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種 人擡人 熊開楚

 
  凡為官者,只是淡無嗜好,靜不多事,便是生民無限之福。要知得「淡靜」二字,即是純臣。凡人只是安分不妄想,但享許多自在之福。
  當四海昇平,但有奏請,以及廷臣面對,建置更革,或書生貴游,不諳民事,輕於獻計。若一旦施行,片紙之出,萬民滋害,可不慎歟。為官者,往來仕客甚多,如何應酬?但須酌量輕重,速贈速去,不可聽在本地招搖生事,致污官箴。
  我生於順治末年,如今壽將七十,江都縣的官,我眼見更換幾十人,再不曾見熊縣官,自康熙二十六年到任,至三十三年,在任八年之久的。
  這熊縣官,諱開楚。他是湖廣人,只是不肯多事,小民便享許多安靜之福。那時湯撫憲頒有對聯云:
  不生事不懈事自然無事
  能養民能教民便是親民
  凡為官的,須把此聯時刻警佩。熊公做到二年後,聞有個劉御史壞了官,自京都回家,由揚州經過。熊公即備程儀銀十二兩,前去迎接。柬房稟道:「這個御史是削職回去的,老爺可以不必送禮迎接。」熊公笑道:「世人燒熱灶的極多,燒冷灶的極少。本縣性情專喜用情在冷處,但本縣與此人無交,只此便見心思了。」
  柬房不敢違拗,因隨熊公到東關外劉御史船上相會,御史立於艙口,驚叫道:「人情浮薄,我自罷官,一路來無人睬著,今何勞貴縣遠迎,又送程儀呢?」熊公道:「些須微敬,不過少盡地主之誼。卑職不敢動問大御史,因何被議?」御史道:「我在朝房議事,科道各官,多有妄行改革。我說:『當此太平之時,民以無事為福。』那眾官俱以我為庸才,暗中竟說我既喜無事,只宜致仕閒逸的話奏聞。蒙皇上削職還鄉,今貴縣問及,不勝慚愧。」
  熊公道:「凡治民之法,利不百,不可輕易變法,在上台更為緊要。倘上憲若喜多事,再遇不善奉行的下司藉情滋擾,小民受無限的苦累,上台那裡曉得?即如做縣官的,若喜多准詞狀,多聽風聞,那惡棍並衙役人等,便藉倚著遍地裡詐騙愚懦百姓,就難以安樂了。若地方上有大奸大惡,又須嚴刑盡治,榜示眾知,令棍徒斂跡。若是一味安靜不理。則虛費朝廷俸祿,而奸惡得志,百姓反不得安生了。總之,濫准、株連、差拘、監禁,此四件是為官大忌,請教大御台,以為何如?」劉御史點頭道:「此論深得為官妙法,我心敬服。但我平生自愛,沿途以來,從不謁客,今雖承貴縣光顧,又承賜惠,感激不已,即日開船起程,亦不敢到貴縣告辭,說完打恭,相別而去。
  到了康熙三十三年,正值大計,考察各官賢否。江南督撫會題,竟將熊公填注才政平常,揭語已經到部。熊公探知此信,就打點罷官回去。過了兩個多月,忽然京中飛報到縣云:「江都縣熊知縣大有才能,已奉旨行取來京內升。」遍傳此報,府官同大小各官,兩城鄉紳士民,都到縣賀喜。
  這熊公甚是驚疑不信,只恐虛報。續有都中來的親友細說,方知劉御史去後年餘,因有一縣官多事,百姓聚眾鼓噪,皇上聞知,想及劉御史曾說「民以安靜無事為福」的話,特召進京供職。此時科部已將熊知縣議令解任。劉御史看見,因而抗眾議道:「目今四海昇平,為州縣官的,不肯多事,與民安靜,最是難得,這知縣不可不行取進京升賞,以厲各官。」因同了天下遴選卓異的好官,並列上奏,奉旨依議,纔有此報。
  熊公方纔知感,又向縣柬房道:「豈料昔日些微,今得如此好報。」便擇日起程進京。這日,官宦士民齊到縣前恭送,人千人萬,擁擠不開。前邊列著「奉旨行取」的兩面金字朱牌,許多旗執整齊,好不榮耀,無人不贊揚。雖是熊公清正,卻深虧劉御史之力。可見人要擡舉人,切不可遏抑人,亦不可隨俗炎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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