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種 假都天 陸大陸二

 
  人心多愚,原易惑以邪說。如釋則有煉魔之術,道則有黃白彼家之說。外此,又有「無為教」、「白蓮教」,名號不一,要皆惑人者也。一為所惑,因而脫騙財物,生盜生奸,甚至聚黨作亂,然及其後,未有一人不敗者。兩陸棍只知藉神謀財,害命驚眾,彼時富未享而俱喪獄底,其為首之「活都天」,鄉愚信哄,尤為憐也。
  三教大聖,覺世利人,俱當敬奉,何宋秀才慣喜訕謗,今遭慘死,是皆平昔毀輕神佛之自取也。
  揚州便益門外黃金壩地方,於康熙十四年間,有一鄉愚擔糞灌園,忽有陸大、陸二兩個人向說道:「你終年灌園,極其勞苦。我有一法,可得萬金財主,你可依呢?」鄉愚聽得,喜不可言。因引至無人僻靜空處傳授,須得如此,如此,鄉愚領會。
  明日,鄉愚正在灌園時,忽然狂呼踴跳,自稱都天神下降,大喊道:「若不立廟祀我,這地方上百姓,各家男女都遭瘟死。」是時,正值瘟疫大行,家家病死的人極多,人都信以為真。旁邊陸大、陸二,竭力贊助,先於空地暫搭蓋蘆席殿篷,奉鄉愚正中居坐,稱之曰:「活都天」。遠近聞名叩首祈禱,男女雜遢者不可計數,香燭牲禮,酒肴供獻,絡繹不絕。
  這「活都天」終日默坐神案上,並不飲食。鄉人願免災疫,俱爭先佈施,或施殿梁銀若干,或施殿柱銀若干,磚瓦、木料、石灰、人工等銀,俱交陸大、陸二登填姓名,收銀入櫃。
  正在人眾擁擠時,忽有一屢年毀神謗佛的宋秀才走進席殿來,指著「活都天」高聲大罵道:「你這瘟奴才,不知死活,平空的自稱『活都天』,哄騙鄉野男婦,須不能惑得我宋相公。我且打你個死,看你如何治我。」一面罵,一面走到神座,打『活都天』兩、三掌。陸大、陸二攔阻不放。宋秀才又喊道:「我從不信邪,我且將你這些供的酒肴,先請我相公受用,受用。」即用手亂抓入口,又斟大鍾酒亂吞,又吃又罵。
  那日看的人竟有上千,都擁擠不開。只見這宋秀才吃完了酒肴,忽然跳上幾跳,跌倒在地,反手如捆綁一般,高聲自喊道:「『活都天』老爺,我小人一時愚昧,衝犯得罪,只求『活都天』老爺饒我小人罷。」又高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活都天』老爺不肯饒我,又打棍了。」
  喊了多時,口鼻七孔中俱流出鮮血來,面色漸漸青紫。少停一時,氣斷身冷,直挺在地。陸大、陸二大喊道:「這宋秀才不知人事,獲罪『活都天』老爺,因不肯寬赦,就把他的性命追去了。你們眾人內有認得他家的,速些送信去,著他家人來收殮。」
  停了一日一夜,次日,宋家男婦多人,痛哭不已,買棺擡去埋了。眾人都親眼看見,個個驚怕,更加凜然敬重,人來的越多。
  將近一月,佈施的銀錢、米糧、木料、磚瓦,堆滿幾屋。忽一日,本府太守金公親來進香,只見許多旗傘、執事、皂快人等,好不熱鬧。這日哄動遠近人更多,陸大、陸二欣欣然大有興頭。
  金公到了「活都天」處,下了轎,也不上香,也不禮拜,即立著。先問:「『活都天』之外,廟中主事的是那幾個人?本府問明,便好佈施禮拜。」那陸大、陸二站立在旁,急忙說道:「就是我兄弟兩個做主。」又問:「已有錢糧若干,尚欠若干?」「俱有收簿。」逐細稟答完了。金公即便於席殿正中坐下,吩咐皂快,先將陸大、陸二拿下,然後將「活都天」綁倒。
  不由分說,把這三個人,就在席篷下每人先打二十大板,然後叫上來喝道:「爾等做的事,本府俱已知道,可從直說上來,如何造謀裝都天,如何害死宋秀才,細細說明。如不實說,即刻打死。」這「活都天」哭稟道:「小的是個挑糞的愚人,一些事都不曉得,俱是陸大、陸二做的,求老爺只問他二人就明白了。」
  金公即喚二人審問,抵賴不肯承招。金公吩咐將帶來的夾棍,把二人夾起,捱不過刑,陸大只得直說道:「當日哄這愚人裝做都天,俱是小的二人主謀幫助的。預先說明,凡得銀錢,俱是三人均分。這宋秀才,平日是個慣會罵神佛的人,因籌計於某日黑夜,小的們請他到無人處商議,求他假來打罵,卻自己跌倒喊捆喊打,驚駭人敬怕,騙人多佈施的。說明凡有財物,俱作四分均分,宋秀才纔肯入伙的。」金公又問:「這宋秀才因何七孔流血呢?」陸大又不肯招。金公怒叫:「用棍狠敲。」
  陸大只得直招:「是放了毒藥在酒肴內,哄他吃下,七孔流血死了的。」金公又問道:「宋秀才既然依你入伙,何苦又害他的命呢?」陸大供說:「恐怕多他一人,就添一股分銀,因此害他的。」金公又問:「這『活都天』,用何法不飲食呢?」陸大供說:「每夜三更人靜時,把『活都天』擡下來,葷飯吃得極飽,所以日裡不吃飯食了。」
  金公聽完大怒,放了夾,吩咐:「每人再加責二十大板,帶回府收禁。」吩咐將收積的銀錢同物料變價貯庫,買米賑濟饑民,眾百姓都感頌金府尊神明。回衙門之後,過了三日,又提出三人,各責二十板,先後俱死於獄底。至今多年,但遇不真實的事物,即云:「黃金壩的都天假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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