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甘家堡真假童林會 小俠客得遇王十古
上回書正說到:白馬河甘家堡投宿,巧遇畫地無形隱逸俠甘雨甘鳳池。
夜晚,法廣、法鐸行刺,他們提出是鐵善寺的,老俠侯振遠解綁繩釋放他們,並且告訴他們,侯某帶兄弟童林是日必到鐵善寺。其實雍親王爺、於老俠客、甘大俠都知道鎮東俠的意思,可海川就有些不明白。他想:既然這兩個和尚是鐵善寺的,那就一個羊也是趕,倆羊也是放,乾脆刨個坑兒,在村外邊人不知鬼不覺的埋了算完。再說,一看這兩個和尚賊眉鼠目,就不是好東西,分明綠林的敗類。老俠侯振遠可不是這個心:你不提鐵善寺,我們非宰你們不成,提出鐵善寺來,你們不說童海川興一家武術、滅鐵善寺的山門嗎?連山門都給滅嘍,你們鐵善寺的弟男子姪能在侯振遠、童林的手下逃出去嗎?我們放了你,讓你的方丈也明白明白,絕對沒有這回事。如果你們兩家方丈通過這件事與我們弟兄言歸於好,武林道我們弟兄多交幾個朋友;如果你們執迷不悟,姓侯的、姓童的是人物,你們這些個晚生下輩,也不鬥你們,我們鬥的是你們家的長輩濟慈、濟源,你給捎個信兒得了。法廣跟法鐸臉兒一紅說:「一命之賜,永不能忘,我弟兄告辭。」兩個人一轉身形走了。
到村外,法廣對法鐸說:「師兄呀!這個姓於的功夫太好了。」「可不是嘛,要不就在金銀亂石島把咱們九師兄弟全給殺啦!」「我覺著我能跑了哇,沒想到我出來站在當院他也到了,這老頭子身法太快了。」「我哪,捆你的時候,我從房上下來想給人家一刀,可是迷迷糊糊的就讓人給逮著了。」
「看來他們的能耐不錯。回到廟裡頭,咱們得啟稟兩位老人家多加小心。」
於是兩個和尚揚長而去。
老幾位都來到北房,打發小弟兄睡覺去了。海川有點兒不明白:「哥哥,像法鐸、法廣這樣的人怎麼能放了?這於甘老哥哥也不利呀!」侯老俠搖頭:「他們是鐵善寺的門人弟子,我們是武林的高手,要鬥也鬥他們家裡的大人,像這些個晚生下輩,咱們把他贏了管什麼,宰了他管什麼呀?」王爺也勸:「海川,你連老哥哥的心都不懂?一鳴二聲,你興一家武術,有人說是滅他們鐵善寺的山門,可是你把他們人逮住給放了,這樣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海川點頭道:「您說得對。」爺兒幾個把燈吹了,稍微的一迷離,天可就亮了。底下人進來,伺候著他們老幾位擦臉漱口,便坐喝茶。這個時候,東屋的小弟兄們也全都起來了,梳洗已畢,來到上房,在兩旁邊兒垂手侍立。叱海金牛於恒坐在那兒聽他們幾位說著話兒,說的都是江湖綠林道的軼事。
天越來越亮了,趕緊派人準備酒飯,因為今天爺兒幾個要奔鐵善寺。還是兩大桌,叱海金牛於恒他們這些人一桌,王爺他們爺兒幾個一桌。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談笑風生。正在這個時候,老俠甘鳳池可提出來了:「海川哪,看來鐵善寺我不能去啦,昨天晚上法鐸、法廣都上我家行刺來啦,我要還上人家鐵善寺去,也太不知趣了。九月九以前,愚兄一定到黑熊鎮黔南客棧,哪怕給你們哥兒幾個背後搖旗吶喊呢,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海川說:「老哥哥,像您這樣的大俠,我請都請不到,我給您道謝啦。不過我可沒有請帖,請帖完全都拿走了。」侯老俠接著說:「你來了比什麼都強啊。」爺兒幾個喝著酒,從外頭進來一個下人,慌裡慌張,臉色都不對了,看了看大傢伙兒,來到甘鳳池的背後,一低頭,在甘老俠的耳朵這兒嘀咕,說完這人就走了。甘大俠勸酒:「喝酒,喝酒。」王爺就知道這裡有事,沒想到剛要問,外頭又進來一個,這個可就更慌張,顧不得矜持了,到了甘鳳池的跟前就說:「腿折了,您瞧瞧去吧!」甘老俠把臉一沉:「抬走就是啦。」底下人走了。王爺不喝了,停住問:「甘老俠,誰腿折了?抬哪兒去?請您幹什麼去?既然我們爺兒幾個到一塊兒不屬外了,您有什麼事不可以開誠佈公啊。」海川也問:「哥哥,好像是家裡出了事兒了!」「唉,也沒什麼大事。你們爺兒幾個打東口來,路北裡不有個廟嗎?」「是啊,我們看見了。」「那個廟是火神廟,您別看廟小哇,咱們這村兒沒店,有住店的就住到那廟裡了,僧眾們管人家飯,但是也收人家飯錢和店錢。總而言之,他這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頭幾天哪,來了個打把式賣藝的,是個小孩兒,我可沒見,也沒提名提姓,第二天一清早兒起來,他在火神廟頭裡就擺了個場兒,跟人家廟裡借了兩個凳子,往那兒一擺。咱們這村裡頭大部分人都會點武藝,差不多年輕力壯的都跟我練過,有人可就告訴我了。你們哥兒幾個、爺兒幾個,都是咱們武林本道的人,我甘鳳池在白馬河甘家堡大小也算個把式匠,你要打把式賣藝,到了我這村兒你先打聽打聽,有我甘鳳池這麼一號,您到我家來一趟,倒不是說非得給我買點兒禮物,道個姓說個門戶,您怎麼擱場都行,如果出了事兒了,我甘鳳池還能給你頂著。如果買賣不好不掙錢,您要缺少路費,短個三十兩五十兩,我甘鳳池給。可是這個打把式賣藝的到這村兒,不分青紅皂白,畫個圈兒練藝就要錢。有孩子們就跟我提了,說這可是瞧不起您,我說人家年輕輕的孩子,學了幾年功夫走到咱們這兒,路費短缺,磨扇兒壓了手,住店要店錢,吃飯要飯錢,人家為了掙幾個錢,還得問本村誰會把式啊?咱們可得把話說在頭裡,誰也不准到把式的場兒去攪鬧,否則我在水牌上給你除名,你就不算我的徒弟。但是我的傻兒子很厲害,我又怕有人唆使著他到那兒鬧去,我把兒子鎖到花園好幾天了,不讓他出去。嘿,敢情不是那麼回事兒!練武藝的小孩子在那一練,鄉親們當然要給錢,誰給錢他都攔了,他說:「您甭給錢,我不要錢!』您看,這不鬥氣兒嗎?有人問他,你打把式賣藝不為掙錢,吃飽了撐的?他說出來了:「我聽說白馬河甘家堡有個成名的人物叫化地無形隱逸俠甘雨甘鳳池,我不為掙錢,就為會會這位甘大俠。』嘿!敢情是會我的,人家是個孩子,二十來歲,我都七十好幾了,我跑那兒跟人家幫亂去?我告訴他們:「不管他,他要打算會我,我決不去。』壞啦,一天就傳過風去了,他在場子裡頭罵上我了。」王爺一聽:「還有這事兒哪?」甘老俠接著道:「小伙子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三天了,我就是不出去。今兒個一清早,我有個病徒弟姓穆,叫穆順,外號兒叫金鋼腿。剛才說過啦,這個村兒裡的孩子都可以說是我的徒弟,也可以說不是我的徒弟,我沒有一個正式的弟子。這個孩子去啦,賣藝的孩子又在說啦:「我鬥的就是這姓甘的,沒想到他又不敢出來,難道說他沒有徒弟嗎?泥人兒也得有點土性啊?出來會會呀!咱們試試嘛!』穆順病了,在家歇了好幾天,他不知道這件事。今天一清早,剛巧碰見這賣藝的小孩,非要跟人家比試。頭一次,來人告訴我,說穆順這孩子上那兒去了。二一次來人說,穆順進去叫人家把腿給踢折了。我說抬家去。哈哈哈哈,得啦,就是這麼回子事,咱們爺兒幾個喝酒吧。」王爺站起來了:「天底下還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哪!老俠客,這麼辦吧,我們大傢伙兒去一趟。」王爺站起來往外走,海川也站起來說:「大傢伙兒先別吃了,走,咱們爺幾個瞧瞧去。」於爺也說:「咱們就全去吧!」
眾位都起來了,陪著王爺往外走,只有傻小子於恒沒去。
大傢伙兒到火神廟一瞧,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個圈兒往裡看。眾人一看到甘老俠都閃開了,老少群雄擠到裡邊兒來。海川一瞧,不錯,北邊就是那山門的台階,有一張小桌子,上頭放著把茶壺,一口單刀立在旁邊,還有一條花槍也在那兒放著呢。在桌兒前頭站著個年輕人,看上去也就在二十歲左右,中等身材,細腰兒窄背,小腰兒就一掐掐。面似六月荷花,紅中透粉,粉中透嫩,紅粉相間,兩道寶劍眉,一雙豹子眼,皂白分明,大眼睛一閃一閃的真精神!誰看見誰得愛。小孩兒衝著大傢伙兒作了個羅圈兒揖:「鄉親們,在下是外鄉人,來到貴鄉寶地,說我練把式不要錢,我上這兒過隱來啦?還是我吃多了在這兒消化食哪?都不是。我跟老鄉親們一再聲明,就是白馬河甘家堡這兒有一位化地無形隱逸俠甘大俠客,他是武林道的前輩,我很敬仰他,打算在這兒拋磚引玉,把甘大俠客引出來,我跟他討教討教。沒想到我到這兒三天啦,這個甘大俠客閉門不出,他一定是膽小微微、畏刀避劍、怕死貪生,他不出來。沒想到,今天一清早兒,來了這麼一位金鋼腿兒,聽我說話有點兒不憤了,過來跟我一動手,嘿!也許他在別人那兒是金鋼腿兒,在我的跟前是麻稭桿兒腿,一碰就折了。我這一腳踢的可不是金鋼腿兒穆順,我踢的是甘雨甘鳳池!我想借他之口,傳他之耳,讓姓甘的來跟我試試。我跟眾位說,從今天起,我再練三天,等著甘大俠,我跟他分個強存弱死真有假亡。甘大俠要不來,對不起,眾位鄉親,我可就走了。我就為的是討教討教,跟甘大俠學兩招兒。我不這麼樣兒,人家甘大俠不出來,我這麼樣兒了,他還不出來,那就是我剛才所說的,他怕死貪生啊!我,說練就練。」
這話老俠於成都聽見了,笑著說:「嘿嘿嘿,甘爺,這小孩子兒說我吧?」
甘爺這氣,這老頭子怎麼激事兒啊?猛然間,人群兒裡頭有人說話:「喲!朋友,你的口氣太大了。好吧,我來跟你討教討教。」墊步擰腰「蹭」一下兒,蠻子孔秀就躥出來了。老鄉們一瞧,怎麼來個江南人哪?二十多歲,白淨臉兒,瘦條兒的身材。賣藝人趕緊一抱拳:「師父,怎麼稱呼?」「你要問我嗎?正是剛才提到的,畫地無形隱逸俠甘雨甘鳳池啊!」旁邊的鄉親這個罵呀,因為他們有管甘老俠叫叔的,叫伯父的,叫爺爺的,叫太爺的全有,你提你是甘鳳池,合算你成了我們家的太爺啦!再有甘老俠在這兒哪,沒有說話。賣藝人上下打量:「朋友,你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甘老俠是威名遠振的武林前輩,你算什麼東西?你給人家甘老俠提鞋,恐怕人家都不要你。」「這叫什麼話!你怎麼這樣說?」「甘老俠是七八十歲老成持重的前輩,人家有鬍子,你的鬍子哪?」「噢,我的鬍鬚嘛,啊,我告訴你,我怕吃飯礙事嘛,昨天把它刮了。」「哈哈哈哈……」老鄉親們也都樂了。
賣藝人見他說瞎話不挑好日子,便道:「你要說你是甘大俠,那我就不跟你動手了。你到底是誰?」「好了,我告訴你吧,我家住在揚州,姓孔名秀表字春芳,外號兒叫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物。」他一邊兒說著名姓兒,一邊兒往前走,說到「物」這兒,猛的一伸手,「唰」的一下子,並食中二指對準這賣藝人的眼睛就來了,這叫「金龍吐須」。其實這賣藝人受過高人的傳授,一瞧他指手劃腳往前走,就知道他要動手。這小孩兒沒動地方,只見他往右邊兒微然一甩臉,伸左手一立,一掏孔秀的手腕兒,「騰」的一下「金絲兒纏腕」,就給拿住了。其實賣藝人要傷孔秀,只要一抬腿,左手攥著你的胳膊腕子,右腳一蹬你的胸口,能把你這手腕子給你抻折嘍!但人家刁住了孔秀的腕子一伸右手「大鵬展翅」,左手一撒,一碰他胳膊,這孔秀樂兒大啦,噔、噔、噔、撲通,來了一個大坐墩兒!看場的人們哈哈哈都樂了。孔秀起來說:「這叫什麼話?我替你們本地的甘老爺子掙面子,你們倒恥笑我輸招。」其實他也知道寒磣,臉兒一紅,鑽到人群兒裡頭,站在阮和、阮壁這些人的後頭不言語了。
賣藝人大笑:「哈哈哈哈,眾位,這位叫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物,鄉親們,留神您的兜兒裡頭要有錢,可別讓他給取了去呀!」大傢伙兒這才明白,敢情這個外號兒是小偷兒。孔秀這個氣!這賣藝人接著說:「他哪有本事呀,我想這個人可能是甘大俠客的弟子吧?還有哪位想過來試試嗎?」剛說到這兒,打人群裡頭飛身形進來一個小孩兒說道:「贏個三陣兩陣,敗個三陣兩陣都無足掛齒,你又何必口狂呢!不才在下跟你討教三合。」這個賣藝的上下一打量,進來的這個小孩兒,中等的個兒,細腰窄背,一身藍,梳著沖天杵的小辮兒,前發齊盾,後發披肩蓋頸,瓜子兒一張臉兒,修眉大眼,鼻直口正,一雙元寶耳,長得俊極了。原來是多臂童子夏九齡。賣藝人問:「好了,你打算跟我動手,你叫什麼名字?」「你叫什麼名字?」「啊,你只要一拳一腳把我贏了,我馬上告訴你名姓兒。」「哈哈哈,我也是這意思。你只要贏了我,我告訴你!」「那好吧。既然不報名姓兒,你請吧。」夏九齡往前這麼一搶身,左手一晃面門「烏龍探爪」,「刷」的一下兒就到了賣藝人的胸前。賣藝人往左滑步,立右手這麼一穿他,左手從右臂胳膊肘底下出去了,往前一搶步,進步掖掌奔面門來了。夏九齡往下一矮身,縮頸藏頭,左腿走掃堂,右腿當軸兒,一陣風兒一樣,老虎甩尾巴「唰」的一下兒。賣藝人腳尖一點地長腰起來,邁過夏九齡的腿,舉雙拳奔夏九齡的頂梁就打。
夏九齡往旁邊兒一閃身,兩人插招換勢打在一處。
九齡這孩子功夫不錯,又聰慧,摟打搪封、踢彈掃掛,腳尖兒點地,身法很快。賣藝人一邊兒動著手,一邊兒看夏九齡的本領,暗自點頭:這個小孩兒,比剛才那個南蠻臭豆腐可強得多。走行門讓過步,七八個回合,這就很不錯了。夏九齡上右步,一個「丹鳳朝陽」,右手照著賣藝人的太陽穴就打,賣藝人就勢往下這麼一掠身兒,氽頭一躲,右腳往中宮一插,伸右手一個摔子,就是反右手,「啪」一砸夏九齡的胳膊,夏九齡往後一撤步,他猛的一上左步,往下一矮身「金牛拱地」,在夏九齡右腿的腿肚子上「啪」的一下,就打上了。夏九齡「叭唧」就一個跟頭。王爺怪心疼的:嘿!他怎麼把九齡給打了。夏九齡一折身兒起來,臉臊得跟紅布一個樣兒,面紅耳赤啊。
人家這把式賣藝的一抱拳:「朋友,不問你的名姓了,請吧!」九齡這寒磣嘍!低著頭出去,一句話不說了。
賣藝人剛要邁腿,打人群兒裡頭又出來一位:「相好的,來吧!我跟你試試吧。」玉麒麟司馬良進來了,「我跟你討教討教。」「你怎麼稱呼啊?」
「朋友,你要問我,複姓司馬,單字名良,有個外號兒叫玉麒麟。」「喝!外號兒可好哇!來,請吧。」玉麒麟司馬良往前一搶身兒,雙手晃面門,腳踏中宮就是一個「對面中扶手」,照著打把式賣藝的這個年輕人的前胸就按下來了。賣藝人往旁邊兒一閃身,上右步「葉底藏花」就是一掌,照著司馬良的左肋下打來。要是戳上,真能把肋骨給戳折嘍!玉麒麟司馬良也知道這小孩兒厲害,「張飛大騙馬」腳尖兒一點地「唰」的一下兒,從他胳膊上頭躥過去,右手的拳照著他的胸口上就到了。賣藝人「白馬卷蹄」,拿左手往下這麼一挽,司馬良就勢墜肘沉肩,右腳紮根反過身來,「十字擺蓮外合腿」照著賣藝人的太陽穴就踢。這個賣藝人一琢磨,他的功夫可不錯呀!往後一撤身兒,雙手封住門戶,兩個人彼此道「請」,當場動手又打在一處。兩個人好快的身法。司馬良的能耐是比夏九齡強,但是十幾個回合開出去,司馬良不敵這打把式賣藝的小伙子。司馬良一斜身,右腳紮根,抬左腳就是一個「搬尖兒腳」,照著賣藝人的小肚子就點來了。這個年輕人向右一叉步,微然一斜身,司馬良這腳可就空了。人家就勢用左手一挽他腳腕子,伸右手順著他的大腿這麼一撥嚕,正把司馬良的腿給攥住了。說真的,人家一使勁兒司馬良的腿都能折嘍!不過沒有,只這麼一搡,司馬良出去一溜滾兒。司馬良就地十八滾,「噌」的一下兒起來了。一句話沒說,抱了抱拳,撢了撢土,低著頭出去了。
這時候,場子裡頭可很靜啊,這位打把式賣藝的年輕人作了個羅圈兒揖:「鄉親們,這兩位聽口音不是咱們本地人,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兒來的?咱們不知道。能為嘛,還是過得去。不過要跟我比試,還差得多,因為他們能耐到底還是不成,要衝這個能耐呀,好像不是跟師父學的。」他底下可要說出難聽的話來了,是跟師娘學的。海川可不能讓他說出這句話來,海川一揚手:「朋友,不要口狂嘛。」邁步就進來了。年輕人一抬頭看見海川,雖然海川跟個農村的老鄉打扮一樣,土黃布褲子汗衫兒,左大襟白骨頭紐子,粗藍布大褂兒又肥又大,可是渾金樸玉,很有氣度。老鄉們也都納悶兒:好像這位鄉下人是跟著甘老俠一塊來的,與虎同眠焉有善獸,與鳳同飛必定俊鳥,怎麼這甘老爺子會認識這麼一位啊?剛才那幾位都很精神,可打不過這位賣藝的,怎麼這位鄉下人倒進來了哪?老鄉們就更往前擠啦。這人是越來越多,本村的人全來了,連外村走道路過的也全都圍上來了。
這位打把式賣藝的仔細一看童海川,二眸子光華亂轉,眼神特別地足呵,他心說:你別看這位穿著打扮怯,這個人的功夫不怯,最起碼得有很好很好的武功之底。賣藝的年輕人一抱拳:「老師傅,您貴姓呵?」海川一想自己在這通名姓不大好。「噢!我的名姓你不用問,如果你要輸給了我,那就更甭問了,你要贏了我,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倒想問問你叫什麼呵?」「哈哈哈哈,師傅,您不提,我也不能提。」「你還是提提吧,當著這麼多的鄉親們,說出來,讓我們大傢伙兒知道知道,」「這位師傅你一定要問?唉呀!這兒有板凳,你坐住了,我告訴你。不然的話,我的名姓兒太大,回頭你不坐這兒,也許來個跟頭。」哎喲!老百姓也都含糊了:這位怎麼稱呼呵?會讓人一聽名姓就嚇個跟頭!海川說:「好吧!我運運氣,我站穩了,不用扶著牆頭,不用扶著樹,也不用坐下,你提出來,我加小心就是了。」「那好吧!在下我家住直隸省京南霸州,姓童名林,字海川,北高峰獻藝賀號震八方紫面崑崙俠。」海川這麼一想:你叫童林,我上哪兒去了?他這麼冒充我的名字,直隸省京南霸州童家村,你知道這童家村在哪兒?童林住在哪一頭兒呵?嘿!老少群雄也都愣了。喲!敢情這位也叫童林哪!也是北高峰獻藝賀號的。別人都可以,唯有孔秀罵街:「混賬東西,你真是王八羔子,你怎麼冒充我師父的名字呵?你要是童海川,我不成了徒兒了嗎?」海川倒沒反駁他。「噢!原來是童俠客,久仰大名呵!」賣藝人大笑著說:「哈哈哈,朋友,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你就不用磕頭行禮了。」海川這氣!又指著假童林說:「我也沒磕呵!好吧!童師傅,我來討教討教你的功夫吧。」「可以,咱們是討教什麼呢?」「槍、刀、軍刃、拳腳都行。」賣藝人說:「不過我這只有一口刀、一條槍,拳腳咱們二位都有。」鄉親們搭茬了:「老師傅,你們二位要是比武的話,我們家裡都有刀有槍,我們給您拿去。」人家白馬河甘家堡這村家家都有。有人「噔噔噔」就近跑到家裡,一個扛了好幾條槍,拿著幾口刀進來之後,「叭啦啦」往那兒一擱:「這回您夠使的了吧!」「你看,槍也有了,刀也有了,童師傅,來吧!」「咱們是使槍還是使刀呢?」
「好。我先討教討教您的槍法。」這個打把式賣藝的童師傅伸手把槍拿起來了,海川一伸手也拿起一根蠟桿槍來。說這條槍好使不好使,海川倒不在乎。
陰陽把一合槍,「叭啦」一顫,「丁」字步往這一站。「來吧,童師傅,請進招!」假童林往前一趕步,也是雙手合槍,「叭啦」一顫槍。有點兒功夫,「狸貓撲鼠」照著海川的胸前「唰」的一下,槍走一條線就到了。海川也是四平的架子托著槍,一看假童林的槍來了,前把往裡這麼一合,「叭」,海川手裡的槍桿兒就跟麵筋似的一抖,把假童林的槍給纏住了,四外裡人多,海川不敢往外抖,一抖他的槍就飛出去了。海川往下一壓,一下子就把假童林的槍給奪出了手,然後就勢推後把這兒一斜,上右步一帶槍,這手功夫叫「外帶還」。好厲害!槍撒手了,只有一閉眼,等死吧!海川這槍到了假童林的哽嗓停住了,離他的嗓軸子也不過一韮菜葉的距離。大傢伙兒看著好懸那!王爺嚇了一跳,心說:你別給紮死呵!槍雖「唰」的一下就到了,但是海川有分寸,停在嗓軸兒頭後,輕輕叫了聲:「童師傅。」這假童林把眼睛睜開了:「啊?老師傅!」海川一笑:「哈哈哈。算你輸呵還是算我輸?」
假童林臉一紅:「老師傅,您的槍法十分高明,在下輸了。」「噢,好。」
海川把槍放到地下。這位假童林也把槍撿起來立在那裡,他這麼一琢磨:也許這位槍法太好,我成了孔聖人門前賣百家姓的了,看來錯了,我跟他討教討教刀吧。「老師傅,我還想跟你討教討教刀法。」海川點頭:「童俠客,可以呵,請吧!」再瞧這假童林一伸手把刀拿起來了,按刀把一頂崩簧兒,嚓楞楞一聲響把單刀亮出來了。海川也把老鄉送來的刀拿起一把來,合住刀把,往後一撤步「夜戰八方藏刀式」:「請進招。」假童林一想:來吧!往前這麼一趕步,左手一晃面門,刀走纏頭裹腦,斜肩帶背,掛著風聲,對準海川脖子的左面就劈來了。海川推刀把,身子一橫,右步在先,左步在後,一斜身,伸左手,一點他拿刀的裡邊腕子,海川的勁多足呵!金鋼指「當」
這麼一點他,他就覺這手腕跟要折一樣,假童林就把刀給扔了。海川往前一上步,身子一轉,一陣風似的,刀就奔他雙腿來了。賣藝人腳尖一點地,蜷腿一跳,「旱地拔蔥」起來,沒等他落地,海川的刀又回來了,這叫「猛虎尋食」。等假童林落地站穩,海川的刀也落到了他脖子上了:「童師傅,怎麼樣呵?」哎喲!這假童林臉兒一紅,他想:這下可乾了!刀也好,槍也好,一招不走我就輸呵,這位老師傅可夠高的。他臉色難看地說:「呵,老師傅,我輸了。」海川把刀撤回來,刀入鞘,往地上一放。假童林也把刀撿起來放在刀鞘內,擱到旁邊。他這麼一琢磨:嘿,我怎麼這麼不走運哪!這個鄉下人大概槍法、刀法都好,可能拳腳就不靈了。想到這裡,抱拳拱手說:「老師傅,我還有不情之請。」「呵,好啊!童俠客,你說吧。」「我打算跟您討教討教拳腳。」海川大笑:「哈哈哈,討教拳腳也可以。不過,當著這麼多的鄉親,咱們倆人得掛個采頭,你認為怎麼樣?」假童林想了一下:「您說吧,掛什麼彩兒?」「這樣吧,如果動拳腳,你要把我贏了,我拜你為師。」
假童林一聽:「行了,我算收下您了。」孔秀才罵混賬東西,找我老人家的便宜。大傢伙兒一想:這小孩怎麼這麼狂啊,刀和槍你都輸了,拳腳又有什麼出手的?海川說:「好啊,童師傅你要把我贏了,我拜你為師,那麼一時僥倖,我要把您贏了呢?」這假童林一搖頭:「閣下辦不到!」「哈哈哈,那麼萬一我要把你贏了呢?」「好吧,當著眾位鄉親,您只要把我童林贏了,我立刻磕頭,拜您為師。」海川接著說:「說話可得算話呀。」「哎!大丈夫一言出口,如白染皂,豈能反悔?何況我是堂堂的俠客!」「哈哈哈,好好好好。既然如此,請吧。」「請老師傅您亮個架。」海川一想:他要看我是哪一門的招術,我不能讓他看了去。練武術,決不能叫您瞧出我的招數來,這叫「拳打兩不知」。
海川往後一撤步,右手攥拳,左手伸掌,一搭自己的拳,丁字步一站:「朋友,請吧。」「喲!」這假童林看不出海川是哪門功夫來,他也往後一撤步,一抱拳:「請!」兩個人彼此道請,腳踩黃瓜架,欺身進招。這假童林左手一個引手,上右步,掌掛一團風,對準了海川的胸口就摁。您別看他年輕,功底很好。海川這麼一瞧啊,他這個拳腳的門路可能跟自己接近,都屬於內家功夫。海川就勢往下一矮身,縮頸藏頭,一長身,雙手一扶這個假童林的胳膊。假童林墜肘沉臂往後一躲,他知道這胳膊真叫人家摸住,自己就輸了。海川就勢左手一挑,右手在底下往前一探,來了一手「麒麟吐書」,對準假童林的胃脘穴就摁。假童林往後一撤步,一立左手,右手護住中臍,一立手往外一掛,伸手奔海川面門就打來了。海川往旁邊一閃身,憑海川的能力,贏他很容易,但是海川要看門路,讓過步,兩個人都是腳踩八門,身法展動。叭叭叭,連拆十幾手。假童林愣了:哎呀!看來這位師傅跟自己的門路接近,相反,人家功底驚人哪,比我可強多了。我冒充人家童老師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的輸了,我可就給童老師丟臉了!自己加著小心進招,但也不行,人家哪一招都欺著自己。假童林心說:壞了,我非輸不可。十幾個照面,海川一瞧,他的功夫就頂到這兒了。他左手的掌奔面門,海川岔左步,一伸右手,「金絲纏腕」一拿他,伸左手往前一搌,跟著就像是雙手擰麻花。他在達摩堂裡就用過這手功夫。左手一轉,右手順著左手底下一穿,這手功夫叫「摁掌」。只見海川往下這麼一按,輕輕用三個手指頭一拍假童林的肩膀頭,他就退了六七步,「咕咚」來個屁股墩兒。「嘩--!」你把人家村裡的人都給得罪了,你把人家甘老俠的弟子金剛腿穆順的腿給踢折了,到了現在你輸了,人家老鄉們還不趁心哪!「嘩--!」真有喊好的。
海川往前一趕步,一伸手,把這賣藝人攙起來:「童師傅,你可輸啦。」
這假童林沒起來,就勢跪在童林的面前了:「老師傅,我還不知道您老人家上姓高名。剛才言猶在耳,我輸給您,拜您為師。我現在就給您磕頭,我算您的弟子了。」童林這個人,一生的秉性脾氣就是說話算話,童林就贊成這樣兒的。這小孩不錯,當著這麼多人,給我跪下了,輸給您了,我就是您徒弟了。海川反倒笑了:「哈哈哈!哎呀,小伙子快起來,快起來,有什麼話你也得站起來說。不過剛才的事情,是你我鬧著玩的,戲言豈能算數?不能拿它當真事。」假童林非常誠懇,他說:「不,老師傅,我雖然年輕,我一輩子也不敢說瞎話。您認為是戲言,我可是誠心敬意說的。我輸給您了,我就是您的徒弟。請問,老師傅您貴姓啊?」海川很受感動:「呵,你問我姓什麼,叫什麼,哈哈哈,你剛才提的你叫什麼哪?你不是說你家住在直隸省京南霸州童家村嗎?巧了,我就是童林童海川。」這個小伙子臉一紅:「喲,您是鼎鼎有名的童俠客爺,我可給您丟臉了!不過,輸給您倒不算丟臉,請您把我收下吧。」
這個時候,王爺、西方俠於爺、侯爺、甘鳳池、二爺侯杰都進來了。老俠甘鳳池過來一攙他:「起來吧,有什麼話到寒捨去講。」老頭兒樂呵呵的跟這年輕人說話,這年輕人一抬頭:「老爺子,您貴姓啊?」「我就是您剛才提到的那位膽小微微、畏刀避劍、怕死貪生、不敢惹事的甘雨甘鳳池啊。」
「喲!」這賣藝人的臉蛋跟紅布那麼紅啦,跪下去低著頭愣了半天,又把腦袋抬起來:「老俠客爺,您老人家是武林的前輩,鼎鼎大名的人物,哪能與無知小子一般見識。」老俠甘雨大笑起來,連連點頭:「哈哈哈,說得好,小伙子,快起來吧。」「晚生遵命了。」這個人站起來了。甘老俠說:「鄉親們,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鄉親們都散了吧。」
這賣藝人說:「我這兒還有點東西,是跟廟裡頭借的。」說著便把桌子板凳搬進去了,然後他拿出一個哨碼子來,提拎著由打廟裡出來了,大傢伙兒一同趕奔甘老俠的府上。
來到客廳以後,家人把殘席全都撤下去,桌椅恢復了原位,甘大俠才把這賣藝人拉過來:「這兒來吧,我給你介紹介紹。」這個年輕人把哨碼子往這旁邊一放,甘老俠這才挨著排的介紹。這位是王爺,這位是誰,這位是誰。
甘雨甘鳳池都介紹完了,這賣藝人重新跪到海川面前:「沒有別的,我就是找童師傅來的,我給您磕頭,拜您為師。這麼辦得了,請甘老俠客爺作我的保師,我再請出一位代師來,叫保代二師,正式的頭頂門生帖,磕頭拜師。」
海川聽了一擺手:「你拜與不拜,我收與不收,咱們先不能提。你姓什麼叫什麼,你從哪兒來啊?」「師傅,你看這個得了。」這個孩子從哨碼子裡拿出一個信封來,雙手一遞。海川接過來一瞧,信封上寫著「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賢弟親啟」,底下寫著「內詳」。管我叫兄弟,寫著外號,這到底是誰呀?打開書信看了半天,也不明白。「這麼辦吧,你還是說說吧。」通過這個年輕人,又給童海川引來一位護心口的好朋友,武林中出類拔萃的老俠客。
這位便是三十六群俠之首,年齡沒有西方俠於成大,論功夫實在比於爺都強的廣東龍門縣青龍街八卦堂藥鋪經理,姓王,名叫王十古,江湖人稱:頭頂太極、腳踩八卦、乾坤妙手王十古。左臂神刀炳南公洪利到廣東拜訪的那個王老俠就是他,洪炳南到了人家門前一看,上面寫著「今日停診」。王老俠不瞧病,他才改奔清源山寒風島祥慈觀,拜見歐陽老仙長。
王十古確實是內家功夫,太極、八卦,內家兩門都很好。但是他跟少林寺有關係,幼年三入嵩山少林寺,在大殿的匾後頭巧得十三節人骨寶鞭,又在後佛閣得天罡鞭圖,這是人家嵩山少林寺原來老方丈普淨普師父暗贈王十古的東西。王十古在少林寺山門磕過頭,是記名弟子,所以王十古也算少林寺的徒弟。而且他本身還有一門「兵刃」,就是五行八卦掌。他不但會使鞭,而且還會這種絕藝,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一生只教了一個弟子,南京人,姓應,叫應太和。這個徒弟由於眼睛總紅著,得了個外號,叫金睛紅龍應太和。王十古老夫妻兩個對應太和特別的疼愛,他的功夫也確實不錯。出師了,應太和打算回家去瞧瞧,師父師母同意了,他帶著銀兩路費,辭別了師父師母,從廣東就回南京了。到了自己的家中,父母雙亡,就剩下了他一個人。街坊鄰居聽說應太和去廣東跟王老俠學藝出師了,建議他在家成立個把式場,應太和聽後很高興,就在家裡戳起個大桿子來,成立了把式場。上元甲子,人人好武好練,很多年輕人就頭頂門生帖,拿著束脩銀子來了,他們拜應太和為老師,這樣他就教上場子了,還很有幾個不錯的徒弟。應太和在這兒乾了三年,還真出名了。
這個時候,從陝西來了一位把式匠,姓鐵叫鐵金龍,鐵爸清真,功夫很好。他到南京也是訪友來了,聽說有這麼一位應太和,可就到這兒來了。進了把式場兒,不說三不說四,直接了當的對應太和說:「聽說你應太和有能為,我是陝西鐵金龍,想跟你討教討教。」應太和一想:這是踢把式場的來了,硬胳膊根兒啊!無奈只好說:「好吧!」兩人一下場子,三次比武,叫鐵金龍把應太和踢了個跟頭。應太和說:「得了,我連家都不要了。」就把這把式場交給鐵金龍,應太和回廣東去了。
到廣東,見著師父行完禮,又拜見了師娘。晚上吃完飯以後,老俠王十古就瞧他有事兒:「太和啊,你回家好幾年了,怎麼又回來了?在家幹什麼來著?我看你好像有心事。」應太和一聽,撲通跪下了:「師父,說真的,弟子我沒什麼能耐,回到家中,鄉親攛掇我要在南京立個把式場,這樣我便教了十幾個弟子,混得還算不錯。沒想到,從陝西來了一位清真大爸叫鐵金龍,進門就踹了我仨跟頭,把式場叫他給奪去了,我又回來練藝了。」老俠王十古笑了:「哈哈,你哪是回來練藝呀,你是惦著讓我替你找場子去!太和呀,當初你說要回家祭祭祖,看望看望,我才讓你回去。可你要說回家立把式場,師父我可不讓你去,你現在這點功夫哪能成啊!你回來讓我給你找場子,噢,我去南京把人家鐵爸兒給打了啊,你甭想,這我不乾!既然把式場叫人踢了,你就別乾了,好好在家裡侍奉我二老夫妻,你再練些年,然後再回家。」應太和是個老實人哪,他踏踏實實的在這兒又跟師父練上藝了。
過了兩個月,誰也沒想到,老俠告訴應太和:「寫出個條兒,咱們不應門診了。從明天起,為師我要出一趟門。」次日清晨,老俠王十古把十三節人骨寶鞭圍在身上,銀兩路費帶足了,但沒騎馬。又把俗家衣服脫了,換上一身不太好的老道衣服,作為出家人,因為出家人不被旁人注意。王十古手拿著拂塵,從廣東起身形可就奔南京來了。您以為他真不管徒弟的事?不可能啊!打狗你還得看主人,你隨便把我徒弟打了,那哪成啊!但我不能當著我的徒弟找你,要那麼一來,我算助長我徒弟的依賴思想,所以我暗含著來。
一路之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遊山玩景,王十古多年沒離開廣東了,這次也順便的遛遛逛逛。等到了南京一打聽,才知道鐵金龍也沒乾幾天。
鐵金龍把應太和打跑了以後,自己接過這個把式場來,人家鄉親可就告訴他了,說:「我們這應太和公子,你知道是誰的徒弟嗎?」鐵爸兒說:「不知道啊。」「他是廣東龍門縣青龍街八卦堂藥鋪掌櫃的,頭頂太極、腳踩八卦、乾坤妙手王十古的徒弟。」鐵爸兒一聽,心說:這可麻煩了,我打了人家徒弟,人家師父能不來嗎?師父一來我准趴下。第二天,鐵金龍收拾收拾東西,卷著鋪蓋卷嚇跑了。結果應太和這把式場就散了。等老俠王十古來了,這兒什麼都沒有了。暗中著一打聽,才知道嚇跑了鐵金龍。老俠王十古心說:鐵金龍,算你便宜。不然的話,哪能讓你隨便把我徒弟打了!得啦,既然來到南京了,六朝金粉,我為什麼不多遊逛幾天呢?這樣,老俠王十古就找了個店住下來了。每天出去遊山逛景,一晃就好幾天。
這天,天快黑了。老俠王十古在江岸上溜溜達達的悠閒的看這江景,幾棵大樹下邊有點蔭涼,水面上彎著一隻船。聽得見「叭叭叭」打孩子的聲音。
「我打死你,我不要你了!我打死你,我給你償命!我不能讓你再攪我啦!」
旁邊有幾只船,只是沒人管,王老俠可就溜溜達達的過來了。這是只漁船,還晾著漁網呢。在船頭上有個老頭兒,也就在四、五十歲,漁家人嘛,係著圍裙,身上還掛著一片一片的魚鱗,他正摁著一個孩子打呢。孩子穿的破衣爛衫的,可長得濃眉大眼,圓方臉,精神極了。老頭這頓打呀,可真夠厲害的,把孩子的屁股蛋子都給打腫了。但是這孩子悶著頭的挨打,咬著牙,瞪著大眼睛看著老頭兒,就是不出聲。別的船上也有人站著瞧的,抿著嘴樂的,王十古看不下去了,老俠客就順著跳板到了船上。「無量佛,這位老家長,你為什麼打你的孩子?別打了,他還是個孩子嘛!」這位老人喘著粗氣:「他是孩子,可他惦著要我的命,我不打死他我就甭活了。仙長,最好這事兒你別管。」敢情這老家長真生氣了,呼哧呼哧直喘,汗都下來了。老人家過來給拉開了:「孩子們哪有不淘氣的,你這麼打,他受得了嗎?再說打幾下,出出氣就成了。」「不!我出不了氣。」「這孩子不是你的兒子嗎?」「不,不是我兒子,要是我兒子我就給扔江裡了。當然也淹不死,他會水。」王老俠不解地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老頭歎了口氣說:「唉!我姓張,是個孤身漢,家裡有這麼只船,我就是靠它打魚吃飯,我打了一輩子魚。我有個街坊,就是他父親,他們家姓劉,這孩子小名叫俊哥兒,也是打魚的,吃這頓沒那頓的,沒想到這孩子生下來到兩歲的時候,他父母染時疫而亡,剩下這麼一個孤兒。怎麼辦?我們這兒都是窮人,養不起呀!我一想怪可憐的,得了,誰讓我跟他爸爸不錯呢!老兩口子都死了,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餓死。這樣我就把俊哥收留在我的船上,沒事讓他刷刷船晾晾網啊,他什麼都肯乾,這一晃就是好幾年,現在孩子都七歲多了。」「那麼你為什麼打他啊?」「嘿!要說這孩子還真聽話,也不淘氣,沒有惹我生氣的地方,可是我非打死他不成!」「唉,無量佛!這個事倒新鮮。」「道爺,你不知底呀,我每天辛辛苦苦地打魚,等到晚上,我從這戽裡往外一提魚呀,我就納悶,死魚全都在裡頭,凡是活魚,沒有啦。哎呀!我這戽漏啦,怎麼活魚都跑了呢?每天如此,給我剩點子死魚,死魚到街上不賣錢哪!我這活魚哪兒去了呢?我可就擱上心了。後來我才知道,我撒網的時候,他到戽鬥裡去拿魚,把我這活蹦亂跳的魚都給扔江裡去了。我打他,他還給我往江裡扔。吃我害我,我還不打死他?」
老俠王十古一想:這小孩可也是怪呀,人家這麼大年紀,養你好幾年了,活蹦亂跳的魚不賣倆錢,你全給扔到江裡,這不像話呀!老俠王十古可就過來了:「小孩呀,人家這位張大伯說得對,他這麼大年紀,風裡來雨裡去,風急浪險,好容易打點魚以資 口,可是活的都叫你給放到江裡頭,到市上賣錢賣不來,你也得吃飯哪,你這孩子可不對,這不成了吃人家恨人家嗎?」
小孩聽了,把臉一沉說道:「您這位老仙長這麼大年紀,鬍子都白了,可說出話來叫我生氣,你少理我。」王十古一聽,這小孩對我也有意見哪!就說:「我為什麼少理你,道路不平旁人鏟,你做事不對嘛,你把活魚都給放了怎麼算呀?」「那我問你,你們出家人講的都是什麼呢?」「啊?出家人,講的是慈悲為本,方便為懷呵,舉足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別說了,什麼叫慈悲為本哪?」嘿!他跟老俠王十古咬字叫真了。「慈悲,你抬腳都不傷一個螞蟻的命,難道說我放點兒生,有什麼不行的?這個魚在水裡頭悠然自得,挺好的,都叫大伯給打上來,賣給人家燉了。你說我給放活不好嗎?」老俠王十古一想:喲!他把我給問住了,就說:「唉,我收你做個徒弟,你樂意嗎?」「道爺我謝謝您了。在家晚傍晌的時候,我們的一位街坊大伯淨給大伙兒講故事。說真的,我不願意跟你老道去,就是將來您死了,那廟歸我,這管什麼?怎麼能夠揚名顯赫呢?」王十古點頭:「有出息!我這個老道不是真的,我會武藝,我惦著收你做個徒弟,教你一點武藝,文武兩科,用於正途,將來都能夠飛黃騰達。你說好嗎?」「喲!老人家,您真的會武藝?」「啊,我怎麼還糊弄你呀。」「那我願意拜您為師,您收留我吧。不過,五六年來,張大伯把我養這麼大了,我腰裡分文皆無,要真離開他,我就沒日子孝敬他了,您要打算收我作徒,您起碼拿出十兩二十兩銀子來,作為我這幾年的飯錢給我大伯,我也就心安理得了。」老俠聽了,很是感歎:「好,老朋友你過來。你聽這孩子說話,像沒心腸的人嗎?」「有這句話我就領情啦,您把他帶走吧,不然的話,我們爺兒倆都得餓死。我打魚,他放魚,我怎麼也打不夠呵!他走了,我一個人打點魚也夠吃夠喝了。但是我希望您好好的照顧這孩子。」「無量佛,你都不虐待他,我一個出家人怎麼能虐待他。」老仙長一伸手真掏出紋銀二十兩。說真的,張大伯打三年魚也淨不了二十兩呵!「哎喲道爺!我謝謝您哪。」小孩忙說:「大伯您拿著吧,就算我孝敬您的啦。將來我學好了能耐,長大成人,我能掙錢了,只要您老人家硬朗朗的,我一樣孝順您。」「好孩子,好孩子。」老人說著話進了倉裡頭,拿了幾件破衣裳,交給小劉俊。小孩兒帶好了,在船上給大伯叩了八拜,灑淚分別。老仙長把他帶走了。
爺兒倆先回店,第二天,給他買了幾身合適的衣服,讓他沐浴更衣,剃了頭,打打辮子,帶著小孩回廣東了。
來到家中,金睛紅龍應太和把他們爺兒倆接進去。老俠王十古便把收徒之事一說,應太和也很高興。王老俠又說:「這小孩姓劉,小名叫俊哥,就給他取名叫劉俊吧。帶到你師娘那兒去,叫師娘看看,我收了個小徒弟。」
應太和把劉俊帶到後頭,跟老師娘見面。從打這天起,老俠王十古就不讓這孩子離開自己了。眉聽目語,老俠客要想喝水,甭說話,用眼睛一看那茶盅,這孩子就能明白了,十分聰明。王老俠一高興,給孩子盤腰窩腿,七歲正好練功,三十六大架,七十二小架,王老俠越做越高興,這孩子穎悟非凡,聞一知十。架子站出來了,就打小拳,一趟拳、兩趟拳、三趟拳、慢慢的二五更的真功夫就擱上了。王十古可說:「太和啊,瞧你師弟了嗎,將來比你強。」
應太和隨即應道:「這個孩子不但腰腿好,而且很聰明,我忒笨。」「唉!你知道這一點就成。」
爺兒仨一塊兒,耳鬢廝磨,晝夜練功。光陰荏苒,日月如梭,轉眼間,就將近十三年,劉俊都二十了,文的也好,武的也好。老俠教給這孩子一對鏈子鐝,上中下走三盤,七十二式。拳腳更好。王老俠給孩子起了個外號,叫穿雲白玉虎。但是,一來老俠年歲太大了,二來藥鋪太忙,劉俊這個孩子的功夫不能擱下,正在上長之際。王十古就跟劉俊商量:「俊哥兒,我打算給你再介紹一位老師,成嗎?」「您給我介紹誰呀?我在您這兒學得挺好的。」
王老俠說:「孩子,我想,一來你應當回趟南京,到你父母的墳前祭奠祭奠,然後買點東西,瞧瞧那位撫養你長大成人的老伯,看看街坊鄰居。二來我這藥鋪裡瞧病的病人太多,我照顧不過來了。最近有朋友到我這來,聽說新近有一位新出世的朋友,興一家武術,很年輕,北高峰獻藝,賀號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童海川。我雖然不認得他,但他要興一家武術,就必須廣收弟子。
徒弟多了,枝繁葉茂,他這門戶才興得起來。你去給他當徒弟,他學得是八卦蟠龍掌,與我教你的武術正接近,你給他磕頭是正合適,好好學習,將來能夠成大名呵。」劉俊真不樂意,但師父既然說了,也就沒法子了。老俠就給童林寫了一封信:「不知名的朋友,我拜托你收下這孩子,是我教的,將來咱們有機會見面,我一定面謝。」信寫得很委婉。王老俠又給俊哥拿了一百兩銀子做路費。劉俊辭別了師父、師母、師兄,拿好鏈子鐝就奔南京來了。
來到南京如意橋,真是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已凋零!雖然說自己才二十歲,可是離家已經十三年啦,景物全非。他買了把鐵鍬,先到父母的墳前,除去荒草,填了填墳,磕了頭。再打聽張大伯,頭七八年就故去了。
最後跟街坊鄰居問候,大家才認出他是俊哥來。劉俊把自己學藝的經過從頭至尾說完了,街坊們都贊歎:「哎呀,孩子,你回來太好了。你們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可都完了。」「您放心,房子我不要了,我也不準備在這兒住啦,還得繼續學藝。」這時,有人告訴劉俊,說咱們如意橋也出過把式匠,現在搬到白馬河甘家堡住去了,他就是化地無形隱逸俠甘雨甘鳳池,成了名的人間俠客呀!「噢,咱們這兒也出過人物?」「對了。」劉俊可就想起臨走的時候,師父說:「給你寫了封信,但我不認識童林,人家童林要是不收你,你也甭難過。可以另投師門,只要是好人,功夫好,你就能跟著他多增教益,不管是誰,都是師父。」劉俊一想:如果真找不著這位童俠客爺,乾脆我就拜這白馬河甘家堡的甘老俠為師。這樣,他在村裡呆了幾天,辭別鄉親們,可就奔杭州找童林去了。一打聽,兩次杭州擂,童海川掌打法禪僧,南北崑崙會,雙鉞分雙劍,北高峰獻藝賀號,這些事家喻戶曉,傳為美談。劉俊下了決心非拜童林為師不成!後來跟人家一詢問,才知道童林奔雲南八卦山,尋國寶、捉二寇去了。這麼著劉俊也奔雲南這邊來了。他想找著童林是不容易的,等走到白馬河甘家堡投宿到火神廟,聽廟裡的和尚說,才知道這就是化地無形隱逸俠甘雨甘鳳池的府上。劉俊當時有兩種想法,一種想法是第二天拍門找,我給您磕頭,又怕人家不收。相反的,這甘老俠客到底有多大能為?自己也不知道。再者,我還惦著拜童林哪。為這個,劉俊才擱這個把式場,和人家廟裡和尚說好了,我租賃你們幾條板凳,一張桌子,租賃你們的刀和槍,我在這練練功,掙幾個錢。哪知道他擱上把式場,就為了訪甘雨甘老俠。一說大話,人家不出來,穆順來了,一個進步截腿,把穆順的腿給踢折了。沒想到這會兒來了這麼多的人,連老帶少,劉俊一瞧就知道了,這裡頭准有甘鳳池。果然,到現在一動手叫海川給贏了,這才來到甘老俠的家中與群雄見面。自己拿出信來,童林一瞧,有些不明白。劉俊把自己的遭遇從頭至尾這麼一說,海川聽完了才說:「哎呀,我跟你的令老師也沒見過,我童林年紀大小,比你大個十來歲,怎好為人之師?我教不了你呀,看來王老俠這不是錯薦了嗎?」甘鳳池一擺手:「海川,你這話不對,有教無類,這個孩子奉師命來的,頭頂太極、腳踩八卦、乾坤妙手王十古又看得起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慕名的朋友更要緊。再說你自興一家武術,別人的功夫再好,他不會你的功夫呵。誰給你磕頭你都可以收下,你的擺法別人不會,你怎麼能說不能當師父呢?於老哥哥您說對不對?」於老俠點頭:「海川,你應當收。高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怎能認年齡而不論功夫呢?這麼辦吧,當著王爺,甘大弟的保師,我的代師,咱們立刻寫門生帖,讓劉俊正式磕頭拜師。海川哪,人丁多,門戶興旺。一個徒弟沒有,你再好,一個人成嗎?」
海川只好答應:「嘿,哥哥們說的倒也是,王爺,那麼您看我能收徒弟嗎?」
王爺樂了:「這不太好了嗎,幾位老哥哥都捧著你,劉俊這孩子也確實不錯,很好很好。」「侯老哥哥、二哥哥,你們認為怎麼樣?」二位俠客爺都說:「海川哪,收徒弟吧,沒徒弟不成啊。眾位哥哥連王爺都向著你呀,你看王十古老俠客給你教了十二三年了,他功夫這麼好,你收來多省事呀。」海川點頭應允:「那麼好吧,甘老哥哥,您替我準備吧。」
童林自己寫牌位,他寫了三個牌位。第一個牌寫的是鬼谷子王栩,鬼谷先師;第二位老師寫的是無極真人孫臏;第三位老師寫的是大明朝洞玄真人張三丰,這屬於武當內家師。然後寫了兩個牌位,就是自己的老師,上面寫著談笑清居無極子尚道明恩師,下面寫著愛蓮居士太乙劍客何道源恩師。三個大牌位,兩個小牌位,寫好了以後,放在桌子上頭,準備了五供蠟扦,整股的高香。老俠於成把門生帖寫好,放到盤裡頭。海川抱拳:「王爺,您替我燒香吧。」「海川,我對於咱們這個武林道的事是外行,你收徒弟,怎麼要我給你燒香啊?還是應當你自己燒嘛。」整股的香點著了,放在香爐內,海川在祖師爺面前一跪,虔誠一番。意思就是咱的門戶之中,老師有諭,除去五戒之外,不能傳於罪人。海川明白,這一次,有眾位哥哥,有保、代二師,還有舉薦人,弟子不能不收了。這樣,大拜了八拜。磕完頭之後,海川坐好了,然後讓劉俊跪在那裡,先燒了整股的香,把銅盤托在頭頂以上,門生帖寫好了,由甘老俠客當保師,西方俠於爺當代師,老俠於成代替劉俊把門生帖遞給海川。海川接過來,看完了放在桌上,然後受弟子大拜,磕了八個頭。劉俊起來以後,童海川讓劉俊先給王爺磕喜頭,這是應當的。又給幾位哥哥磕喜頭,然後又讓劉俊挨著排兒的給眾位師伯磕頭。磕完了以後,海川把傻小子叫過來,對劉俊說道:「這是你的親師叔,叱海金牛於恒於寶元。」
又對傻小子說:「師弟呀,得受咱們徒弟這個頭。」「嘿,我沒受過頭,受頭什麼滋味?」「噢,就是讓他給你磕頭。」「記住了,我叫牛兒小子。」
大傢伙兒一聽,誰跟他生那份氣呀!劉俊趴在地上給師叔磕完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