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喪良心行刺神槍李 捉淫賊奮勇上湖南

 
  上回書說到:撓頭獅子陸滾逞能,在李躍功房裡私下練功,自己又不會,結果身死,誰都不知道。李能把茶泡好,端到大廳來,一看陸滾不在,心裡納悶:二爺幹什麼去啦?只好在廳中等候。李躍爺子洗完澡後,李英攙扶著高高興興回家。等來到家中,李躍抬頭看擱扇上的鑰匙沒有了,問:「功房的鑰匙呢?」李能一怔:「老奴不知道哇。」「跟我來。」爺三個往外直奔後院功房。到了門前,李躍一眼就看到門鎖啦。一抬鎖「哐啷」踹開門。嚇得李大爺混身顫抖,顏色更變,汗如雨下,一歪身差點沒倒下,幸虧李能、李英給扶住:「老爺子您要保重啊。」陸滾在血泊之中早就身死啦。李躍熱淚滾滾,腳步踉蹌,強掙扎來到近前,長歎一聲:「賢弟,悔不該叫你來到功房,更不該叫你練這功夫,也忘了教你躲避之法。誰料你如此大膽,私來功房,到現在大禍鑄成,愚兄追悔不及,教我如何對得起弟婦姪男!」說著,哽咽難言。擦乾眼淚,回到前廳,將身坐定,說:「李能啊,你到西院見二奶奶去,請她帶著姪男過來。」李能來到西院門口,啪啪啪一叫門,陸忠把門開開。李能進支稟道:「拜見二奶奶。」二奶奶問:「找我有事嗎?」「大爺請二奶奶帶著少爺去東院一趟,說有事商量。」二奶奶答應,換了一件乾淨的衣裙,攏了攏頭髮,領著孩子隨著李能奔東院,心裡忐忑不安,感覺著要出什麼事似的。到了客廳,李能挑簾櫳,二奶奶進來,萬福行禮,拜見了兄長。李能搬坐位請二奶奶左氏坐好。李躍這才開口:「今日請弟妹過來,有兩句話說。」二奶奶低著頭,已然感到有不祥之事了:「大哥,有什麼事您就說吧。」「弟妹,您可別著急,剛才愚兄帶著孩兒前去沐浴,不想兄弟趁我不在,到後面功房練功,出了一點錯,請弟妹帶孩兒去看一看吧。」李能頭前帶路,左氏安人心突突亂跳,李躍站起身形,大家一同往外走,直奔功房。來到門前,李大爺拿出鑰匙,打開鎖頭,然後一推門:「弟妹請看吧。」
  左氏帶領陸寅往裡走,低頭一看,見刀子上有血,陸二爺一身是血,地下一片血跡,早已身死。陸二奶奶兩眼發直,一下子撲過去,撫屍大痛。八歲的孩子陸寅也泣不成聲,捶胸頓足大哭起來。陸二奶奶哭得死去活來,一聲高一聲低,撕心裂膽。等二奶奶哭的力竭聲嘶,李大爺過去一抱拳:「弟妹,人死已矣,不能復生,悲傷無益,請您多保重,弟妹,先到大廳說話吧。」
  陸二奶奶試去淚痕,帶孩子一齊來到前廳,李能依然把門鎖好。
  大家落坐,二奶奶抽抽答答:「哥哥,這是怎麼回事?您兄弟又如何遭此慘死呢?」說完又放聲大哭,小孩兒陸寅在旁邊見母親哭得悽慘,他也大哭起來。李大爺擦了一下眼淚:「弟妹,事到如今愚兄不能不說話了。」左氏安人收住淚痕:「大哥有話,講在當面吧。」「我和陸賢弟交好幾十年,推心置腹,當初我弟兄應該各回鄉里,他回湖南,我返雲南,只因為他不願與為兄分手,才一同來到雲南,十幾年的光景,得有今日,也非容易呀。我們分居另過,各自有後,愚兄的功夫不能擱下呀。」李躍把陸二爺在功房要練騰身步月功,自己如何攔阻,今日帶李英父子洗澡去,他私入功房,結果自戕而亡。李躍含著眼淚:「弟妹,我是做兄長的,不能責備已故的弟弟。
  兄弟想練功夫,您府上也不乏閒房,釘個鐵環,鍛造幾把尖刀也花費不了幾個錢。在自己家裡喜歡怎麼練都可以,為什麼非要到寒舍來練哪?到現在使李躍有口難言!弟妹,如果你相信李躍說的是真話,就請弟妹回家準備,愚兄一定豐豐盛盛埋葬二弟。事畢之後,我把李氏家傳武藝,傾囊傳授陸寅,使其自立。如果弟妹認為李躍這話有假,這死屍尚且未離寸地,請弟妹到府衙告狀,愚兄與弟妹堂口相見,盯著打官司。」陸二奶奶趕忙站起來:「大哥說哪去啦,李、陸本是一家,您兄弟在世之時,不止一次提到,沒有兄長,沒有陸氏一家人。兄長與陸家只有恩沒有仇,總是陸寅他爹任性,才成此大錯,怎能提到訴諸官府哪?小妹是婦道人家,沒經過這麼大事,只憑兄長辦理。」「弟妹如此知理,李躍五衷銘盛啦。就請您回家準備孝服吧。」陸二奶奶帶著陸寅,一路悲泣回家啦。陸二奶奶也是聰明人,這絕不是李大哥害死的丈夫,只能私了,不能驚官動府,孤兒寡母,更需要兄長的照顧。
  李躍等陸二奶奶走後對李能說道:「你馬上把地方劉三找來。」李能急匆匆去找地方。李躍又叫底下人到北門裡永利槓房把掌櫃張永利找來,跟著又叫人去買壽衣壽帽壽鞋壽襪,要合適的尺寸,再買衾單經被裝老之物。又叫人請來一位瓦匠師父,把後院的通牆拆了一個大豁口,跟西院打通了。家人們一一照辦。這時候李能挑起簾櫳帶著地方劉三進來,他見了李躍磕頭行禮:「劉三請大爺安。」「起來,起來。」「您找小子有什麼吩咐?」李躍伸手讓坐:「你坐下,我有件事告訴你。」劉三隻好坐下來:「大爺有什麼事?」說真的,地方劉三有點兒受寵若驚。李躍沉得住氣:「劉三,我這兒有點官事,可必須私下和解,你能幫我的忙嗎?」劉三很仗義:「大爺素常待我劉老三恩重如山,逢年過節,短與不足,您經常周濟我,可我沒什麼報答您的。不管什麼事,你提出來,辦得到我給您辦,辦不到的我也竭力給您辦。不怕這個地方鬧沒了,您還能讓小子我餓著嗎?」劉三知道李躍沒什麼大事,所以順水推舟這麼說。李躍點頭,然後站起來到裡屋,手裡拿著一個十兩錠兒:「老三,這有十兩銀子,你先拿著,事成之後,老夫還要重謝。」
  劉三一瞧,真是見錢眼開,雪白的細絲紋銀,他眼瞇成一條縫:「哎啊,老爺子,無功受祿,寢食不安,謝謝您哪。」他倒實心眼兒,伸手接過銀子來往腰裡就揣,嘴裡可問:「您有什麼事啊?」李躍就把陸二爺練藝慘死,請陸二奶奶過來,商量不經官府,私了此事,麻煩你開張殃榜出來。封建年代,死了人開殃榜,就是抬埋許可證。劉三通融道:「老爺子,地面兒的事情,由小子負責啦!」「好,你就辦去吧。」劉三走後,家人進來道:「永利槓房張掌櫃來啦。」好在都認識,張掌櫃的行完禮坐下才問:「老英雄叫我來有事兒?」李躍說:「張掌櫃的你多受累,一會兒裝老的壽衣買來,你帶著伙計洗屍穿裝裹成殮,多預備一些香面子石灰,然後用吉祥板把屍體抬往西院,等門前掛出吊錢紙,棺材來了隨即入殮。」正說著壽衣就到了。老人家叫家人打開包袱,袍套靴帽,鋪金蓋銀,衾單經被,頭頂的蓮花枕,腳下的白練,一應俱全。張掌櫃回櫃上叫人洗屍穿壽衣,從後院用吉祥板把陸二爺屍體抬過去。陸二奶奶母子也穿好孝服,叫他母子親視合殮,遵禮成服,靈旁陪伴。門前掛起吊錢紙,大門心都掛了白,門垛上帖好陸宅喪事,街坊鄰居才知陸二爺病故。擇吉日開弔款客,出堂發引。李大爺又請來風水先生,來到自家塋地旁邊,僻了一垛墳地。定好紙人紙馬、車船隨行、亭子雪柳、金庫銀山,散請帖發喪出殯。
  白事辦完之後,李躍叫李英過去,跟陸二奶奶商量好,叫陸寅到東院學藝。老英雄把滿腔心血傾注在陸寅身上,二五更的功夫,風雨無阻。可這陸二奶奶左氏安人,本來身體不好,再加上遭此大故,身體日漸削瘦,慢慢地病倒牀上。李躍派李英每日三次問安,叫陸忠請本城上好的名醫調治,治病治不了命,二奶奶天年已盡,百日癆病,竟然去世。陸忠過去報信,李躍嚇有魂飛千里!自己思緒萬千,坐臥不寧。有弟妹在世,我把陸寅撫養長大成人,給他娶妻生子,接緒陸氏門中後代香煙,到那時叫他掌管家產,世代相傳,即使我死在九泉之下也對得起死去的二弟陸滾。弟妹活著,怎麼都好辦,現在弟妹已故,只留下八歲的孩兒,叫我如何處理?如果把他放在我的家中,人道我不安好心籠絡此子,說我看中陸家財產,蜚短流長,有口難辯。如果不把陸寅攏在身旁,再過幾年孩子血氣方剛,家財蕩盡,怎對得起已故兄弟弟婦?老英雄把心一橫,事到如今,怎能避嫌?李躍之心,唯天可表!馬上派人把陸忠叫來,陸忠眼含痛淚,道:「啟稟老員外爺,家宅不幸,主母身亡,少主人年紀幼小,小子事事無能做主,六神無依,唯有聽老員外爺的示下。」老英雄聞此言胸前淚灑:「陸忠起來,老夫本意趁你家主母健在,把你家少爺教養成人,也算完成老夫的心事。現在先給你家主母發引,死人奔土如奔金。事畢之後,你把陸家財產徹底澄清,登載賬目上,你一定親自管好,把不得力的閒雜人等,盡皆辭退,你只帶著三個人,給陸家看房。花錢的地方,皆由你與李能說後再支付,將來那院丟失東西物件,由你負責。」
  陸忠連連答應:「員外爺如此辦理,陸氏全家有歿均感,連我們做奴才的都感激呀。」
  從此,派專人侍候陸寅,光陰荏苒,日月如流,一晃八年。陸寅十六歲,李英二十四歲,陸寅的功夫,別看比李英差八年,可真是不軟!李家的祖傳本領,除三十手閃手刀,盡命三刀的絕藝尚待開始教他,其餘的全會啦。
  這一年夏天,天氣正熱。吃過中午飯,李躍告訴李能,把一張竹牀搬到小花園葡萄架底下去,這個地方很涼爽,李躍想睡個午覺。老英雄躺在竹牀上,頭東腳西,臉衝著外邊,用右手拿著芭蕉扇擋著臉,慢慢地沉沉睡去。
  就在這個時候,李躍聽到腳步聲,嚓嚓嚓,大凡綠林人十分警覺。他微微睜眼,從這破扇子縫隙處正看見陸寅臉帶殺機,咬牙切齒,右手拿一把雪亮的匕首,背在後面,躡足潛行。李躍一看他臉色不對,哎呀,莫非這個奴才,聽信旁人蠱惑,將恩做仇,誤認我是他殺父逼母的對頭?這叫老夫如何處理?
  若當面質問於他,他可能畏罪而逃,那時他這份家產,何人承繼?如果不驚動這奴才,難道眼睜睜被他手中的利刃,置我於死地不成?老英雄前思後想,左右為難,心口窩一發熱,差點吐出一口血來!覺著胸口突突亂顫。陸寅越走越近啦!老英雄急中生智,猛然間想起個主意來,老人家把芭蕉扇從臉上一撤,好像要翻身,微微一睜眼,陸寅來行刺,賊人膽虛,一看老人家睜眼,右手把刀背起,嚇了一大跳!老英雄故作沒事:「陸寅哪,你到這來有什麼事?」陸寅前不能進,後不能退,只好硬著頭皮一笑:「伯父,孩兒見您午睡,怕有蒼蠅,給您轟趕蠅子來啦。」老人家心說:拿刀子趕蒼蠅,世間少有!「噢,你去吧,這兒沒蒼蠅,大伯還要睡哪。」陸寅萬般無奈,只好告返走啦。李大爺輾轉反側,再也無法入睡。他想啊:我待陸寅的一片心,他決無變動,這是受了別人的蠱惑,這個人一定跟我不睦,他才挑撥李、陸兩家不和,坐山觀虎鬥。是誰呢?老英雄想不起來呀。
  原來本地有兩個土混混,一個五十多歲的叫胎裡壞,一個四十多歲的叫一包膿,都賴李家賬想不還。這天,陸寅過來,胎裡壞故意說:「兄弟,陸家這個後代可真不給他死去的爹娘爭氣呀。」陸寅趕忙一撤腿,藏在籬巴犄角上,心想:這個人說誰呢?又聽這一包膿說:「您提的是那位已故的撓頭獅子陸滾的兒子嗎?」「沒錯,就是他。」「哥哥隔牆有耳,這是他們家的菜園子,別叫人聽見。」「嘿,怕什麼的?就是他站在咱們的眼前,說這話都沒錯!」「您說什麼哪。」「唉!您看這年頭,一年比一年壞,人心在變哇!有這麼句話,修橋補路雙瞎眼,殺人放火兒女多。越辦好事越倒霉,損陰喪德卻福壽綿長。就拿這姓李的來說,真叫人生氣,說句轉文的話,是外飾溫良之貌,內藏虎狼之心。這麼壞的人他活的長遠,可那位真正的好人陸二爺,不但家敗人亡,很快就要斷子絕孫哪!」陸寅聽到這二人背地裡議論自己年高德重的大伯李氏,勃然大怒,他想過去痛打這兩個壞小子,可聽到最後也提到自己去世的父親。陸寅強忍怒火又停住了,聽那個四十多歲的一包膿說:「哥哥,咱們可都是土生土長,您說說我聽聽。」他一伸大拇指:「就拿他來說吧,根本沒什麼能為,在外邊混了那麼多年,他要真有本事,怎麼連個媳婦都娶不上呢?他回雲南府,可給人家陸二爺磕頭,求人家別回湖南老家,跟著到咱們雲南府。沒有姓陸的,他放開鏢局能發財麼?現在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都是人家陸二爺給掙來的。姓陸的滿腔熱血都倒給姓李的,可結果被姓李的給紮死啦,反過來倒說自己練功夫不慎死的。就憑陸二爺這身好能為,怎麼能被紮死呢?姓李的早就下狠手啦,又暗下毒藥害死了賢德的陸二奶奶,借著教武藝又把這陸少爺籠絡在他身旁,很快就要把他也害死。可惜陸二爺心血一生,到頭來兩手空空!咱不說別的,這位陸少爺也不小啦,殺父之仇,不共天地,不同日月。可他依然認仇做父,對這位人面獸心的伯父,還是百般恭敬,真對不起他死去的父母!他若是個小雞子呢?也該乍乍脖子毛呀!若是個螞蚱,也該蹦達蹦達。其實咱們說的都是廢話,哈哈哈,咱還是找個地方喝二兩去吧。」兩個人說著往南走啦。陸寅影綽綽聽著什麼笑裡藏刀、口蜜腹劍,真個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哪!
  陸寅這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聽了這話,也沒有好好想想,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
  人家李躍待你究竟如何?就認為背後說的話是真話。他咬牙切齒,暗備匕首一把,明殺絕不可能,便行暗刺,欲殺了李躍,再將李英置於死地,然後去湖南常德府陸家堡認祖歸宗,這樣他可就留上神啦。今天老人家在葡萄架下納涼午睡,他一看機會到啦,卻被老英雄看破。
  李躍等陸寅走後,慢慢地坐起來,左思右想,不好辦理。回到前廳,李能打來洗臉水,老人家梳洗完畢,叫李能把竹牀收起來。從這天起,每日早晚帶著兩個孩子依然練功,毫不鬆懈,暗中留神,見陸寅貌合神離,不由心中難過,感到嗓子眼兒癢癢,哇的一下便吐出一口血來。他覺著心裡突突亂跳,臉色發白,鬍鬚上都沾上血啦,李能趕忙扶住李躍:「員外爺,您這是怎麼啦!快告訴二位少爺,請郎中看看脈,吃劑藥吧。」李能擰了一條濕毛巾,把老人家的嘴角鬍鬚上的血擦乾淨,扶著他坐好。李躍喘息一下說:「李能,我已年近古稀,幼年操勞過度,吐口血也是常事,不必聲張,也無須請醫調治,更不要告訴兩家少爺,以免他們擔心。」這可把李英嚇壞了!陸寅心裡卻想:老東西你可別死,等我親自殺你,好給我陸家報仇!陸寅也假惺惺的問候。老人家微笑:「可能受了點兒暑熱,靜養幾日也就全愈了,你二人好好用功,不必掛念。」打發兩個人出去啦,李躍心裡明白:老年吐血,因為幼年饑餓勞碌,可自己身為武師,敢說內力充沛,只有弩傷吐血,自己並無過力之舉。這吐血的原因,是因為陸寅行刺於我,我無法周全此事,怒他不知好歹,以親做仇,憤怒攻心,我才吐血,如果不能善養,恐怕就一蹷不振了!無奈這事不能放下,越吐越厲害,日見消瘦。李英也真著急,衣不解帶地侍奉。
  幾個月來,老人家有些精神恍惚。已經是秋末了,天氣十分悶熱,老英雄在牀上反側不寧,實難入睡。天交三鼓,屋裡一片漆黑,感到自己耳鳴心跳,十分煩躁,四肢乏力,六神無主。老人慢慢地扶著牀邊站起來,披上小褂兒,穿上鞋往起一站,覺著著重腳輕,心中亂跳,扶著牀沿兒往外蹭,嚓嚓嚓,感到氣喘吁吁,停了一會兒,再往外來,從裡間屋到外間,費了很大力氣。把屋門拉開,挑起竹簾,邁步到門外,抬頭看天,繁星閃爍,牆角下草蟲鳴叫。一陣大風吹得老人家透體生寒,自己仰天長歎:「唉,想我李躍,家傳武藝,在江湖上頗有威名,到如今病體纏身,二豎為災,再不能馳騁於江湖之上。悠悠蒼天,曷其有極!」老英雄猛一回想,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小奴才陸寅,聽信奸人之言,有意與老夫尋仇,幸虧發現尚早,未將絕藝盡傳,如果把藝業盡行傳授,我父子豈不束手待斃,焉有老夫三寸氣在?現在陸寅尚且不敢造次,倘若老夫撒手西歸,我兒李英必被陸寅所害!老人家想到這裡,腳下如踩稀泥,四肢無力,腳步踉蹌往前邁了兩步,雙手一扶前廓抱柱,張開口哇哇哇,三口鮮血吐在台階之上,就要摔倒在地。正在這個時候,從二門外跑進一個人來,伸手扶住老人家:「爹爹。」正是少爺李英。
  李英二十四歲啦,他見父親身體日漸消減,幾次請爹爹答應,找位醫生診脈看病,可老人家執意不肯。李英五內如焚,飲食難下,又見老人家總有心事在懷,就是不願明言。他想試探詢問,老人家守口如瓶,他心裡乾著急,只有暗中落淚。他也感覺到陸寅貌合神離,話語之中,有些興災樂禍。奇怪的是,今晚他怎麼也睡不著覺,自己來到內宅院,一進二門看見老爹爹正在吐血,這才飛身過來扶住。老人家血染胸襟,鼻子翅發顫,喘個不停。李英熱淚直流:「爹呀,為了兒子您也應該請醫生看看,到底為了什麼呢?爹爹,孩兒還不能自立,倘若爹爹有個山高水低,叫孩兒怎麼辦哪?」李英一句一淚,泣不成聲。老人家舐犢情深,道:「兒啊,先扶為父到屋中休息。」李英攙著老英雄來到裡屋牀沿坐好。「英兒,去到外面把血跡衝掉,回來有話對你說。」李英答應著出去,把血跡收拾乾淨,然後回到牀前。「爹爹,您有什麼吩咐,快給孩兒說吧。」老人家二目失神,喘息稍定:「兒啊,你可知道為父這場大病從何而起?」「爹爹,孩兒不知啊。」「兒啊,你到外面,房前房後查看一番,馬上回來。」李英知道老父親有心腹大事,趕忙出來,飛身上房四下查看,確無一人,立即下來回到上房:「孩子遵老爹爹之命,查無一人,請爹爹放心。」老人家長歎一口氣:「唉,兒啊,你要知為父這場大病就從陸寅身上所起呀。」老英雄就把陸寅行刺前後始末根由細說一遍:「兒啊,為父有心說穿此事,唯恐陸寅惱羞成怒,如何是好?」李躍要看看兒子是什麼態度,果然這二十四歲的年輕的小英雄,劍眉雙挑,虎目圓睜,切齒咬牙,面似鐵青,直氣得渾身發抖,雙手抱在胸前:「父親,小冤家陸寅忘恩負義,不念養育之恩,教訓之德,以忠報恩猶可,以怨報德大謬,孩兒誓死殺之!」老人家點點頭:「壯哉我兒!你要把他致於死地?」「孩兒一定殺此負義之人。」「近前來!」李英趕忙湊到父親的旁邊:「爹爹。」
  「呸!」老人家啐了李英一口唾沫,用手點指:「好一個不孝的冤家,爾真個大膽!」直嚇得李英魂飛天外,撲通,跪在牀前:「爹爹,孩兒年幼無知,不會說話,惹惱父親,您責罰孩兒吧。」老人家看看這幼兒無母,即將失父的兒子,不忍心再責備啦,一聲長歎,伸右手撫摸著李英的頭頂:「起來吧,父子天性,怎能怪你無知呢?」李英站起來:「爹爹明白指示孩兒的謎團才是。」「你知道,八年前,你二叔在咱家偷練功夫,自戕身死,你嬸母又相繼去世,陸寅他聽信旁人挑唆,將恩做仇,才要加害為父。如果為父發作起來,陸寅就要遠走高飛,正合奸人之意,圖謀陸家財產,趕走陸寅。如果隱忍不言,我父子防不勝防,總有一天,遭他毒手,為父在世尚且無關,倘若為父一死,你又豈能逃脫?如果我兒喪命,為父又怎能對得起你死去的娘親。」說著話老人家一邊喘息,一邊落淚如雨。「你要殺死陸寅就對不住你的叔父嬸母哇。」李英聽著跪下啦:「爹爹,孩兒已知你的苦心,從今以後,只許他不仁,兒子不能不義,一定成全李、陸之交!」老英雄點頭:「兒啊,這便才是,我兒的武功,根底雖好,只這八年來,為父把心血都用在陸寅身上,幸虧蒼天有眼,發現尚早,若將李門絕藝,盡行傳授,我父子乾受其苦。
  若兒真能言行如一,從今晚起,你到為父房中來,我把三十六手閃手刀,以及騰身步月的功夫全都傳授於你,以做防身之用。」「孩兒謹遵父命就是。」
  到晚上天交初鼓,老英雄病塌傳藝,一招一式,叮嚀李英,勤習勤練。
  直到三個月頭兒上,尚有三招絕命刀未傳,老人家已經不能起牀啦,在牀上爺倆一人一根竹筷,以箸代刀,傳給李英,最後學全,又把治毒藥傷的秘方給了李英。最後,老人家啞著說了幾個字:「你就叫騰身步月吧。」說完一欠身,哇哇哇一連吐了幾口血,銀髯皆赤,雙眸上翻,當時昏過去。嚇得李英心膽具裂,趕忙扶住老爹爹躺好:「爹爹醒來!」叫了好半天,可歎這位成名天下,交朋友古道熱腸、肝膽義氣、仗義疏財、大義綱常的老英雄身歸那世了。
  李英哭得死去活來,昏蹷數次。李能老淚縱橫,慢慢勸解,把準備好的壽衣拿來,給老人家洗身換好。陸寅聞訊就到啦,他心裡咬牙,老兒已死,我不能手刃親仇!不,還有李英哪!宰了李英也算給爹娘報仇雪恨。可他表面也如喪考妣,揮下幾點鱷魚淚。事情完畢,給諸親貴友道謝,李英來到乾德銀號,面見吳指南磕頭。吳二爺歎了口氣:「士鈞,真沒想到你父親身為武師,應該壽享高齡,他倒先我而去,實令至友痛心。你已經二十四歲,內無主婦,怎麼過日子?通權達便,不要等孝服滿了再成親,我作主該給你結婚啦。」「是,孩兒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願意先給弟弟陸寅結婚,我回家跟他商量一下。」吳二爺點頭。李英他想著冤家宜解不宜結,設法籠絡住陸寅。回去跟李能一提此事,老管家很贊成,因為從李大爺當初吐血,一直到死後,李能都感到蹊蹺,再看到李英、陸寅的面合心不合,李能也明白了八九成。李能當然願意兩位少爺都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所以馬上把陸寅找來,李英臉帶微笑:「二弟,我們先人相繼去世,咱們哥倆都已經長大成人,按禮說咱們都在守孝,不能成婚,誰叫咱家內裡無人呢?我想先給你結婚,不知你意下如何?」陸寅一聽心想:怎麼著?要給我娶媳婦,這是拿媳婦拖累我,不叫我宰你,那哪兒行啊!「哥哥,我才十六歲,要說結婚,您倒是該娶嫂子,我不願意過早成婚。」李英點頭:「二弟真要不願意,那麼愚兄先辦,過個一年半載的你再辦好嗎?」陸寅連連答應,可他心裡咬牙,你娶吧,多一個人我就多宰一個!陸寅顯得很高興:「哥哥,我給您張羅,您娶過嫂嫂,我再娶才算正理,兄長不娶小弟娶也被親朋恥笑。」李英也就點頭啦。
  吳指南給李英提了一位秀才王群文的女兒,品貌端莊,讀書明理,頗識大體,今年二十一歲。李英樂意。商議已畢,這才請親友,過龍凰帖,放大訂,擇吉成禮,搬娶過門。由於在孝服之內,也不大辦,花堂交拜,不必細表。次日清晨,小夫妻致謝親友,喜事就算過去。小夫妻甚是和美,王氏操持家務,井井有條,而且雍容華貴,沉穩大方。不論在他弟兄中間,還是在親朋以內,可以說撒水不漏,街房鄰居都誇好。一晃四年,先生一女,又生一男。可陸寅更咬牙啦!好,要宰就是四口啦!
  一天,吃完早飯,李英有些困倦,他知道陸寅出去啦,自己想休息一下。
  他從內宅出來,過天井院,來到東跨院南房盡東頭兒,一個小獨間,這是李英練功的地方。靠南牆有個小竹牀,李英進來連鞋都沒脫,頭東腳西臉朝裡就躺下啦。剛要入睡,就聽門前,嚓嚓嚓,有輕微的腳步聲,從外邊進來人啦,正是陸寅。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要殺害李英的全家滿門,無奈防範甚嚴,無從下手。今天他是離開家門,可剛出去他又回來啦,暗地裡看李英奔東院休息。陸寅一想:天賜良機,該你李英命喪啦!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把衣包包好,多帶一些銀兩,背在身上,厚背雁翎刀亮將出來,刀鞘別在背後。他想:自己的能為比李英強,當場動手我也能宰他,不過孩童廝守,不大好看,暗暗殺他,然後殺他妻子兒子,跺腳回轉湖南歸宗認祖,也使九泉下的父母瞑目啦。他從屋裡上來直奔東跨院,到門口往裡看,李英呼吸挺勻,沉沉睡去。陸寅高興,他右手持刀,腳尖兒點地,噌的一下,飛身到牀前,右手刀高舉起,刷--攔腰就是一刀。說時遲,那時快,陸寅早被李英發覺啦。李英心裡一陣難過,看來今天陸寅就要抓破臉兒挑明啦,我要是假裝不知道,一定要殺我,我一死就是四條人命,他豈能饒過我的妻室孩兒?我要一發作,陸寅定要遠走高飛,正中了圖謀他財產的流言。李英左右為難,陸寅的刀就到啦,李英用了一招「烏龍攪柱」,好俊的功夫,全憑自己的兩肩之力,雙腿和身子往外一旋,右腳一掃,嗆亮亮,踢掉了刀,跟著右腳一卷,飛起左腳,正踢在陸寅的小腹上。咕嗵嗵,陸寅仰面摔到在地。
  李英隨著雙足落地,身子起來,貓腰撿刀,左手一捋刀背,坐在牀沿上:「做什麼?」陸寅並沒起來,躺在那兒沒動,李英一看,假做吃驚:「兄弟,你怎麼跟哥哥我開玩笑哇,難道你要試試我的功夫,看看我的警覺如何?哈哈哈,快起來,摔著哪兒沒有哇?」陸寅臉色十分難看:「李英,你少來這一套,沒宰了你算你命大,不能給我死去的爹娘報仇,算小太爺無能!你把刀舉起來,照小太爺脖子上砍,皺一皺眉頭不是英雄好漢!我成全你們父子,把陸小太爺殺了吧。」李英不枉是神槍向西來李躍的後代,人家連一點兒氣都不生,微然一笑:「二弟,不提起報仇二字,愚兄絕不多言,今天你既然提出來報仇二字,愚兄有滿腹的話要說給你聽啊。」李英的眼淚刷刷地往下流,泣不成聲:「二弟呀,你我的先人,一在湖南一在雲南,相隔幾千里,關山相阻,自從弟兄結拜之後,始終如一。當年我父回歸鄉里,勸二叔回轉湖南,可就因為手足之交,才來到雲南。他們當年同生死共患難,是生死至交。我的老父有什麼權利要害二叔一死?如有害二叔之心,當年分手就各奔東西,豈有今日之事?二叔慘死,你已然八歲,也應有所察覺,即便你不知道,難道嬸娘也不知道嗎?是叔父自戕而死,還是被別人害死,你心裡能不明白嗎?要說你家財產,陸忠尚在,財務房產由他一人掌管,我父子何能霸佔?圖財害命天理不容!你血氣方剛,十六歲以前為什麼沒有敵對之心?十六歲以後你才要刺殺我父?看來是別人調唆挑撥,離間李、陸兩代深交,是殺人不見血呀!我父因你變心,左右為難,憂憤成疾,臨危之際,叫我對天發誓,一定要保持李、陸兩家之交。四年來你我貌合神離,愚兄不是不知,只是無法通及此事。如果兄弟聽得進哥哥的話,化干戈為玉帛,化嫌為好,那就以前種種比如昨日死,今後,我弟兄要勝似同胞一母生,交情高過先人,讓那些小人們乾生氣!這就是李、陸兩家有德,交情傳輩。如果賢弟你一定要認為你父被害,一定要殺李英而後快,那就今天之事算做烏有,把刀給你,愚兄自己留神防範,倘有疏漏之處,任憑賢弟來殺,那就是李、陸兩家無德,才生下你我這不能恪守父道的不孝子孫!你看著辦吧。只有一樣,你千萬千萬不能離開這個家,愚兄就感激不盡啦。」說著,把刀遞給陸寅。陸寅挺身站起,伸手接過刀,把眼睛一瞪:「哼,你想讓小太爺在家中被你困死?豈能辦到!小太爺走啦,將來有能為報仇,沒能為仇不報啦!」說著轉身出去,等李英追出來,陸寅蹤影不見。
  陸寅這一走,李英犯難了,傳出去不是我把陸寅擠走,也是我給擠走的呀!二來滿城風雨,我李英也無法在雲南府立足啦。李英無精打采奔正院內宅,一邊走一邊在想:看來陸寅並不是走了算完哪!還要來雲南府找我一家的麻煩,勢難並存,非他殺我,即我殺他,致使兩家名姓不香!唉,惹不起我躲得起呀!乾脆,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吧。想到這兒,來到上房屋中,賢德的大奶奶王氏,在炕上哄著一雙兒女玩哪,一看李英面色難看,趕忙下地:「你不是去休息一會兒嗎?怎麼神色這樣不好哇?我去泡茶去。」李英攔住:「快哄孩子玩吧,不要泡茶。」很安詳地坐下。王氏心中忐忑不安,細問李英。李英自從妻子進李家門,事無巨細,都要過問稟告,只有這件事無法對妻子言講。可王氏賢人心細如發,早就看出來啦,只是怕丈夫煩惱,不敢動問。李英是怕妻子分心,也不能提。看來今天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啦:「賢妻,為夫有一件事很對不起你。」王氏一笑:「夫君之言差矣,我夫妻結婚四載,互相敬重,如賓如友,怎麼談到對我不起呀?有什麼事不用為難,就說出來吧。」「賢妻原諒,解我愁腸,很是感激。你可知道我們家的事啊?」
  李英就把以往之事,一字不漏地詳細說出來。「賢妻,本不當跟你說出此事,自你過門之後,操持家務,生兒育女,並沒有一刻舒心的日子,做丈夫的覺著對不起你呀。」說著話李英用袖子拭淚。大奶奶又驚心又擔擾,驚心的是天下真有這樣忘恩負義之人,擔擾的是丈夫功夫雖好,也防不勝防,萬一遭了暗算,如何是好?想到這裡,眼望李英:「丈夫啊,我一婦道人家,見識很短,二弟雖不好,也是兩代深交,不能違背先人遺言。但是他既然與夫君決裂,轉目成仇,豈能善罷?不能不防。我有一個辦法,倒不如遠奔他鄉,隱姓埋名,躲災避禍,就這件事不了了之,不知夫君以為何如?」李英一聽妻子跟自己想到一塊兒去啦,忙問道:「賢妻,舉目無親到哪裡去?」「這個不必憂慮,我的姨家遠在元謀山區銅牛鎮,老夫妻並無子女,這不是很好麼。」李英站起身來:「賢妻曉大義識大體,能隨為夫離鄉背井,成全李、陸兩家之交,上對得起死去的先人,下對得起未成丁的子女,真是女中之魁,請接受李英一拜。」李英跪倒磕頭,大奶奶趕忙扶起。
  次日,僱了幾輛大車,把所有行李衣物全拴好,然後一家上車,連吳指南那裡都不辭而別。李能等李英走後把家人都給另謀了事,每人給五十兩銀子,這樣陸忠給陸家看墳,李能也就算給李家看墳。可歎李英為了不忘遺訓,維護先人的名聲,只落得身無立椎之地。來到元謀銅牛鎮投奔姨父母家中,老夫妻十分好客,又是這樣的親戚,當然很歡迎。李英拿出錢來,托姨父在一個小山環的密林深處,買了十幾畝地,買了幾間房,一家人定居於此。並且囑咐姨夫不要往外聲張,閉門課子,把父親傳授的槍刀以及騰身步月的功夫,苦苦習練,武功大長。
  一晃三年,正是桃紅吐絲,楊柳垂綠,冰河破凍的清明時節了,大奶奶跟李士鈞商量:「先人墳墓已經三年末填土啦,祖宗雖完,祭祀不可不誠啊,趁此清明時節,也應該暗暗地到父母墳前去祭掃,才是做孝子的道理。」李英點頭:「賢妻所言,正合我意。」大奶奶立即收拾上供之物。李英告別妻子孩兒,直奔雲南府而來。到了東關外,先找個小飯鋪吃些東西,然後又請了幾炷香,這才趕奔墳塋地。當年立墳之時,也就是葬埋母親的時候,所栽種的杉木桿子,三十多年來都已成一片茂密的大樹林,欣欣向榮,煙籠霧繞。
  等來到墳前一看,父母親的大墳頭兒,又堆了很多新土。又見墳前有大堆的紙灰,尚沒刮走,墳頭上壓著長錢,隨風擺動,墳前未燒盡的香根兒尚在。
  英雄見墳塋念雙親,不由得大哭起來,跪在墳前越哭越痛。眼淚汪汪,抽抽答答,又來到叔父嬸母的墳前,一看墳頭兒也填的很大,燒了紙錢。李英想起當年李、陸兩家一宅兩院,親如手足,何等的快樂?曾幾何時,相繼凋謝,反目成仇!陸寅下落不明,我也背離鄉井,對不起先人,不由得又悲從哀來,跪下哭了很長時間。親自用手捧土給兩家的墳都填了填,然後取出香蠟等物,焚燒紙磕了頭。他在墳前徘徊不忍離去。猛然間樹林外腳步聲響,正是義士李能,三年不見,他鬢髮皆白,已是龍鍾老態。肩頭上扛著一把鐵鍁,進了樹林看見李英就是一怔,然後回頭往樹林外觀看,臉上顯得很害怕,這才跑過來放下鐵鍁,跪倒磕頭:「少爺,老奴給您磕頭啦。」李英搶步上前趕忙跪下:「老哥哥,您替李英盡孝,我給您磕頭。」兩個人互相攙扶著起來:「老哥哥,這兩家的墳地,都是您填的?」「不錯,都是我和陸忠填的。每年十月一還有清明,都來填墳上祭。少爺,你還敢來填墳?趁著無人知曉,你你你趕快逃命去吧。」李英一聽可就怔啦!「您這是什麼話?小弟不殺人不越貨、不偷資不劫取,奉公守法,逃什麼命啊?」李能臉色一變:「少爺這三年您都上哪兒去啦?」「我三年足未出戶,只是練功,什麼地方也沒去呀,怎麼啦?」「不對,大少爺你可別瞞著我呀?」「我的為人你還不知道麼?」李能一伸手,掏出一個紙條來:「您看看!」李英接過一看,上寫:「一口鋼刀掌中擎,五湖四海任縱橫,豪傑一怒傷人命,騰身步月叫李英。」
  看完之後李英臉色都變啦!渾身發抖:「這事從何而起,老哥哥你快說。」
  「少爺,你先別急,三年前你走後不久,老漢在家中,有人叫門,我出去一看,是雲南府班頭金眼鷹孫亮。因為當年咱開鏢局子,孫亮他隨禮掛紅,為此我認得他。我問他找誰?他說找你,我說他全家已經搬走,他問為什麼搬家?我說內情我也不深知,可能為躲災避禍。他掏出個紙條來叫我看,我說這是怎麼回事?他才說出少爺你不顧桑梓之情,鄉里之義,竟不顧先人臉面,在雲南府做了十八條命案!殺害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婦,最後一案把知府的掌上明珠,十七歲的小姐給殺啦!留下都是你的名字。知府梁玉書立馬追風要破這案。他說可別隱瞞,我說絕不隱瞞,確實不知。孫班頭帶眼明手快的官人,在咱家前後蹲坑有半年。少爺真要是您辦的,您可對不起死去的老主人!」
  李英呆若木雞,半天沒說出話來:「老哥哥,李英的為人你應該相信,你看我長大的,豈能做此折喪祖德,促己之壽的壞事?一定有人要害我才留下我的名字,我一定要設法拿賊辯冤!」「等一等,老奴相信大少爺。還有一件事,二少爺陸寅在你走後回家一趟,把家裡剩下的人都辭去,剩下多少銀子全弄走啦,陸忠跟我在一起過活。別的什麼事也沒有啦,你就放心的去吧。」
  李英這才與李能分手,他心急如焚,想自己遭此不白之冤,何日可雪?邁大步連夜回到銅牛鎮自己家中,把這事詳細的跟大奶奶一提,大奶奶也嚇了一跳。她定了定神:「夫君,我是知道你的,三年足不出戶,為妻有句話,可不知對不對?」「你說出來聽聽。」「當年陸二弟行刺未成才離開雲南府,走後不久他又回去辦理家務,看來他是不是要殺夫君你而未成,才在雲南府做案,留名陷害?妾身未嫁之時,不知夫君得罪過人嗎?你我夫妻在一處,我感到夫君不會得罪人的。想想過去能知現在,看看現在能知將來。一定是二弟與壞人勾結,不然他才二十餘歲,豈能做這種傷天害理,受人唾罵對不起祖宗的壞事呢?夫君可再思再想。」李英連連點頭:「賢妻所言非謬,李英頓開茅塞,陸二弟本係湖南常德陸家堡的人氏,我想是他所為,為夫三十歲不曾與武林同道接觸,更談不到得罪人,與別人有什麼深仇大恨,我想去湖南查尋一下。」「夫君前去是對的,如果不把此案弄個水落石出,死難者難以報仇,沉冤者難以雪恥。不是為妻離間你弟兄不合,實因關係到先人的名姓,夫君的清白!」「賢妻深明大義,拜托你照看孩兒啦。」李士鈞也知道三天五日回不來,打點一個包襖,單裌衣還有夜行衣備齊,把治毒藥暗器的方子也帶上,然後往身上一背,厚背雁翎刀佩好,離開家中,直奔湖南常德府而來。
  心急似箭,晝夜裡兼程並進。非只一日,來到了常德府。東關有座破廟,李英一想住在這兒到不錯,並且還省店錢。他找個飯館吃飯,一邊吃一邊問伙計:「你是本地人嗎?」伙計笑啦:「哈哈,爺台,咱是土生土長的,祖宗三代都住在這兒。」「噢,跟你打聽一下,有個陸家堡離咱這兒多遠兒?」
  伙計一聽這個樂呀:「您打聽陸家堡算打聽對啦,那兒是我姥姥家,離這兒往東南大約四十里路。那個鎮子裡姓陸的居多,旁的姓很少。我外婆家也姓陸,可有一樣,跟人家有錢兒的姓陸的就同姓不同宗啦。」李英點頭:「有錢的不也姓陸嗎?」伙計搖頭:「不行啊,說不到一堆兒去,陸家堡的大財主是姓陸的親哥倆,大爺名叫陸占魁,已死多年啦,二爺名叫陸占鼇,也不在家中。只有大爺的獨生子,名叫陸豐號叫鬆坡,有個外號叫戲水江豬。人家全都精通武藝,高來高去,來無蹤去無影,您要得罪他,那可了不得!爺台,我這話說多啦,我還得張羅別的飯座哪。」李英一想,陸曉村一定投奔陸鬆坡來了。他吃完飯付了賬,又找個地方喝茶,耗到夜深人靜,走進破廟,在供桌上一坐,閉目養神。等到天光閃亮,李英出了破廟直奔陸家堡而來。
  來到之後,一看也是個大鎮子,足有上千戶人家,東西長街,南北短街,李英暗地一打聽,才知道陸鬆坡去了常德府。他不在家中,風言風語說來了個遠房的弟弟。李英一想:莫不是曉村已經跟陸鬆坡合在一處?陸鬆坡在家中為富不仁,欺壓鄰里,並不是個好人!如果陸寅跟這個人接頭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恐怕兄弟身染下流,看來雲南府的案子,他做得出來呀!李英主意拿定,回到常德府。白天他明察密訪,到晚上破廟裡換好夜行衣,長衫一圍,小包袱一背,插好了刀,從廟中出來,各處尋找。這天巧啦,李英在東關外正在查看,突然間從西北方嚮往東南方向來了一條黑影,他立即爬在地上,借著月色看清了,正是自己要找的陸寅陸曉村,一身夜行衣,背插鋼刀,青色絹帕纏頭,臉色灰白,連一點血色都沒有,鼻子發尖,兩肋無肉,二目無神,十分難看。李英到現在全明白了,這陸寅已是身染下流的綠林敗類!
  可惜二叔陸滾英雄一世,生下這不肖之子,自己有心過去把他攔住,又一想不成,他可以矢口不認,倒不如給他插根尾巴,看他幹什麼去,抓住把柄,不容他不認。思索已定,等陸寅過去,李英在後面就跟上啦。現在李英的本領比陸寅強萬陪。順關東往東,出去不到三里地有個小村莊,陸寅就從北面進了村。穿著樹林,越過護村壕,靠北面有一大牆,李英一看就知道是個大戶人家。陸寅飛身上大牆,輕車熟路,飄身而入。李英也跟著上了大牆,往裡一看是個精緻的花園兒,雖不是十步一樓,五步一閣,也是水閣涼亭,迴廊曲繞,百花盛開,紅紫芳菲,十分幽雅。花林深處有一座四方小院,後窗映出燈光。越走越近,內有姑娘媳婦說笑之聲。噢,李英完全明白了,陸寅並非偷盜竊賊,確實是偷香竊玉,污辱婦女姐妹來的。李英暗暗咬牙,心裡叫著陸寅的名字,你出身名門,父親也是綠林好漢,家門無德,生下你這樣的敗類!九泉有知,能不痛恨於地下?看來你被陸鬆坡勾引壞啦,才到雲南殺死十八名婦女,又借刀傷人,做下這為人不齒的蠢事。李英下決心捉拿陸曉村,不巧在常德府遭了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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