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識英雄義結鐵掌李 盜寶賊行刺雍親王
上回書正說到李源學藝。這一天,老俠於成把李源叫過來問:「李源,你的功夫難至上乘,這不是說你不刻苦用功,主要是你資質天賦所限。即便如此,如在江湖路上行端履正,不難成名。徒兒,這有紋銀百兩以做路費,今後要勤習苦練,回到家裡你依然開店為生。不久我派你師弟於秀還去山東,他的為人我知道,到時候一定還要住你的店,請你替我管教於他。明白嗎?」
「徒兒明白,不過他是我的師弟呀。」老俠長歎一聲道:「唉,你好不明白呀,為師由於練武,不能娶妻延續後代,在武林我是個有志氣的賢士,可在家中我就成了不孝之子。於秀是我的姪子,將來是要他捧著把我埋了呀。可他小小年紀,剛剛進入武林門戶,如此眼空,要是遇上有本領的人物,豈不斷送了他的小命?我十分後怕。為此我讓你管教他,不使我於家絕後哇。」
「孩兒記下就是。什麼時候,您到徒兒那裡去一趟啊?」「有機會我是要去的,你回到家中都問個好吧。」「是,師父。」師徒倆灑淚惜別,在路上非止一日不提。
這天,天色已晚,李源回到油坊鎮,大街上路靜人稀。李源來到店門口一看匾,可就怔住了,改成「劉家老店」了。自己一想:怎麼我的店歸了別人,誰給我賣的?想到這兒往裡走,進了門洞,一看櫃房裡邊,燈光很亮,算盤珠「劈啪」亂響,帳桌後邊坐著一個人,面黃肌瘦,眼睛也瞘啦,腮幫子也都嘬進去啦,右手中指無名指夾著筆管,無神的眼睛盯著賬篇兒。李源一看,啊!是管賬劉山劉三爺。心裡想著,我這個店八成歸劉三了吧?這可讓李源猜對啦。他這一走八年,音訊皆無。李源走的第一年,劉三爺到年底開了清單向李大奶奶交待賬目,盈利多少,開銷多少,花紅多少,饋送多少,一清二白。李大奶奶很相信他,叫他看著辦去。第二年李源還不回來,劉三爺一琢磨,哎喲,可能掌櫃的死在外面了。又想李大奶奶婦道人家,也好欺騙。這一年下來,可就虧空了兩千兩銀子。劉三爺花言巧語,就提買賣做賠了。第三年又賠了。劉三爺到年下拿清單跟大奶奶說:「今年又賠了錢,大奶奶,櫃上有點富餘,二年全部賠淨。現在掌櫃的又不回來,這麼大的店,人吃火耗怎麼辦哪?」大奶奶也說:「掌櫃走的時候,跟你做了交待,賠賺我都不管,到時候你別餓著我就行。這個店房,你願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一概不管。」劉三說:「大奶奶,趁早咱把店倒出去得啦?」李大奶奶答道:「行啊!」其實劉三早就下了黑心,想把這買賣倒在他的名下。所以他把門口這塊匾,找人在背面刻上劉家老店字號,一翻個兒,就掛上了。街坊鄰居看著都新鮮,怎麼日進鬥金的店歸了劉三爺啦。自從這買賣一歸他,省吃儉用,一文錢都不亂花。如果晚上一攏賬,差一個銅錢兒,他寧可一夜不睡,都要找對。八年來白花花的銀子足足盈餘一萬兩,每晚都要把幾個銀櫃打開,看看這碼得整整齊齊的二百個銀元寶,才能睡覺。今晚劉三爺正在算帳,從外邊進來個人。他剛要說:「銀錢重地,閒人免進。」抬頭一看,啊!嚇得他魂飛魄散,一哆嗦差點把賬勾了。急忙問道:「掌櫃的回來啦。」李源一看他臉色蠟白,嘴唇直哆嗦,就知道他壞了良心。便問:「老三,你這幾年多受累啦。」「應當的,應當的。」「哈哈哈,老三,咱這買賣這幾年做賠啦?」劉三一害怕說:「沒賠。掌櫃的,這幾年淨賺白銀一萬多兩,買賣太好啦。」「好,老三,我當年托付於你算對啦!」「謝謝掌櫃的栽培。」「你把帳給我攏一下。」劉三把帳目往總一攏,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叭叭叭」,帳目有啦:「您看吧,現銀多少,賬目多少是吻合的。」「好,你把銀櫃都扣好鎖上。」劉三一一照辦。李源把鑰匙拿過來揣在懷裡,問道:「劉三,這門口的字號匾怎麼改為『劉家老店』啦?」「唉,您別提啦。您這窮朋友親戚太多,借錢的踢破門坎兒,開始還能對付,後來簡直沒辦法啦,我才想了這麼個辦法,把匾的另一面刻上『劉家老店』,說這店兑給我啦。」
李源哈哈一笑說:「好主意。」劉三馬上叫人拿高凳,把匾再翻過。李源道:「你記住這件事,將來李源傷了人命啦,還把『劉家老店』再翻過來。」後話休提。李源這才來到跨院見李大奶奶,夫妻倆把所有的事都說啦。
次日,李源來到櫃房。劉三心裡七上八下,以為飯碗子保不住啦,說:「掌櫃的您查查帳吧?」李源搖搖頭說:「老三,帳我不查,你這幾年太辛苦了,大家也都辛苦,我也必須有份人情。你把店裡的伙計,一個不剩全叫到櫃房來。」時間不大全來了,都見過掌櫃的,李源眼望大家說:「同仁們,這八年的光景,我沒跟大家在一起,大家受累啦。尤其是我這劉三兄弟,他更是操勞。從今天起,劉三兄弟升為李家店的二掌櫃。凡是用人、散人、擴充、添置,一切大事,他說了就算,不用再徵得我的 同意。由他再推薦一位寫帳的先生,只要心好就得,手底下差點兒沒關係,由劉三兄弟慢慢教導。其餘人員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這幾年除本淨剩一萬二千兩銀子,我只要五千兩擴充咱們的店舖,劉三兄弟分三千兩,其餘四千兩由劉三兄弟分給大家。」劉三聽了感激得熱淚直流,大家都過來向李源道謝。劉三這回又打起精神來。把東西兩院完全蓋起客房。李源把學藝經過都告訴了劉三,劉三爺叫一個精明強幹的伙計在後院侍奉客人。
沒有多少天,於秀保鏢來到李家老店。劉三爺從櫃房出來,先派伙計讓於老客到後院,其餘的都讓到西跨院,鏢垛子都趕到後院。伙計侍候於秀擦臉嗽口喝茶吃飯。還不時的打量著於秀:「老客是保鏢的大管爺?」「一點兒錯沒有。」「失敬失敬。」「不必客氣,你們掌櫃的姓李吧。」「不錯,看來您是老顧主兒,不然您不知道。」「你們掌櫃的跟你們說過嗎,他在八年前叫人家給打啦。」「嘿!大管爺,我們掌櫃的一年到頭掛在嘴皮兒上,說當初有位山西於老客把他打吐血啦,他總想給於老客道道謝,就是人家不來啦。」「為什麼還要道謝?」「老客,您還不明白嗎?唯敵我者是輔我。我們掌櫃的自被打以後,破釜沉舟,臥薪嚐膽。以後練鞭,這功夫練的真叫棒啊!打個人跟打豆腐似的,總盼著那位老客來,狠狠地揍他一頓,不就道謝了嗎?」「哼,敢情揍人是道謝呀。巧啦,當初揍他的,就是我老西。來呀,叫他出來道謝吧。」「喲,大管爺,就是您哪?行啦,您趕忙去廁所先方便方便。」「幹什麼?」「回頭省得我們掌櫃的把您大便打出來。」「哼,量他也不是對手,你快叫他去。」
伙計答應著走後不久,李源樂呵呵地進來說:「於老客,久違啦。」「來吧,咱們倆人到院裡來。」「好哇。」兩個人到當院,李源一抱拳說:「請吧。」「等一等,李掌櫃,你還沒立字據哪。」李源一想,他還沒忘當年的事哪。「好吧。」兩個人都立了字據,然後站在院中。於秀往前湊步,左手晃面門,右手掛風聲,照定李源就打。李源胸有成竹,微然往左一滑步,右手穿掌,順著於秀的右臂外邊往前直插,隨著右手一擄,左手照著於秀的前胸,「啪」,這一掌就打上啦,「噔噔噔」於秀退出四、五步,「撲通」就躺在地下,「哇」的一聲口吐鮮血。
李源叫過幾個伙計攙起於秀,在院裡來回的遛圈,好半天這口氣才喘上來。於秀直哼唧,面色發白,順嘴角流血,說話可就沒勁啦:「好哇,老西上你們這住店,平白無故的把我打吐了血,這是老虎店吃人哪?咱們到千總衙門打官司去。」李源把他扶進屋,嗽了口,把那上好治內傷的獨門藥讓他吃下去。李源這才大笑著說道:「師弟,莫怪我,這可是老爺子叫我打你的。」
「別套近乎,誰是你的師弟!」「師弟,不是套近乎。」李源就把八年的事全說啦。「師弟,不然我能勝你嗎?兄弟,我扶著你上家裡去,叫你嫂子帶人侍候你。這支鏢我給你保了去。」於秀來到當院,見過嫂嫂。大奶奶精心照顧,直埋怨李源。次日,李源押鏢趕路到了地點,交了鏢,取了收條,返回家中,一同看護於秀,直到傷好。夫妻又買了好多禮物,李源送他們回山西見老俠。以後李源出外闖蕩又是八年,也搭著有於老俠的威名罩著,交了很多俠義賓朋,大家給賀了號,叫「展翅金雕鐵掌李源」,回到家中就算成名啦。現在六十多歲,跟前有兩個兒子。長子李永,外號「金頭獅子」,次子李寬叫「銀頭獅子」。
話把何滔滔不絕,把事情說完了。王爺可接著問:「何伙計,那你們為什麼叫『英雄把式店?」「噢,這可不是自己掛的。老東家揮金似土,仗義疏財,交朋友血心熱膽。凡是南來的北往的,只要是武林英雄,白吃白喝,缺路費還要給路費。開始還有人說閒話,『這是沽名釣譽』。可這麼多年始終如一,綠林朋友這才佩服。」王爺直搖頭說:「何伙計,你這話不對呀。」
「老客兒,我什麼地方說錯啦?」「我們來的時候,就有個賣藝的,落到長街,賣膏藥沒人買,我給錢還有人不叫給錢,他為什麼不到這兒來呀?」「嗨,您別提啦。說真的,武林也有規矩,這個賣藝的來到油坊鎮,就該懂得規矩,他首先打聽本地有沒有子弟老師傅,要有的話他應該進門道辛苦。他願意開場子,本地老師傅必要幫忙;不願意,缺個路費十兩八兩的,本地師傅必要幫著湊,不能讓朋友困在此地。可這位賣藝的來了,黑不提,白不提,耍硬胳膊,打開場子就要錢。有人告訴老東家,這是瞧不起您。老東家也說得好,『姓李的一生指著朋友,我怎能往人家粥鍋裡撒沙子。他上咱這來了,咱就幫著湊,他不來,也得叫他掙錢吃飯』。沒想到我們二少爺李寬背著老人家去啦,不讓鄉親們買藥,為的是叫賣藝的到店裡來。您一給錢,無形中抹了我們把式店的黑。這不二少爺回來啦,我家老東家很生氣,正在書房訓子呢。」
「可我們住別的店,怎麼住不上?」「這不明擺的事,看您二位是練家子,就為的是請您到把式店來。」嘿,話把何薄片嘴兒真能聊哇。王爺想了一下,道:「你們東家在哪兒住?」「告訴您吧,就在東院,兩所四合院。您別不愛聽,比您家可寬敞多啦。」海川一聽心裡暗笑,兩所四合房就比王府寬敞?我住的教師府,也比這店大得多呀。王爺倒不計較,只是王爺想見見這位老東家,跟老東家攀談,海川也有這心意。知道李源是於老俠的高徒,王爺跟話把何商量:「能把老東家請來見個面嗎?」話把何打量王爺問:「客人怎麼稱呼?」「北京人,名叫胤禎。」「這位呢?」「他姓童名林表字海川。」
「啊,原來是胤童二位老客,您要見老東家是可以的,可有一個條件。」「什麼條件?」「就是別提武術二字。」「為什麼呀?」「我們老東家有個脾氣,不管他天王大地,誰要一提會武藝,老東家非揍他不成。如果要是項長三頭,肩生六臂,撇唇咧嘴,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那我們老東家揍他就要狠一些。喂!要像您這位童老客,穿著打扮土裡土氣,呆頭呆腦,像個老趕、怯勺,打得就輕多啦,頂多打個嘴啃地狗吃屎。我也知道您二位會個三角毛兒四門斗兒,打個旋風腳,折個紡車兒跟頭什麼的,可我們東家叫鐵掌李呀,真要打上,腿折胳膊爛。我沒趕上,前些年真把住店的給打得吐血呀。」話把何只是信口開河。要知道童林是個暴脾氣,他也好勝啊,也是從來不服人的主兒。他想這個伙計說話夠損的,把我打個狗吃屎?」伙計,你們老東家沒能為,我們還不請哪,衝你這一說,我們非請不可。」「好,童老客,您別發火呀,回頭暴發火眼,還得買眼藥去。我這就去請,您稍候吧。」「好極啦,有勞有勞。」
話把何來到東院書房門口,就聽見老員外這兒正訓兒子呢。李寬正在述說:「爹爹,孩兒不讓鄉親們買藥,是設法把他請到店裡來款待,沒想到出來二位給錢的,一氣之下才進場子質問。唉,總怨孩兒沒經驗,賣藝的給我練了一招倒拿毛,踢了我一個跟頭。孩兒只是告訴爹爹一聲,並不是想請您給孩兒找回臉面。您不要生這麼大的氣啦。以後孩兒再不敢啦。」老英雄面沉似水:「哼,這麼說為父委屈你啦?你這奴才就桀驁不馴,把父教當做耳旁風,在外面惹是生非,回來還要犟嘴,真正可惡。」大少爺李永在旁邊也勸:「爹爹,弟弟知錯認錯,已經改了就成啦。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您別生氣啦。」老俠長歎一口氣:「唉,孩子們,當年唐太宗李世民,身為皇帝,教育他的兒子李治就談過,創業難,守業尤難。民猶水也,能載舟也能覆舟。我父子怎比唐王,可也講大比小哇。為父仰仗你師祖的蔭德,得來這點點名譽,實非容易。多年來為父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才有今日。你去攪人家的場子,鄉親們背地裡必然議論說,『李源父子獨霸油坊鎮,不允許同行同業吃飯。』這樣豈不把一世英名付於流水?再說那位賣藝的到處行走闖蕩江湖,見著綠林同道,說為父飛揚拔扈,欺行霸市,一旦張揚出去,叫為父如何見人!別看事情小,見微而知著。不是為父不容你們的過錯,將來你們到了父親這歲數,就明白啦。」
正在這個時候,何二進了屋說:「東家,有點事跟您提一下,剛才在街上給賣藝人銀子的兩位客人住在咱們的後院正房啦。」老俠臉往下一沉:「他住店給店錢,吃飯給飯錢,告訴我幹什麼?」「老爺子,您不知道哇,他們剛坐下就問什麼叫『英雄把式店』。」「你怎麼說的?」「問他們是從哪來的,姓什麼,叫什麼?一位叫胤禎,北京的;一位叫童林,京南霸州的。那位姓胤的倒沒說什麼,可這姓童的不怎麼樂意。他說一個鄉間的笨藝,笨手笨腳的也要稱霸一方,會兩下武藝叫個把式店都有點過頭,怎麼還叫英雄把式店哪?加上英雄二字,那真得是在武林有份的好漢子。只能欺負打把式賣藝的人物,應該把英雄兩個字改一下。我問他『改什麼』?他說『英雄』改成『狗熊』,叫『狗熊把式店』。」老俠一聽,很生氣,剛要發作,可一想不對呀,何老二素常花言巧語,許是他胡編的。便問:「何老二,這些話我看不是人家說的,倒像是你說的?」「喲,老當家,我在店裡這麼多年,怎能說這種話呀。還有難聽的哪,我不敢說啦。」「你只管說,我不怪罪你。」
「我跟二位客人解釋。我說『二位客人取笑了,談句文言話,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以內必有芳草。』那個鄉下人說:「你快去把你們老東家提了來,我們見識見識,看他是否長得三頭六臂七手八腳,是個什麼怪物?』老爺子,您說這話可氣不可氣?小的沒法,才來稟報於您。」李源聽完何二的話,不覺勃然大怒。
再說,話把何二為什麼挑事呢?原來,李寬去趙勝那兒時,有好幾個伙計都在看,何二也在其內,沒想到李寬被打啦。何二他們准知道這二位要住店,所以往回走的時候,他們挨著告訴各店,這兩位住宿你們都別留,把他倆擠到我們店去,好讓老東家揍他們。何二他們心裡總認為李老俠打童林和王爺是易如反掌。打了這二位好給二公子李寬出口氣。
現在老俠李源發怒啦:「何老二,你可別撒謊。」「老爺子,您再想想,事要三思免得後悔呀。人家可不含糊,您要琢磨著不成,乾脆就忍了吧。」
喝,這個何老二可把李老俠的火激起來了!「不必多言,快去。」「是!」
話把何來到海川的房中。海川問:「怎麼樣,你們的東家賞臉嗎?」「老客,您這是什麼話,老東家這就出來。可有一樣,我剛出房門,就聽見屋裡老東家咯吱咯吱的咬牙哪。」「噢,這是為什麼?」「客人是不知道哇,我們東家一咬牙,打上人就吐血,不死必傷。」王爺在旁邊一聽,心裡直嘀咕,海川能敵過嗎?何二出來又到書房傳話:「老東家,我跟客人一提,他們倒是願意跟您見面。可我一出來,就聽那位有氣派的客人對那位老趕客人說:「你先揍他。你要不行,我再來。』老東家,我真替您捏把汗,要不您先離開店裡到朋友家躲兩天,客人走啦,您再回來。」「不!我定要會會這兩位客人。」
何二同老俠來到房門口,撩起簾子:「老東家請吧。」王爺海川全都站起來了,一看李源,中等身材,雙肩抱攏,身穿米色綢長衫,白綿綢褲子,高靿襪,福字履,粉白厚底。頭頂稍微有點兒歇,花白剪子股的小辮兒丟在腦後。
赤紅臉,神采奕奕。兩道濃眉,一雙虎目,鼻直口方,大耳垂輪,花白鬍鬚飄灑胸前,很有氣派。
李源一看王爺,雍容華貴,自有威嚴。海川渾金璞玉,顯出練武功底的堅實。李老英雄不敢小瞧,口稱:「二位老客,小老兒接待來遲,怠慢怠慢。」
王爺海川也都站起來,抱拳當胸:「老東家,打攪打攪。」「老客太客氣了,請坐吧。」三位坐好。老 俠可不敢大意,問道:「二位客人從何方至此?」
王爺趕忙回答:「我們是從北京來,要到山東訪友。」「噢,您貴姓?」「在下名喚胤禎,這是我的伙計,童林童海川。祖居京南霸州童家村。」「噢,童老客,聽說您二位在街上給了賣藝的銀錢哪?」童海川把話可就接過來了:「不錯,我們主僕看他短缺盤纏,好武的應該體諒好武的,所以給他一點錢,不過差一點被令郎給攪啦。」「哈哈哈,聽童老客的話音,有些責備老朽教子不嚴。在下已經訓斥於他。不過咱們武林道也有道規嘛。在下在這油坊鎮一帶大小也有個名兒,他應該先到在下的寒舍來一趟,示意示意,才是正理。」
「老英雄此言差矣,那賣藝的果真有買禮物的錢用來示意,又何必舍臉賣藝哪。飽漢不知餓漢饑。小子在江湖困窘多年,若非好心人相扶,早已死於溝壑之中了。」李源聽了點頭:「這也難怪呀。童老客練武多年,師門出自哪裡,貴老師是哪一位?」海川一笑道:「我沒有師父。出自仙傳。」李源一聽,很不樂意。心想:練武的沒有仙傳這麼一說,這是看我不配知道?怨不得何二說這老趕厲害。看他二目含蓄,內力驚人,不是一般的武藝。便笑道:「哈哈哈,仙傳武藝,定高一籌,您的門戶哪?」「門戶尚且沒有,奉師命自立門戶,自創一門武術。」李源這次可生氣啦。心想:你這是開玩笑,就衝你衣不驚人,貌不壓眾,另立門戶?我們爺們多大名氣,才能在江湖武林中立足,有一席之地。你這人口氣太大啦。便說道:「童老客自立門戶,武功當有獨到之處。遇高人不能交臂而過,想請閣下留兩手功夫,不知足下可允諾?」海川點頭回答:「愚下也願獻丑,請吧。」
話把何從外面把簾子掀起來。三位一齊往外走,東面有個月亮門,穿過去北邊是一片精緻的瓦房,燈光明亮。進來一瞧,五間一通連的房子好寬敞,擺的兵器架子,架子上放著各種兵器,擦得錚明瓦亮。三合土砸的地十分平坦。李源叫何二回去,把門一關,問道:「童老師,您二位哪個先來呀?」
王爺不含糊地說:「先讓我的伙計來吧。」海川過來道:「老俠客,自然是在下奉陪了。」說著轉到下面,左手掌在前,右手掌在後護住中穴,龍驤虎視:「老英雄請吧。」李源一看海川的式子眼生得很,不敢疏忽大意,往下一矮身,正面衝海川,兩臂下垂,兩掌平伸,左腳在前,右腳踩黃瓜架,「唰唰」就是兩個圓圈,身法很快,李源進步用右手臂拳照定海川面門就打,人家叫鐵掌李,掌掛一團風就到啦。海川並不慌忙,左手用一招「白虎洗臉」,一按李源的腕子,右步中插,反手錘打李源的小腹,李源「老虎坐坡」,出去五尺。二位插招換式打在一處。
海川心想:「這位大名鼎鼎的鐵掌李,功夫是不錯,可比自己就不行啦。不過我初入江湖,不能樹敵,再說李源是西方老俠的弟子,正門正戶,我要交這個朋友哇。」想到這兒,看李源右手掌奔胃脘打來,海川用一招收腹含胸,身體沒動,胸部放鬆,左手一鎖,右手直奔前胸,李源覺察到上當了,可就晚啦。海川掌鋒已經觸及李源的胸部,一個急剎,「唰」的一下,縱身出去有五尺,一抱拳道:「老英雄,我輸啦。」王爺根本沒看出來。李源臉一紅,可就木在那裡了。「哎呀,想自己練武,受老恩師栽培,多年來大風大浪我可都沒怵過,怎麼老了老了倒栽啦,豈不把一世英名付於流水。再看童林站在眼前,臉上絲毫沒得意的樣子。「這個年輕人可不一般,像我李源這樣的人物,他已經把我贏啦,搬倒大樹有柴燒,為什麼不把我打倒在地哪?看來這個年輕人武德甚佳呀。」想到這裡,看童林站在自己身旁,確是一條渾金璞玉的好漢子,便道:「唉,童師傅,你年紀不大,很有武德,將來萬里鵬搏,前程似錦。我要有你這麼個兄弟,我夠多高興啊。」童林也是喜愛李源的為人:「老人家,您真看得起我童林,願與您結為義兄弟。」「哎呀,那哥哥我可求之不得呀。」「兄長請上,受弟一拜。」童林心眼實啊,趴地下就磕頭。李源受了八個頭:「兄弟,你先起來,對你的一切,我還不知道。咱們前面說話。」王爺過來了:「老俠客,海川能跟你結為兄弟,平生之願也。我給你們二位道喜。」「不,不,不敢當,胤老客太客氣啦。」海川這才過來道:「哥哥,小弟的一切,一會兒到前邊奉告兄長,不過現在先要跟您提一件事,您知道他老人家是誰呀?」
「愚兄不知。」「他就是當今萬歲爺康熙聖上第四皇子,固山多羅貝勒府,雍親王爺。哥哥,您上前見過吧。」老俠一聽,心裡「轟」的一下,趕緊探衣跪倒:「王爺貴足踏賤地,笨民在王爺面前如此放肆,死罪死罪,在王爺面前請罪。」王爺雙手抱住:「老俠客,請起。此番隨海川到山東,微服而來,不可聲張,倘被他人知道,多有不便,請老俠不可傳揚出去。今天得遇老俠,結識你這風塵人物,實乃三生有幸。」李源連連答應,請王爺一同到前邊書房。來到書房,李源叫人把李永、李寬叫來,先給王爺行禮,然後拜見叔父海川。海川囑咐李寬不要再惹是非啦,李寬喏喏答應。
李源叫兩個孩子到後面見母親,說叔叔到後堂來見。海川由李老俠陪著到後面見了嫂嫂,然後出來。外面已備下豐盛酒飯。爺仨落坐吃酒,海川才把自己的事情從頭至尾講到現在陪王爺下山東。李源聽了哈哈大笑,說道:「賢弟,我們真是一家人哪。侯家兩位老俠也是愚兄的至交好友。」「怎麼?哥哥也認識他們?」李老俠點頭,把結交之事細說了一遍。
原來李老俠與侯老俠曾結金蘭之好,過從甚密。王爺一聽很高興:「海川,你給老哥哥道謝,咱們明天一同去山東吧。」海川離席行禮,李老俠扶住歸座,「王爺,您說到草民心裡去啦,兄弟海川的事,就是草民我的事。為了捕盜請寶,草民也應該為兄弟盡些力量。」吃完飯,殘席撤下,爺仨喝茶談話兒,外邊下更到二鼓啦。「海川,侍候王爺睡覺,明天還要趕路哪。」
海川把王爺的寢具備好,請王爺在裡屋休息,然後哥兒倆說了一陣子話,李老俠告辭。
海川把隔扇門對好,把燈熄滅了,就在外屋八仙桌兒旁邊的大椅子上,盤膝打坐,閉目吸氣養神。天交三鼓,突然間有衣襟帶風的聲音,「哧--」
落地無聲,(看來這位的功夫還不錯哪。)跟著躡足潛蹤奔南客廳來啦。海川納悶兒,什麼人哪,為什麼要到我這屋來?他仔細一看,好像外面的夜行人用匕首順著門縫撥門閂,海川根本沒插門管兒。那人雙手托著門帶輕輕地推開兩扇門,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海川攏目神一看來人,中等身材,一身三串通口夜行衣,寸排骨頭紐兒,絨繩勒住十字絆,胸前雙搭蝴蝶扣兒,背後雙垂燈籠穗兒,一巴掌寬的板帶繫腰,兜襠褲,薄底窄靿青靴子,絹帕纏頭,白淨臉兒斜背小包袱,手持一對跨花攔,矮身形蹲在門口往裡瞧。海川看這個人有些面熟。啊,他想起來啦,「這不是八卦山的少莊主小粉蝶韓寶嗎?哎呀,國寶是不是他給偷去啦?」(這回海川可猜對啦。)
韓寶、吳志廣在王府背著賀豹回到前門五牌樓打磨廠店裡,他們自己就帶著專治跌打損傷的好藥,讓賀豹吃下去。三天以後,三個人商量僱一輛篷車,把賀豹送回雲南,賀豹也樂意。又養了幾天,賀豹能照顧自己啦,他們商量如何找童林報仇。仨人也明白明殺暗刺都不成,韓寶最後出了個主意:「哥哥,咱們設法入大內皇宮,把皇上家的國寶偷它一件,留下童林的名字。只要皇上把童林一殺,然後咱就獻國寶請死,絕不含糊。」吳志廣一想:「好吧,就這麼乾。」
他們倆有時白天,有時晚上,在紫禁城周圍踩道,怎麼進怎麼出,胸有成竹啦。康熙五十四年四月十四日的晚上,韓寶事先寫好了迷惑人的八句詩,用油紙包好。耗到二更天,兩個人起來,把包袱背好,後窗戶支開,兩人打手式,飛身出來,擰腰上房。施展開矯捷身法,躥縱跳躍,滾脊爬坡。夜色濛濛,如同兩縷輕煙兒,往正北直奔裡城。「燕子三抄水」,越過護城河,施展「狸貓登樹」的功夫,「哧哧哧」上了城牆。來到裡首,往下觀看,萬家燈火已寂,百姓入了夢鄉,長街之上,三三兩兩巡更走夜之人也不放在心上。二人下城牆隱蔽身形上民房,來到沙灘兒,直逼護城河。隔河相望,火槍手四人一排,在城根往返巡邏。兩個人換好水衣水褲,一打手勢,挨進護城河下水啦。好功夫,一點水聲都沒有。潛著身體,搖頭換氣,來到裡岸,慢慢地爬上來,仔細查看火槍營的兵卒,越過火槍道,施展狸貓登樹枝的功夫上城牆,在多角樓下,隱蔽身形。換了夜行衣,用油綢子包好水衣背在身上,這才飛身下禁城。
宮殿巍峨,在底下往上看不太險,可要站在殿脊往下看都眼暈哪。不過哥倆的功夫確實不錯,走一個地方,用粉漏子做點痕跡。就這樣各處窺視,他們倆誤入寧壽宮。偏殿之內,燈火通明。時逢恰巧,胡總管把一切備好,派兩名小太監看守值班,他帶著徒子徒孫喝酒去啦。這兩個小太監貪睡。兩個人商量,吳志廣巡風,韓寶下手。只見他飄身下來,為了縮小目標,在院子裡施展蛇行術,來到切近,掏出薰香盒子,打火點著關嚴,順著門縫,捅進去一拉仙鶴腿,「哧--」濃煙可就進來啦。時間不大,聽見裡邊打了兩個噴嚏,就知道成功啦。然後收起薰香盒子,自己聞瞭解藥,用手托著門帶,推開了門,韓寶走著矮步進了更衣殿。他的眼睛有些不夠用了,正面八扇圍屏,紫檀木雕刻五龍圍繞,圍屏心兒上的山水人物,全是點翠鑲嵌。前邊的寶座,御座前的紫檀木的御案,五色天然大理石心。殿角牆上掛著福壽字幅,都是御筆。牆上掛的全是唐、宋、元、明的名人字畫。有虞世南、褚遂良的字,韓乾的馬,戴嵩的牛,懷素的狂草,李今時的山水,唐伯虎的仕女,真是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北牆是漢玉八仙人兒一堂,栩栩如生。南牆多寶閣內是俎豆鐘鼎之物,還有珍奇古玩,各色奇珠異寶。正面都是紫檀的頂箱立櫃金飾件,上有標籤號頭。二尺八的澄漿磚墁地。圍屏兩旁是兩盞大戳燈,罩著紗罩兒,畫的是四季花,底下是花梨木底座兒,雕刻五龍抱柱。
韓寶一眼可就看見了悲翠鴛鴦鐲,霞光萬道,瑞彩千條。韓寶飛身過來,一看就知是至寶,他用原來的錦墊兒包好,掏紙條壓好。把鐲子用油綢子包嚴,往懷裡揣好。墊步擰腰出了大殿。吳志廣又擔心又害怕,心想怎麼這樣長的時間,一看韓寶飛身上大殿,知道成功啦,打手勢,按原來的路線,躲過火槍營,竄進護城河。來到東岸,飛上民房,換了夜行衣,出內城,越過護城河,回到打磨廠店房。
從後窗戶進去,兩個人也不敢點燈,摸著黑兒鑽到八仙桌底下,才掏出國寶細看沒錯啦,便把國寶放在桌子上。韓寶說:「哥哥,您帶起來吧。」
吳志廣一擺手:「你知道我心粗,毀壞國寶就不能補救了。還是你帶著。」
韓寶帶起來,稍事休息,天光大亮,兩個人梳洗已畢,出了店房,找地方吃點東西,才來到北城根王府切近,隱蔽身形看著。果然湯雲、何貴押童林出來,有些百姓議論紛紛。他們倆跟著到協尉官廳,又跟到北衙門,到刑部。
沒想到只打了一天的官司,讓童林帶罪捕盜。韓寶、吳志廣一想:這可壞了,畫虎不成反類犬。韓寶擺了擺頭說:「哥哥,即便是童林捕盜,他也不知道是我弟兄辦的。咱們看他上哪兒捕盜去。」他們看見童林、王爺出了北京,便算還店飯帳,也尾隨於後直到油坊鎮,這一切他們都看在眼裡。來在英雄把式店,兩人個剛要往裡走,伙計從裡邊出來問:「兩位爺台住店嗎?往裡請。」韓寶道:「伙計,有跨院嗎?」「西院北房三間,也寬敞,也乾淨,您隨我來。」韓寶、吳志廣在由月亮門往西院的時候,發現海川他們爺倆在正房屋內。他們住在西院北屋,小包袱放下,先用布撢子抽抽身上的土,然後擦臉、嗽口、喝茶,讓伙計給準備飯。「伙計,你們這飯菜怎麼上得這麼慢哪?」「爺台等久啦,真抱歉。因為我們老當家要招待兩位朋友,這樣就耽誤您吃飯啦。」「什麼朋友這麼尊貴?」「唉,您不知道,我們老東家是江湖上成名的大俠,姓李名源,人稱展翅金雕鐵掌李。老人家專門結交綠林好漢,這不是剛才還跟從北京來的朋友比武哪。幾位一見如故,拜了義兄弟,把朋友請到我們東家的府上去啦。」「噢,那你們東家把朋友請走,為什麼還讓店裡準備飯菜呀?」「哈哈,爺台還是真愛刨根問底。」「沒事閒聊嘛。」
「您不知道,我們東家就住在東院,南北兩所大四合房哪。」「噢,這就難怪啦。你不說我們外鄉人怎能知道哇。」伙計侍候著吃完飯,殘席撤去。
兩個人合計,「哥哥,您看怎麼辦?」吳志廣想了想:「賢弟,咱們明天就遠走高飛,離他們越遠越好。他童林百日限期滿後,就要領罪呀。」韓寶搖頭:「您真糊塗,要是沒有那個王爺,當然領罪,有了他可就不一樣啦。看來這個王爺最討厭,咱們要殺童林是不容易,可設法治死這個王爺還不那麼難吧。一會兒我踩踩道,天趁人願,殺了王爺,那童林必死無疑。咱們倆本就是剮罪,難道還有兩個剮罪嗎?」吳志廣一聽,把心一橫,說道:「對,一個羊是趕,兩個羊是放,身子掉井裡,耳朵還掛得住嗎?」韓寶笑啦,說道:「好哥哥,您粗心別去,我到東院看看。」吳志廣點頭同意。韓寶從後窗戶出去,擰腰上房,施展輕功來到東院。他也知道童林、李源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一點兒聲響都沒有。王爺他們三位還在飲酒談心。
韓寶抽身回來,耗到二更天以後,兩個人換好夜行衣,包袱背在身上,燈光熄滅,從後窗戶出來,拔腰上房。星斗滿天,涼風陣陣,二人躥縱跳躍,提氣輕身,直奔東院。吳志廣在西房後坡巡風,韓寶飛身下來,走著矮子步來到門口,伸手拔出匕首,撥了撥門插管,裡邊兒並沒插著。他帶好匕首,才把雙門推開,把軍刃包袱打開,雙手一分跨花欄,攏目神正看童林,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也知道童林厲害,雙手一合,腳尖兒一蹬地,「哧」的一聲,竄到海川切近,「猛虎出門」,雙刀奔海川胸前便紮。海川心裡也正在想,這國寶定是他盜的,海川丹田裡一攢勁,身體「唰」的一下就起來啦,腳尖一落地,高聲喊道:「大膽韓寶,盜走國寶,還敢前來行刺。」海川雙手一搭他的肩頭,韓寶「燕子分雲」,海川就勢撤雙手蜷起右腿,照韓寶胸前便打。「嘭」的一聲,韓寶就是一個滾兒,「鯉魚打挺」起來之後擰腰奔院中。海川伸手拿雙鉞,飛身出來。再看韓寶「大鵬展翅」,分雙欄一瞪眼說道:「姓童的,國寶乃小太爺所盜,你敢把小太爺怎樣?」海川一聽,心裡可高興了,詐出你的實話,你住家有門兒,開舖子有板兒,我倒有了准目標兒啦。「韓寶,這官司你打了吧。」海川往前搶步。韓寶左手晃面門,右手「順手推舟」奔海川的前胸,海川往左一滑步,右手鉞一支,左手鉞就擄。韓寶一矮身,海川用左腳照他左邊小腹就踹。這叫「雞登步」,韓寶躲不開,應聲而倒。海川一飛身來到切近,想用鉞把他紮傷。吳志廣踩中脊飛身而下,照定海川斜肩帶背就剁。海川左腳當軸兒,一轉身左手鉞一掛,左腳紮根,用右腳裡踩一腿,「嘭」,吳志廣也是一溜滾兒。這時韓寶起來,海川雙鉞一加緊,心中想道,若憑我的本領贏他們倆是有餘,可想拿他們兩個很不容易。正在作難,忽聽得北房上,有人痰嗽一聲:「賢弟,與什麼人動手?」海川一聽是老哥哥李源, 急忙大聲喊道:「老哥哥快來,這是盜國寶的賊人,別讓他跑了。」老俠從房上飄然而下。韓寶一掉臉,用右手照老俠面門就打,老俠雙手一攥兩頭,當中一崩他的手碗,韓寶一撤,老俠左手把一撒,右手單提棒,輪起來一抽,正是韓寶的腰上,「啪嚓」一下,把韓寶打出一溜滾去。韓寶躥上東房,吳志廣上了西房。
老俠李源讓海川照顧王爺,自己飛身上房追了下來,眨眼間來到村口,老俠高聲喊:「欽犯往哪裡逃走!」韓寶嚇得魂不附體,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腳下攢勁,「沙沙沙」飛也似的狂奔。老俠把騰蛇棒扛在肩頭,微微一伏腰,腳步加緊。韓寶一看要壞,又一看南邊大片的莊稼地。
「吱溜」就鑽了進去。老俠一想拿不住他多栽呀,往前一探步,左手棒一掄,「唔」的一下,正打在一個人的腿上。「噗通」這個人就趴下啦。老俠用膝蓋一頂他的腰眼兒,掐折他的絨繩,抹肩頭攏二臂,四馬倒攢蹄給捆上啦:「鼠輩,竟敢盜國寶逞凶,這官司你打了吧。」就聽見這個人說話,是江南口音:「哎呀,師父,是我哇。我只是偷過您二十兩銀子,怎麼就要把我送官哪?」「啊!」老俠低頭一看:「冤家,是你呀!」貓腰把綁繩就給解開啦。這個人站起來把絨繩係好,趴地下磕頭:「哎呀,弟子有禮,您老人家為什麼見面就打我呀?」
這個人中等的個兒頭,細條的身材,很靈便。長圓的臉膛兒,兩道細長的眉毛,瞳仁發亮,越黑天越發亮。穿著一身藍,腰裡別著一口刀,這刀有尖兒沒有刃兒,刀背刀刃都一樣,騎著走三里地都刺下了屁股。把這刀往牆的磚縫裡插,來回一晃搖,磚就活動了,如果挖窟窿偷人最合適,所以這口刀叫「搖山動」。這個人姓孔名秀字春芳,有個外號叫「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物」,他是揚州人。孔秀小時候,家裡很苦。在他八歲那年,由於鬧瘟疫,父母雙雙去世。上無三親,下無六故,孩子就在街上要飯充饑。鈔關街上有兩座大廟,西邊是老道廟,叫「玉頂九龍觀」;東邊兒是和尚廟,叫「龍泉寺」,方丈名叫普照。有個外號叫「長眉羅漢鐵背禪師,很好的功夫,他就是童林的二師哥。這座大廟的山門外,左右有兩根大旗桿,高有一丈八尺,十幾道鐵箍,底下兩塊大灰桿石。孔秀總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爬這兩根旗桿,孔秀身體靈便,比誰都爬得快。每次爬的時候,影壁旁邊站著個矮個兒小老頭兒,瘦小枯乾花白鬍子,穿著一身米色綢長衫,繭綢褲褂,福字履,笑瞇瞇地看著孔秀。有時候也給孔秀幾個錢,叫他買吃的。這天孔秀爬完要走。
老頭走了過來叫道:「孔秀哇!你還沒吃飯吧?」「嗯,這就討去。」「來來來,你到我這裡來。」孔秀答應著跟隨老頭來到東院,到了北屋,老頭叫孔秀等著,時間不大,叫孔秀到房去吃飯,吃完以後來到北屋。孔秀磕頭說道:「我謝謝您老爺子。」「不謝不謝。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哪?」「家裡只剩下我一人,其餘的全部死絕了。」「孩子你也應該學一技之長啊。」「老爺子喲,不要擔心,我現在對當乞丐很有些能耐的。」老人搖頭說道:「孔秀哇,乞討不是長久之計,別的你都沒有學呀,即便是偷人家,沒有師父也是行不通的。」
原來這位老英雄姓陶名潤字少仙,有個外號叫神手東方朔。他弟兄兩個,都是橫跳黃河豎跳海,萬丈高樓用腳踩,日走千家夜進百戶,偷富而濟貧,做了很多善舉的人。老二現在揚州北邊開了個大店,日進鬥金,姓陶名榮字少華,有個外號叫「狸貓草上飛」。前十年就給哥哥捎信,叫他去店裡亨福,可大爺為人耿直,不願給兄弟找麻煩。陶大爺愛好棋,這普照禪師也喜歡手談,為了這個就在龍泉寺東院租了這個院子,沒事就跟和尚下棋。就這樣陶大爺發現了孔秀,尤其是那雙眼睛,作為綠林人可太好啦,(因為越黑他越看得清楚。)這樣才把孔秀叫到東院。現在老英雄告訴孔秀:你的身體練別的不行,只能練黑道兒的買賣。孔秀樂意,拜陶大爺為師。教孔秀盤腰窩腿,學拳腳軍刃,然後學上道兒,開始偷人。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孔秀從八歲開始學藝,眨眼就十二年。這身小巧之藝,很不錯。陶大爺給了他一身夜行衣百寶囊,一口搖山動,把門戶的規矩都告訴孔秀,雖是黑道,也不准越理胡行。二十歲的孔秀,在江湖路上行道,很快的出了名,而且品性端正,闖出個外號叫「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物。」
孔秀遊歷江湖,來到常州府,自己的錢已不太多了。北門里路東,五間門臉的一個大飯館,黑匾金字「滿春園」,上邊有兩個小字是「清真」。裡邊刀勺亂響,香味籠罩著半趟街。自己想著先吃飯,然後踩道,晚上偷一點錢花。他一進屋,伙計們跟穿梭的一樣,來往端酒上菜,飯座滿著。一個伙計過來。「爺台,上樓吧。」「好吧。」伙計一聲喊:「樓上看座。」「唉!」
樓上有人答應。孔秀來到樓上一看,人也不少,西邊臨街的樓窗兒,有張八仙桌。孔秀坐好,一邊吃一邊往外看。他瞧路西有一條寬寬的衚衕,路南有兩家大戶人家,敢情這是後門兒。孔秀吃完飯,給完了錢,來到前邊這個衚衕,更顯得寬敞,衚衕口有個木牌子,上邊三個字「清風巷」。東口路北頭一家敞亮大門,東邊有走馬門,一邊八棵門槐,整磚到頂的高牆。裡面房子不少,甲第連云。再往西來,路北又是一座大門樓。西邊的走馬門,門口也是八棵門槐,磨磚對縫的牆。這兩家都關著門。孔秀一想:今晚上就在西邊這家照顧照顧吧。他一看路靜人稀,在走馬門旁邊的牆下,用粉漏子拍了個暗記兒,然後找了個地方休息。耗到天交二鼓,換好夜行衣,小包袱往身後一背,「搖山動」往腰裡一別,飛身上房,施展小巧之能,直奔清風巷。先到牆角認清粉記,用手抹掉,然後上房,加小心各處窺探。到了三層院,北房以內燈光明亮,孔秀施展「珍珠倒捲簾」之技,從橫楣子往裡看,東頭是個暗間,裡邊沒有燈。眼前是兩間一通連兒的屋子,迎面几案盆景都是最珍貴最講究的,八仙桌上放一個五彩的大果盤,上面放著幾個大佛手,散發清香。上首坐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穿著素衣服,兩隻小腳穿南繡平金的小靴子,一身藕荷色衣裙,係著一條粉綾子汗巾。藕荷色的絹帕,在二紐兒上係著。這姑娘也就是十四五歲,圓臉膛面似出水芙蓉,彎眉大眼,長得太俊啦。她正坐在椅子上看書哪。孔秀是個正人,他一瞧這是姑娘的閨房,有銀錢自己也不能進屋竊取。他正要收身上房,就看這姑娘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一挑粉綢子門簾進了裡間屋。也就在孔秀要翻身上房的時候,他的後腰上「叭噠」一下就重重地挨了一彈兒。「唔呀,哎喲。好疼哉。」他知道壞了,一鬆手「唰」的一下,一個「雲裡翻」腳扎實地,抬頭往房上看,剛才那個姑娘,身後背著寶劍,斜身背著彈囊,左手拿插把彈弓正站在房上。(傳說五代時候,四川眉山有一位張遠霄,入青城山學道,遇見一位四目老人傳給他打彈弓。蜀國國主孟昶有一張遠霄挾彈的畫像,後來宋太祖派大將曹彬滅了蜀國,花蕊夫人把這張像就帶到宮中來交給宋太祖趙匡胤了。其實最古的時候,茹毛飲血的年代,父母死了棄屍荒郊,任鳥獸啄食。孝順的兒子研究出擲彈的方法,為的是不忍父母遺體被毀,用彈打鳥,叫「飛土逐肉」,趕走鳥獸。後來人類進一步的發展,彈弓的尺寸是十八拳,兩頭叫「腦兒」,拴這竹排子要用水牛筋,叫「牛筋爪兒」,用別的東西不行。當中盛彈兒的地方叫「鬥兒」。鬥的兩邊並不均等,一邊長些,一邊短些,用的時候短的方面衝上,若要拿反了,這彈正打在自己手腕子上。再說這彈丸要用膠泥,就是有黏性的泥。把頭髮鉸成碎末,還要摻上鐵末,為的是分量重,團成滴溜圓,差一點也不成,晾乾了才能用。)這姑娘左手持弓,右手拿彈,孔秀可叫苦了!他往上一仰頭,「唔呀!」姑娘的彈丸正打在腦門上,孔秀抹頭就跑。這正是姑娘彈打孔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