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竇忠怒擊虎頭牌 朱盈夢會痘神女

  卻說楊知縣見府尊意思冷落,鼠竄而回。進了公館,各人個個無言。次日早起,用了幾樣點心,又引著八人到轅門聽候。祇見眾人圍做一堆,口稱:「可惜!可惜!」知縣心中恍惚,喝開眾人,祇見虎頭牌高掛,上寫道:
  黃州府正堂王玖,為西陵縣知縣楊延臣輕忽國典,冒納虛士,本府已經申詳,差趙義,燕清押住公館,不許回署,俱候上憲批文發落。
  八名秀士不看此牌猶可,看了此牌,驚出一身冷汗。齊聲道:「我等進取功名,卻累及父師,如何是好?」惟有竇建柱,字忠,其情性剛愎,怒氣衝冠,伸手向柱上將虎頭牌取下來,向石上一擊,打得粉碎,口中大罵:「不受人抬舉的狗官!冒昧申詳,妒賢慢士,有失朝廷重意。我等一齊向武昌節度使衙門,代父師伸冤。」不住的千狗官、萬狗官,竟罵上堂來。跟著他看的百姓,蜂擁而入。竇忠一發罵得高興,站在公堂之上,叫聲:「眾位休得喧譁,聽我說個明白。西陵縣所薦孝廉,第一名朱若虛,二名李逢吉,皆是先帝徵名數次,他二人因親老多病,不肯應詔。這狗頭王玖,道西陵縣冒進虛士,難道前任官長也是冒進虛士,先皇帝也是冒取虛士?我等權且出氣,再到上司與父師伸冤。」那看的百姓,因知府平日貪酷兩全,一個個公報私仇,大家罵個不止。
  卻說這知府有個異父兄長王碔,是他母親先在人家為妾生的。後來夫死家貧,母子無靠,出嫁於王氏,纔生王玖。王玖出任黃州,他兄長也隨母到任,衙內衙外,皆以大老爺稱之。今日見兄弟詳了楊知縣,遇竇忠這般大罵,他欲帶著家丁出來廝打。見公怒齊發,不敢動手,呆呆的望了一會。又見竇忠濃眉大眼,鼻直口方,聲如銅鈴,錦幅花袍,腰金佩玉,十分華麗,站在公堂之上,尊嚴若神。又見他兩個家僮侍在身傍,眉清目秀,俊俏端莊,雅致不凡,王碔暗暗稱奇。勢利眼看勢利眼,熱腸人看熱腸人。王碔輕輕附家丁之耳,說了幾句言語,那家丁點頭會意,走進公堂旁邊,向青衣小僮拱手道:「請問你家老爺尊姓大名?」青衣回道:「這是我家三老爺,是西陵城西竇府,名建柱。我家大老爺名建德,現任河南開封府節度使﹔吾家二老爺,現居太子少保、吏部左侍郎﹔鎮守山西太原府唐國公李淵,是我家老爺姊丈。今日府太爺目不識丁,我家老爺還要詣闕叩閽,奏稱王知府輕典傲賢,不體朝廷重意,要把這狗官斬首方休。」兩個家丁聽了此言,走至王碔面前,把舌一伸,將上項言語一一說明。正是迅雷不及掩耳,嚇得王大老爺毛骨悚然,急進內室,向王玖說道:「你性情急躁,惹下禍來,吾不知爾之死所也。」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王玖大怒道:「這狗才,咆哮公堂,辱罵官長,吾把知府不做,就與他拼了罷。」說了,向外就跑。眾幕賓一齊上前相勸,王知府進內室去了,王碔也隨了進去。
  王玖對王碔低聲道:「此事非曹師爺不可,我私去見他,必有開解之處。」遂坐個小轎,開了後門,至關王廟,見了曹師爺,下了一禮,分賓主而坐。便說道:「曹師爺知今日府中之事否?」曹師爺道:「黃州城內,老少人等,互相傳說,因而知之。人言竇忠是個世家,京都必有內援,此事祇宜和,不宜結。」王知府道:「小弟特來求教,望師爺指示。」曹師爺道:「老爺府中幕友甚多,小弟何足掛齒?」知府道:「他們祇曉得刑名錢穀,決不疑,定大患,非我師不可!」曹師爺低頭不語。原來曹師爺與眾幕友等不睦,個個在王知府面前挫他短處,知府耳軟,就疏慢了他,因此辭館而出,欲回漢陽原籍。知府見他低頭不語,祇得下他一全禮。曹師爺扶起道:「我所以低頭不語者,心有所思耳。王公今日申文是旱路,還是水路?」知府道:「是水路。」曹師爺道:「這個不難。尊駕急早回府,令兩個能幹衙役,乘著快划,趕回文書,我自有道理,晚間弟必有佳音回報。」知府拱手稱謝而去。
  曹師爺即換了衣服,喚了從人,備了名帖,坐一乘玻璃小轎,到西陵縣公館下轎,對門子說道:「通稟你家老爺,說漢陽曹瞻字福堂,特來拜會。」門子接了全帖進去。少頃,又出來:「我家老爺有請。」這曹師爺大搖大擺,走進中堂,與楊太爺敘禮,就分賓主而坐。楊知縣曰:「久慕大名,無緣拜會,今日相見,足慰平生。卑縣碌碌庸才,有勞師爺下顧,寔出望外。」曹瞻道:「末弟年近七十,尚為人役。楊老夫子宰治西陵,德洽民心。湖廣縣令一百餘人,未有如公者。小弟緣分淺薄,未得趨承教益,恨甚,恨甚!但小弟前來,兼訪竇府三老爺。」知縣即命竇忠出來相見。二人敘禮畢,竇忠道:「弟與足下素不相識,今日先生屈駕,不知何以教弟?」曹瞻道:「弟在京都,蒙令兄大人不棄,頗稱莫逆。因弟年邁思鄉,纔就黃州幕館。今日喘症屢發,欲回漢陽故土,暫寓關王廟養病。今日聞王公得罪了貴縣楊老夫子,並諸位孝廉公,小弟已勸王公趕回詳文,請楊老夫子並諸位孝廉公到府中,綵觴謝過。署中幕友都知小弟與令兄大人平日相善,故勸王公委弟來寓,邀個人情。弟素知楊老夫子居心忠厚,度量寬宏,料諸位孝廉公亦是大才,必不小見。若說到上司處分辨,縱然置王公於重治,三老爺咆哮公堂,辱罵官長,也有多少不穩便之處,並陷楊老夫子一個取人不當的條款。」曹瞻口中說話,手內揮扇,那扇上寫的一行晉字,是臨的右軍書法。竇忠見了,借來一看,款寫彬齋愚弟竇建文題,果然是親兄筆跡,遂不敢怠慢。
  曹師爺又說道:「弟在京都,聞令兄屢稱賢弟高才,居家謹慎,免旅人內顧之憂﹔盡日謳吟,期聖主旁求之詔。弟每神馳足下,以室遠為恨,賢弟若不棄,瞻願拜下風,使瞻久而不聞其香,則生平之願足矣。」這一片言語,說得竇忠毛骨豁然,好不快活也。說道:「末弟素性愚懦,仁兄過獎,使弟名實不稱。愧甚,愧甚!」曹瞻遂起身向楊知縣作一長揖,又向竇忠也作一長揖,說道:「我等卜期再會,蘭集賦詩,表末弟忱意。祇是今日之事,要看我的薄面,恕過了罷。明日我等好去開懷暢飲。」楊知縣道:「憑曹先生吩咐了就是。」曹瞻道:「王公說過了的,明日綵觴陪罪。」竇忠道:「我們也不喫他的酒,也不進他的衙門,就到先生寓所來,候先生罷。」曹瞻道:「最妙,最妙。」起身拱手稱謝,欲回王知府等信。楊知縣同八個孝廉送出公館門外。曹瞻上了轎子,抬進府堂,故作辛苦勞倦之態。王知府接著,忙問事情如何?曹師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知府聽了大喜,忙排酒酬勞。曹師略飲了數杯,辭知府而去。次日,與知縣歡呼飲酒不表。
  過了二日,知府傳楊縣令進衙,慰以好言,就發八角伸薦文書,又每人贈儀程銀子五十兩。八位孝廉方進府叩謝,王知府設酒餞行,催促八人作速進京,以副聖意。於是楊知縣率八人回西陵而去。
  再說朱若虛回到家中,就有許多親友臨門相賀,李福、劉東儼然一宦家官長。朱若虛擇了吉日,拜別祖先,囑咐妻兒好些言語,祇帶李福作伴,馬上插一面黃旗,上書:「奉旨吏部候選」,望京都進發。正是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漸於骨肉遠,轉與僮僕親。後人有詩曰:
  新起茅簷壁未乾,馬蹄催我上長安。
  兒童祇道為官好,老去方知行路難。
  千里關山千里念,一番風雨一番寒。
  何如靜坐短窗下,翠竹蒼松盡日閒。
  主僕二人在路上行了五六日,看過數縣風景古蹟。有時高興吟詩,有時憑今弔古。這長安大道,塵隨風卷,驢屎馬溺之氣襲人口鼻。回思在家之時,何等清閑,未免有些傷感。又想起男子志在四方,恨不得插翅騰空,霎時便到長安。家人李福巴不得趕上八人,一路同行。朱若虛見竇忠一派富貴氣象,李逢吉等十分巴細,所以訪親問友,故意遲延在後。
  一日,行至南陽地界,詢及土人,離城祇有五十餘里。若虛思進城歇息,策馬加鞭,大約行了三十餘里,看紅日西沉,望見一個老人,跨著青驢,綸巾羽扇,飄飄若仙。後面跟著兩個青衣僮子,一個肩挑竹杖,掛著青蔑小籃,內盛木蘭花,香氣撲鼻,心腑俱涼﹔一個手提酒瓶,風送香醪,舌下生津。若虛欲上前問路,數次加鞭,趕之不上。轉過幾處樹林,忽然不見。若虛舉目四下一望,卻不是官塘大路,到了一個鄉僻所在。遙望竹苞松茂,一族寒煙。有個居戶人家,不得已上前問訊。過了月池,見八字門樓,上書「痘母祠」三字。李福將門一扣,內中犬吠不休。須臾,走出一個中年尼僧,問道:「客官何來?」若虛不等李福開口,便答曰:「我們有事要進南陽城,偶然失路,煩大士指引。」尼僧道:「官人要進城,如何從小路到這裏來?此地進城還有四十里。」若虛道:「大士有幾位令徒?」尼僧道:「是小尼一人。」若虛道:「卑人欲在寶菴中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可容納否?」尼僧道:「出家人慈悲方便,歇息儘可,款待卻無。」若虛道:「卑人來得造次,不見喝叱足矣。」命李福帶馬進廟,先拜了聖神,次向尼僧施禮。舉目各處觀看,見神像如生,心甚敬畏,當面供著香花水果,十分精潔。兩廊之下,盡是朱漆欄杆,小池內金魚對對,花臺上蛺蜨雙雙。太湖石畔,綠竹猗猗,夾道槐陰,白鳥鶴鶴。兩廊外另有一座小小客堂,橫書「小洞天」三大字,壁上字跡淋漓。近前一看,上寫道:
  良夜伊何靜,香殘許自燒。
  無心憐客恨,有意惜春宵。
  市遠難沽酒,思繁強品簫。
  青雲何處去,叫客獨傷凋。
    三元居士李靖題
  春夜夜何在,醉臥仍復起。
  月色照庭除,徘徊仍不已。
  問我何所思,霄漢橫秋氣。
  披衣覺露滋,空階滴疏雨。
  性情萬古同,莫道稱知己。
    靖再題
  若虛看罷,連聲稱贊不已。歎道:「此人志氣不凡,懷抱非小。今番進京,務必要去拜訪。」須臾,尼僧獻茶,排出山珍果品,鮮氣非常。若虛問道:「這題詩的一位李先生,幾時邀遊到此?」尼僧道:「五年前到小庵,挂過了單的。」若虛曰:「何為挂單?」尼僧道:「出家人借歇,名為挂單。前日聞他在越王府中作了幕賓。以小尼愚見,越王未必識賢,此人非甘居人下者。或者心中別有所圖,亦未可知。」若虛問道:「大士是中年出家,是幼年出家?」尼僧道:「亡國餘奴,枉勞下問。」再欲問時,尼僧掌燈,催他主僕二人進客堂安歇,自去敲鐘擂鼓,也進禪房安歇去了。若虛心中想道:「這個尼僧必是陳後主宮人。陳後主好酒娛詩,所以宮人亦皆風雅。」睡至二更時分,心猶不寐,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嗟嗟,李福鼻息如雷。若虛心中想道:「這般凄涼景況,怪不得李靖清夜賦詩。」
  將交三更時候,忽聞鐘鼓齊鳴,簫管拂耳,若虛好生驚異。舉目看時,不覺身子已出房外。祇見痘母娘娘坐在殿上,好像有些面善。兩邊數十個女僮,長幼不等﹔下面數十個長衣大漢,分立兩旁。娘娘吩咐道:「把張七姑喚進來。」兩個凶惡漢子,牽四十多歲的一娘子,跪在階下。娘娘怒罵道:「痘疹有常例,三日發熱,以通臟腑脈絡。又三日開腠理發苗,以象六數。始於頭面,以象天星﹔暢於四肢,以象萬物。三日齊漿。以象九數。又三日落痂,以象十二數。爾如何遲延日數,索人酒食?又藏頭露面,妄示災祥?種種不法,有干天究!」命左右杖八十,再請旨發落。左右將女娘推倒在地,打得他叫爺叫娘,慘不可聞。朱若虛不忍,上前跪下道:「祈娘娘慈心寬厚,恕他這一次。」娘娘立起身來,喝叫:「住打!今看朱先生之面,暫且饒恕,若再蹈故轍,定不寬恕。」慌忙下坐,請若虛起來。若虛俯立,不敢仰視。娘娘吩咐青衣掌燈,引客到客堂拜茶,兩旁人役,一一退出。
  娘娘道:「官人休怪,這女兒是要責罰的。因他在世日,本富室女子,服御飲食,華美成性。嫁往婆家,家貧無活計,他盡出妝奩,使伯叔貿易,遂成鉅富。待公婆以禮,順丈夫以情。百年之後,上帝喜悅,封為痳痘正神,屬在我的部下。前村杜氏有二子患痘。因觸犯了他,他就遲延日期,使二子順症翻為逆症。杜氏一家驚慌,百般祈祀,竟置罔聞。杜氏司命向予告急,予另差正神前去調回症候。又念他前功不可盡棄,今日趁官人在此纔加杖責,也是諒官人必來討情的。」
  朱若虛聽了,方纔心定。拱手問道:「娘娘乃何代人氏,有何功德居此上位?」娘娘愀然下淚道:「爾真個忘我也。」若虛駭然不答。娘娘道:「我是爾前世妻,何氏女也,名靜貞。」若虛益發愕然。娘娘道:「爾前世貪取仕進,宦遊忘家,予十八歲適汝,不上一年,汝就出門,至二十八年始回,予年四十有六矣。予因勞碌成病,公婆皆七十有餘。汝見家貧親老,妻病無嗣,心生悔悟,竭力操作,不上一年,予病亦痊,連生二子。汝與余藜藿自甘,少有所積,即買魚肉供親,如此八年,公婆相繼而亡。居喪三年,未嘗缺禮。百年之後,上帝封余南陽痳痘正神之主,凡境內災祥,莫不預知。汝因名心未化,故重遊人間,不久亦當為正神也。吾昨日命土地迎汝至此,以期冥會。」
  不一時,三四女僮排列酒肴,果然是瓊漿玉液、仙果佳珍,非人間所有。若虛道:「卑人今造聖境,三生有幸,不知卑人亦得為神否?」娘娘道:「賢人栽培心地,聖人涵養性天。天機不可洩漏,亦不容長秘,汝慎勿言可也。人言:人有三魂七魄,天子十四魄,皆虛語也。人之生,祇有三神。」若虛問曰:「何謂三神?」娘娘道:「三神者,元神,識神,尸神。天命之性,靈而不昧,靜而不躁,好善惡惡者,謂之元神。其神屬陽,居於心之上,肺之下。父精母血感而成孕,十月胎完,氣足降生,漸而開知發識,思慮運動,佐元神理事者,謂之識神。其神屬陰,居於心之下,脾之上,是謂命根。人言命屬陽,性屬陰,是不知先天後天之道,人心、道心之別也。」若虛道:「敢問何謂尸神?」娘娘道:「懷胎之後,賢父賢母心神順適,六慾不生,胎氣安和,則穢濁氣輕,故生聰明男女﹔愚夫愚婦雖然懷胎,仍然縱慾,喜怒不常,飲食不節,紛華不戒,行坐不端,則濁穢氣重,故生蠢男蠢女。混沌初開,天地正氣,日月星辰,河海山嶽,元歲化為十萬八千魔君。儒釋道三教皆正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修心,故無近功﹔旁門邪術,皆魔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符咒,故有速效。人生之後,濁穢之氣化為尸神,厭舊喜新,嗜酒娛色,善怒喜鬥,悅美麗紛華,皆尸神用事。居於心下脾腎之間,引誘識神。以蔽元神。百年之後,元神絕滅,即識神亦聽命於尸神,故謂之鬼。所以改頭換面,奪舍投胎。上帝慈悲,命三教聖人說法度世,崇正道,闢異端。汝元神未能為主,尸神未能絕滅,焉能解脫人世也?吾在世時,未能潛修至道,元神、識神不能合一,算不得性命雙修,難還清陽真境。雖為正神,未離鬼趣,徒同人間禍福,治百姓災祥而已。」
  若虛問道:「如何為性命雙修?」娘娘道:「曾子三省,顏子四勿,皆是盡心。盡心即是修性,到了人慾淨盡,尸神滅矣。天理流行,識神聽命於元神也。靜則一念不起,動則萬善相隨。斯時也,心如明月,念若止水,非明心見性而何?由此推求至遠,抱一舍真,凝神金窟,丹落黃庭,溫養灌溉,四象八卦倒轉逆生。其道至簡,其理不繁,用工愈久,妙緒無窮。久則陽神沖翥,週遊六合。乾坤以上,另有乾坤﹔八極之表,別有風氣。永入清陽真境,方算得出劫神仙,性命雙修。大道如斯畢矣!」若虛又問道:「弟子今承娘娘指示三教,我當從何教?性命雙修,當從何處下手?」娘娘道:「心原屬火,火空則明,人性空亦明,此自然之理。聖人曰:‘心無慾念則空,心有主宰則誠。’釋近於道,其法不二﹔道近於儒,其式抱一。儒者執中,其象太極。太極之道,左陽而右陰﹔聖人之道,左仁而右義。吾子深明儒術,自有模範循遵,何須下問?」若虛又問道:「誠如子言,則三魂七魄無有是物也。」娘娘道:「三數生,七數殺,人魂強則生,魄盛則死。人身豈真有七個魄,三個魂哉!」若虛曰:「內經云:‘肝藏魂,肺藏魄。’娘娘說元神居心上,尸神居心下,內經之言,不亦誣乎?」娘娘道:「《黃帝內經》是就常人言之。常人陰氣盛,陽氣弱,故魄居上,而魂居下。若夫至人,則陽旺陰衰,魂居上而魄居下,故曰魂升魄降,道氣常存也。」
  朱若虛聽了這一片言語,跪下道:「卑人不願進京,就在此處修道若何?」娘娘道:「汝陰氣太銳,此回進京,雄心壯志自然消盡,宜早回家潛養心性,此地不宜久居。」若虛道:「娘娘這般清涼聖境,如何不可久居?」娘娘祇是長歎不言。又囑道:「官人回家,切不可從此經過。」若虛再欲問時,忽聽雞鳴數聲。娘娘道:「咫尺陰陽,如隔萬里,請官人回寓。」左右女僮引路,娘娘降階相送。進了客房,南柯一夢,酒氣仍然在口,清氣依然在袖,夢中言語,切切在心。
  霎時天明,尼僧鳴鼓燒香。若虛連忙起來,望神聖再拜,就在菴中用了點心,取出五兩銀子,送與尼僧道:「卑人在此吵擾一夜,這點微資,以作神前香燭之用。」尼僧雙手接著,笑容可掬,合掌謝道:「本不該受此厚贈。前日小尼靜坐,觀心入定之時,見本廟娘娘催我往別處安身。小尼因半文無辦,不敢遠行。今日得此厚贈,小尼願再生報答而已。」若虛道:「汝將覓何處安身?」尼僧道:「出家人行蹤難定,曉得緣法在於何處?」若虛道:「往西陵安身若何?」尼僧猛然省悟道:「三年前李靖相我之面,說我四十五年命犯遷移﹔又代余卜易,留著四句批辭,有西陵二字。」遂尋出來,送與若虛看:
  地火明夷第幾爻
  批云:
  揮金逢義士,舉趾入齊安。
  西陵可駐足,添油續命丹。
  若虛看畢道:「李靖深明《易》理,精通數學,真是諸葛一流人物。不知他何故至此?」尼僧道:「他先進南陽,見了伍雲召總兵大老爺,勸伍大老爺棄官雲遊,可免此地生靈塗炭。起初伍大老爺還客禮相待,後來聽了幕賓言語,道他妖言惑眾,他就連夜逃至此地,微服進京去了。」若虛道:「既如此,你可作速收拾往西陵去罷。先問雙龍鎮,尋朱天錫、天祿,出吾手書,必然收留。」逕取文房四寶,問了尼僧法號,就書道:
    吾路過南陽,偶遇此尼僧。法名慧參,頗通禪趣,通曉藏典。今僧有事故來此,爾可緩緩代覓安身之所,不可怠慢,負予之意。是囑!
  慧參將書收好,若虛主僕望西而行。尼僧也收拾行李,又央人代他照理香火,拜別神聖,向東而去。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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