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第十節
且說千里追風仙童華龍與孟金龍,他二人是第二撥來的,他將金龍拴在樹上,告訴金龍不許到別處去,有事好來招呼,童華龍遂直奔翠竹嶺大寨而來。來到大寨打算探聽消息,想法子盜蓋溫升的瘟黃藥,正往大寨來的時候,遇見蓋溫升帶領嘍卒寨主出了聚義廳。童華龍不知何事,在後面跟隨,比及蓋溫升捉住眾人,童華龍在樹林之內看得明明白白。自知瘟黃錘厲害,未敢出來動手。復又跟隨回歸聚義廳,見將黃三太等五人放在聚義廳西配廳前,蓋溫升與眾寨主歸聚義廳議事。童華龍縱上西配廳竊聽,蓋溫升洋洋得意,坐於正當中金交椅上,口中說道:「這幾個毛孩子也來探翠竹嶺,可惜老勝英今夜未來,不該咱們爺們露全臉。若將老兒勝英捉住,明日送往老寨主白玉祥的面前,你我父子親戚賓朋,該露多大的臉啊!」蓋溫升未曾住口,就見旁邊站起一個賊寇,年在二十來往的歲數。身上穿著青絹綢的小衣服,青緞色的大氅,燕雲快靴,頭上帶六楞抽口壯帽,正當中一朵海棠花。掃帚眉,三角眼通鼻樑,翻鼻孔,四字口,白素素的一張臉面。背後斜插一口單刀,站起身形,叫道:「老寨主你且莫歡喜,小姪男有一句話要講在你的面前,你捉這一干人是以何物取勝?」蓋溫升說道:「憑老夫這對瘟黃錘,就是大陸金仙,也難逃老夫之手。」此賊說道:「你的瘟黃錘一連氣可以拿多少人呢?」蓋溫升說道:「若一錘一個,准能拿七八個人。然後再重新裝藥。」此賊說道:「你現在拿住了五個,倘若再來十個人呢?打上仗人家還能等候你重新裝藥嗎?」老賊一聽,微然一笑說道:「不是賢姪提醒,我真把這件事疏忽了。這個錘有日子不用啦,最後拿那個小兒,我打錘的時候,裡面的藥就不甚多了。」語至此,遂叫道:「玉福何在?」玉福乃是蓋溫升的乾兒,年方十七八歲,忙在旁邊答道:「老寨主有何吩咐?」蓋溫升說道:「你到後宅,告訴你乾媽趕緊配一料藥,老夫有緊急之用。」
婦人叫殷鳳云。她剛配好藥,忽然院上起火,她連忙出來。
娘家世傳專研究偷,方才聚義廳中發言的少年就是他兄弟殷士興。婦人對於綠林道之事俱都明白,回頭一看屋裡燈光已滅,口中說道:「丫頭你看看如何?屋中進去人啦!」列位,童華龍與金龍是第二撥來的,童華龍專為盜藥,金龍專為打仗,這是道爺派的。第二撥來了之後,道爺又派第三撥,賊魔歐陽天佐與勝三爺。童華龍要盜不了藥,便叫賊魔接續著盜藥。金龍要打不了,便叫勝三爺接續後援。童華龍進了裡間屋一看,那婦人配好的藥瓶子一個也沒有啦。童華龍心中暗想,這個娘們是久經大敵之人,必然是把藥瓶收起來啦。剛要往外逃走,就聽外面婦人說話,童華龍聞聽非常著急,婦人不進屋,必在外面堵往窗戶門,要往外走,非被婦人暗算不可。童華龍藥也未曾盜著,房子也出不去啦,急得一腦袋汗往下直流。正在此時,就見後窗戶自己起來啦,起來有一尺多高,又放下啦。童華龍一進屋燈光就沒有啦,並未留神有後窗戶。這一看見後窗戶自起,童華龍就明白了,由後窗戶縱出,躥房越脊,直奔前面聚義廳而來。殷鳳雲在外面聽後窗戶克哧一聲,就知道人已逃走。
叫丫頭先進屋點燈,一看什麼對象也不短少,單單丟了熏藥、解藥兩個瓶子。婦人正在著急之際,就聽前寨大亂,一片喊殺之聲。早有嘍卒來到後寨報告,前寨老寨主與鏢行的人打上啦,問少奶奶瘟黃藥配了沒有?這時,童華龍出了後寨,直奔前寨,仍奔西配廳而來,站在西配廳房上往下一看,有嘍卒抬著黃三太往大木盆裡一放,原來是殷士興的主意,向老寨主諫言:「鏢行的能人太多,倘若明天往大寨送時,半路被人搶去如何是好?若依小姪愚意,莫如將這五個小卒俱都宰了,割下首級再往大寨送,萬無一失。」蓋溫升一聽,甚為有理。遂吩咐嘍卒,將西廊簷下五個人俱都割下首級。嘍卒們遂預備大木盆,放在西廊下,先把黃三太搭到木盆之內。黃三太此時如同死人一般,人事不知。有一個嘍卒姓宋名叫宋明,拿起匕首照定三太哽嗓咽喉剁去。就聽卟哧一聲紅光崩現,嘍卒們往聚義廳便跑,原來是童華龍在西配廳上照定殺三太的那個宋明,一弩打去,正中哽嗓咽喉。緊跟著縱下西配廳,手中一對日月龍鳳筆,見麓嶁卒便紮。嘍卒往聚義廳中就跑。老寨主蓋溫升聞聽,勃然大怒,走出聚義廳,與童華龍動手,雙鐧照著童華龍摟頭蓋頂便砸。童華龍往旁邊一閃,雙筆直戮蓋溫升手腕。要論華龍的武學,實在不弱,可是力氣不敵,工夫一大,容蓋溫升縱出圈子外,必然難逃瘟黃錘之苦。童華龍雙筆上下翻飛,戰了十餘回合,蓋溫升尚未能向圈外縱去,但是童華龍此時氣力已然不支。
正在危急之時,就聽聚義廳上一聲痰嗽:「華龍不要著急,老夫勝英來也。」華龍虛點一筆,縱出圈子外。蓋溫升舉目觀看勝爺,勝三爺頭戴鴨尾巾,身穿英雄氅,一派的正氣,真是先聲奪人。就聽眾賊一陣大亂,口中喊道:「勝英來啦!勝英來啦!」蓋溫升喝道:「眾位寨主不要自亂,我特為戰勝英。」
勝三爺腳踏實地,後面蠻子叫道:「三哥。」勝三爺一回頭,蠻子一揚手,照著勝三爺面上一吹,勝三爺就覺著麻木涼香。
勝三爺心中明白,這必然是解藥。此時蓋溫升約束住了眾寨主,勝三爺說道:「老寨主要知時務,速將翠竹嶺讓與勝某,以免殺人流血。」蓋溫升說道:「勝英你不要以大言欺人,讓給你翠竹嶺卻也不難,我看看你的學業如何?」勝三爺說道:「勝英年衰力弱,手遲眼慢,還有什麼武學?對於九龍山之事,實不得已耳。」蓋溫升說道:「勝英你不用邀買人心!看鐧吧。」雙鐧直奔勝爺而來,紮胸前,掛兩肋。勝三爺揠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只一個照面,蓋溫升虛晃一鐧,往外便縱。勝三爺向上便欺,蓋溫升將右手的鐧交於左手,右手的瘟黃錘照定把上叭的一聲,一股青煙,直奔勝三爺面門而來。說時遲那時快,勝三爺的刀已到蓋溫升的脖項,勝三爺見蓋溫升鬍鬚蒼白,不忍加害,魚鱗紫金刀往上一抬將頭巾、壯帽俱都削落,頭皮上微受傷痕。老賊羞惱成怒,手中雙鐧一搖,叫道:「眾位寨主一擁齊上。」眾賊正與勝三爺廝殺,黃三太奪了嘍卒的兵刃,要幫助勝三爺動手。勝三爺擺手說道:「你們只管觀看,不許亂動!老夫獨戰群賊。」賊人的兵刃往勝三爺跟前一遞,早被勝三爺將兵刃磕飛。一霎時嘍兵帶傷的帶傷,倒下的倒下。前面的受了傷,後面的便逃之乎也。只有益溫升戀戰不走,兩支鐧上取勝三爺的面門,下取勝三爺的小腹。勝爺腳尖滑地閃開了雙鐧,魚鱗紫金刀尖朝下刃朝左向裡一推,奔老賊右腕截來。
老賊欲要躲閃,焉得能夠?魚鱗紫金刀將手腕,勝三爺停刀不前,底下一腳照定老賊的臀部兜來,口中說道:「蓋溫升逃命去吧!」就聽卟咚一聲,栽倒塵埃。眾嘍卒剛要上前搭救,勝三爺已退後去了。此時就見後寨火光沖天,照得通天紅。老賊爬將起來,拾起那雙金鐧,長歎一聲說道:「天滅我也!獨門絕藝不適用了。此山已難保守,且奔竹筏去歸總寨吧。」眾嘍卒聞聽此言,猶如喪家之犬一般,齊奔北山口水面竹筏而逃。
此時火光燭天,工夫不大,把個四十餘年的山寨,化為灰燼。
黃三太等由前寨聚義廳找著自己的傢伙。金頭虎賈明要放火焚燒聚義廳,大蠻子說道:「王八羔子,你把聚義廳燒了,咱們在何處存身?這條道路乃是咽喉之路,咱們必須守住,斷絕賊人的歸路。」此時張玉龍也趕到聚義廳,蕭銀龍交了藤子蛇。
蠻子與銀龍看完了山勢,叫眾人搬運石頭,把進山的要路口堵塞,將石頭碼起來有一丈多高。大蠻子、孟金龍、張玉龍、賈明四人把守三峰山翠竹嶺。
勝三爺與黃三太等回歸菊花村,在王宅吃飯飲酒。聾啞仙師說道:「眾位有好戰的預備廝殺吧!這回必有一場血戰,必須將著勁的人由翠竹嶺調回來。」此時忽有家人回報:「院衙門守備李大老爺,千總王大老爺,帶領五百兵卒前來,要見勝三爺。」勝三爺聞聽不勝之喜,遂迎接出來。把李、王二位老爺讓到東跨院上房屋中,備言得了三峰山翠竹嶺之事,此地險要非常,鏢行人少不能把守,請二位老爺率隊前往換回孟金龍等,以備與九龍山打仗。王、李二位當時辭別勝三爺,蕭銀龍為引路之人,五六十里地之遙,天至定更來天,已到三峰山翠竹嶺。大蠻子與孟金龍及蕭銀龍等星夜趕回菊花村。一夜無書,第二日晌午之時,有王宅的家人到東跨院回稟:「勝老達官爺,外面來了一位少年,身穿素服,布名帖一封,面遞勝老達官本人,此人自稱是九龍山的寨主,姓白名俊字德華。」勝三爺一聽,遂說道:「有請。」派蕭銀龍、屠士遠、黃三太等出去迎接。勝三爺親自迎到跨院門首,進了東跨院奔北上房。勝三爺讓白少寨主至上房屋上首落座,讓之再再,白俊遂在上首落座。
張玉龍、南俠老王靈、羅文三人俱都躲避,從人獻上茶來。茶罷擱盞,玉麒鱗白俊取出請帖,雙手托著遞與勝三爺,口中說道:「家嚴派晚生前來下帖。」勝三爺接帖觀看,上面寫的是:謹擇九月十七日恭候台駕光臨,白玉祥頓首百拜。白俊又說道:「家嚴命晚生上達明公,敝山在十二道鋼鐵閘外紮駐水師連營,請你明天赴會。開戰之事,老明公與家父當面議之,家嚴在水師連營,明日準備水酒薄酌,老明公明日赴會,只帶從人一二名足矣。家父決無歹意。」勝三爺手捻銀髯說道:「吾獨自前去亦可,明天至晌午勝英必到水師連營拜望,至午刻如其不到,那就算勝英失信於天下賓朋。」至此,勝三爺吩咐:「預備酒席,吾與二少寨主痛飲一番。」美英雄白俊站起身形,控背躬身,口中說道:「多承明公盛情,家嚴與眾寨主立候回音,不敢久延,晚生就此告辭。」勝三爺率眾相送到家跨院門首。蕭銀龍與黃三太送出大門,拜別而走。白俊走後,眾人俱都羨慕,身不帶寸鐵,談笑自若,真稱得起將門虎子。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常言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明天你去的話,當時也不當應允白少寨主,你應當與大眾商議商議。白家父子固無歹意,恐群小作亂,不能不提防。石施主可願與你勝三哥一同前往吧?」石俊山站起身軀說道:「道兄,我甘心願意。我與勝三哥前往,哪怕白玉祥萬馬千軍,有我石俊山三寸氣在,勝三哥可以高枕無憂。」
十六日一夜無書,十七日清晨早起,大眾用完了酒飯,石俊山借本宅老家人一身衣服,青布的隨風倒,青布大氅,青布舊靴子,把頷下銀髯一揉弄,用毒龍懷杖當拐棍,扮好了之後,當著大眾走了一遭,晃晃悠悠,連咳嗽帶喘。眾位英雄一看,活像一個老家人。聾啞仙師說道:「石施主能將眾位的眼光瞞住,大概九龍山的人,決不能看露了。」石爺說道:「逢場作戲,三哥到那裡就呼我為勝忠。」勝三爺說道:「如此屈尊賢弟了。」石爺說道:「逢場作戲,有何不可?」二老者將要起身之際,賈七爺站起身形說道:「我應當同勝三哥前往,怎奈九龍山的人,認識我的人太多,所以我不能前去。今願將秋風落葉掃借與大哥一用。遠有毒龍懷杖,近有秋風落葉掃。寶劍尺寸甚短,可以隱在身邊。」蕭銀龍說道:「石大爺下面是套褲,將寶劍插在套褲之內,用繃腿扎住。外有大氅遮蓋,此寶劍一尺餘長,藏在套褲之內,劍把在磕膝蓋外,劍匣用繃腿纏住,外面一點兒也看不見。」弟兄二人一前一後,出了王宅。大眾送出門外。勝三爺與石爺弟兄二人走後,聾啞仙師說道:「列位,自家父子決無他意,怕的是九龍山群小有計,君子防未然。留下兩位看家,等勝施主的船走後,你我大家隨後坐船追下去,以防不測。倘有風聲草動,他們二位打裡面往外殺,咱們大眾從外面往裡殺。」單說勝三爺與石爺來到九龍山河坡,船家問:「勝三爺你上哪裡去?」勝三爺說道:「今天我要與家人探一探九龍山。」主僕二人上船,二十餘里水面。船離水師營切近,勝三爺捻髯觀看,只見旌旗招展,繡帶飄揚,蜈蚣旗亂擺,皂蓋旗亂翻。旌旗蔽住大小戰船。看得見船桅,看不見船身,大小船桅亞賽高粱地一般。當中有一桿船桅,比別的高有丈許,船桅上面青龍旗飄擺,上面斗大一個白字;南面船桅上一面大旗是十海島曹;水師營北船桅上青龍旗,上書蓮花湖韓。勝三爺正在觀看,就聽水師營鼓響如雷,聲借水音,響成一片。水師營座東朝西,每面十桿門旗,門旗開處,勝三爺往裡一看,乃是九宮八卦連環陣。此陣勝者有進路,敗者有退路,左右有接應躲閃之門。十三層船列於北,十三層船列於南,寨主嘍卒各擎軍刃,真稱得刀槍如麥穗,劍戟似麻林。
老兄弟二人一前一後,看罷多時,暗歎白玉祥實有帥才。正在觀看之際,打水師營撞出一隻飛豹舟,四個水手,年青力壯,搖定花裝櫓,飛豹舟船隻不大,黃澄澄鋥光奪目。船頭上站立二位英雄,左是白義,右是白俊,二位少寨主衣帽整齊,白義是一身藍,白俊是一身灰。飛豹舟行動急快,船頭趕動浪頭,一片白花相似。勝三爺船上的兩個駛船的顏色更變,口中說道:「勝三爺,我們家中都有妻兒老少。這只船要撞在飛豹舟上,就得人船俱碎。」勝三爺說道:「船家不要驚惶,我們兩下和好了,白寨主請我來的。」石爺在背後視飛豹舟如無物,飛豹舟來到切近,白氏弟兄一看勝三爺這只船上,兩個水手,一名老家人手拄拐杖,二少寨主低聲叫道:「水手,咱們這只船,離勝老達官的船三四尺遠便停住。」四個水手俱都是手明眼亮之人,也要賣一手漂亮。船距勝爺的船切近,將錨下於水中,飛豹舟當時打住。二位少寨主控背躬身,叫道:「勝老明公,言而有信,真令人佩服。家嚴派我弟兄前來迎接。」水師連營有攔江鎖、混江輪,你的小船不得入內,請上飛豹舟吧。」勝三爺一提大氅由小船頭往大船上便縱。勝三爺回頭叫道:「勝忠隨我來。」石俊山晃晃悠悠,哈著腰,咳嗽喘息,拄著毒龍懷杖往飛豹舟上便縱,縱到飛豹舟上,假裝立不穩,口稱:「老主公,小人身體遲慢了,幾乎落在水中。」二少寨主由兜囊中取出令字旗一展,叫水手起錨回水師營,船一掉頭,勝三爺與石爺一前一後,站在船頭,二位少寨主俱都站在船後,大少寨主低聲說道:「兄弟你看這位老家人,還真縱過來啦,然而幾乎落於水中。」二少寨主說道:「這樣宴會焉能帶家人前來呢?我看此老藝業不俗,不在勝三爺之下。他那手工夫叫蜜蜂戲花蕊,搖搖擺擺。」哥倆說話的功夫,飛豹舟已進水師營,兩邊廂嘍卒寨主各擎刀槍劍戟,大氣兒都不喘,一語全無。飛豹舟離大龍舟切近,白爺垂手站在船上,捻定銀髯,口中叫道:「勝老明公,真信士也。」此刻剛到辰時,勝老明公即到了。吩咐嘍卒搭跳板伺候。列位,飛豹舟矮,大龍舟高,三尺寬的跳板,三四丈來長,跳板一頭搭飛豹舟上,一頭搭在大龍舟上。白爺說道:「勝老明公請上船來。」大少寨主在頭前帶路,勝三爺在大少寨主之後,石俊山之後是二少寨主白俊,石俊山說道:「主人公,這麼長的跳,顫顫巍巍的,老奴我手眼皆遲。」白二少爺說道:「我在後面扶持著你。」此時勝三爺已然走上大龍舟,白爺命在大龍舟上調擺桌案,大龍舟地勢寬闊,桌案俱都是南繡的圍靠,繡的是團花朵朵。白爺抱拳當胸說道:「明公請上座。」勝三爺說道:「寨主太謙了。」讓之再三,勝三爺坐於賓位,白爺坐於主位。落座之後,自有嘍卒獻過香茶,石俊山站在勝三爺背後,老英雄晃晃悠悠,二目注視眾人。二位少寨主俱都站於白爺背後,石爺護住勝三爺時刻不離左右。
勝三爺端起茶來,聞著異味清香,喝著茶聽背後有人咳嗽,回頭一看正是石爺,九龍山六七千人都鴉雀無聲。勝三爺叫道:「勝忠,你可拜見老寨主。」石爺聞聽,放下毒龍杖,晃晃悠悠奔白爺面前而來,提大氅磕膝點船板,口中說道:「老寨主在上,老奴勝忠拜見老寨主爺。」白爺說道:「這大年紀還跟隨主人?真不容易。」石爺說道:「老奴與我家主人走過幾年鏢,山南海北跟隨我家主人,時刻不離,已二三十年啦。老奴久而久之,殘廢啦。我家主人憐恤老奴,故仍跟隨。」白二少寨主一攙石爺說道:「老人家少禮吧。」石爺說道:「謝過老寨主。」白爺說道:「常言說得好,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老管家雞群鶴立,必是高明。」白玉祥說至此,叫道:「白俊,你給老管家取二十兩銀子,留老管家買包茶葉喝。」
當時二少寨主下艙,取了一包銀子,遞與石爺。石爺伸手接銀子,請安謝過老寨主,晃晃悠悠走到勝三爺背後一站。此時有嘍卒將茶撤去,擺上上等的筵席,無非是燕窩翅子,雞鴨魚肉,山珍海味之類。二老者飲酒中間,勝三爺看白玉祥恰如帶兵的元帥,白玉祥看勝三爺,那大年紀神光飽滿,二位互起了敬愛之心。二位在酒席之間,談古論今,講了些文韜武略,攻殺戰守,及武學中的奧義,歷代聖賢軼事,當今的人物,白爺問,勝爺答,真是問一答十,對答如流,滔滔不斷。二老者愈說愈親熱,真有相見恨晚之意。不是小人從中蠱惑,二老者在酒席宴前,不難化干戈為玉帛,可恨為群小所慫慂,所以不能言歸於好,以致後來一座銅城鐵壁的九龍山,卒為勝三爺所破,數十年積蓄,焚燒殆盡,閒言不表。
勝三爺說道:「酒過千盅,終是一醉,勝英有不情之請,前者勝英由十海島中九死一生盜出黃金印,此印未失,非但勝英之幸,亦是老寨主之幸。老寨主乃明末武魁,當然不能與流俗同污,天作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非我勝某饒舌,皆因盜印之人狀告勝英,株連九龍山,勝英與九龍山和老寨主何仇何恨?騎虎難下,事實所迫。俗語雲,『豁出一身剮,敢把皇帝打。』此言若出於無學無才之口則可,若出於達人之口,則不可。望老寨主不念舊惡,交出盜印之人,勝英完了官司,大恩大德沒齒不忘,勝英決不敢以血氣之勇,藐視老寨主!老寨主幸三思之。」白玉祥說道:「勝老明公所說俱是金玉之言,玉祥敢不銘佩,但是事已至此,破產傾家,數運使然,九龍山嘍卒寨主死傷三百餘位,哭夫泣子,數日以來不絕於耳,人非草木,誰不心酸?我就這樣將盜印之人交出,何以對死去的嘍卒寨主?我請明公,非為別事,明日你我水師營中決戰,明公人少,玉祥人多,單打獨鬥,不能以多為勝,言而有信,如若以多為勝,白某誓不為人!老明公單身直人,菊花村中之人必不放心,請老明公即刻回村。我怎樣請的你,我怎樣送你。」
語至此,遂叫二子:「送老明公出水師營,如有攔阻勝老明公者,當時按山法處治。」勝三爺聞聽,知不可以言語了結,遂站起身形說道:「明日午刻,勝英必到貴營,言而有信。」白玉祥抱拳說道:「恕玉祥不能遠送。」勝三爺說道:「老寨主留步。」勝三爺在前,石爺在後,二位少寨主在後相送。白俊懷抱「令」字旗,四人齊上飛豹舟,出了水師營。勝三爺原來的小船仍在原處等候,此時離小船有一丈五六,下底錨打住飛豹舟,勝三爺的小船在東面下錨。白俊說道:「勝老明公請下船吧。」勝三爺一看離著小船還有一丈五六呢,他就叫勝三爺下船,這孩子真叫聰明之中透著壞。勝三爺丹田一提氣,腳尖一點船板,縱上小船。石爺一提大氅,也不喘了,也不咳嗽了,說了一句:「二位少寨主明天再見。」腳尖一點船板,縱上小船,猶如一團棉花落在小船上。二少寨。主說道:「哥哥你看看,有這樣的家人,就這一縱,九龍山能行的就少。」勝三爺面對二位少寨主道了請字。船頭掉動,遂往東而去。走出去有二里之遙,有一隻船由北往南而來,其行甚快,南邊有一隻往北面而來,兩隻船相近,兩船上的水手以篙點船頭,並在一處,將勝三爺小船的去路擋住,由大艙中縱出三個人來,穿青掛皂,每人手中一口三尖兩刃刀,雄赳赳氣昂昂,高聲喊道:「勝英,你往哪裡逃?老寨主不傷你,現有曹氏三杰,豈肯饒老兒的性命?要與我叔父二老寨主報仇!」此時勝三爺的船離這兩隻船也就在四五丈遠,兩個駛船的水手擔驚害怕,早將船打住。勝三爺一看是曹氏三杰,甩大氅要鬥。石爺說道:「勝三哥你作甚?殺雞焉用宰牛刀!小小毛賊,何足道哉?」說罷,抽毒龍懷杖往船乾上一戳,一伸手將劍督嗆啷啷一按,一道寒光,亮出無價寶秋風落葉掃,叫船家撐船奔曹氏三杰的船。船家膽小不敢駛船前進。列位,船家是曹氏三杰的救命星,要將船撐至曹氏三杰的船邊,石爺跳上去,便削瓜切菜的一般,就都給切了。船家不敢駛船前進,石爺頓足說道:「開船,都有我呢。」船家說道:「有你就沒有我們了。」仍是不往前開船,正在此時,由西北來一隻飛豹舟,船頭上站著二位少寨主,令字旗一展,叫道:「曹氏弟兄敢不遵山令嗎?還不回去?」曹氏三杰一看,面上的顏色更變,將船分頭開去。二少寨主說道:「勝老明公,曹氏弟兄不遭山令,我家嚴有言,將你請回,叫他三人當著明公之面,插箭游營。」勝三爺說道:「我已出水師,些微小事,豈能再回?望二位少寨主替勝英回明老寨主,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曹氏三杰為叔報仇有何不可?不必以山令治罪,告訴三位曹少寨主,明天把刀磨快快的,只要有本事,何難報仇?」語畢,抱拳道謝,白氏弟兄回水師營去了。勝三爺小船走出一里多地,聾啞仙師率眾接應已然等候多時,在大江之中見了面,遂將兩路船並在一處,共四隻船往東河坡而來。
來到東河坡,眾英雄棄舟登岸。
回到菊花村。派人購買吃食、對象、煤米、柴炭、茶葉、點心等一切應用對象。大眾在東跨院房屋中,勝三爺備談曹氏三杰劫殺之事,白家父子怎樣人物,大家吃著晚飯相議,彼眾我寡,白玉祥雖說單打獨鬥,恐群小從中破壞。諸葛道人說道:「明天我們大家都去,勝三爺是領袖,居於第一隻船上中位,九頭獅子孟凱、震三江蕭杰,叫他們二位在左邊;右邊南俠王靈、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兩位道人和火德真君孔華陽,聾啞仙師諸葛山真;最後三位矮爺,登山豹子楊義臣,鑽雲太保賈斌久,震三山夏侯商元,這是第一隻船上的人。第二隻船上,羅興龍、張玉龍、葉承龍、孟金龍、鐵飛龍、高俊龍、蕭銀龍、玉面小白龍方俊仁、混江龍於藍、千里追風仙童華龍;此時羅興龍與張玉龍二人避在當中。第三隻船上,鎮九江屠粲、黃三太等。
共合去了六隻船,有本領的主要人物俱都在前三隻船上,武學稍微差一點的在後三隻船上。」當晚將一切議好,第二日大眾起身,到了江沿按秩序上船,直奔九龍山水師營而來。相隔不遠,只見水師營門旗開處,十二桿大旗列於北,十二桿大旗列於南,就見大龍舟出了水師營,水八寨的船列於南,旱八寨的船列於北,中平八寨的船列於大龍舟之後。白玉祥在船頭上一抱拳,口中說道:「勝老達官,真信實人也。」語畢,令字旗三層,南面兩隻船,北面兩隻船,每船上八個水手,這四隻船並在一處,橫在大龍舟與勝三爺六隻船的當中,錨練鎖鉤環套著,再用彈繩繃住,水手打開船艙,取出紅油漆的欄杆,有二尺多高,六尺多長一塊,船上有卡口,將欄杆俱穩好,又來了三四隻小船,將這四隻大船下了底錨,每一個底錨都有七八百斤,無論起多大的風,船也不能晃搖。然後大船上的東西,俱都運到小船之上,開回水師營。勝三爺的眾賓朋友列於東,九龍山水師營列於西,兩陣對圓。勝三爺共合是六隻船,連水手都算上不到百人;白玉祥水師連營,大小戰船有三五百隻,嘍卒寨主約有五七千名。白寨主在大船上說道:「勝老達官,今天決戰,強存弱亡,就在此一舉,練十年八年武學的人,不要臨敵,刀槍無眼,何必白白送了性命?」說畢,將令字旗交於少寨主白俊之手,遂說道:「有違山規者,無親無疏,當時殺之。」白玉祥甩大氅,問了問十二隻月牙鏢,復又說道:「看傢伙伺候。」兩個小童,橫抬著紫金鏜,單腿點地,遞與白爺,白爺接過了雙鐺,往兩下一分,叫小船送上戰船。勝三爺一看,不由得一怔,萬沒想到主帥先臨敵。勝三爺當時打發人告訴最後小船上的人,將小船騰出一隻來,預備迎戰。小船離勝三爺這只船不遠時,勝三爺問了問三隻金鏢,甩頭一子。旁邊的道爺叫道:「王大哥您還能看熱鬧麼?他們兩個人要動上手,有句俗言,二虎相鬥必有一傷。」王靈這才叫道:「勝三弟且慢!貧僧先上一場。」語畢,縱上送戰的小船,命水手開船。此時白爺在大戰船上,分雙鐺觀看,小船上送來了一位陀頭老和尚,頭上月牙鑌鐵箍鋥亮,發髻雪白,飄灑兩肩頭,頷下一部銀髯,根根透肉,背後背著一對兵刃,好似護手鉤,可是雙月牙兒?
白爺當時未看清楚。王靈的小船已到東船乾,老陀頭一飄身越過欄杆。白爺一看,王靈由東往西而來,二位相距不遠,王靈打問訊,口中念道:「阿彌陀佛,賢弟一向可好?」白爺問道:「老當家的何如人也?」王靈說道:「阿彌陀佛,自己弟兄都不認識了?我乃王靈是也。」白玉祥聞聽,口中唔呦了一聲,風翅紫金鐺插在船板上,遂說道:「老哥哥受小弟一拜。」提腰圍子跪倒身形。南俠伸手相攙,說道:「二十餘年未見賢弟,賢弟老得這般光景了。」白爺說道:「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消磨斬將刀。老恩兄到此何干?」王靈口念「阿彌陀佛」,說道:「賢弟你與愚兄八拜結交,子川亦與愚兄有金蘭之好,金磚不厚,玉瓦不薄,你們二位受人蠱惑,如今弄得騎虎不下。
貧僧不知則可,既知之,焉能袖手旁觀?勝英是當時的英雄,賢弟乃文武奇才。我今前來所為排解此事,到如今盜印之人,已將雙足捐去,欽差大人的寶印已由九龍山海眼中撈出,盜印之人一到場打官司,破出殘廢之軀,可保賢弟無事,勝英捨命交友屈己從人,賢弟若獻出盜印之人,叫勝英給你磕頭賠禮。
院署公廳盜印之事,決無賢弟之糾葛。勝英雖是保鏢的,欽差大人派他為此案原辦,當然也能從中為弟斡旋。」白玉祥說道:「你我弟兄乃是金蘭之好,見面之時我給兄長磕頭。金磚厚,玉瓦薄,我乃山中之寇。勝英有官面的勢力,老恩兄您要叫勝英辦我,又有何難?」語畢,把雙手往自己背後一背,叫道:「老恩兄你就捆吧。」王靈聞聽,向後倒退,叫道:「賢弟,貧僧所為調處,你這算何意呢?」白玉祥說道:「這是拜兄弟的大義,您要不把我捆上,我與勝英的事,兄長一字別提。兄長你賣了我的水洞石門,我聽說有陀頭和尚王靈,我始終不信,莫說您是我盟兄,就是我父親由白家祖墳裡出來,也了不了這件事。您要是願與勝某出力,動手我奉陪,我認識兄長,這對鳳翅鏜可不認識兄長。兄長就此請吧。」王靈說道:「賢弟你與為兄一個場面,為兄好下船啊。」白爺說道:「沒有場面,您要與勝英出力,動手就是場面。」說著話,提鳳翅鏜說道:「我要得罪。」王靈說道:「你要怎樣?愚兄八十餘歲了。」白爺惡狠狠往王靈胸前便紮,王靈一退身,甩雙鏜奔頭上便砸,王靈再一閃身,雙鏜雙鋒貫耳。王靈縮頸藏頭,叫道:「玉祥且慢動手!」伸右手撤出肩頭的跨虎籃,左手提藍布僧袍,割下去有一尺來寬,二尺來長,將僧袍擲於船上,左手再撤左肩的跨虎籃,往船上一划,口中說道:「咱們倆從此是割袍斷義,畫地絕交。」二位眼看就是一場惡戰。這才是:屈己從人老勝英,戴罪立功追國寶;恩怨糾葛仇結深,保鏢綠林兩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