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太平侯南園斷義 老御史北寨思鄉
詞曰:
義俠始終俠義,化冤到底冤仇。一朝義俠兩相投,重敘新朋舊友。
客裡迢迢含淚,他鄉夜裡凝眸。悔教當日覓封侯,戴月披星奔走。
右調(西江月)
單言那雁公子同兩個莊漢,走到烏風寨半山之中,猛見山凹裡擁出無數的嘍囉,擋住去路。雁公子在馬上哈哈大笑,罵聲:「大膽的強徒,敢攔住我的路!」便叫莊漢:「跟我來奪路!」便掣出寶劍,一馬衝來。那些嘍囉攔阻不住,兩邊的喊聲:「讓條路!」衝出去了。不防兩個莊漢,被後邊的嘍兵扯下馬來拿去了。這雁公子回頭一看,見兩個莊漢被拿,大喝一聲:「好瞎眼死囚的,敢拿我的伙伴!」
回馬來奪,跑得急了,不曾防備,只聽得一聲響,連人帶馬跌下陷坑去了。那些嘍兵見雁公子跌下陷坑,大家歡喜,一齊前來,用撓鉤套索將他搭起來,一眾嘍兵捆進去了。正是:龍游淺水遭蝦困,虎落平陽被犬欺。
那些嘍兵將雁公子抬進山寨,來到聚義廳。只見廳上坐著一個大王,有六十歲的年紀,旁邊坐著兩個兒子並眾頭目。那眾人將雁公子擁上廳來,喝聲:「跪下!」雁公子大罵道:「小爺不幸跌下陷坑,被你拿住,不然,我殺盡你這一班狗強盜,方消我恨!」說罷,將牙一咬,把身上繩子掙斷了兩根。那大王見他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又聽他口音好似同鄉,便問道:「你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因何到此?」
雁公子見問,使細細訴了一遍。那大王聽了,忙忙離座,親解其綁,納頭便拜道:「原來是雁恩公在此!方才冒犯虎威,望乞恕罪。」雁公子忙忙扶住道:「不知老大王是誰?多蒙釋放,望道其詳。」那人道:「在下姓紅名光,那年小女看燈,被刁賊搶去,多蒙老將軍救命,又害他征西被陷,時時掛念恩公,不想今日相會!」說罷,便救了兩個莊漢,又叫兩個兒子作速過來叩見。
當日設宴相待。飲酒中間,紅光道:「小恩公單身救父,惟恐不便,我這裡現有五千兵馬、數萬糧草,不如反出西關,會合老將軍,殺進中原,救取家眷,掃除奸賊,報仇泄恨,豈不為妙?」雁公子道:「不可輕動,等我尋著爹爹,會了羌兵,暗傳消息,大王那地會了董家莊的人馬,著他斷往中原的救兵,大王起兵來捉刁龍,裡應外合,方的成功。為今之計,我寫書一封,大王著人送到董家莊,叫他招軍買馬,積草囤糧,以便行事。」紅光大喜。雁羽登時修書去了。紅光遂留雁羽在寨操演嘍兵、教習陣法。那烏風寨的威名,從此大振。每日裡衝州破縣,聚草囤糧。那些臨近的府縣,聞知這個消息,連夜就飛報申文奏朝廷去了。正是:一聲兵振連三寨,萬里關書連九重。
話說那告變的文書雪片也似來到京中,詳報部內。這刁國舅聞知此信,吃了一驚,想道:「這西關一帶地方乃是我大孩兒汛地,倘若朝廷知道風聲,豈不見怪?」遂按下本章不奏,心中思想道:「烏風寨不過一隅之地,縱有強人,也不為大害。」遂暗暗寫書一封,知會兒子刁龍,叫他用心防守便了。一面思想:「張賓的姪子張英,他托我謀官,至今無缺,不如乘著烏風寨有事,著他前去做個參將,鎮守那裡地方便了。」又想:「鍾佩修造長城,至今無信,不如奏地一本,說他克減官糧、督工不緊,以致防守誤事,邊地生亂,那時將他們斬草除根。」思想已定,連夜草成本章,早朝見駕。正是:黃金殿前臣朝主,白玉階前虎拜龍。
話說刁發草成一本,早朝見駕,第一件奏的:「西羌作亂,皆因雁翎反國,合將他家眷斬首,以戒後人。命張英為參將,鎮守烏風寨,以防不測。」第二件奏的:「鍾佩減糧誤工,貪贓曠職,四載未完工程,以致長城難守。合將鍾佩家小拿問立決。」天子准奏:「著張英領參將之職,前去鎮守;鍾、雁二事,候朕詳察。」聖旨已批,百官朝散,刁發回衙,張英領憑上任不提。
且言西關刁龍,接了父親的書信道:「聞得烏風寨一帶地方甚是作亂,爾須小心操守汛地。倘有疏虞,朝廷見怪。我不日有張英前來做參將,奏准本章,同你鎮守,要緊,要緊。」那刁龍接了書子,便選擇英雄,操演人馬,各去安排不提。
再言那北狼關總兵胡申,接了妹夫刁國舅的書信,寫的命他催趕長城的工程,要逼鍾佩的性命。這叫做有心人算計沒心人,可憐這鍾御史是個書呆子,如何知道?正是:人心難測真好險,世路崎嶇甚可悲。
那日胡申早堂點齊執事,下教場操過了兵,便向長城之內工料場查查,又命過中軍傳鍾佩說話。鍾佩正在監工,領著隨來的四個侍衛---張炳、趙魁、路瑤、李儉,在那裡督工,聽得胡申傳他,忙到官廳。見札已畢,茶罷三巡,胡申道:「請問先生,連日修了多少?不知何日才得完工?」鍾佩道:「大人,這工程浩大,其實難完,更兼邊地寒暑風雨,便不能動手。自從卑職開工以來,還沒有修了十股之二。若問完工的日子,不知何日方了!」胡申聽得此言,將臉一沉,道:「修理長城,如此費力,若是起造長城,倒要幾千年還不得完工麼?」鍾佩道:「大人之首差矣,昔年秦始皇命蒙恬起造長城,不知費了幾千萬的錢糧,傷了多少人的性命,流離辛苦,日夜不寧,然猶十載方完。卑職在此,不過幾名人夫.倒有一半老弱,陰雨寒暑又重,也不想回鄉去了。」說罷,不由得淒然淚下。正是:死生未保由天命,訴到心酸淚暗流。
胡申道:「我也不管你這些閒事,昨日有部文到來,由我督工,上緊催趕。你方才說人夫不足,我如今發四百名步兵與你,湊成五百,各人領一百,十日一換.按月關糧。凡一應瓦灰磚料,俱在本督處來取。每人一月俱要修一丈,無論寒暑,俱要動手,怠慢按軍法從事。」說罷,令中軍官拿過花名冊子,就點了四百名步兵,當堂交代。
這鍾佩聽得部文是著胡申督工,吃了一驚,心中想道:「我休矣!這胡申乃刁賊羽黨,刁賊乃是我仇人,倘有不是,便按軍法,如何是好?」沒奈河,只得領了人夫,關了糧,支了磚料,辭了胡申,下了場。和這四個侍衛商議道:「不好了!如今部文已到,著胡申看工。我想胡申乃刁賊的妻舅,是我的仇人,倘他公報私仇,害我等性命,如何是好?」那四個侍衛都是武進士出身,心粗膽大,便道:「御史休驚,好便受〔疑有缺文)富貴,省得受小人之氣,豈不為妙?」鍾佩道:「此事斷斷不可。自古食君之祿,必當忠君之事,將軍們前程遠大,豈可出此不忠之言?以後只是盡心辦事,不可如此,有背皇上的恩典。」正是:忠君一點丹心重,寧死無須背主恩。
那四個侍衛聽了鍾御史這番言語,唯唯而退。當下鍾佩將這四百名步兵分在四處,去動手修造。誰知這四百名兵,只會吃糧,不會做工,更兼有一半老弱不堪的在內,那裡做得動?一個個搬磚弄瓦、挑水和泥,七手八腳的,一個人一天到晚也做不得多少工,莫說砌一丈,連三四尺也砌不完。
鍾佩一見,心中著急道:「如此光景,如何是好?」又心慈不忍督責,只得連自己的家人小廝,都叫他幫著做工,將自己的供膳俸祿,都犒賞眾人,眾人雖然歡喜,卻趕不起那工程。那四個侍衛,見工做不起來,也心中著急,凡有怠慢者,扯下就打。鍾爺代眾人討了多少情,怎當得那些人越慢。做了十天,胡申下來看工,每人只派四尺,一天倒少了一大半,心中大怒。第一次不好拿鍾佩發落,便將四個侍衛提來要打,是鍾佩上前討情。胡申道:「鍾先生,你不要討情,本總督奉部文督工,誰敢怠慢?下次查工,倘鍾先生慢工,也是要追究的。此乃皇上公事,休怪本總督無情。權記這次初犯,去罷。」可憐鍾佩,滿面羞慚而退。正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不言胡申查點一番回衙去了,單表鍾佩心中好不忿恨,道:「不想今日命喪小人之手!若得回朝,除奸去佞,好不恨也!」說罷,仰天大哭。那四個侍衛道:「依我們,還是走他娘的路,再作道理。」鍾佩道:「豈可背君廢事?」侍衛道:「不背君也是一死,背君也是一死,倒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再作道理。」鍾佩還是不肯。五個人談談,不覺晚了,鍾佩悶悶收工,自去睡了不表。
單言那四個侍衛商議道:「我看鍾呆子執意不走,將來必有殺身之禍,我們不可不早為之計。」張炳道:「明日我們先將細軟收拾了,去覓下一個存身之地,有事時我們就好走了。」三人道:「好,甚妙。」當下計議停當,張炳去了。正是:明槍容易躲,暗前最難防。
話休煩絮。鍾佩等督了工。不覺又是十天了,還是一樣,那裡趕得及?胡申知道風聲,三日前便拿一支令箭,吩咐旗牌官:「若是他工還未完,捆來見我!」那旗牌得令,飛馬而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所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