨了一個大坑。傻小子摁住了虎腦袋不叫它起來,一會兒的工夫老虎就死了。「彌陀佛!」金面韋陀法正在上面,念了一聲佛號。傻小子於恒一抬頭,喲,壞了!這大貓的本家主來了,這不要命了嗎?急忙說:「它要咬我,我不是成心要打死的。大師傅,這是您家養的大貓嗎?它從山上蹦下來,向我撲來,我按著它動不了勁兒了,沒想到它自己愛生氣碰死了,您多原諒。」「哈哈哈,阿彌陀佛!壯士,這不是貓,是老虎,傷害人的一種猛獸。我受恩師之命,到山裡找它。你看這虎的後胯上,是我紮傷的,我惦著把它弄死呢,以免過路的行人受害。這回你可是為本地做了件好事,這怎麼能說是你的錯呢?」緊接著法正問道:「猛漢,你怎麼稱呼?」傻小子規規矩矩一站,兩手一捂肚子:「你從頭裡問,末了問,還是中間問?」法正一想:怎麼這麼麻煩?就說:「我從頭裡問。」「噢!家住淮安府漂母河於家莊姓於名恒,字叫寶元。師傅起的外號叫『叱海金牛』,小名叫『牛兒小子』。」
「你是牛兒小子?」「嗨,你怎麼知道了?」「喲,不是你剛才對我說的嗎?」
「噢,對了,咱倆不錯,你別告訴別人。」「好,好,你是從哪兒來的?」
「這,這可就多了。一次累,二次累。」其實他說的是杭州擂,他不懂。「這次呢,跟著壞事包、臭豆腐,到什麼善寺,半道上。嗯……這,這小耳朵驢跟這長脖子馬……嗯拐跑了,剩下我一人了,臭豆腐、壞事包上哪兒了我都不知道。我這兒還餓著呢。」金面韋陀法正聽了半天也沒聽董。便問:「唉,說完了嗎?」「沒!我說完了,你就明白了。」「不,我更糊塗了!好吧,跟著我回去,到廟裡吃飯,見一見我的恩師。」「那我可謝謝您了,大師傅,您心眼真好!那麼這大貓,這老虎怎麼辦呢?」「由貧僧把它弄走。」人家法正想在於恒面前露一手,照著虎脖子底下「蹭」就一叉,把叉捅進去了,微然使勁兒,就把這好幾百斤重的老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法正個頭本來不矮,這老虎尾巴就別說了,可老虎的後腿還擦著地呢。「施主,你讓我來吧。」
「好吧。」倆人一前一後順著山道盤上去,一直上了山頭,往西北方向走。
密林深處有一座廟,廟前頭有三孔石橋。順著當中的石橋過來,來到山門處的石階上,兩扇山門開著,東西兩個角門關著,這就是西方「極樂禪林」。
前後三層殿,東西有花園。由打山門進去,越過了鐘鼓二樓奔頭層殿,院裡頭都是參天的古樹。順著中間道往東去,東院裡的房子也與廟房相仿,十分高大,這些都是僧人住的。來到東院,院子很寬敞,就把老虎放在這裡。法正對於恒說:「施主,你跟我來吧。」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正殿,順著正殿奔西配殿,上台階,挑簾櫳進來,正面有一張雲牀,雲牀下有個腳踏,黃帳子支頂,在雲牀上面有個大蒲團,蒲團上坐著一位老僧,合掌打問訊,閉眼正在入定哪。這老和尚如果站起來足有七尺開外,猿背蜂腰,身上穿著黃雲緞子的僧袍,掐著黃口,五領四帶,煞著絨繩,黃僧靴在腳踏上放著。紅撲撲的臉膛,六塊受戒的香疤拉。老僧蠶眉微皺,閉目合睛,皺紋堆壘,鼻直口闊,大耳垂輪,頷下一部銀髯苫滿前胸,這就是水晶長老亞然和尚。金面韋陀法正合掌打問訊:「師傅,弟子參見。」老和尚慢慢把眼睛睜開了:「阿彌陀佛!徒兒你回來了,今天可曾發現猛虎?」「師傅,今天弟子發現猛虎了,我給它一虎叉,把它插傷了,老虎就往山外跑,遇見一位猛漢,一拳把它打死。」「啊,阿彌陀佛,這位壯士在哪兒呢?」「他還沒吃飯,在堂階下。」「快快請。」法正就把傻小子於恒請到了西殿。傻小子知道要跟老和尚說好的,因為要在廟裡吃飯,要住在這裡,如果招人家不喜歡,人家把自己轟出去,不但住不成,而且吃不上,那不就苦了嗎?於是,傻小子於恒笑呵呵的說:「大師傅,您好哇!我早就喜歡您了,只想給您磕個頭來,沒得工夫,今天可巧了,我給您行禮。」說著跪下磕響頭。「噢,壯士啊,請起,請起!你叫什麼名字?」法正知道於恒說姓名住址太費力,他在一旁代說了:「師父,這個人家住淮安府漂母河於家莊姓於名恒,號叫寶元,他師父給他起的外號叫叱海金牛。」「噢,你有師父?你師父是什麼人呀?」我師父是老道,他跟您不一樣,他有頭髮,您沒頭髮。」「阿彌陀佛!對,對,你師父是一位出家的仙長。」「兩位。倆人都是老道,叫他們當和尚他們不當。」
老和尚又問:「你師父姓什麼?」「我師父姓尚,有個名號叫沒毛的雞子兒。」
「胡說!什麼叫沒毛的雞子兒,是不是叫無極子。」「對了,你倒比我記得清楚,您也是他徒弟呀?」「老僧不是他徒弟,我倆是師兄弟,我叫亞然。」
「對啦,您跟我師父是師兄弟,那今天就吃您吧!」老和尚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傻小子從頭到尾把事情就了一遍。好在老和尚多少知道一點情況,要不然甭想聽懂傻小子說的是什麼。傻小子一直說到九月九重陽赴會,怎麼來怎麼走,怎麼丟駱駝怎麼打虎全說了。「哎呀,於恒啊,好孩子,我跟你師父是師兄弟呀,真沒想到你小小的年紀一拳打死猛虎!貧僧可聽說過,古來有個卞莊刺虎,到唐朝有個李存孝跳澗打虎,宋朝有個武松景陽崗打死猛虎,可再也沒聽說過了。看來,你可了不起呀!武松還三拳兩腳哪,你就一拳把猛虎打死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哪!好,好,你明天再走。」「是呀,今個走不了,一來天黑不認道兒,二來還沒吃什麼哪。」
「不要緊,徒兒,你把他帶到東院去,給他做點兒吃的。」「是,於施主,跟我來吧。」「好吧,謝謝您了。」傻小子於恒跟著法正出來,直奔東院。
法正把傻小子帶到北房,挑簾櫳摸火種,把燈點亮。傻小子仔細一瞧,正面是架几案,八仙桌,有兩把椅子,東邊隔扇截斷,靠著案頭有一個門,掛著一條茶青色的破布門簾。於恒想:可能裡屋有炕可以睡覺。法正讓傻小子坐在椅子上,然後說:「我給你做點齋飯,稍等一會兒。」於恒忙說:「哎,大師傅,您這兒有肉嗎?」「哎呀,我們都是出家人,不吃肉。」「喲!那您饞不饞哪?」法正說:「我們出家人,吃齋。」「噢!我要沒肉吃飽不了哇。您能想辦法給我弄點肉吃嗎?」法正想了一會兒:「哎,你要吃,就只能吃剛打死的這只老虎。」於恒用舌頭舔嘴唇:「老虎肉,也行啊,我就吃老虎肉吧。」「我們這裡有饅頭,你可以就老虎肉吃饅頭,我給你用大蔥爆一盤,你得吃多少呀!」「有這麼一塊就夠了。」傻小子這麼一比划,少說也得五、六斤。「來來,你幫幫忙。」倆人一前一後出來了,把虎叉插在木樁上,把老虎吊起來,然後法正帶著於恒來到東房。這東房是三層台階,兩扇門閉著,都是半截的牆,伸手一拉門開了,把燈光點亮。傻小子才看清楚,這屋是廚房,鍋盆碗灶全有。迎面靠東牆,有三個一人來高的大水缸,滿滿蕩蕩三缸清水,上面有兩塊寬竹板,在缸上一搭,旁邊有個竹把水舀子。法正拿著一把刀,帶著於恒出來,來到老虎前。不是虎叉挑了一下嗎?那地方的虎皮再用刀往大處擴展擴展,把虎皮就剝下來了,這正是老虎的好地方,是後座。從後座割下一塊老虎肉來,確實有個五、六斤,法正也知道傻小子一定能吃,身大力不虧。「這塊怎麼樣?」「好極了。」法正拿著這塊肉給切薄了,放上蔥爆炒了一下,足足裝了一大盤。「真香!」傻小子還沒吃呢,就用舌頭舔嘴唇。法正又拿上七、八個饅頭,一雙筷子,來到北屋說:「就在桌上吃吧。」傻小子還很客氣:「哎,你也吃點吧。」法正搖搖頭說:「我不吃。」「哎,我知道你是饞著呢,你是不好意思吃,雖說你是出家人,可以背著你師父隨便吃嘛。」「別給我出主意了。」傻小子越吃越香,轉眼一盤肉下去了。法正問他:「你吃飽了嗎?」傻小子於恒眨眨眼,笑著說:「好像還差這麼一盤肉。」結果又給照原樣炒了一盤,再拿了幾個饅頭,傻小子一氣吃完,好像是飽了。法正笑了:「你就在裡屋睡吧。」說著把舊簾子一撩,裡邊是個很寬敞的大炕,法正都給收拾好了。然後把燈一吹,傻小子沒脫衣服,腦瓜往裡一歪就睡著了,睡得這香啊!呼哧呼哧。睡到快二更天的時候,傻小子就覺得嗓子眼冒煙兒:「渴死我了!」他起來摸著黑下了地,迷迷糊糊就奔東屋來了,摸著了水舀子,「咚咚咚」,一連氣喝了五六舀子水,還拉了一泡屎。唉!舒服多了,也沒顧上給人家關門,又搖搖晃晃到了北屋。
到了第二天清晨起來,傻小子於恒從裡間正要出來,沒想到,西配殿挑簾櫳進來一個人說道:「老人家,弟子給您磕頭了。」於恒一聽這話,他沒出來,拉開一點兒門簾,一隻大眼睛瞪圓了往外看,這人五十多歲,穿著一身青,是個俗家人。黃白淨子,燕尾鬍鬚,梳了一條大辮子,斜插柳兒背一小包袱,覺得挺沉的,跪在這兒不起來。「噢,你是巧手陸地仙王恒吧。」
「老人家,正是弟子。」「快起來……」「老人家,弟子我不敢起來呀,我到您這兒來請罪的。」「王恒呀,你可有什麼罪呀?」王恒把事情這麼一說,傻小子於恒在屋裡聽著差點沒嚇死!
原來這巧手王恒也是鐵善寺的門人弟子,不過他家傳的是會做火炮。因為他家祖祖輩輩都當炮手,火炮、地雷是他們家專門手藝。前些日子,本來王恒在家一點兒事也沒有,突然間狠毒蟲楊法本來了,王恒一瞧這可是稀客。
「哎喲,師弟,你來了。」「師兄,我來看您了。」「那太好啦,很長時間沒見,二位當家的和師兄弟都很好吧?快坐下。」預備茶水、飯食,倆人在一起休息。法本說:「師兄,我找您有點事,你把家務事安置安 置,兩位老當家的叫你去一趟,得過個十天半月才能回家。」「行呀。」第二天王恒把家裡都安排好了,法本帶著他來到鐵善寺,先來到監寺院裡,挑簾櫳進來,王恒給濟源行完禮道:「您有事嗎?」「噢!有點事,你給我做個地雷。」
王恒聽了一怔:「啊!老人家,您做這個幹什麼?」「這你甭管。鐵善寺的後牆外往西北有座涼爽亭,地雷的火線就通到這亭子裡邊,你把這地雷在大雄寶殿的月台下埋好,再挖一條暗道,火藥線的另一頭通到廟外頭。」「哎呀!您要幹什麼?」濟源把臉一沉:「呃喝!讓你做你就做,不許打聽。」
王恒不敢多言:「是。」濟源又對法本說:「準備個地方讓他住下,你們伺候著你師兄的吃喝,一切應用的東西都聽他的。」法本連忙答應。
廟裡有的是和尚幫工,半個多月把這地雷池做好了。王恒幾次打聽就是打聽不出來。這個地雷池用三個大缸裝火藥就埋在月台底下,如果在涼爽亭一點導火線,順著藥捻子通到月台底下,「轟隆」一炸,這大雄寶殿就全完了。王恒覺著很可惜,鐵善寺這座大廟,幾百年的清靜禪林,佛門淨地就要毀於一旦。法本準備好了二百兩銀子往桌上一放:「師兄,咱們這個地雷池做成功了,這二百兩銀子是送給你的,這是你這些日子的辛苦費。」「哎,師弟,我是鐵善寺的徒弟呀,我的飯碗是鐵善寺賞的,儘管費點力氣,也是我應盡的責任,這錢我不要。」法本一笑:「你要,必須得要。」王恒連連擺手:「不,不!你拿我當外人了。」法本一繃臉:「我告訴你,師兄,我們給你銀子,買你嘴嚴,你知道嗎?」王恒聽了滿腹猶豫:「法本,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好吧,我也知道你急於要打聽,現在就告訴你。」法本就把跟侯、童結怨,法鐸、法廣、法本三人準備絕戶計的事情說了。法本接著說:「如果這些絕戶計都用完了還不成,童海川跟他的朋友們還死不了,最後就點地雷把童林、侯振遠以及所有來的英雄全給炸死在鐵善寺!」王恒聽了,嚇得心裡直發顫:哎喲!他們這招兒真毒哇!要真到了那份上,鐵善寺也就同歸於盡了。正想著,又聽法本說:「這錢你得帶起來,你要不帶,哼哼!可就不讓你出廟門了,走漏了風聲,宰了你!」王恒一聽,原來如此。
他趕緊把錢帶起來說道:「行啊,咱們是一家子的事,您放心,我絕不對別人提。」這樣,王恒才平安的從鐵善寺出來。
回家後,王恒越想越不對勁兒,才背著銀子來到極樂禪林寺面見老方丈。
王恒淚流如雨,跪下磕頭:「我來請罪呀!」說著打開包袱,把銀子取出,交給老和尚。水晶長老亞然和尚十分擔驚,連傻小子於恒都險些給嚇死呀!
於恒心說了:我童林哥哥和老頭哥哥他們都上那寺裡去了,到時候地雷一點不就完了嗎?傻小子害怕了。老方丈亞然聽完以後,喟然長歎:「唉,禍罪於天,無所禱也!我真沒想到,濟慈、濟源兩個人竟敢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
「唉,老人家,您應該到廟裡,制止他們胡作非為呀!他們倆死了都不防事,咱們得保住鐵善寺幾百年的清靜禪林呀。鐵善寺桃李滿天下,是武術的根基呀,天下武林誰不敬仰,難道讓它毀於一旦嗎?」「唉,你呀,回家去吧。不是不讓你說嗎?你就別說了。到了時候,老僧必去,你就不要管了,銀子你拿走。」王恒一聽:「我?弟子我絕不要這不義之財。」「你一定得拿走,走,走吧。」老和尚很堅決,王恒沒法子,只好把銀子收起來,行了禮,回家去了。
傻小子從裡面出來說:「老和尚。」老和尚抬起頭來看了看於恒說:「於恒呀都聽見了嗎?」「聽見了。」「那麼這鐵善寺還去嗎?」「怎麼能不去呀,我林兒哥哥跟老頭哥哥都在那兒,我怎麼能不去嗎?」「你去就去吧,到時候老僧我也去。」「那,那咱們在哪兒見面呢?」嘿,傻小子還真不客氣。老和尚說:「這兒離鐵善寺不遠了,有個三兩天也就到了。」亞然長老讓法正拿出些散碎銀兩,交給了於恒道:「這些銀兩也足夠花的了。」法正把於恒送出了極樂禪林寺,對他說:「從這兒你往南走吧。」「好吧,您回去吧。」法正送別之後,傻小子於恒就向南走下來了。反正餓了就找個飯館,買了饅頭牛肉吃飽了,喝足了,給了銀子就走。伙計說:「您這銀子有富裕,我們找給您。」他說:「存著吧,晚上再說。」到晚上又到了一個地方,要酒、要肉。吃完了之後又給塊銀子。伙計說:「您這不夠。」「不夠?那剛才不是存著的嗎?」他拿人家飯館都當聯號了。那怎麼行啊?這幾個錢,很快就讓傻小子花完了,可距離鐵善寺還有幾十里地。傻小子於恒餓了,又一個錢都沒有了。猛英雄想:這怎麼辦呀?他經過一片山場,一陣風刮了來,嚯!燉牛肉的香味。傻小子用鼻子一個勁兒地聞,心說:哎呀!真香呀,這是哪賣牛肉呢?他順著這香味,可就找起來,他穿過大片樹林,往西一瞧,南面是山,西面也是山,自己來的方向北面還是山,東西下裡就這麼一條大溝,從山上下來的很多條小路倒挺平的,因為在這山溝裡有一大片平地。傻小子一看,地上有一大片石頭,豎著接起來如同飯桌一樣,一溜一溜的,有這麼三溜。他站住一看,西面有房子,北面還有窯洞,也有搭起來的房子、棚子。這肉味兒就是從這北面的幾間棚子中飄來的。噢,傻小子看見了,這是個廚房,廚房裡有個高高的大鍋台,鍋台上鑲著一口大鐵鍋,這都是定做的,幾個人跳進去洗澡都行。這一大鍋牛肉哇!這個鍋蓋上有個鐵鏈子通到一個滑車上,咔噔一拉,這鍋蓋就起來了,咔噔一放,這鍋蓋就蓋上了。地上有個台兒,這大師傅站上去,也就是齊腰,炒菜做飯蒸饅頭都很方便。這時,大師傅用長把大勺子正和弄這鍋呢。香噴噴、熱騰騰的香味就出來了。
旁邊還有鍋,一齊冒著熱氣,這是蒸得的饅頭,一屜摞著一屜,很高很高的,起碼也有幾百口子人吃飯呀!拿來了大碗,一摞一摞足有十幾摞。還有大個的筷子籠。再往旁邊有個柱子,柱子上有個鑷頭釘,鑷頭釘上掛著一面鑼。
那個大師傅也就三十多歲,腰間圍著白圍裙,很乾淨。西面房站著一個人,三十來歲,刀條一張臉,穿著長衫,這可能是個小頭目,他跟大師傅說話:「靳師傅。」大師傅答應:「哎,劉三頭兒。」「我看這時光可差不離兒了,如果這肉要是燉好了,咱們就敲鑼,讓兄弟們都回來吃飯吧。今天是大初二,讓兄弟們回來吃犒勞哇。」這位大師傅姓靳,叫靳國。「噢,好的。那您就敲鑼吧。」「哎,謝謝靳師傅!」鑼聲一響,從山上四面八方的小道上下來了不少的人,都奔這山場來了,敢情今天是九月初二,人家這位劉三爺敲完鑼,在這兒一站就不管事了。眾工友來了之後,都忙著洗臉、漱口。然後每人拿著一個大空碗,拿著筷子,伸手掐起四五個饅頭,站在鍋台前說上一句:「靳師傅,給我來碗肉。」要說這牛肉給的不少,可靳師傅的大勺盛兩勺才能把這大瓷碗盛滿。看來有規矩,每人一碗肉,饅頭管夠。就看這些人在長條石頭桌上,兩邊的石頭墩上,愛坐哪兒坐哪,坐下就吃,一人一碗。傻小子在一旁看著,心想:這伙人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要舍肉呢?也可能是誰家賣的,賣的怎麼又沒人給錢呀?傻小子琢磨了半天,最後決定了,一定是施捨的。我也去,也來一碗肉吃。傻小子於恒確實也是餓了,淨往好處想。
原來這地方叫懶龍溝,這有一片場,開出窯來做灰,有三百多伙計。每到初二、十六吃犒勞,也就是吃燉牛肉,平時吃不上,那麼這筆錢打哪兒來呀?三百多號工人,大傢伙均攤,拿出這筆錢吃犒勞。傻小子於恒湊合湊合過去了,人家拿筷子,他也拿筷子,人家拿饅頭,他也掐五六個饅頭,人家拿碗,他也拿了個大碗,低著腦袋排在那裡,排到他那兒了,他說:「給我來一碗!」靳師傅看了看於恒說:「哎,你是哪位頭兒介紹來的? 我怎麼看著眼生呀?」跟著又自言自語地說:「得啦,人家乾了半天了,盛就盛吧。」靳師傅也給他盛了兩勺。其實給他盛的跟別人一樣,傻小子還嫌少,說:「你再給我來兩塊,您看那兩塊多好。」靳師傅說:「去、去、去,你這人是怎麼了?你看有爭的嗎?這是哪位介紹來的?怎麼還爭吃爭喝!全一樣,一視同仁。去!吃去,吃去。」人家都一邊吃,一邊說,傻小子怕人家看出自己來,他到東邊沒人的地方坐下,擺上碗,自己拿著筷子夾著肉吃。
哎喲,這香啊!這碗裡還有一塊脆骨,擱在嘴裡,咯吱咯吱這兒一嚼,喝!
這美。他眨眼之間就把牛肉都吃完了,再一看,喲,我還沒吃饅頭呢!怎麼辦?他把筷子放下,拿起饅頭來擦這碗裡的湯兒。嘿!這點蘸湯的饅頭噴兒香,把碗的裡口、外口擦的特別乾淨,跟沒使過的碗一樣。心說:我再去蒙一回,再讓他給我來一碗。傻小子這正琢磨呢,來了一位二哥,正把一碗肉放在於恒的眼前頭,自言自語:「喲,我淨想端肉了,忘了拿饅頭了。」於恒低頭吃不理他,旁邊有一位也不理他,他說完了站起來又拿饅頭去了。傻小子這回可機靈,絕不能拉空啊!趕緊把他的肉碗端過來。把自己的空碗往他那邊一推,喝,滿滿一大碗肉又吃上了。偷來的肉一樣香啊!這位二哥拿著饅頭回來了。他這麼一看:「哎,我那碗肉哪兒去了?哪位跟我鬧著玩呀?弄個空碗放在我這兒。」他衝著於恒喊,於恒不理他,還低頭說:「自己吃自己的,誰也不能給誰。」旁邊那位搭茬了:「你瞎喊什麼?」「不,我去拿饅頭,就這會兒工夫,肉哪去了?」人家旁邊這位工友不樂意呀:「這兒就是我跟他,我沒看見你拿著肉來,也許是拿著空碗呢?你問他,看他瞧見沒有?」說著用手指於恒。傻小子也會說話:「你沒端肉來,你跟我們瞎喊什麼?」這位二哥想了想說:「我端來了,沒錯兒呀!」「那你喊吧,跟這空碗叫喊吧。」沒法子,他只好端著空碗又去找靳師傅:「我還沒吃肉,您給我來一碗。」靳師傅看了看他說:「你不是剛盛過去的嗎?怎麼這麼一會就又來了?你別蒙我呀。」這位二哥汗都急下來了:「不是,不是,靳師傅,我也記得您給我盛了,可是您看這碗連個油星都沒有呀!是個新碗,再說我也不能吃這麼快呀!我剛端走就能吃完嗎?」靳師傅一想,可也是呀。就問:「那你說這肉哪去了?」「您根本就沒給我盛啊。您看我這嘴上有油嗎?」
靳師傅一看,確實沒有。這位二哥說:「您再給我來碗吧。」靳師傅說:「唉!沒轍,你這是特殊情況,再給你盛一碗。」這位二哥說:「謝謝,這還差不離兒。」等這位回來坐下,於恒也吃完了。幾個饅頭下去了,兩碗肉也下去了,肚子裡連底還沒墊上呢,他端著空碗,也遛遛達達過來了。於恒個兒高,別人要向上遞碗,傻小子不用,他把碗一放:「給我來一碗」靳師傅一看,雖然他是半生臉兒,可是靳師傅認得,剛才他把肉盛走了。說:「你不是盛走了嗎?」「我吃完了。」「吃完了?誰讓你吃那麼快呢?饅頭管夠,肉還能管夠嗎?得了,那邊有個鹹菜盆,你去盛點兒就著吃,湊合吧,下午還得幹活呢!」「那,那鹹菜沒有肉好吃。」靳師傅也樂了:「多新鮮呀,誰讓你嘴急呢?光吃肉不吃饅頭,別說一碗了,兩碗也不夠呀。」「我就是吃了兩碗呀。」「那你是吃誰的?」「這是什麼話呀?我吃的我的。」「那你幹嘛還來要?」「你幹嘛還給他盛呀?他剛才有一碗肉,你幹嘛還給他又盛一碗?」嘿!瞧呀,人家可挑眼了。「這是哪個頭兒介紹來的?你,你從哪來的?」其實靳師傅以為傻小子是哪個頭兒介紹來的。他一問,傻小子倒說實話了:「我從那邊來的。」用手一指北山。「你從那邊來的?」合算你不是我們山場的人?」猛英雄一搖頭:「什麼山場的,我是走道路過這裡,你這舍肉,我不是就到這兒吃來了嗎。」「嘿,你這大個兒可以呀!你這大眼兒賊,跑到我們這兒蒙肉吃來了啊!」那靳師傅的脾氣很急,他拿起鐵勺,照著傻小子的頭頂掄起勺子,啪的一聲就打了過去。說真的,傻小子吃了人家兩碗肉、幾個大饅頭,打一下就打一下吧。可傻小子還不乾,他說:「你打人,太沒禮貌,這像話嗎?」他往左一躲,用手一抓,傻小子個大,他把靳師傅從鍋台裡面拉出來。「啪」的一下就給扔到肉鍋裡去了,這肉鍋裡油花四濺。「哎喲,燙死我了!」牛肉濺出來了,傻小子撿著就吃。劉三爺看見就喊:「嘿,靳師傅,你可犯了地名了。」這位靳師傅叫靳國。「您這回不叫靳國,叫進鍋了。」好幾個人都幫助架,也架不上來。劉三爺在一旁喊:「哪兒來的野種?跑到這兒來蒙肉吃還不算,還把我們大師傅扔到鍋裡!哥兒們、兄弟們打他!」有個叫王二楞的小伙子,嗖地一下子就嘣起來了,他長的壯實,個兒也不比於恒差。「喝!你這小子竟敢到懶龍溝來蒙飯吃,我王二爺饒不了你。」王二楞伸手就去叼於恒的腕子。於恒一躲說:「幹什麼?吃你點肉,是賞你臉呢。你伸手就打人,你是哪兒哄來的?」於恒用右手往王二楞的肚子上一捅,也奔肉鍋來了。壞了!那幾個年輕人好容易把靳師傅從鍋裡撈出來,剛撈到鍋台邊兒,「哎喲!哎喲!」這王二楞又砸下來了,剛好把靳師傅又給砸鍋裡去了。劉三爺大喊:「哥兒們!兄弟們!給我上!」
呼啦啦一下子上來了十幾個年輕人,個個都是上山打窯的主兒,身強力壯。
「打呀!」十幾個往上這麼一圍。於恒這雌雄眼一瞪,來了一招叫「虎抱龍」,又猛又狠,這是金鋼八式掌裡的招數。劉三喊上了:「好哇,這小子受過高人指點。」只見於恒猛一轉身,掄起就打,抬腳就踢,這些工友可吃虧了!
你起來,他躺下,他躺下,你起來,劈裡撲楞,十幾個不行,二十幾個;二十個不行,三十幾個;上來就是一倒一大片,一個個烏眼青,捂著腮幫子的,揉腿的,什麼姿勢都有。大伙兒議論說:「這大眼兒賊厲害呀。」劉三爺還真有招:「大家不要靠近他,預備石頭子兒崩他!」這山場上,到處都有石頭哇,大塊小塊都有。果然大伙兒呼啦啦都撤出來了,把傻小子閃在當中。
這些人貓腰撿石頭就崩,砰噔乒乓一陣亂砍,石頭塊砸在他腦袋上、身上。
「喝!這是幹什麼呢?給我解癢癢呀?」他一點兒不在乎。本來就一隻眼,他就把那隻眼也一瞇,愛往哪兒咂,就往哪兒砸。大家手底下不閒著,砰噔乒乓,如急風似驟雨一陣亂砸,人家一人一隻手扔一塊就好幾百塊呀,這樣打來打去就把傻小子打倒在地上了。傻小子心說:來吧,打吧。像這種山場弄死個人,很不算什麼。石頭子都快把傻小子埋起來了,成了石頭堆了。傻小子兩碗肉五個饅頭下去,用這石頭子一崩倒崩舒服了,好像睡著了,他閉著眼睛。劉三爺說:「別打了,別把他崩死了!」大家都不打了,在四下瞧著。劉三爺說:「我過去看看。」劉三爺用手扒拉扒拉,傻小子的臉露出來了,劉三爺心裡想:許把他砸死了吧?他怎麼不言語呢?劉三爺的右手往他下巴頦一擱,想試試他的鼻子還有沒有氣。劉三爺的手剛到傻小子的嘴邊兒,傻小子閉著眼,迷迷糊糊想起了剛才吃的那塊脆骨來,擱在嘴裡,咔嘣咔嘣,嘿!那個香呀。他琢磨著香,就把嘴張開了,劉三爺正把手伸到傻小子的嘴裡,傻小子想:怎麼想脆骨,這脆骨就來了?傻小子咔喳一下,「哎喲!」
把劉三爺的手指頭咬下兩個半截來。劉三爺托著右手:「啊呀!」臉也白了,汗也出來了,好幾個人把他架一邊去了。猛英雄起來,往四下一瞧,喝!他的腳底下可淨是石頭,是人家崩來的。他貓腰撿起一塊兒石頭:「好哇,這回瞧我的吧!」他撿起石子往四外崩,劈裡叭啦又是一陣,崩的大伙兒叫苦連天。劉三爺叫著:「快!快架著我去找掌櫃的!」好幾個人架著他一直往西去。
山根底下有兩座大窯洞,也安上了門窗,陽光充足,挺亮堂的。窯洞是冬暖夏涼。這裡有兩位掌櫃,是親兄弟倆。這時,二位正在窯洞裡喝茶呢,他們準備等外面的兄弟們吃的不大離兒時也要吃飯了。這時劉三爺被人架著進來了:「二位頭,疼死我了!」「喲,劉三爺怎麼回事?」「您要問,是如此這般,這麼……這小子到這兒來蒙飯吃,還要打架。我以為他被打死了,把手伸到他嘴裡,他一下子把我的手指頭咬下來兩半根兒,這人來攪咱們懶龍溝的山場!」「啊!真大膽!竟敢到懶龍溝來攪鬧,哼,豈有此理!來人哪,先給劉三爺的手上點藥。」說著一伸手到木架上拿下兩口刀,兄弟倆每人一口,往身上一背。這兒有人給劉三爺上好藥,哥兒倆可就出來了。
眨眼之間到了山場。「別打了!什麼人敢到我懶龍溝攪鬧?」這時大家讓傻小子於恒給崩的四下逃竄,有好些流血的。「兩位頭兒您來了,這小子太凶了。」傻小子於恒說:「不讓我崩,我就不崩了,肉可得給我留著!」
猛英雄往這兒一站,身上的衣服都給崩碎了,特粗特壯,銅鑄金剛,鐵打羅漢一般啊!兩個頭兒過來了。於恒一看,這兩個頭也都在三十多歲,哥兒倆長的差不離。濃眉大眼,鼻直口正,一對元寶耳,青鬍子茬,一條大辮子,穿藍大褂,腰裡煞著搭巴,每個人都拿著一口刀,晃晃悠悠走了過來問:「你是什麼人?攪我懶龍溝,分明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邊拔毛。」傻小子捂肚子一瞪眼,心想:這二人怎麼瞧著怪眼熟的呀?傻小子用手一指前面這位道:「你,你不是小五嗎?」跟著又一指後面的那位說:「你不是小六嗎?」
這二位一愣,上下一打量於恒,恍然大悟:「哎呀!您是牛兒哥哥。」噹啷啷,這兩人把刀扔下,進身磕頭:「牛兒哥哥,您好啊!十多年不見了。」
傻小子伸手把他們攙了起來說道:「五哇、六哇,原來是你們兩個,真是千里他鄉遇故交呀。」敢情傻小子是淮安府的人,跑到雲南這兒碰到親戚了。
這個五兒叫杜勇,這個六兒叫杜猛,他們是親哥兒倆呀!他們的母親就是牛兒小子於恒的姑姑。不過於恒的父母沒有了,杜勇、杜猛父母也沒有了,但他們杜家的家業可比於恒他們家富裕得多。哥兒倆也是淮安府漂母河於家莊的人,哥兒倆憑自己過日子,過得也不錯,於恒吃窮了,經常到表弟家去吃飯,所以哥兒仨的感情特別好。杜勇和杜猛也從小愛練武功,而且功夫還不錯。他們家有個街坊姓王,名字叫王仁,外號叫王老實。他為什麼叫王老實呀?他是指賣豆腐種地吃飯。他家東口有那麼十幾畝地,這個地呀,挨著於家莊的首戶大財主,姓張叫張有義。張有義有個兒子在淮安府當紅筆師爺。
這一來,張有義仗著官府的勢力,仗著他兒子的勢力,無惡不作,欺男霸女,魚肉百姓。說真的,於家莊的黎民百姓沒有不恨這個張有義的。王老實的地挨著張有義,張有義瞪著眼就霸佔了王老實兩畝地,人家硬把界石移過去了,王老實敢怒不敢言。得了,忍了吧!王老實能忍,本村的人誰都知道,可誰聽見這事,誰都生氣,尤其是杜勇、杜猛都是十幾歲,又會兩下子,就找王老實去了。哥兒倆說:「王仁哥,你怎麼讓張有義這麼欺負你呀?」王老實長歎一口氣,眼含痛淚,細說一遍。杜家弟兄聞此言,氣衝鬥牛,怒生肝膽,欲與張有義論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