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九節

  不表蕭銀龍心中思想的事,再表二位少寨主在旁觀看,蕭銀龍從刀下鑽過,猶如無事人兒一般,小英雄真可比三國時的常山趙子龍,混身都是膽。少寨主看罷,一聲令下:「削刀手撤隊!」
  這一聲令下,削刀手俱都轉身形,背向而立,兩排人各向上走一步,當中讓出一丈來寬的檔子。過了頭道山口,來到二道山口外,蕭銀龍舉目觀看,二百名長箭手,每人都張弓執矢,紉扣搭弦,身穿虎皮色的衣服,一個個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小俠客心中明白:「這是賣弄威風,決不能亂箭攢人。何況還有二位少寨主陪著我呢。」銀龍是視有如無,向前大搖大擺而行,二位少寨主暗中佩服銀龍,不愧是俠客的後人。走到相隔長箭手兩三丈遠,二少寨主一聲令下:「長箭手撤隊!」
  長箭手撤下箭去,將弓向背後一背,一排排,一行行,垂手而立。過了二道山口,來到三道山口,柵欄門兒之外,二百名撓勾手,所使的傢伙以本山出產的藤子作桿,有六尺來長,安著六寸長鋼尖子帶倒須勾,一百名在東面,一百名在西面,具都伸著槍桿子,相隔一尺來寬的檔子,尖兒對著尖兒。人要是打當中走,必被槍尖紮上,倒須勾掛著。蕭銀龍走到距撓勾三二尺遠,仍然是徐步而前,自自在在,獨如無物一般。二少寨主令旗一展,撓勾手將撓勾抱在懷內,向兩旁站立,大氣兒不聞。
  蕭銀龍進了紅油漆柵欄門,有兩個大漢,身體魁梧,一個面似熟蟹蓋,疙哩疙疸;一個面似藍靛,凶若瘟神,俱各懷抱撲刀。
  見了銀龍,一聲喊嚷:「什麼人敢進寨門?」二少寨主說道:「這是下帖人,少俠客蕭銀龍。我弟兄奉老寨主之命前去迎請。」這兩名大漢微聲說道:「少俠客,見了我家老寨主,你要小心哪。」銀龍帶笑答道:「多承指教。」走了不遠,又見兩個大漢,也是如此。一連走過了三對大漢,迎面有一座高台,三丈餘高,四角見方,南北長百餘丈,東西寬百餘丈。白玉祥佔山四十餘年,煞費苦心,工程浩大,建設非只一日,九龍山內有七座磚瓦窯,九座石灰場窯,石匠工人三千餘名,九龍山的寨子牆,大半是石頭所作,又有稻田,竹葦藤等出產,山坡良田共有千頃,嘍卒都以耕耘為業,大麥二秋之後,捕魚獲利,嘍卒寨主都有家眷,女子學養蠶織布,俱都是按治理國家之法。
  二位少寨主陪著銀龍奔西面漢白玉台階,蕭銀龍一上台階,就見有兩個挎綠鲨魚皮鞘腰刀的攔阻,二少寨主說明情由,這才放過去,如此經過三撥盤詰,這才到了台上。銀龍心中思想:「不是二位少寨主迎接於我,插翅難進九龍山。」到了台上向南走,見有四扇灑金花綠垂花門,二少寨主說道:「蕭少俠客,且停貴步,容在下與少俠客通稟。」大少寨主陪著銀龍,二少寨主進垂花門,到了大廳之內,向正座上躬身,口中說道:「天倫老寨主,曹二叔,我弟兄已將下書人請到,現在垂花門外。」銀龍在外面,就聽裡面一聲大笑說道:「這必是效蘇秦、張儀故智,前來下說辭來了。你就將下帖之人請進。」二少寨主白俊出了垂花門,叫道:「蕭鏢頭,我家老寨主有請。」蕭銀龍正一正壯帽,撢一撢身上的塵土,大搖大擺進了中平大寨聚義廳。銀龍留神一看,但見正當中面南背北,兩張金交椅上並肩端坐二人,東邊這位,頭上帶銀灰色虎殼腦的老虎帽,頂門顫巍巍的素芙蓉花,面皮皺紋堆累,白雲緞的大氅,銀灰色短靠,腰繫十字絆,一巴掌寬的英雄帶,頷下銀髯飄灑胸前,精神百倍,七十餘歲的年紀腰板不塌。銀龍看罷,便知上座必是大明朝末科的武狀元。西面坐著的這位老者黑臉鋼髯,銀龍認識,這位正是台灣省的三千歲曹士彪,此人在台灣,除去張奇善、石朗,就屬著他了。他為何落在此處呢?皆因他不遵台灣的法律,不論何人,他要一不順氣,就用擂鼓點金錘碰死,石朗出主意,叫張奇善多給他金銀,叫他離開台灣。張奇善說道:「有何法可使他離開此地呢?」石朗說道:「我自有良謀。」
  這一日曹士彪與石朗閒談,談到凡人莫不思想故土,曹士彪遂亦露出思回祖國之意。石朗說道:「賢弟如有歸意,我與王駕千歲商議,多與三千歲金銀珠寶,三千歲可以回歸祖國,骨肉團圓。」曹士彪有三個姪子,俱都在九龍山,曹寶江、曹寶海、曹寶河。石朗這樣一說,將曹士彪心說活了,遂稟明千歲,他願回祖國與姪子相聚,於是張奇善贈了他幾只船,船上滿載金銀細軟之物,另外是一船風磨銅,贈送白玉祥的。曹士彪來到九龍山,見了白玉祥,遂將離開台灣之意,告訴了白玉祥,交了風磨銅。白玉祥心中明白,人家這是暗著取消他的三千歲了,白玉祥遂說道:「賢弟既願與愚兄相聚,你就為九龍山的二老寨主。」因此曹士彪落於此處。閒言敘過,書歸正傳。蕭銀龍扭項回頭向東一看,東敞廳下有八個大紅油漆柵欄,上面有黑地金字匾,每柵欄上的鏢上有三個小字,上書前八寨第一寨,向下看第二塊匾,上書前八寨第二寨,直至第八寨;西面八個紅字油漆柵欄,匾上三個小字,後八寨第一寨,直至第八寨。
  兩面共合十六塊匾。北面的東邊有三小寨,就是曹家哥兒三個;北面的西邊也有三小寨,就是白家哥兒三個的小寨。前八寨南邊有四個紅油漆柵欄,上頭掛著黑面金字匾,中平第一寨,中平第二寨,中平第三寨,中平第四寨;後八寨南邊有四個紅油漆柵欄,也掛著中平第一寨,第二寨,第三寨,第四寨。每寨之中都端坐一位正寨主,寨主後面站立十餘家寨主的,有站立二十來家寨主的,真是穿紅的紅似血,穿白的白似雪,一個個精神百倍,器宇軒昂,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丑丑,俊俊,等等不一。
  蕭銀龍看罷,向北面抱拳說道:「老寨主,下帖人拜見。」
  聚義廳兩旁站百餘名削刀手,俱都手擎樸刀,叫道:「下書人跪下!這是老寨主。」銀龍佯作未聞。削刀手說道:「你怎麼不言語?嚇傻啦?快跪下呀,一句話將汝剁成肉泥。」老寨主文韜武略之士,心中明白,站起身軀,手捻銀髯說道:「你們不要一齊喊叫,俱都壓言。」又對銀龍說道:「少鏢頭來到敝山十海島,有何言下教?」蕭銀龍說道:「老寨主,十三省總鏢頭我勝伯父遣我前來,在下不避刀斧,拜見高明,怕誤了老寨主的呼喚,斗膽進了大廳。現因綠林道有不法之人,目無國法,在江蘇省院衙門盜去欽差大人的寶印,刀殺二命。老寨主請想,我們是保鏢的,以作生意為本,不能管這些閒事。皆因盜印之後在牆上留下詩句,寫的是:民子斗膽拜天顏,叩稟大人虎駕前。皆因勝英實萬惡,苦害黎民真可憐。憤氣來到院署內,攜印暫歸九龍山。三俠若到十海島,大半子川不歸還。皆因為王大人是一國的忠良,恐怕屈枉了民人,未便鎖拿我勝三大爺,這才委派我勝三大爺為原辦,追拿盜印之人。我勝三伯父,久聞老寨主佔據九龍山,開墾為業,並不作非禮之事,命我前來,請問老寨主一言,黃金印若落在九龍山,我回鏢局子回復我勝三伯父;如其未落在貴山,我勝三伯父好到別處找盜印之人。如果官兵一到,老寨主縱有驚天動地之能,老寨主也不能與官兵抗衡,作違背國法之事。老寨主,自古皆有死,民無情不立,想老寨主決不能妄言,有則言有,無則言無。並且欽差大人他又是個一國的忠良,清似水明如鏡,老寨主必不致暗害忠良,恐怕老寨主被他人朦誤,故此我勝三伯父才命我前來下帖,請示一切。」老寨主聞聽蕭銀龍所說之話,聲音洪亮,字句清楚,談笑自若,老寨主手捻銀髯微笑無言。二寨主曹士彪站起身軀說道:「蕭銀龍,前三年你在蕭金台說服天下的英雄,如今你又來到九龍山動說詞,你膽量真不小。」遂站起身形,趕奔進前,劈胸一掌,抓住蕭銀龍的英雄帶,一仰手蕭銀龍離地三四尺。蕭銀龍在山口鑽刀時面無懼色,此時銀龍桃花臉兒一紅,沈了沉氣說道:「老寨主,吾以情理而來,請問老寨主這是怎的?」曹士彪哈哈一笑說道:「我是愛你英雄蓋世,你敢進九龍山,我敬你三杯美酒。」語畢,遂將銀龍放下,叫道:「左右,酒上來呀!」敞廳的西暗間有盛酒的器具,預備山外來人使用,兵卒答應,急忙將酒送到,曹士彪接過酒來說道:「我敬你三斗。」您道這杯是錫的,約有小茶杯大小,這一斗沒有十二兩也有半斤。滿斟一杯遞與銀龍,銀龍說道:「謝過老寨主的美意。」雙手捧酒鬥叫道:「老寨主!厚承錯愛,我蕭銀龍量淺,請老寨主恕過。」白老寨主在座上說道:「二寨主,且敬一杯吧,銀龍年幼。」曹士彪說:「一杯吧。」銀龍看此酒杯外面是錫的,比銀子還白,裡面可是景泰藍的,此物乃北京所造,但是酒在裡面看不出清濁。銀龍心中暗想:「景泰藍的酒杯裡,倘酒內若有毒物,殺人不用刀。」銀龍又看白、曹二公不像闇昧之人,自己一咬銀牙,心中暗想:「既來之,則安之。」一仰脖,一杯酒入腹,叫道:「二位老寨主!酒杯乾了。」曹士彪在座上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子英雄兒好漢。看菜來!」左右端過來一盤,大塊豆腐一般的一塊燒羊肉,這是曹士彪打台灣省帶來的廚子做的,他專好吃此物,伺候他的人,將此物端在曹士彪面前,盤中放著明亮亮的刀子。曹士彪拿起刀子,切了一塊四方塊兒,用刀子挑起,對銀龍說道:「你來這塊。」銀龍心中暗想:「我從來不愛吃醬羊肉,要是在盤裡,叫我自己吃,我可就不吃啦,如今他用刀子紮著,我可不能不吃。」思想至此,趕奔進前先說:「謝過二老寨主。」
  然後一張口,接過羊肉,整塊的就咽將下去了。曹士彪一看,雖然長得像女子,吃東西猶如虎狼一般,遂說道:「好小子!
  好小子!」此時白老寨主已然想起答覆之語來了,遂對銀龍說道:「少壯士,黃金印倒是落在我的九龍山了。因何落在我這裡呢?皆因為他們在我這裡住著,常常言說勝老者害的他們家敗人亡,他們要到院衙內遞狀子告勝老者,我以為告狀焉有不可,哪知他們是這麼告法,將黃金寶印盜來,帶在九龍山。黃金寶印,是國家的制度,雖然在我這裡,我決不能損壞,容某與大家相商,必叫少義士好回復勝老者。少義士你看,現在天已平西,水路出山,有三十餘里,天色已晚,少義士在九龍山下榻一夜,明日再送少義士出山如何?」老寨主語至此,遂叫道:「白義、白俊!將少義士陪到光輝寨上賓館安歇。」
  過來兩個童子年皆十四五歲,在頭前帶路,白義、白俊奉陪銀龍,出西垂花門,向西北而去,有三丈餘高,漢白玉石頭台階,左右有漢白玉的欄杆,向西北去有一所大寨,進寨子猶如樓台一般,北面是明五暗七的上賓館。非老寨主至親至友,不能向這裡陪。銀龍一進上賓館,清香樸鼻,紅油漆架子的花盆,擺定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當中養魚缸,四犄角設有如同大水缸似的大瓷盆,裡面有醉仙桃,醉仙桃有一圍粗。
  此時兩個童子掀軟簾,裡邊秉燈燭,蕭銀龍一看,後簷牆花梨紫檀的條案,條案上古瓷盤中擺設著各樣翠玉的玩物,有翡翠盤中擺著雕成的桃梨等果品、翡翠的白菜、翡翠的西瓜,真是希世之寶。西暗間掛著茶青綢子簾,上面懸掛一塊橫匾,黑地金字是「光輝寨」。東暗間也有一塊黑子金字匾,上書「上賓館」。三位英雄相讓,遂分賓主落座,有從人獻過香茶,茶罷擱盞,廚役擦抹桌案,從新又擺上等酒席,三位喝酒,談古論今。大少寨主白義忠厚樸誠,是位志誠的君子,二少寨主白俊,通今博古,與蕭銀龍談話,一問一答,倒很投機,真稱起交友投分。二少寨主問廚役:「酒菜預備齊了嗎?」廚役答道:「酒菜均已備齊。」二少寨主屏退左右,如有呼喚再進來伺候。
  廚役等退出去,二少寨主說道:「蕭義士,我兄弟有不好啟齒的兩句話。」銀龍說道:「二位少寨主有話,只管賜教。」二少寨主說道:「我兄弟要高攀,與少俠客結義為友。」蕭銀龍站起身軀,控背躬身,遂說道:「多承二位兄長的美意。但公事尚未蒙老寨主吩咐,今若與二位兄長結為金蘭之好,恐老寨主嗔怪。一俟公事完畢後,我蕭銀龍與二位兄長結盟,是求之不得了。」二位少寨主又道:「我們暫先為兄弟,以後再為磕頭如何?」銀龍當即應允。雖結為口盟弟兄,銀龍可不問印的事,從此再說話,可呼兄喚弟了,不以義士、寨主呼之了。您道這也是天命,勝三爺不該遭難,欽差大人的洪福,要不然,焉能打得了九龍山呢?偏偏銀龍來下書,結拜了盟兄弟,先占了人和。閒言不表,話說白俊叫道:「賢弟!你的酒少喝吧,你進寨的時候,我看有對你不悅之人。」銀龍說道:「我知道。我一進大寨聚義廳的時候,有林士佩抱著狼牙鑽,程士俊抱著方天畫桿戟,他們二人在第一排。第二排,白蓮寺的長院僧法藍在左,右面上有-位道人,背後背著八口寶劍,年有六七十歲,此道乃是七星真人的師兄、八寶真人李士寬。三排有一老一少,老者是寶刀將韓殿奎,少者是黑臉面,正是鐵戟將方成。他們六個人,俱都怒容滿面,對也不對?」二少寨主說道:「不錯,不錯。但是我家老寨主說明天送你出山,那是言而有信。然而大伙公議之事,無論怎麼辦,你不要駁回,駁也是白費事。」
  白義又說道:「子不言父過,我天倫向來未作過錯事,如今招了這乾人,竟鬧的我們家務不和。」蕭銀龍回答道:「二位兄長,小弟這條小命,在二位兄長掌握之中,二位兄長也不要多喝了,就此安歇吧。」白家弟兄放下酒杯說道:「我弟兄尚有公事,賢弟你就自己受點寂寞吧。」於是走出了上賓館。蕭銀龍送白氏兄弟走後,下役將殘席撤去,兩個童子伺候蕭銀龍喝茶,蕭銀龍說道:「二位小童,你們也去吃飯去吧。」兩個童子掀起東暗間的軟簾說道:「少爺您要夜間餓了,裡面有食盒,內有各種食物,您渴了暖壺中有茶。」然後又將西暗間牀帳與銀龍收拾齊整,兩個童子這才走出了上賓館。蕭銀龍進西暗間一看,屋中的陳設完全不是山大王的氣派,猶如官宦人家的勢派一般。銀龍看明,將隔扇對好,將燈熄滅,自己安歇,小俠客雪亮眼,透明心,自有准主意。一進東垂花門的時候,看見三四個人打西垂花門出去,就看見一個後影,可沒看真切。
  這四個人正是太倉三鼠與張德壽,當時聞聽老寨主要接蕭銀龍,這四人賭氣而走。他們為何來到這裡呢?皆因崔通的父親與白玉祥是聯盟,由崔通的引線,老寨主白玉祥才收留他們,既將他們收留之後,見他們品行不端,遂將他們安置在下客所。
  這九龍山內有上賓館、中賓館、下客所,上賓館是老寨主的高朋貴友,中賓館是各位寨主的賓朋居住的所在,下客所是嘍卒們招待朋友的所在。因四個人品行不好,故此安置在下客所,如今張德壽見蕭銀龍來到,老寨主排隊迎請,遂對崔通說道:「咱們來的時候,不恭敬咱們。」崔通說道:「你別這麼挑眼啦,要不是老寨主與我父有聯盟之誼,還不收留咱們呢。」四個人又聽將蕭銀龍安置在上賓館,氣更大啦。因何九龍山這麼待賓朋呢?皆因為白老寨主最敬慕戰國時孟嘗君之為人,每看史記,看到孟嘗君有三千食客,待賓朋按上中下三等,上賓上席,出入車馬;中賓中席,出入無車馬;凡下賓亦不卻之,只有粗茶淡飯,並無酒席車馬等事。白老寨主因羨孟嘗君之為人,故此修造了上賓館、中賓館、下客所,凡有朋友往來,按其資格人品而安置之,所以待遇不同。如今老寨主擺隊接蕭銀龍,又安置在上賓館下榻,張德壽心中不平,與崔通發牢騷。崔通本是好人,復又說道:「若不是看我天倫的面子,還不收留咱們呢。要想叫人家收留在上賓館,多學些好就行啦。」張德壽說:「我不過發牢騷而已,如今蕭小短命鬼來到,我有一計害三賢之法。」三鼠問張德壽道:「你有什麼法子?怎麼能夠一計害三賢呢?」張德壽說道:「這小子今天得了臉啦,必然吃飽了喝足啦,安歇睡覺。單等三更時分,咱們四個人躡足潛蹤,奔上賓館,那上賓館又沒有什麼消息埋伏,最好撥門不過,將門撥開了,將小冤家一刀結果了性命,將事辦完,換好衣服,擦臉洗手,回到下客所,咱們安歇睡覺,假作不知。老勝英打發小冤家蕭銀龍來的,蕭銀龍死在九龍山內,必然疑老寨主所害,決不能說是別人刺殺的。老寨主到了那個時候,也不能說不算的話,他還能說是別人刺死的嗎?就是老寨主說栽筋斗的話,勝英也不能聽那一套,沒有別的辦法,就是老寨主交出黃金印去,勝英也不能善罷甘休,必然帶領鏢行群眾來到九龍山,給蕭銀龍報雪恨。九龍山可不比蓮花湖、蕭金台、碧霞山、雙龍山,那樣容易打,鏢行的人想要進山都難。臨到那時,九龍山與鏢行的人打上啦,鏢行打死九龍山的人,九龍山也得打死鏢行的人,兩邊都傷人。白老寨主看不起咱們,到那時兩邊殺得天昏地暗,人死無數,這就叫一計害三賢。」崔通聞聽說道:「你這宗計策真叫又毒又狠。咱們三個人誰是蕭銀龍的敵手?那蕭銀龍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可與別人不同,善於揣度防範。你說他吃飽了喝足了,必然安歇睡覺,若依我說蕭銀龍未必吃飽了就睡。」張德壽說道:「崔賢弟你也太過慮了,愚兄此計萬無一失。此時天氣已經二更多天,咱們就此奔光輝寨上賓館,刺殺小冤家,萬無一失。」崔通說道:「此計可不算正大光明。咱們在人家這裡住著,雖然將咱們安置在下客所,總算是招待咱們啦,人家招待咱們,咱們反設法害人家,這宗事我決不能辦。前者我由雙龍山與你們分手,打算誰也別見誰啦,你們三個人,這回又約我投奔九龍山,九龍山白老寨主,因我的面子,才收留下咱們。要去你們三個人去,我不能去辦這宗闇昧之事。」張德壽說道:「崔賢弟,你總是婦人之仁,不曉得利害關係,咱們不這麼辦,九龍山也不能平安無事。現在黃金印暗藏在九龍山,勝英乃是原辦,白老寨主能否人贓俱獻與勝英?將來難免一場血戰。先殺了小冤家,去了綠林道中的一個禍害。」崔通先前不去,後來被張德壽與柳玉春、秦尤說活了心啦,這才跟隨他們三個人前去。
  上賓館是他們的熟路,四個人來到光輝寨上賓館,秦尤問道:「誰去動手?」張德壽說道:「與姓勝的仇深似海者,乃是秦大哥,還是秦大哥動手。我這裡有熏香盒子,又有解藥,完全借與秦大哥你,將小冤家蕭銀龍熏將過去,然後進屋殺他,是非常的容易。」秦尤聞聽,點頭稱是,接過了熏香盒子與解藥。秦尤說道:「你們三位與我望風,我好進去動手。」
  張德壽說道:「不用囑咐,那是自然。」秦尤接過熏香盒,來到上賓館門前,張德壽、崔通、柳玉春三人,俱都縱上房去給秦尤尋風。秦尤用刀將上賓館外間的門撥開。秦尤先撥的上門閂,然後又撥下門閂,撥完之後,用手一推,仍然不開。秦尤心中暗想:「我太慌疏啦,沒將上門閂撥開。」這才又從新用匕首刀撥上閂,將上閂撥開,這才將外間屋門推開。躡足潛蹤進去一看,裡間屋門簾放著,關著屋門。秦尤這才拉仙鶴尾巴,順門縫向屋中打熏香,方一拉仙鶴尾巴,自己大吃一驚,幾乎將自己熏倒,原來未聞解藥。秦尤這才聞瞭解藥,向屋中打熏香,工夫甚大,不見屋中有動靜,哪知銀龍早把鼻孔塞上。秦尤正在納悶,忽聽屋中有嚏噴聲音。秦尤這才收起熏香盒子,由背後拔出匕首刀,撩起茶青綢子軟簾,用匕首刀撥門。秦尤仍然撥了三次,將門推開,向屋中探頭窺看,一看屋中帳子放著,秦尤心中暗想:「小冤家這回可該死啦。」秦尤思想著,用手一掀簾子,伸腿往屋中便走,背後的匕首刀被綢子門簾捲了一下子,秦尤也未解其意,並不疑惑,走向帳子前,伸手由背後抽刀,剛一抽刀,嚇了一跳,背後的匕首刀,已經沒有啦。
  您道秦尤的刀哪去啦?蕭銀龍在暗間屋中,早將窗戶打了梅花孔,向外觀看,四個賊人來的時候,小英雄早就看見啦。比及秦尤撥門的時候,小英雄暗將上道閂又給插上了,秦尤是不省其事,以為未將門的上閂撥開呢。撥完了外間屋門,再撥裡間的門,秦尤撥完了上閂,再撥下閂,小英雄仍將上閂關好,遂由上風口縱上迎門的匾上,頭朝南腳朝北,容秦尤一掀簾向屋中走時,銀龍趁著簾子卷刀柄時,便將秦尤的匕首刀拔去。秦尤走到西暗間裡邊,伸手一掀帳子簾兒,一看裡面躺著一個人,這才伸手由背後抽刀。秦尤正在摸不著刀時,蕭銀龍已由匾上跳下,晃著火折子一照,哈哈一笑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秦尤。屋中是你,外面必然是張德壽、崔通、柳玉春了。你是明清八義的後人,我是蕭三俠的後人,姓蕭的不能暗算人,這是你的匕首刀,仍然還你,願意單打獨鬥,便單打獨鬥;願意群毆,你便將那三個人也叫下來。」語畢,小英雄將刀擲到秦尤的跟前。蕭銀龍為什麼不暗算秦尤呢?秦尤背朝外臉朝裡之時,小英雄若在秦尤背後,用匕首刀刺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結果了秦尤的性命。皆因為蕭銀龍乃是精明之人,明白大體。第一件,秦尤是盜燈的正犯;第二件,此處乃是九龍山,倘若將秦尤刺死,第二日白老寨主若是一怒,必然責備自己為何在九龍山殺人?到了那時,有理倒變成無理啦。小英雄思想到這個地方,故此才將匕首刀擲給秦尤。秦尤拾起匕首刀,蕭銀龍已退到東暗間門口,秦尤出了上賓館,叫道:「蕭銀龍!你出來吧!」蕭銀龍向外一縱,秦尤劈頭就是一刀,蕭銀龍用雙筆一捋秦尤的刀,秦尤急忙抽刀換招,判官雙筆神出鬼沒,匕首刀不能破判官雙筆。房上的張德壽低聲說道:「秦大哥不能取勝,哪位下去幫助動手?」柳玉春看著有點便宜,遂說道:「我下去。」單等銀龍轉到西面,臉朝東之時,柳玉春縱下來,在銀龍背後,用了個腦後摘巾,就是一刀。小俠客與秦尤動手之時,早就留神上賓館西面房上這三個小輩,柳玉春縱下來之時,銀龍右手筆向秦尤胸前猛然一點,秦尤見筆往後一退,小英雄一翻身,左手的筆就拿柳玉春的刀,右手的筆照定柳玉春的肩頭便滑。柳玉春由房上縱下來,一心的勝算,以為這一刀必將銀龍結果了性命,他焉知小英雄早就留了他們的神啦,未能暗算人家,自己的肩頭反被判官筆刮了一道血槽,只一個照面,柳玉春便受了傷。崔通此時見柳玉春受了傷,也縱將下來加入助戰,張德壽此時也由房上跳將下來會戰銀龍。蕭銀龍一雙筆前後左右上下,摘解撕捋,真假虛實,會鬥久經大敵殺人不眨眼的四寇。四個賊圍著小俠客在上賓館前鏖戰。張德壽叫道:「三位且慢動手!蕭銀龍小冤家,你將雙筆收了招,這兒不是戰場,有花草盆架礙事。咱們到寬闊之處,單打獨鬥,比賽輸贏,我要給我師傅七星真人趙道爺報仇,要倆打一個,我不姓張。你敢去不敢去?」小俠客是藝高人膽大,遂說道:「若論少爺本是為黃金印來的,不能與毛賊私打,你們四個毛賊草寇就是一齊動手,我也不懼怕你們。你們說上哪兒去?」
  張德壽說道:「三位哥哥隨我來。」
  張德壽等在前,小俠客在後面跟隨,躥房越脊,一直奔西南,由房上走出去有三道寨子,下了大牆,只見黑壓壓一片樹木,南面是桃樹,北面是杏樹,在當中是一片菜園子。現在是九月時間,畦中的菜都淨啦,這段菜畦東西約有六七尺寬,南北有一丈一二尺長,都是菜畦,異常的寬闊。張德壽說道:「姓蕭的,你看這兒好不好?」又叫道:「三位哥哥北面站立,我與他一人單打獨鬥,給我的老師報仇。」張德壽戥殼皮一晃,奔銀龍便砍,銀龍雙筆接架相還。戰了五七個回合,賊人的戥殼皮被銀龍左手的筆拿住,右手的筆奔賊肩頭便點,賊人閃躲不及,受了微傷,哎喲一聲,抹頭向西便跑。您道小俠客為何不向他的致命處紮呢?小俠客這是別有用意,為的是將他們紮的血淋淋的,明天老寨主必問,為何在九龍山傷人?小俠客好有答詞,就說他們夜間暗算我,錯非在九龍山動手,要是在別的地方,就將他們都結果了性命。這麼一來,這叫人情兩盡,還引不起大風波來。閒言少敘,張德壽向菜畦西面跑的時候,小英雄留神觀看菜畦中,有一寸多高的草兒,有人走的腳印,有馬踏的腳印兒,小英雄看明白了,隨後便追。張德壽由第一畦跑到第二畦上,被菜畦絆倒。銀龍心中暗想:「我照他肉厚之處,紮他兩筆。」心中思想著,向張德壽身前一縱,就覺著腳底下發軟,愈較勁愈向下沈,小英雄自知中計,恐怕雙筆紮了自己,將雙筆一擲,兩手一攏磕膝蓋。這二三百道菜畦內,原來裡面有三十六道陷坑,將小英雄打落在第一道陷坑之中。這二三百道菜畦,並不是都是陷坑,其中這三十六道陷坑,有三五相連的,有隔五七道菜畦是陷坑的,陷坑上面鋪的是竹蓆,席之四週用竹釘兒釘在就地,上面撒上二三寸浮土,然後撒上草籽兒,用九龍山上的山水澆了,三五日便長起青草。上面的人腳印兒,是用藤子條綁上破鞋,慢慢拍出來的腳印兒,如同人走的一般不二,馬的腳印兒也是這樣造做的,若不然銀龍還是真不能上這種當。坑底下鋪的是石灰面兒,有一丈六尺深陷坑,銀龍落在陷坑之中,上面的土向下落,底下的石灰向上起,銀龍再用手護眼時已來不及,將雙眼已經迷的不能視物了。張德壽見銀龍墜入陷坑,哈哈一笑,對秦尤等說道:「三位哥哥,你們看看如何?小短命鬼縱然有托天的本領,這回大概也難討公道。」語畢,由腰間百寶囊中取出五鉤如意抓,走到坑邊,伸下抓去,將蕭銀龍抓將上來。柳玉春、秦尤二人也過來了,掏出飛抓將蕭銀龍四馬倒攢蹄捆上。秦尤說道:「將他宰了吧。」
  張德壽說道:「秦大哥你說得真容易,將他宰了?沒有那麼便宜他的。綠林道的人死在他手裡的,不知道有多少啦,這小子就是老勝英的爪牙,他比老勝英厲害十分。今天我報老師之仇,你報殺叔之恨,將小冤家凌遲處死,一刀一刀的剮他,先割他的二目。秦大哥,你揪著他頭髮,將頭巾絹帕給他捋將下來,我用飛抓將他的雙筆先抓上來,剮完了他,用雙筆將他釘在就地。」張德壽將雙筆由陷坑中抓將上來,秦尤已然將銀龍的頭巾絹帕俱都捋將下去。張德壽對蕭銀龍說道:「你是蕭三俠的後人,誰人不知震三江蕭杰?父是英雄,兒是好漢,你也曾做過不少轟轟烈烈之事,歲數雖然不大,可稱得起鏢行的人物。今天我是一刀一刀的割你,你要哼哈你就不是蕭三俠的兒子。」
  蕭銀龍自落在陷坑之中,心中那分難過就如同鋼刀刺心的一般,自己又是後悔,又是懊喪。悔的是自己奉勝三大爺之命,下書來的,誰叫自己與賊人較量,致落在陷坑之中?懊喪的是若為下書,死在有名人物的手中,名正言順,落個萬古不朽;自己平生心高志大,半途喪在萬惡淫賊之手,也太不值了,大江大浪俱都闖過,不想墜入四個小輩的圈套中。再說自己乃是千頃地一棵苗兒,從此香煙斷絕,不能在二老堂前盡孝。小英雄正在思想之際,忽聽張德壽說要將自己千刀萬剮,小英雄鋼牙一咬說道:「淫賊張德壽!不要臭美。蕭三俠的後人,乃是奇男子大丈夫,豈能哼咳?別說千刀萬剮,你說是刀山油鍋,少俠客我敢鑽也敢跳。少俠客被你一刀一刀的割了,將來你還不知落得怎麼樣死呢!少俠客在陰曹地府必然看得見你!」蕭銀龍雖然嘴裡這樣說,心中可不免顫跳。您道若是在別處遇難,還許有能人前來解救,鏢行的能人甚多,到處皆有;惟有在這座九龍山上,高山峻嶺猶如削壁一般,就是肋生雙翅,都不能飛到此處,這一回是准死無疑。張德壽叫道:「崔大哥!你過來幫個忙兒,他無論如何嘴強,我今天也要叫他哼咳。我先不割他的肉,這小子的壞,杏核眼一轉,就冒出壞來,眼是心中之苗,我先用刀剜他的二目,他無論怎樣剛強,一剜他的眼睛,他也得哎喲。秦大哥揪著他的發髻,崔大哥你過來,攏著他的左邊,柳大哥攏著他的右邊,好不叫他動彈。」崔通有不忍之心,遂說道:「張德壽,你既然要報仇,殺人不過要他一死而已,何必如此呢?」秦尤說道:「崔賢弟,咱們是聯盟的弟兄,蕭銀龍是勝英的心腹,勝英與秦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殺了勝英一個心腹,也不枉使盡了心機,報仇雪恨。今天好容易捉住了綠林道的對頭,又給我報仇,又給張賢弟報仇,又給綠林道大眾除了禍害,一舉三得。崔賢弟,你就不幫個忙兒嗎?」崔通被逼不過,這才過來攏住蕭銀龍的一隻胳膊,柳玉春也攏住一隻胳膊,秦尤揪著銀龍的頭髮,張德壽舉著刀就要剜銀龍的眼睛。銀龍說道:「姓張的,你要是大丈夫,你給姓蕭的一個痛快,咱倆結個鬼緣。你要是剜姓蕭的眼睛,一見血我就罵你八輩,什麼不好聽,我罵你什麼。」張德壽說道:「姓蕭的,你只要不哼咳,你就是少俠客。姓張的不怕挨罵,你的嘴,我的刀。」說著話就要向銀龍的眼中遞刀。張德壽哼了一聲說道:「我這口刀是圓頭的,沒有尖兒,如何能剜他的眼睛?秦大哥,你的匕首刀有尖兒,你借我一用吧。伸手由秦尤背後抽出匕首刀來,偏著刀尖兒向銀龍的眼中便遞。銀龍一閉眼,銀牙一咬,張德壽說道:「你就是閉眼也脫不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鋼刀看看到在銀龍的眼邊,就聽嗖的一聲,鮮血淋漓,幾乎栽倒塵埃,鋼刀撒手,張德壽口中直喊:「怪哉!怪哉!」立時一道白線由張德壽的背後而來,英雄咳嗽一聲:「什麼人大膽,敢在九龍山私自害人?豈不知九龍山的山規嗎?」張德壽甩手不敢答言,秦尤、柳玉春、崔通俱都撒手,猶如木雕泥塑,不作一語。就聽此人說道:「你們幾位要與他有仇,他有家鄉住處,又有十三省鏢局子,你們不會到他家中或鏢局子找他去嗎?九龍山的飯竟餵了些無知之人。我要不看在崔大哥的面上,我非說不好聽的不可。」崔通說道:「賢弟既看在劣兄的面上,就不便向下再說啦。」張德壽、秦尤、柳玉春一看,來者不是別位,正是本山的二少寨主玉麒麟白俊。方才打的暗器,原來是白家的獨門絕藝,天下無雙,百發百中的月牙鏢,將張德壽的手背片下一薄片兒肉去。張德壽等情知理虧,借著崔通解勸之時,三個人遂暗暗溜了邊啦,逃之乎也。崔通見他們走了,又見白俊向銀龍道驚,遂也去了。
  白俊走到銀龍面前,說道:「三弟,你真不愧俠客之後,果然沒有哼哈之字。在聚義廳上面不更色,在荒郊曠野,群賊加害,毫無畏懼,真不愧為白俊的盟弟。愚兄救護來遲,望賢弟恕過。」語畢,將銀龍綁繩解開。銀龍說道:「不是二哥來到,小弟已作泉下人了。」遂將發髻挽好,用絹帕包頭,戴上了壯帽,整理衣襟,然後與白俊行禮說道:「二哥救命之恩,小弟沒齒難忘。」白俊說道:「賢弟說哪裡話來?自己弟兄,何必如此?這都是愚兄之忽略,致使賢弟受此宵小之欺凌,明天愚兄必叫賢弟出此惡氣。咱們大哥向來是樸實忠厚,不說謊言,明天叫咱們大哥,在我家老寨主的面前,將他等刺殺賢弟之事,對老寨主說明,請老寨主發命令,叫他們與賢弟聚義廳前比武,賢弟的武學在他們之上,劣兄已經目睹。在聚義廳前比武之時,賢弟別照致命處紮他們,將他們紮個鮮血淋漓,叫他們滾一邊養傷去,也出了賢弟之氣。」蕭銀龍說道:「此事不必稟明老寨主,愚弟咎由自取,決不該與他們在此較量。我本是下書來的,誰叫我一時不忍,與他們較量?倘非仁兄救了小弟,小弟死在這裡,兩頭不知底細,我勝三大爺必疑九龍山所為,屈煞好人,暗中笑煞賊人。那時兩造殺得天昏地暗,豈不為小人所愚弄?此事不特使愚弟長一番見識,這也是教訓小弟的。小弟有幾句冷言冷語,二哥莫要怪罪小弟。張德壽乃是個採花的淫賊,小弟深知其所為,後山若有家眷,千萬留神。崔通雖然忠厚,但與此輩小人們常處,難免與之俱化。」白俊聞聽說道:「此山只有愚兄的家眷,後山內有家母與小妹,小妹名菊貞,武技不在你我之下,這群小子不去便罷,去了是准吃苦頭。婆子丫環也有會武的。其餘寨主嘍卒的家眷,俱都在山寨之南另有一寨,賢弟你不必過慮。這座山不比別的山,這四個小輩,不做無禮之事,是他們的幸福;倘做無禮之事,插翅也難逃。」
  蕭銀龍又說道:「二哥,小弟尚有一事相求,這個張德壽是個萬惡淫賊,秦尤是盜萬壽燈與刺殺欽差大人的正凶,尚在通緝之中。千萬可別叫他們出山,以免良民塗炭。」白俊說道:「此事只在愚兄一句話耳。十二道鋼閘有五百嘍卒把守,無山令決出不了十二道閘,這四個賊子,決不能請下山令來。明天我曉諭把守十二道閘的頭目,不叫他們四人出山。」弟兄二人說著話,走到光輝寨,白二少寨主將童子喚醒,童子與銀龍打了淨面水,洗滌面上的塵垢,撢去身上的灰土,沏來香茶,弟兄二人談話。銀龍問道:「二哥何以知我被害?」二少寨主說道:「賢弟進山之時,吾見他們四人面帶不悅之容,吾恐怕他們有闇昧之事發生;三更來天,我遂來在光輝寨上賓館,察看賢弟的動靜。吾進屋一看,不見了賢弟,我遂往四外探視,忽聞桃杏林中間有人說話的聲音,我聞聲追至,正趕上賢弟與張德壽動手。比及張德壽受傷逃走,往陷坑引領賢弟,我欲發言已來不及了。」蕭銀龍聞聽,這才明白二少寨主救自己的情由。二人坐在上賓館中說話之時,蕭銀龍並不提黃金印三個字,還是二少寨主白俊說道:「明天吾家老寨主對黃金印之事,必實行公議辦法,無論怎樣發落,賢弟千萬不要駁回,由公議而行,賢弟縱然駁回,也是無效,徒取無趣。」銀龍唯唯稱是。二少寨主說道:「明天賢弟走後,見了三俠,多替愚兄致意,以後鏢行老少,凡在本山遇難者,愚兄若知之,必然竭力相救。並望賢弟多加良言,致意三位老俠客,此事最好和平解決,倘若以武力解決,彼此兩方皆有不便,恐都無好結局。總而言之,總是不發生戰事為妙。再者,九龍山的勢情賢弟已親眼得見了,知子者莫如父,知父亦莫如子,我父平生好奇好勝,順者無論怎麼辦都行,逆者無論如何也不能辦。」蕭銀龍說道:「仁兄之言,小弟敢不如命?現時小弟之命,在兄掌握之中,弟出山之事,全仗仁兄了。」二少寨主說道:「賢弟不必客氣,愚兄尚有公事在身,不能久陪,賢弟多要小心。還有一事,明日吾父若款弟飲酒,弟千萬勿擾,山中有許多的不滿意賢弟之人,總以早出山為妙,多在九龍山一時,賢弟多一時危險。」蕭銀龍說道:「多承二哥指教,小弟謹當遵命。」語畢,二少寨主出離光輝寨上賓館,銀龍向外相送。
  二少寨主走後,銀龍轉身回來,童子不離左右伺候銀龍,銀龍喝了會子茶,天已大亮。就見大少寨主、二少寨主從外面進來。銀龍站起身軀,向裡相讓,並對大少寨主說道:「昨晚若不是二哥救護,小弟早死多時了。」大少寨主說道:「叫賢弟受驚,實乃餘兄弟之罪。」彼此謙恭數語,二少寨主叫道:「賢弟!吾父特派我兄弟前來請賢弟。」蕭銀龍聞聽,整理衣襟,遂同白氏昆仲,來至中平大寨,進西垂花門,到了聚義廳。
  蕭銀龍一看,仍是三十餘寨的寨主齊集於中平寨上。蕭銀龍這次見了老寨主,大異於昨,口中說道:「多謝老寨主款待。」
  語畢,提大氅請安,白老寨主一看銀龍這般的光景,更加喜悅。
  座上仍是曹士彪與白老寨主並肩而坐,就聽白老寨主說道:「我們大眾公議已決,這有三封名帖,是我們回拜三位老俠客的。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回去報告勝老達官,九頭獅子烈火印現在老夫之手,此物乃是國家的制度,白某天膽也不敢損壞。少義士再轉達三位俠客,此印在東北寨隱逸樓天花板下懸掛,十日之內,聘請三位俠客進山盜印。三位老俠客十天之內,若能將印盜去,我將盜印殺人的兇手,雙手奉獻與三位俠客,我父子也自綁投案,打盜印窩主的官司。三位老俠客十天不能將印盜去,另外再讓一天,十一天倘若仍不能盜去,將印仍然由本犯送歸院衙,作為罷論。但是盜印的官司,可得三位俠客自己去打了,與白某無乾。」說著話,將三封名帖,由上面遞與二少寨主,轉遞與銀龍。銀龍雙手恭恭敬敬接過了名帖,一看上面寫的是「白玉祥」三字,三封名帖俱都是一樣。銀龍將名帖放在靴掖之內,遂對老寨主白玉樣鞠躬說道:「蕭銀龍蒙老寨主款待,感激不盡,願將鈞諭回復三俠。」老寨主遂吩咐:「調擺桌案,用過酒飯,再走不遲。」蕭銀龍抱拳說道:「在下在光輝寨上賓館中,蒙二位少寨主招待,已經用過了點心。公事在身不敢久留,在下告辭了。」老寨主白玉祥說道:「少鏢頭空腹而走,白某心有不安,還是用過早飯為是。」蕭銀龍答道:「在下歸心似箭,食亦不能甘昧。」白老寨主哈哈大笑道:「白俊,將大廳中古玩取過幾件,奉送少鏢頭,以作紀念。」白俊答應一聲,到大廳中一看,心中暗想:「蕭三弟人緣兒真好,我父與他初次見面,就這樣喜愛與他,要送給他古玩。我何不借水行舟,取幾件值錢之物,暗中表示我弟兄的感情?」白俊在大廳中看罷多時,見有一金茶盤兒,價值甚昂,遂將茶盤兒拿在手中。又見有一套漢白玉的茶壺,四個茶杯,放在茶盤上,雙手一托,來在中平大寨。白老寨主在座上一看,黃澄澄的赤金茶盤上,放著漢白玉的茶壺,四個茶杯。白老寨主心中暗想:「白俊真能犧牲,竟將這樣貴重之物取來。」白老寨主哪知道自己兒子與銀龍結為金蘭之好?雖然看著赤金盤兒和那玉壺玉杯有點心疼,也就說不上不算來。口中說道:「少鏢頭初次到敝山寨,無物可贈,權將此物贈與少鏢頭,聊表微意。」蕭銀龍抱拳說道:「既蒙優待,又加厚贈,在下實不敢受。」白老寨主說道:「此不過是紀念品,萬勿推辭。」老寨主說著話,又叫大少寨主取些零玩物,大少寨主取了些貓眼、璧璽、翡翠之類,用一個木質茶盤兒托著,叫道:「蕭少鏢頭,此不過是玩物,能值幾何?老寨主之諭,豈可違拗?」大少寨主勸銀龍,叫銀龍收下,二少寨主暗中用磕膝蓋推銀龍的大腿。蕭銀龍杏核眼一轉,心中暗想:「不要白不要,反叫我二位仁兄不願意。我既然要,便撿好的拿,別看二哥你托的赤金茶盤,我還是不要。」銀龍一伸手,取了一個翠班指,此班指猶如菜葉色兒一般,當中一條紅線。取過了班指,帶在左大拇指上,口中說道:「謝過老寨主的美意。」老寨主說道:「不成敬意。」老寨主當時雙眉一皺,心中暗想:「一茶盤東西就是那樣值錢,他就拿去啦。此子不但識人,而且識物。」老英雄微然一笑,說道:「少俠客,你要保重些。」又聽曹士彪哈哈一笑,說道:「真是好小子!嘍卒們,拿一百錠蒜頭金來作為路費。」銀龍說道:「在下實不敢收了。」曹士彪說道:「為何一樣朋友,兩樣待遇?吾哥哥送你班指,你怎收下了呢?」白老寨主說道:「賢弟你有玩物送與少鏢頭些。少鏢頭奉公而來,若帶去許多銀子,豈不有嫌疑了?」曹士彪聞聽白老寨主之言,復又說道:「哪裡有甚玩物?」說著話忽然想起,由腰間取出一個金如意,約有六寸長,此物乃是壓囊的玩物,曹士彪遞與二少寨主說道:「以此物作為見面之禮吧。」銀龍剛要推辭,白俊向銀龍一使眼神,老寨主在座上說道:「少鏢頭,這是本山二老寨主一分敬意,收下為是。」銀龍這才伸手接過金如意。左手是班指,右手是金如意,面對曹士彪說道:「謝過二老寨主美意。」曹士彪哈哈一陣大笑說道:「好小子!爹是英雄兒好漢,不愧蕭杰的兒子。」銀龍將金如意放在兜囊之中,控背躬身對上面說道:「謝過二位老寨主,在下就此告辭。」白老寨主吩咐白義、白俊:「你弟兄二人,仍用二十隻船相送。」又吩咐:「拿我的令字旗,告訴他們,無論本山的頭目與嘍卒及來賓人等,如有阻攔少鏢頭去路者,將人頭割下,掛在船桅上號令。」銀龍又抱拳謝過老寨主,白義在前,蕭銀龍在當中,白俊在後,出了中平寨。傳出號令,二十隻戰船,鼓號齊鳴,九龍山群雄沒有不暗中佩服銀龍的。品格下賤的賊,俱各氣憤不平,然而可不敢言語。
  三位英雄出離了東垂花門,順東北漢白玉台階而下,下了中平寨,奔前八寨,處處都有寨主與嘍卒把守,二少寨主一現令字旗,俱各垂手而立。離了北山口,來到河坡,二十隻船上,眾嘍卒垂手侍立,請三位少英雄上船,鼓樂喧天,好不熱鬧。
  三位小英雄共上一隻戰船,船頭上放著大六人桌,三位俱都落座。第一通作樂已畢,二少寨主吩咐開船,嘍卒們哪敢怠慢?
  搖槳櫓,奔竹城而來,出離了竹城一里多地,到了裡閘口,閘口上有一百名嘍卒,隊伍甚是整齊。二少寨主展開令字旗說道:「守閘的頭目,我弟兄奉老寨主之命,送蕭少鏢頭出去,急速開閘!」嘍卒頭目大伙一看,令字旗招展。闔山的寨主與嘍卒,無論大小人物,沒有不敬這桿令字旗的,守閘的嘍卒頭目吩咐嘍卒,趕緊絞起千斤銅閘,二十隻戰船魚貫而行。此時蕭銀龍留神詳細觀察,弟兄三位喝著茶,銀龍問道:「二位兄長,此閘是風磨銅打造的嗎?」二少寨主答道:「非也。裡面是木頭,木頭之外有鐵板,鐵板外是風磨銅葉。」銀龍問道:「二哥,這道閘門有多大分量呢?」二少寨主白俊說道:「不到兩千斤。」
  說著話來到二道閘口,令字旗一展,仍然開閘。銀龍問道:「這道閘口有多重的分量?」二少寨主說道:「千斤有餘。共合十二道閘口,裡外兩道閘口俱都加重,約有兩千來斤;當中十道閘口,俱都是一千來斤重。裡外二閘各一百名嘍卒把守,當中十道閘各三十人把守,俱都弓上弦刀出鞘,晝夜防範。兵刃俱都是七股漁叉,鐵蒺藜錘。」蕭銀龍一看,鐵蒺藜錘的錘頭俱都有飯碗大小。弟兄們談著話,過了十一道閘。來到了外閘口,三位英雄坐的這只船,停在閘口南面,等候那十九隻船。
  工夫不大,十九隻船俱都來到了,船頭向東,二十隻船雁排翅排開,北面十隻,南面十隻。二少寨主遂吩咐開閘,二十隻船出了十二道銅鐵閘,船上的嘍卒急忙立桅拉棚,鼓樂齊奏。弟兄三人在船上喝著茶,有童子在旁伺候。真是波浪濤濤,浪花飛起多高,天未及午時,已看見東河岸。來到碼頭,弟兄三位吩咐將船攏岸,嘍卒下錨,搭跳板,按扶手,弟兄三位下船之後,二少寨主一展令字旗說道:「二十隻戰船的嘍卒頭目,無事不許下船。」眾嘍卒答應,弟兄三人棄舟登岸,蕭銀龍抱拳躬身說道:「二位哥哥請回吧,送君千里,總有一別。」白俊說道:「二十隻戰船相送,這乃是老寨主的吩咐。你我弟兄的私情,愚兄必須要護送一程,尚有要言相告。」二少寨主又叫道:「嘍卒,奏樂三通!」船上鼓樂齊奏,大少寨主與二少寨主向東南相送,送出去有半里餘地,銀龍說道:「二位哥哥請回吧。」白俊叫道:「三弟!你乃是明白人,子不言父過,古有明訓,劣兄豈敢言父過?家嚴平生未做過錯事,惟有這一場事,做得太不合乎情理。賢弟你乃明白人,盜印之人與我父子並非甚近之友,黃金印自到九龍山之後,鬧得我們家務不和。古人云,順天者生,逆天者亡。別看九龍山兵多將廣,邪不能侵正,康熙聖主乃是有道的明君;欽差大人是清如水明如鏡,清廉正直的人;再說你們爺們俠肝義膽,濟困扶傾,誰人不知?不想今日九龍山助桀為虐,如此行為,焉能長久?我父子早晚必敗,事犯公堂。賢弟你是原辦,那時節多多的照應。但願以和平瞭解,勿動干戈,實為愚兄的大願。」銀龍叫道:「二位兄長放心,但能和平解決,總以和平為上。萬一兩造失和,動了干戈,倘若九龍山失敗,小弟與三位老前輩,決不能叫白老寨主打官司。盜印之人我也明白八九分了,定叫他們去打官司,名正言順。」二少寨主說道:「如此不枉我弟兄結拜一場。賢弟請吧。」
  蕭銀龍這才轉身奔東南,二位少寨主轉身奔西北河岸回船,彼此走出數十步外,俱都扭項回頭,有依依不捨之狀,直至走得雙方不能相望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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