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種 枉貪贓 現剝皮

 
  官若貪贓,自必壞法徇私,縱惡屠善。此等貨財,欲自享受,欲遺子孫,予恐上天雖容,利未沾而害已隨。觀剝皮之事,即現在之前車也。
  上司受下司之饋送,以為無礙當收。殊不知,屬官誰肯動解己囊,不過仍剝民之膏脂以進獻,是明教屬官貪污害人。雖欲下司之清正,何可得哉?觀某院之取縣饋,即現在之前車也。
  官之貪贓,不得安享,反致害災;盜之劫財,不得安享,反致斬首。層層果報,閱之凜然。此事不列貪官姓名,因彼現有親族,不欲揚人之短。觀者勿疑予造言非實也。
  順治年間,江都具有一縣官,年老已過六十,履歷只開五十一歲,白鬚用藥烏黑。這縣官並不顧聲名,又不望高升,一心專要多賺銀子,回家養老貽後。所以每事不論大小,不問有理無理。若銀子到手,無理也是有理;沒銀子送來,有理也是無理。板子、夾棍,都是他賺錢的傢伙,真個連地皮都剝去了。
  因他又貪又酷,合縣的百姓都恨不得活剝了他的皮,所以起他一個渾名,叫做「現剝皮」。每日,縣前人遇著,問道:「剝皮可曾發梆?」「剝皮可曾坐堂?」「剝皮可曾出門?」「剝皮可曾回衙?」如此不到半年,喪心的銀子積有七、八千兩,也不知冤屈了多少事,也不知坑陷了多少人,真是怨聲遍地。
  忽一日,內衙拆公文,拆出一封撫院到縣官的密札。縣官急忙拆開一看,上寫著:
  本都院查該縣到任,方始半年,物議沸騰,民心叢怨。偏聽左右,則濫繫無辜,權歸胥役,則事多寢擱,賄賂公行,官箴大壞。昏庸如此,萬民湯火,應即參拿,姑寬諭飭。該縣自今日為始,即速洗剔肺腸,痛改前非。若或仍前迷混,雖欲歸老首丘,豈可得乎?勿謂本院言之不預也!慎之毋忽。
  縣官看完,大驚無措。隨即喚兒子商議道:「上憲對此嚴切,我當設湊銀子,藉以目下四月,時屆奏銷,親往蘇州呈送院台,求他護庇。倘收了我的財物,便放心了。不然,恐縣官難保。」主意定了,便帶銀二千餘兩,到了院前,投手本候見,三日俱不傳會。
  這剝皮心慌,又另備了厚禮,謁送吳縣與撫院最厚的某鄉宦,將銀轉送。先送一千兩、加至三千兩纔允。帶去的銀子不夠,又重利在蘇借湊送繳,方纔收下,方纔傳縣官面會。撫院吩咐道:「該縣回去,大要改過自新,本院另眼青目。」剝皮連聲應暗,薛回寓,方纔歡喜放心。
  正辦著往某鄉宦家謝勞,並往院前稟辭回縣。忽見自己兩個家人,自揚州連夜趕到,急報導:「大不好了!自老爺公出往蘇,第二夜更深時,忽有一乘大轎,由人擡著,跟隨六個大漢,都是廣紗袍套,裝束整齊,口稱自北京來的某部某大老爺面會。彼時回答:『老爺往蘇公幹。』彼即急說道:『知縣既然公出,這是緊急的事,就請公子面說。』公子聽見,即走出內廳迎接。這大轎擡進宅門,有一官走出轎來,拉緊公子。那六個大漢,連轎夫共十人,各俱拔出利刀,放在相公喉下道:『我們好漢,久知你父貪得銀多,快快拿出買命銀子來,饒你性命,少遲一刻,即送殘生。』大相公嚇得魂飛體顫,直說道:『只有正項官銀六千餘兩,現在內署某處。』來漢手拉緊不放,道:『無論官銀、私銀,快著人擡出來。』大相公要活命,只得急喚取出,逐封盡數都裝入來的大轎內,仍著原擡的四人擡著,跟的六個大漢,同坐轎的大漢,拉住大相公手臂送出縣。又要令箭一枝,說有急事,叫開城門,押著大相公擡上船。行二里遠,纔放回衙。如今只求老爺火速回去商議緝拿。」
  剝皮聽完,將腳連跳上幾跳,即刻鮮血滿口噴出,暈倒在地。因年紀衰老,聽報此事,怎不傷心痛切?連忙醫救,不省人事,湯水不下,未到半日,死於旅邪。連忙呈報吳縣申院委員印署。家人不曾帶得多銀,因天氣炎暑,急買平常薄棺,收殮停寓。眾役聽見本官已死,都各星散回縣。
  府尊聞知,星飛傳齊內丁、各皂快,齊往縣署。先將公子家屬鎖拿送獄,又差多人親往署內搜查衣物,俱入賬內。一面查盤倉庫,已經侵空八千餘兩,倉穀二千餘石。府尊著慌,隨即通詳上司,具題究追。行下文來,著將公子家屬嚴比還項。
  起先,拆揭完繳。未幾,毫無完納。怨恨的多,稟後縣官,竟逐限比較,打了許多板子,坐了半年牢獄。公子無處拆變,思想撫院曾白得了幾千兩,因著人往蘇告助。回報:「撫院因貪贓,科道參拿,赴京治罪。」公子憂哭不已。
  府縣追比無出,因他是紹興人,請詳發原籍查追,鎖押公子家人起解。路過丹徒縣,正值冬前決人。這公子擠看,斬的一起大盜,正是當日劫縣的十個人。原來劫去的銀,被捕役路上拿獲,審實擬斬,監候處決,贓銀入庫充餉。
  公子恐怕累害,不敢出認,行到本處,又送獄比追。公子羞見江東父老,憂鬱死於獄底。只看貪官自己如此慘死,後代又如此慘死,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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