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識好漢五小鬧王府 會英雄老俠探虛實
上回說到海川把二賊寇趕跑,忽然想到王爺萬一把我當成壞人,自己有口難分辯哪!便覺得十分害怕。他看了看北屋,順更道回轉伙房,看大家睡得很香,就把更竿放好,把包袱皮兒往腰裡一係,手拿雙鉞剛要走,張老千醒啦,剛要說話。海川在他耳雜邊小聲嘀咕:「老千,你睡吧,我頂一夜,不要聲張。」說完出來。海川現在要乾府裡教習的活兒。他飛身上房,施展輕功提縱之術,回看府牆周圍,仔細查看防範,直到天亮才回到伙房。大家全起來,梳洗已畢,都喝茶哪。正說「昨天晚上童頭沒叫起兒,怎麼回子事?」
海川從外邊進來。老千便問:「昨晚怎麼沒叫起兒?」海川搖了搖頭:「看你們睡得香,沒有叫你們。」海川坐在鋪上把兵刃放下,剛坐好,就聽外邊說話:「管家何吉來了。」老千聽了,趕忙迎過去:「何老爺,您來找我們有事呀?」何吉說:「我找你們頭來了。」海川一聽何吉來了,心裡就明白了:昨晚的事情可能王爺知道啦。自己一時無策,先頭衝裡枕在鋪蓋上假裝睡覺。
原來王爺昨天晚上,在裡間屋裡觀看《漢書.地理志》。看得有些累了,叫何吉收拾寢具。這時,王爺就聽見外邊海川跟夜行人說話。王爺很有膽量,他一伸手把牆上的鎮宅大寶劍摘下來,按劍把,亮出劍來,往外就走。何吉卻嚇壞了,他攔住王爺道:「爺先避一避,奴才出去看看,可能有歹人。」
他說著話,把燈吹滅。王爺臉一沉,道:「奴才,你總說你比何春膽大,剛有一點風吹草動,你就直哆嗦。真沒出息!」何吉無法,只有緊挨著王爺出來了。王爺輕輕地拉開格扇門,隔著簾子往外觀看:海川手持竹竿,正站到院中,兩個賊人各有兵刃武器。王爺心裡很替海川擔心:這個更頭手無寸鐵,面對兩個強敵,而無制敵之術,這不是甘受其苦嗎?就在這剎那之間,只見外邊改觀啦!原來這兩個手拿兵刃的賊,都不是這個更頭的對手。打的賊人十分狼狽,最後打掉一口刀,全都上房跑啦。這一切王爺歷歷在目。叫何吉到裡間屋把燈點上,寶劍還鞘掛好。道:「吉啊,這件事你看清了吧?今晚上來的賊人,要不是這個更頭趕上,本爵脾氣你是知道的,我一定要出去拿賊。賊人都是高來高去好身手,咱爺們兒就要吃虧,甚至喪命。幸虧更頭趕到,這個人了不起!但我看他撿刀的時候,有些害怕。他可能是擔心咱們看他高來高去,認為他是壞人,或送官府,或辭去他的更頭。本爵我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你明早侍奉我梳洗完畢,過去叫他來。」次日清晨,王爺起了個大早。何吉、何春侍候盥漱完畢,何吉來到伙房。現在一看,童林睡了,便喊道:「童頭兒,童頭。」老千也說:「童頭,何老爺來瞧您,您一會兒再睡。」何老爺用手撥拉海川。海川一想:「得啦。丑媳婦難免見公婆。」
一折身坐起來:「喝,何老爺來啦?您吉祥?」何吉這個樂:「童頭,你醒啦?辛苦一趟,王爺請你哪。」就這一句話,老千他們都怔啦。自從盤古立地天,沒見過王爺請更頭的。童林也一搖頭,問:「何老爺,別嚇唬我了。王爺叫我都叫不著,怎麼能說,『請』哪?」海川不想去:「何老爺,你回王爺,說我睡覺。」何吉說:「是你的造化來啦。快去吧,時間長了,王爺怪罪下來,咱擔不起啦。」童林聽了,只好隨何吉來到大廳。海川在王府呆了幾個月,這是第一次。
見王爺在上首坐著,海川跪道:「更頭童林請爺安」王爺一伸右手,這叫「接安」。說真的,五品官請安,王爺都不接呀。「起來起來,你叫童林哪?」「回爺的話,我叫童林,號海川。」「你的家在什麼地方?」「京南霸州童家村。」「你怎樣練的武藝,來京何干?不要擔心,望你實話實說。」
海川這才把自己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詳細說完。王爺點了點頭道:「你童林是明珠埋土哇。」(看來童林要青雲直上了。)「童林哪,你不要害怕。你是更頭,不負捉賊護府的責任。話雖如此,你奮勇拿賊,不但保護了我的王府,而且也救了本爵的性命。本爵絕不能如此糊塗,拿你當做壞人,這一點你只管放心。單就昨晚一件事,本爵也要重賞於你。」「謝謝王爺。」「海川,你不必客氣,我再問你:你看昨晚來的是何等賊人?」「回王爺的話,草民看這個夜行人倒不像壞人,看他們的功夫也不是下五門,而是正門正戶。但猜不透他們的心思。」王爺點點頭道:「你看賊人還會來嗎?」「王爺,如果他們是竊賊草寇,以偷盜竊取為目的,那他們今晚就不敢來啦。我看他們是綠林人物,敗在草民之手,心有不甘,很可能再來尋釁。」「對對對,你說他們還會多來人吧?」「爺算猜對啦,他們一定會多來人。」王爺一聽,就急啦:「吉啊,馬上把教師爺請來商議。」童林攔住道:「何老爺,您別去。府內教師如果真有本領,他昨晚就該露面拿賊,直到現在還沒來見王爺哪,他也一定是指佛穿衣吃飯,沒有什麼真本領。您又何必為難教師爺呢!」
王爺一聽,童林這個年輕人心眼兒不錯:「對。吉啊,拿我的名片,到北衙門調些兵來,保護王府。」海川又一擺手:「請王爺不必擔心,官兵再多,擋的是不來賊;想來的賊,官兵是擋不住的。」王爺現在對童林越來越有好感,他說話,王爺特別愛聽:「你說咋辦?」「有草民一人足以抵擋賊人。昨夜之事,王爺想必看見,草民是更頭,不敢拿賊,也不敢殺賊。」王爺聽了點頭道:「對對。聽你的,官兵咱不調啦,就靠你一人。」海川一聽,急了:「王爺您另請別人吧,草民跟您告假。」王爺一聽,忙問:「童林,你怎麼告假呀?」海川急忙解釋:「當場動手,各憑己能。刀槍無眼。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草民為王爺倒不在乎,可殺了賊人要償命,那可就不上算啦。」
「童林,你不必如此,殺死多少賊人,本爵做主,與你無乾。」
說話間,天黑下來啦。張老千帶著九個人進來給王爺請安。然後一屋五位,取碗倒香油,放燈草,點著了用大盆一扣。瓦片一支,用香火頭在窗上燒了很多小孔,一切準備就緒。王爺把大寶劍拉出來。何吉、何春也換上薄底鞋。屋裡一片黑。王爺坐好,哥兒倆一邊一個。格扇門關著。外邊連個打更的都沒有。
深夜靜悄悄。王爺擔心賊人突然露面不及提防,又擔心童林直到現在還沒來,更擔心童林一個人不能抵擋眾多的賊人。正想著,一看海川從角門出來,雙手搬著一個二人凳,不慌不忙來在院子中間,東西方向放好。只見童林腰裡掛著那七叉八岔的軍刃,王爺也叫不上名兒來。再看他頭西腳東,往二人凳上一躺,兩臂一回,雙手一搭,腦袋往上面一枕,仰面沖天睡了。王爺拉著大寶劍來到門口,隔著簾子看得很清楚,童林是睡著了。王爺心裡真著急,便對何吉說道:「吉啊,你出去把童林叫醒。」何吉答應得很痛快,可就是不動彈。王爺道:「何春,你哥哥不敢去,你去。」「回爺的話,水大不漫橋,奴才哥哥不敢去,我怎敢搶先呢?」王爺站起來直奔門口,自己要去。何吉、何春倆人上前攔住:「爺,請您別出去。」爺一瞪眼:「幾個賊草寇,嚇得你們就這樣,本爵還要幫助童林拿賊哪。」何吉一聽,王爺說呼嚕就喘。便一指道:「王爺,您看。」貝勒爺往外一瞧:童林直挺挺地躺著,整個兒人跟筆管一樣,直立而起,雙腳就站在木凳的西頭兒了。在他站起來的同時,從東房上下來一摞瓦,足有二十來塊,帶灰頭的老瓦,分量特別重,正砸在這木凳的東頭,「啪嚓」,碎瓦亂飛。正值深夜,響聲很大,王爺他們都嚇了一大跳,才明白童林根本沒睡覺。往東房上看,扔瓦的正是昨晚那個陀頭和尚;在旁邊站著那個斜眼睛的人,手裡仍然拿著一口軋把翹尖厚背雁翎刀;往南房上看,房中脊站著一個大個兒,前胸寬,背膀厚,虎背熊腰。手拿一口大寶劍;再往西房上看,也站著一個人,中等身材,細腰窄背,扇子面的身子骨兒。一身夜行衣。左手拿鑌鐵拐,右手拿刀。這就是四個人了。王爺為海川擔心。
其實海川看得更清楚。北房上還有一個,一身夜行衣,手持單刀,一共是五個人。童林精神倍漲,飛身形從長凳上下來,左腳紮根,用右腳一踢木凳,「蹂!」這木凳就好像有人搬的一樣,輕輕落在西配房的廊簷下。左右手一分子母雞爪鴛鴦鉞,夜戰八方式,氣貫丹田,抱元守一,站在院中示威。
在王爺看來,童林就像出水蛟龍,跳澗猛虎,這一切都是打閃認針的工夫。
東房的和尚一踹中脊,如箭脫弦,「唰」的一下,腳落實地,舉刺就紮,這招叫「紅雲捧日」。明晃晃的鵝眉刺奔童林胸前紮來。也就在同一個時候,西房使拐的,飛身下房,右手刀防身,左手拐一掄,掛著風聲,直奔海川頂後砸來。前後夾攻,王爺著急,他倒提寶劍。這時候何吉在王爺左邊,何春在王爺右邊,叉著腰左腳往前伸著。王爺一著急,兩手一用力,忘了自己的寶劍尖兒衝下,往下一墩,正紮在何春的左腳面上。「哎呀。」何春扛起左腳兩手捂著,疼得齜牙咧嘴。
正在這時,只見海川左腿一躬,右腳跟過來,連刺帶拐一齊躲。右手鉞尖子照著和尚的腕一戳,左手鉞照定和尚的脖子就掠。和尚一褪頭,海川左腳就到啦。海川左腳踹上和尚,身法極快,跟著把左腿撤回來,往後叉步,左手反腕子一撈,架抄拐。這是鉞法的絕招。後邊這位往左大跨步,海川右肩一揚,臉往左甩,右腿飛起,用右腳的外側橫著踢他身後來人的右肩膀。
十字擺蓮腿,「嘭」的一聲,兩個人同時倒地。「噌噌噌」,又從房上跳下三個人來,各自亮刃,惡狠狠撲過來,五個人把海川圍在當中。童林虎目圓睜,雙鉞一分,使了一招鵬展翅。瞻前顧後,防左護右,身手敏捷,如同猿猴,恰似狸貓。上下翻飛,賽過梨花蕊落。這五個人就像正月十五元宵節的走馬燈,「嘀溜溜」的亂轉。好似王八吃西瓜,滾的滾爬的爬。
這五個人那個氣呀!你若是四海聞名的俠客義士,武林雲中標過名掛過號的人物,我們敗給你也算甘心;衣不驚人,貌不壓眾,土裡土氣,真看不出來是個練武術的。我們五個都不成,這還了得。五個人越想越氣,越氣越狠,越狠越毒,可越毒越挨打。把吃奶的勁都用上也不行。
王爺在北房看得清楚,也真為海川擔心著急。何吉更是嚇得齜牙咧嘴。
海川力敵五個夜行人,面無懼色,好一場鏖戰。時間一長,五個人漸漸不支;海川卻劍眉雙立,虎目圓睜,左腳紮根不動,真是走如風,站如釘。右腳往北橫滑,右手用鉞尖子一掛,左手壓北面來的刀。右腳拿樁站穩,左腳大擺蓮腿,飛起來正踢在和尚胸口上,「嘭」的一聲,把和尚踹出一溜滾。同時右手合鉞,摟這個使刀的脖子。使刀的低頭一躲,「嘭」!把他的纏頭絹帕給擄下來。同時左手奔使拐的頭頂紮去,而右手鉞運用神力猛砸鐵拐,「噹啷」,把拐砸落於地下。海川的右肩往南大斜身,左手鉞撤回,反鉞撩陰,使寶劍的稍一愣神,躲閃微慢,把夜行衣劃破。海川跟著「童子拜佛」,雙鉞合併,「靈猴戲月」這兩招連用,威力最大。最後一個使刀的被海川右腳抬起,踹在這個人的後胯上,仰面朝天甩出去一條兒。剩下幾位一個個鯉魚打挺,站起來飛身上房,各自逃生。海川心想:必須拿住一個。這時候,最後一個上東房,就是那個破爛袈裟的和尚。海川想他就是罪魁禍首。便大喊一聲:「凶僧哪裡逃走。」肩頭微晃,腳尖點地,往上一蹲,飛身上了東房。
和尚上房站在前簷,等海川從底下往上蹦起來的時候,氣貫左足,猛地一抬腿,往下一踏前簷的簷頭瓦,「嘩啦啦」,這一腳蹬下來足足有上百斤,直奔海川頭頂砸來。海川往上起,簷瓦往下砸,換個別人不死也帶傷啊。好海川!當機立斷,他身子已然懸在中空,一看簷頭下墜,左腳尖一挑,右腳尖一點,這叫「憑物借力,登萍渡水」之功,接著海川兩腿微彎,猛的一蹬,「魚躍龍門」,右肩斜沉,橫著從碎瓦下邊躥出去,腳尖點地,再上房四外觀瞧。五條黑影,往五處逃跑。夜色茫茫,眨眼之間,不見蹤跡。
海川沒敢從房上下來,又順著後面更道查看幾次。眼看天交五鼓,他才回到伙房,進來一看海川可就怔住了:老千他們都在換褲子,一瞧海川臊紅了臉,道:「童頭,您回來啦?」海川點點頭問:「老千,你們這都幹什麼哪?」童林這一問,大伙更都臊得面紅耳赤。旁邊有個伙計答話道:「頭兒,您就別問啦,他們都尿褲子啦。」「噢,昨兒晚上嚇壞啦?老千你們真可以,不是說了半夜橫話嗎?你還說你們縣裡淨出英雄豪傑,你的膽量很大嗎?」
「咳,頭兒,您快別提啦。我們縣裡淨出英雄,唯獨我還不夠英雄;沒賊的時候我膽子大極啦,一旦有事,我的膽兒就小啦。童頭,還有眾位哥兒們,以後別拿我當話把兒,王爺要知道了,我這飯碗就算砸啦。」說著他連連作揖。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有人說道:「猴兒們,昨天晚上拿賊的時候,你們怎麼一聲不語,現在又說又笑哇?」一挑氈簾,何吉從外面進來。大家「呼啦啦」全都站起來:「何老爺吉祥,何老爺吉祥。」何吉說道:「你們這幫猴兒,這回星星跟著月亮走,沾點神光。王爺諭下了,讓我告訴老千你們十個人,每人五兩賞錢,其餘更房所有人員一律二兩的賞錢。不用去謝賞,咱家代勞啦。」只聽眾人異口同音道:「謝爺的賞,謝二位何老爺。」不過這些人心裡有個想法兒:怎麼不賞童頭兒?人家才是正差呢。何老爺衝著海川一笑,說道:「童頭,王爺請您哪。」在當時,帝王高於一切、君權統治天下的年代,這一個「請」字的光榮可高於一切呀!海川趕緊過來說道:「何老爺,童林是甚等樣人,敢勞王爺的請哪?」何老爺瞇縫著眼睛,笑著說:「哈哈哈,童頭,何止一個請字,您要平步青雲啦,走吧。」海川只好跟著何吉趕奔客廳。
王爺滿臉春風,欠起身來迎候童林。海川搶步進身跪倒磕頭,道:「王爺,童林給王爺叩頭。童林是草民,蒙王爺賞飯吃,不敢勞王爺相請。」王爺問道:「你的號叫海川吧?」「回王爺的話,草民叫海川。」「哈哈,海川哪,快快請起。」王爺真的說了一個「請」字。「王爺,草民不敢當,也不敢起來。」「海川快起來,咱們爺倆好說話。」童林無法,這才起來。「坐下坐下。以後咱們爺倆誰也不准客氣,有什麼就說什麼,一定要說謝,我也應該先謝你。你是個更頭,沒有責任保護本爵身家性命,可是你戰敗五個賊人,使本爵我大開眼界。武林一道實有奇才,你身懷絕藝,在我府充當更頭,實是明珠埋土。本爵遠不如孫伯樂,但怎能讓你久居人下。從即日起,你就是我府教師。」童林給王爺磕頭道:「王爺,一來童林山野村夫,二來會幾下武藝,時逢恰巧,趕走夜行人。這是王爺的洪福齊天,大家托王爺的造化,童林不敢貪。再說咱府內教師尚在,童林怎敢僭越。我還是當更頭吧。」「哈哈哈……」王爺大笑,「海川,你這人心地誠實。你看看這個紙條。」海川接過來一看,紙條寫的是:「府上昨晚有強人攪鬧,幸王府調動有方,更有高手協助,化險為夷。愚下疏於職守,無顏再留,特此告假。請王爺恩准。容當後會。花旺頓首」
原來教師自感無能,自動辭職了。現在海川想推辭,王爺不允,才把花逢春辭館的事詳細說明。海川頭碰地:「謝王爺栽培。」王爺伸手拉起童林:「海川,咱們爺倆一見如故,今後不要客氣。」「是,謝謝爺。」何吉、何春二次過來給海川行禮,「童教習,給您道喜。」海川答禮:「二位何老爺,多關照。」「好說好說。」這時候,莊園處、田糧處、回事處,有頭有臉有點責任的全來道喜。府裡的鷹把式、鳥把式、花把式、鴿子把式、大小灶兒上紅白兩案的師父全來道喜。然後更房的由老千帶領前來道喜。海川跟王爺薦道:「張老千忠於職守,任勞任怨,是否可以升任更頭?」王爺當然答應。
王府內一片歡騰,頒賞謝賞。陳升、李福認了教習,把童教習的東西又搬入教師院內。連打掉的單刀拐也帶到教師屋中,陳升給放在羊毛氈子底下。
王爺吩咐傳飯。時間不大,酒宴擺下,山珍海肴,味列八珍,十分講究。
王爺坐在正中,海川下首相陪。酒過三巡,菜上五味,王爺笑容滿面問道:「海川,說真的,咱爺倆有緣份。就拿你說,衣不驚人,貌不壓眾。你這本領是怎麼學的,何人所教?本爵十分愛武,自己也刻苦鍛練,無奈不成啊。你給我說說。」海川就從鬥紙牌誤傷老爹,逃亡在外打把式賣藝,江西省臥虎山金頂玉皇觀,拜談笑清居無極子尚道明、愛蓮居士太乙劍客何道源兩位劍客為師,學會六十四式八卦盤龍磨身掌,晝夜十五年的純功夫。奉命下山行道,興一家武術,夜探家宅老爹染病,因此來京都,風雪所困,才巧遇王爺。海川滔滔不絕,把王爺聽得兩眼發直。最後點點頭道:「看來欲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沒有破釜沉舟,臥薪嚐膽的決心,是不能成功的。海川哪,這一說,直到今天,十幾年來,你還沒有和父母兄弟見上一面哪,我真粗心。」
王爺又對何吉說:「吉啊,你拿我的片子到順天府找府尹伊立布,把教習的情況說明。叫他專程派幹員,到京南霸州城南童家村,命令州官親自拜望童懷長者,妥當地把家務安置好,把童教習全家接來北京。在我的私房內撥銀五千兩到童教習名下,任其隨便使用。趕緊派得力人員到柏林寺小府,進行修葺;以備教習全家居住,越快越好。」何吉立刻下去辦理。
海川熱淚直流,在筵前跪道:「王爺待童林恩重如山,叫童林無以為報哇。」王爺伸手相挽,說道:「海川,我剛才可說啦,咱爺倆不須客氣,這些事我不過是動動嘴而已,你剛才說這八卦掌,我聽著很新鮮,我要好好地學學,不知你肯教不肯教?」海川說道:「我教您實不敢當,真要是爺學了,可給我的門戶增光啦,我一定盡全力教您學會。」王爺高興:「好,一言為定,咱爺倆乾一盅。」說完一飲而盡。何春立刻又給斟滿。王爺心裡痛快,又說:「海川,這第一招怎麼練?」海川明白:王爺急於要學。兩個人都站在桌案前邊。海川道:「爺請看:這頭一招式,兩腳併攏,雙臂下垂,兩手平伸。二目凝神,心無雜念。取自然之勢,氣息調勻,不急不躁,這叫無極式。然後變無極為有極,左腳前伸,右腿拿樁,左腳微提,一虛一實,左手在前舒展,右手掌藏於肋下,這叫掌不離肋,肘不離胸,提頂弔襠,目如懸磬。我給您把姿式擺好。」王爺站好架勢。海川點頭道:「這就練的是功夫。所謂功到自然成,您就站著吧。」海川歸座,自斟自飲,「茲嘍」一口酒,「叭噠」一口菜,吃上了。王爺這裡可耗上功啦。何春一瞧,心說:「人要走運可了不得!王爺的脾氣,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誰敢罰王爺站著。這兒不但站著,還要看著人家喝酒。」這王爺沒腰沒腿沒功夫,能站多大時間,一會兒汗就下來啦,氣喘地說:「海川,我怎麼覺著腿肚子哆嗦。」「您沒功夫。不瞞您說,就這一個姿式,我在臥虎山黑天白夜站了三年。練武不能速成,必須有功夫,慢慢來。您先活動活動。」王爺這才舒展開,伸伸胳臂,抬抬腿,在大廳裡走了幾個來回,氣兒才平伏下來,然後就座。何春遞過手巾,王爺說:「海川哪,看起來練武藝很難,不過人貴有恒,只要志向堅決,鐵打房樑也磨成繡花針哪,你說是不是?」童林點頭:「爺的話千真萬確,朝秦暮楚,文武兩科都不能達到佳境。」「對對對,以後你還要督促我練武。把東後院兒收拾一下,咱們也修個場子,咱爺倆早晚盤桓,我看也能練好。」吃完飯之後,王爺可說:「昨晚一夜未眠,你回教師院去休息,我也熟悉熟悉剛才的招術。」
海川答應著將要告辭。何吉匆匆忙忙的由外邊進來稟報:「回爺的話,外邊來了一位老人,自稱是童教師的鄉親,要面見童教師。」海川聽了就是一怔,可王爺聽了點頭不語,心裡卻想:真是窮在長街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海川風雪困在京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候,怎麼沒人來找?充當更頭數月之久,怎麼沒人找哇?今天剛升為教師,立刻有人前來尋問,世態炎涼啊!話可又說回來了,求人者常畏人,受人求者常驕人。既然來找,就有求於海川,我怎麼能讓海川心裡著急呢?想到這兒,王爺便說:「海川,你去吧,讓到你的房中攀談攀談,既是鄉親,也是多年不見。何吉呀,快到莊院處取一百兩銀子給童教師。」何吉趕緊答應:「奴才就去取來。」時間不大,把銀子取來交給童林。海川十分感激,「謝謝爺的照顧。」「不用謝,快去吧。」
童林揣好銀子,一直奔大門外,抬頭一看就怔住啦。影壁前站著一位老人,矮身材,猿臂蜂腰,身穿毛藍布大褂,高挽著袖口,腳下灑鞋帶掖根,白布襪子。往臉上看,紅撲撲的臉膛,方圓的臉型,兩道殘眉斜飛入鬢,微長壽毫。一雙虎目閃閃發光,很有神氣。鼻直口闊,連鬢絡腮,一部白鬍鬚飄灑胸前,年在八十歲上下,頭帶馬連坡大草帽。海川心裡明白:這哪是我的鄉親,分明是武林人物。從眼神到年歲,也能看出他身懷絕技,是個了不起的老人。看來可能與夜行人鬧府有關,我必須多加小心。海川思索至此,立刻抱腕當胸,問道:「這位老人家,愚下就是童林,是您找我吧?」老人聽了,微然一笑:「哈哈哈,你是王府童教師,老朽冒失造訪,還望閣下海涵。」「您老貴足蒞臨賤地,恕過在下接待來遲,多有不恭,尚請原諒。」
「好說好說,敢問閣下:能賜一席之地,以敘衷曲嗎?」童林點頭:「如蒙不棄,您請吧。」說著執手往裡讓,順東月亮門進來往東,從棧道往北走,一直來到教師府。院裡異草奇葩,濃郁芬芳。陳升、李福趕緊挑簾籠,二位走進來,迎面紅木几案,紅木桌椅,十分考究。兩個人分賓主落座。倒上茶來,陳升、李福退出去。海川抱拳問道:「請問老前輩府上何處?怎麼稱呼?」
這位老人一笑,伸手把大草帽摘下來。喝!海川眼前一閃亮,原來是鋥明唰亮的一個大禿瓢兒。「教師,老朽家住山東東昌府巢父林侯家莊,在下姓侯名杰字敬山。排行在二,有個小小的美稱:一輪明月照九州,蒼首白猿,讓您見笑哇,哈哈哈!」說著,擺晃著禿腦瓜,更顯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童林一聽,腦袋嗡的一下,趕緊站起來一躬到地:「老前輩,久聞山東有雙俠,威名遠震。大名鼎鼎的聖手崑崙鎮東俠侯廷侯振遠俠客老前輩就是令兄了?」「不錯,您提的正是家兄。不過徒有虛名而已,敢勞教師下問。」
「哎呀,我童林末學後進,不學無術,對老前輩如此不恭,死罪死罪。前輩請上,受小子大禮參拜。」說著,跪倒磕頭行大禮。侯二俠當然不能接受,馬上探身抱住:「童教師,不敢當,折殺老朽。萍水相逢,怎當大禮。」儘管二俠不受,海川還是請了安,然後落坐。「敢問前輩,一旦之間,因何來京師?小子無名,何勞青睞?」
侯二俠一聽,童林談吐不俗,更覺得這個人虛懷若谷,頗有俠義之風。
「童教師,一言難盡哪。」二俠侯杰跟哥哥侯振遠,可不是山東東昌府的人,他們是河南衛輝府的人。為什麼遷到山東?將來要有一番交待。他們是大教,但是和清真貴教有很深的淵源。侯氏昆仲不吃別的,必須牛羊二肉。侯氏昆仲全都八旬往外啦。老俠侯廷的風度,您一看,像是教書的老先生,形神瀟灑,風采可親,其實深通武藝,是壓倒山東半邊天,威鎮武林的當代大俠。
掌中一口龍淵古劍,一百零八招青龍劍法,堪稱獨步。侯二俠一對鑌鐵雙鐝,天罡鐝三十六式,打遍天下無敵。弟兄精習三十六手螳螂手,三十六式螳螂式,還有猴拳,可稱一絕。自立螳螂門兒。到現在年歲已大,隱居在山東,就算閉門思過。耳不聞金戈鐵馬之聲,目不睹斬將覆車之危。老俠侯振遠有四個大弟子。燈前少影阮和,月下無蹤阮壁,這倆人,每人一口軋把翹尖厚背雁翎刀,身法特快,來去無蹤,因此得名。三弟子浪裡雲煙一陣風徐源徐子特,掌中一對鑌鐵雙懷杖,武藝高強,性情有些粗魯。四弟子過渡流星賽電光邵甫邵春然,手使一對短把追風荷葉鏟,鏟沉力猛。二俠侯杰也有四個弟子。排行下來是五弟子斜睛太歲閻保,一口金背鬼頭刀。六弟子齜毛吼鮑信,一口大寶劍。七弟子談笑鴻儒侯俊,一口刀。八弟子穿水白猿侯玉,手使單刀拐。這就是八大門人。
當地有個高來高去的飛賊,姓張名旺。手使三楞鵝眉刺,打家劫舍,手黑心狠,手底下有幾十條人命,官府捉拿甚緊。他萬般無奈,改變面目,穿上僧袍,喬裝和尚。原來有個外號叫「壞事包」,後來又得個外號叫「泥臉僧」。這個人陰毒損壞,什麼招都有,為人精明強幹,詭計多端。他來到巢父林躲災避禍,頭頂門生貼,願入門牆,給二俠侯杰拜師。二俠執意不收,他花言巧語,苦苦哀求,二俠客總算答應了。帶著他一見師伯,侯老俠很不樂意,無奈木已成舟。行禮退出來之後,侯老俠對二爺講:「二弟,這個人囚首垢面,非僧非俗,我們的弟子該是正人君子,這張旺可不是東西,將來會給咱門戶招災惹禍。還是把他打發了吧。」二爺覺得他可憐,便說:「哥哥,既然答應啦,出爾反爾也不妥當。得啦,就收下吧。」「好,收下也成,不能教咱們的螳螂拳,因為我看這孩子成事不足,壞事有餘。對他要嚴加管束。」二爺點頭答應了。每天二五更練功夫,從來不叫張旺。
時間一長,壞事包張旺就明白啦:「噢,師父不教我。」張旺心想,我要學不出侯家的武術,我就不叫壞事包。他有錢哪,從錢財上慢慢地跟師兄們接近,時間一長,師兄弟之間感情都特別好。後來他又找二爺央求道:「師父,您教師兄們練功,完了事我來打掃場子」張旺任勞任怨,自己學不到本領,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過。後來又自報奮勇把鋪蓋搬到場子裡,自己熟悉功夫,吃喝都在場子裡,晚上鑽被窩睡覺。二爺他們來練功,張旺也不瞧不看,就這樣幾年過去,偶爾發現張旺的螳螂手、猴拳大有進展。大傢伙心裡都納悶:他什麼時候學的?師兄弟們一嘀咕,二爺就知道啦。把張旺叫過來一問,他說自己是睡著了學的。經二爺追問,張旺才說出來,他把被窩上用剪子鉸了兩個窟窿,他用被一蒙腦袋,嘴裡打著呼聲,「吼兒」,「吼兒」的響,人家認為他睡著啦,實際上他通過兩個窟窿眼兒瞧著大家練,一招一式記在心裡,然後自己再下苦功去練。他這麼一說,二爺很贊歎:「好吧,你跟著師兄們一起練功吧。」這一晃,張旺在侯家也十幾年啦。論年歲數他大,論入門數他晚,真正八大門人裡並沒有他。
這一天吃完早飯,張旺從外邊進來行禮道:「師父,弟子探聽一件事,請師父打主意。」二爺問:「什麼事情?」「泰安知州高志誠,是個大貪官,在任上魚肉鄉里,貪贓枉法,欺壓良善,把泰安地皮都刮下去三尺,黎民百姓恨之入骨。他卸任回京師,光大車有三十多輛,飽載而歸。現在魯西一帶連年不收,百姓野有餓殍,遍地哀鴻,咱們身為綠林俠義怎能坐視,不如把這不義之財留下,賑濟災民,您看怎樣?」侯二爺很疼張旺,可對他的話從來也不信,便說:「張旺,你師伯不在家,我看這事就算了吧。」這時候阮和從外邊進來:「師叔,張旺師弟的話是對的。我和三弟徐源也打聽出來啦,確有其事。不過這贓官賊人膽虛,他唯恐綠林俠義跟他為仇做對,花重金請了幾個武林高手保護。二叔,我們應該辦,可也很棘手。」這時阮壁、徐源等人都來了,一個勁的攛掇。二爺有點兒活心:「辦是可以辦,你師父不在家,咱們爺幾個成嗎?」阮和他們都樂意:「成。」「好吧,第一要打聽準確,第二要離開山東地界,第三不准擅自動手。」九弟子各自把兵刃路費帶好,總管侯寶帶領眾人看護家園,侯二俠帶九弟子可就下來啦。半路上打聽高知州確是一個貪婪無厭的贓官,一到臨清州弟子們就要下手,老俠給攔了,必須入直隸。這下子風聲走漏,貪官知道要遭暗算,他立刻又花費大批錢財請來好幾位高手能人。二爺一想:「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審慎而行吧。
這一下可就耽誤了。從臨清走清河、棗強奔衡水,這下子過了河,順任邱縣就來到北京。
二爺吩咐不能停留,速速回轉山東。阮和跟老俠商量:「二叔,我們全沒到過北京,聽說皇城城門裡九外七,南北兩城,大宛兩縣,熱鬧非常。五壇八廟,繁華似錦。您為什麼不帶著我們逛逛啊?」二爺把禿頭腦袋一晃說:「阮和,不行啊,你應該知道,你和你的師弟都是省事的,不招災不惹禍,就你們幾個,怎麼著都行。可我這幾個徒弟就不行了,尤其是張旺,他們都不是省油的燈啊。北京城大宛兩縣南北二衙門,五城十五家,五城兵馬司,三步一個堆兒,五步一個柵欄。眼明手快的官人比比皆是。這次來,你師父又不知道,萬一出點事,那還了得嗎?既然到北京咱們難以下手,算他姓高的走運氣。走,回家去吧。」二爺的話能把阮和他們說服了,可底下這幾個不成啊。最後二爺說:「這麼辦,咱們住幾天就走,誰也不能惹事。」這一答應下來,弟兄們歡天喜地。爺兒幾個來到朝陽門,買了個竹籃兒,兩把茶壺,十幾個茶碗,洗臉洗腳的盆兒,又買了四領蓮花席,茶葉手巾等物。阮和問二爺:「咱們住哪去?」二爺說道:「我帶你們去個清靜的地方,當初我跟你師父來北京就住在那裡。」眾人這才來到地壇。此處地方較大,樹林也多,爺兒幾個越牆而過,進了拜壇的東石門,再進二道石門,四四方方的大拜壇,四面有台階。來到上面,把蓆子鋪好,每個人的包裹放在席上。叫孩子們提著大壺到安定門關廂的茶鍋上買來開水,泡茶喝茶。洗臉洗腳還是真方便,吃飯可以去關廂飯館;下雨就把席一卷可以到軒齋宮去避雨。好在這地壇無人管理。第二天二爺囑咐大傢伙兒,搭著伴兒去走走,千萬別惹事,更不能胡作非為。從此,每天無拘無束,越玩越高興。有幾次,二爺催著回山東,孩子們還是願意多待幾天。其實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有不少銀子。
斜睛太歲閻保跟張旺倆人投脾氣,他們倆總在一起。張旺花錢跟水流的一樣,他們手頭的錢少下來,張旺跟閻保商量:「師哥,杵頭念啦。」「杵頭」是代表錢財,「念」是代表少的意思。閻保一想:「師弟,咱們的錢既然不多,跟師哥們借點兒吧。」張旺一聽直搖頭:「唉,您真說的出來。北京城帝王之邦,富商大賈、公伯王侯、將相居住之地,金銀如流水,還用借嗎?晚上取些用,易如反掌。」閻保擺手:「那可不成。一來師父有話,不准胡為,二來眼明手快的官人有得是,藏龍臥虎哇。王侯府內都有護院教師,武術精通。別栽到這兒,讓師父罵,師哥們數落。咱們臉上也無光彩。」「沒事沒事,暗中竊取,又不是明火執仗,哪個王府丟個千數八百的銀子還報官哪。看家護院的,還能把你我弟兄怎樣?咱也不是白吃乾飯的。」「可咱道路不熟哇。」「遠處咱也別去,地壇往南過城牆就有個大府第,連道都不用踩,今晚就去。」閻保還想跟師兄們說一聲,叫張旺給攔住啦,要不怎麼叫壞事包哪。其實他是把錢花虧啦,內心也有點兒看不起北京城的把式匠。這叫「善於泅者死於水,善於獵者死於獸」。
當天晚上都睡了,張旺一捅閻保,帶好兵刃、衣包,如果有人問,就說大便去。倆人溜到南壇根,換好夜行衣,包袱皮兒往腰裡一係,兵刃插好,抬抬胳膊腿,週身上下合適,不崩不弔。倆人打手式,擰腰越壇牆,施展夜行術,直到護城河北岸,「燕子三抄水」,越過護城河,功夫確實不錯。施展狸貓登樹枝的輕功上了城牆,紮撒背膀往城裡看,萬家燈火已寂,家家上門,鋪戶上板,老百姓大都入了夢鄉。長街之上三三兩兩巡更,也不放在心上。二人飛身下城牆,夜色茫茫,真好像兩綹輕煙,直入貝勒府。滾脊爬坡,各處窺探,沒想到正廳院中有人搭話。哥倆在東房上看見海川無驚人之處,這才答話下房,沒想到碰釘子了。海川人怯,手底下不怯,打掉單刀,二人逃走。回到地壇,兩個悄悄換了衣服。閻保心裡頭煩哪,張旺勸了半天。兩個人挨著躺在席上輾轉反側。跟他們倆在一起的是鮑信、侯俊、侯玉三個人。
第二天五個人嘀咕半天,閻保把事情詳細說明。這五個是親師兄弟,同仇敵愾。先進城裡到打磨廠刀剪店買了一口雁翎刀,就劈開了口。商量已定,第二天晚上又來啦,被海川把侯玉的鐵拐打掉。五個人跟斗敗了的雞一樣而歸。
到地壇換衣服,來到地壇南石門。一看,壞了,侯二俠坐在席上,四位師兄都在。其實阮和是長門大師哥,在家裡他威信最高,師兄弟也都怕他,一般都是他叫起兒練功。他在二位老人家盛怒之下也敢說話,阮和本人功夫既好,又有魄力,同時也誠實可靠,有時還能替二老主筆。這次來京,主要由他來管束師弟們。第一天晚上,張旺、閻保走,他也覺察到了,第二天晚上五個人前後離去,阮和一查看,夜行衣包帶兵刃全沒了,他就知道有事。
本來二爺是坐功,晚上睡覺也是盤膝打座。他來到二爺跟前,低聲叫道:「叔叔。」二爺微睜雙眼:「什麼事?」「五個師弟白天就好像有事,晚上都走了。」「傢伙衣包呢?」「也全帶走啦。」「啊!」二爺吃一驚,這時候阮壁、徐源、邵甫也都起來了。直等到四鼓已過,才見五個人無精打采從南石門外來到拜壇上。
二爺面沉似冰,問道:「閻保,你們的軍刃哪?」阮和把五個人的兵器全拿下來,放到二爺的面前:「叔叔,閻師弟的刀是新買的,小師弟的拐不見啦。」二爺很生氣:「你們幹什麼去了?軍刃因何不在?跪下!」閻保知道師父生氣啦。自己悔恨交加,「撲嗵」跪在面前:「師父息怒,都是徒兒不好,不能約束師弟們,請師父責罰。」其實侯二俠素常疼徒弟,這是人所共知的,今天可真生氣啦:「你們這兩夜有什麼事情,如此狼狽,你的刀哪去啦?為什麼是新刀?!從實講來。如有不實,為師定要責罰。」閻保是個面噁心善的人,怎敢隱瞞,從頭至尾備敘前情。這武林之中,講究的是過節兒、過板兒。姓侯的來到北京,孩子們在不知名姓的人物面前栽了跟頭,等於大人丟臉哪。老英雄想到這兒,用手指點:「你們實屬膽大妄為,要知道泰山高矣,泰山之上還有天;滄海深矣,滄海之下還有地,能人背後有能人。軍刃被人留下,為師臉面何存?把軍刃收好,休息去吧。」一擺手,徒弟們都躲開了。
第二天清早,二爺空手,戴好大草帽,遛遛達達的進城啦。來到成賢街國子監西口,穿行往東,到東口就看見貝勒府,宏偉高大,巍峨壯觀,皇家氣象。二爺一看,從南往北有遛早彎兒的老人,上前去一抱拳:「老哥,您喝早茶了?」「噯噯,剛喝完,出來遛個彎兒,活動活動。你早哇?」「我是外鄉人,到北京來逛逛,跟您打聽打聽:東邊這片大府是什麼府第?」「啊,這是固山多羅貝勒府,本府的皇子晉封雍親王啦,這是王府。」「噢,怨不得這麼高大。謝謝啦。」拱手做別。老英雄一想,事情很不好辦,也不知這位名姓,怎麼問問哪。二爺信馬由韁從西往東進了富貴巷,從府門前過去,來到東頭。原來東邊有座大廟,這是柏林寺。緊靠王府東邊,還有座小一些的府第,門口有不少的瓦木工匠。老英雄湊過來,笑嘻嘻地抱拳:「眾位這麼早就出工幹活啦?」有個三十多歲的,看樣子是工頭:「老朋友,聽你的口音是外鄉人吧?」「對對,從山東來。」「唉,這麼大年紀,還外出謀生,不過到了北京還好混生活。你要有力氣,能和灰和泥的,只要不偷奸耍滑的,每天管飯,兩弔工錢。不瞞你說,上邊交代得急,幾天就要完活,越人手多越好,你看怎麼樣?」「謝謝您賞飯吃。幹什麼這樣急呀?」「咳,您不知道,給王府教師爺修房接家眷。」「哪位教師爺?」「老朋友,您愛問,我愛說。真是人走時運馬走膘,駱駝單走囉鍋橋。咱王府有位更頭姓童名林,因為有強盜夜入王府,被童頭給打跑啦,上人見喜,一步登天,這位更頭升任本府教習。這不是嗎,讓州官送家眷,莊園處派下來修葺這座小府。請童教師居住。」「噢,我這才明白,我還有個朋友,乾脆把他也找來幫幫工,掙倆錢可以嗎?」「行行。」說完了這個人領活兒去啦。老俠誤打誤撞把事情都問明白啦,原來五個弟子被更頭給打啦。二爺往回下裡走。來到府門前,喊了一聲:「回事。」從裡邊走出一個人來,「你找誰呀?」「辛苦,我是童教師的鄉親,來找童教師。」「候著。」下人往裡來,正遇見何吉總管,說明此事,童林才把老人家讓到屋中。現在一提名姓,使童林一驚。侯二俠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童教師,我的幾個孩子無故冒犯王府,被閣下教訓一番,您替我管教他們,在下十分感激。打算請您今晚到地壇暢談,不知童教師肯撥冗前往嗎?」海川慨然允諾:「前輩示下,童林敢不如命嗎?今晚小子一定前去。」「好,童教師快人快語,老夫欽佩,今晚恭候閣下蒞臨,告辭了。」說著戴上大草帽往外走,海川直送到大門外,看著老人的後影兒出西阿斯門走了。
海川兩眼發直,站在府門外思緒萬千,想得很多:自己剛剛當了王府教師,就遇見這麼一位四遠馳名的老俠,盛名之下,豈有虛士。我打了人家的孩子,人家大人出來了,論經驗閱歷,無法相比,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話可又說回來啦,師父叫我興一家武術,如果只能戰敗碌碌之輩,又怎能躋身武林,立起門戶?如果仰仗平生所學,戰敗俠杰,這叫「搬倒大樹有柴燒」,就能魚躍龍門。倘若不勝,我才三十多歲,來日方長,找恩師再下苦功,也為時不晚。禍到臨頭須放膽,豈能猶豫。莫若拿這位老俠客當做試金石,看看自己到底有幾許本領?想到這裡,心中坦然。往回下走,來到自己屋中。
陳升、陳福已經把屋子收拾乾淨:「教師爺,二總管剛才來啦,說王爺請您哪。」「好吧,我就去。」海川奔客廳,心裡琢磨著,王爺一定要問,如果不說實話,有所不妥;要說出實話,王爺身為皇子,他具有唯我獨尊的優越感,自己受王爺的賞識,王爺是袒護自己的,反過來,王爺有個多想,「你姓侯的何等樣人,敢欺侮我府內教師,你長著幾個腦袋?」你說「這是武林會友的老規矩」,我偏不讓你有這個規矩」,那不就壞了嗎?再說王爺本人好武,如果他知道是位成名的老俠,一定羨慕,非要跟著不可,我也絕對攔不住。家累千金,坐不垂堂啊。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敢請他前往呢?還有,我真的被侯老俠打了,不用說打傷至殘,甚或身死,扔我一個跟頭,王爺知道都會不舒服,萬一他要動用皇家勢力,到那時我進退維谷。這要傳到綠林人耳朵裡,那我童林豈不成了仗勢欺人嗎?實在有損名譽。乾脆不提。
等來到大廳,見王爺行禮落座。「海川,鄉親走了嗎?」「走啦。」「噢,海川哪,你這一次榮升教師,你離鄉土百十里路,再說家眷一到,鄉親們焉有不知的道理哪。今後類似的事情很多,大不過是謀事、借住、求財,你記住:一律不准推辭,只要能辦到的就要辦。不用問這是借錢吧?」「爺真是聰明睿智。」「哈哈,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你身上不是有一百銀子嗎?不夠再到莊園處去拿吧。」海川真是萬分感激:「這給爺添了不少的麻煩。」
「你錯了,今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是希望你有事別瞞我,咱爺倆一齊商議。」二位在一塊兒,只不過是談論武藝,以及海川知道的江湖軼聞,到時吃飯,喝茶。有話即長,無話即短。由於昨晚熬了夜,吃完晚飯王爺休息去了。海川回到自己屋中,拿起雙鉞的包袱,告訴陳升、李福去到下房睡覺。
海川出府門到西口,往北走幾步到了成賢街。兩頭的衚衕口有牌樓,海川邁大步一直往西走。來到安定門西大街,路西有個天泰軒清真飯館,飯館門口站著一個伙計。海川走過來一拱手:「大兄弟,我跟你打聽一下,地壇在什麼地方?」伙計用手一指:「您快走,說話就關城門啦。城後繞過箭樓一直往北不太遠,您往東看,裡邊煙籠霧繞柏樹林,周圍的大紅牆,兩邊壇門,可能都關著,那就是地壇。爺台,天都黑啦,你上那兒幹什麼去?」「找個朋友。」伙計一聽,這位可能是發囈症,曠野荒郊,連個人家都沒有,找誰呀。海川道謝,提著包袱往北,出離安定門,到地壇會二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