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第二節

  書中代言,白綾子不懈勁,無論有多大力氣也不能退出手腕去。頭前有老嘍卒打著燈籠引路,林士佩率領,往西南過五七道寨子。忽聽水聲滔滔,並不見水。西南犄角有一座閣,南北都是漢白玉欄杆,有三四丈見方,漢白玉鋪地。以西為上,有一張青石月亮桌,兩旁有青石月牙椅子,東西南北有兩根青石柱子,約有一尺粗細,將燈籠拴在柱子上。嘍卒俱穿水褲,林士佩、曹世彪俱都穿著水衣。南北兩頭一邊有一個鋼環子,嘍卒一提鋼環子,咯吧一聲響,閃開石蓋,用鐵柱子支起。林士佩叫道:「三位俠客爺這裡面涼快,自己下去吧。」勝爺毫無畏懼說道:「這算不了什麼。」老三俠自己走入倒下台階的水閣內,嘍卒打著燈籠。走下十餘層倒下階腳石,三俠跳下水去,水過肚臍。三位老俠客借著燈光觀看,靠西面有五根明柱,出水四尺有餘。頂上有一個鋼環子,底下一尺餘也有一個鋼環子。林士佩指著嘍卒說道:「勝三爺是第一俠,請在正當中這棵柱子上。」嘍卒將勝三爺的胳膊一領,拴在當中這棵將軍柱上,底下的腿拴在柱子的橫棍上,又將勝三爺的白髮拴在上面鋼環子上。孟二俠在左,蕭三俠在右。勝三爺用腳一踢,底下是石頭鋪地,四面石壁。為何水響?原來南北兩面有鐵篦子,由南來水,從北出去。林士佩說道:「太涼快啦,咱們上去吧。」
  眾人順階腳石上去,撤去兩根鐵棍,一擰螺絲,石蓋封口。三位老俠客在陰山背後,先是有氣助著,不顯甚涼,到後半夜就覺著涼了。到第二日早飯之後,忽聽上面鋼環響動,石蓋忽動。
  勝三爺抬頭向上一看,見一白胡老者,年在七十餘歲,托著一個木頭托盤,後邊跟著一個十五六歲年輕之人,青布的水靠,提著一個廣錫大素子,拿著三個小茶碗,來到近前,那老者叫道:「三位老俠客請了。」托盤裡邊三大碗綠豆飯,兩大盤饅頭,兩碟菜。遂說道:「這三位老俠客,我家老寨主氣惱之間,忘了送飯啦。這是我家少寨主打發我等送飯來,您吃飯,我們送到您的嘴上,我們可不敢鬆綁繩。」勝三爺問道:「你們是九龍山的什麼人?」老者說道:「勝爺,我是內寨的老家人,我叫白福。」年輕的說:「我是少寨主的書童,我叫白林。」勝爺說道:「你們二人不夠資格,原本是賊下之賊。勝三爺要吃賊飯怕沾上賊味,凍死不烤燈前火,餓死不吃無義食!」白林說道:「勝三爺您別著急,這是二位少寨主的私情。」說著話,一老一少轉身形上階腳石而去。到上面將托盤酒壺茶碗都放在青石桌上,將兩根鐵棍一撤,石板入卡口,上好螺絲。老三俠在裡面,也不知黑白夜晝。
  又到了定更來天,孟二俠渾身立抖。先前筋骨疼痛,後來四肢麻木,三位老俠客俱是如此。孟二爺上嘴唇打著下嘴唇,直哆嗦,叫道:「勝三哥,方才送飯來許是白天?此時大概黑了?您看此九月天氣,不見天日之光。他們送飯,咱們不吃,也當喝兩杯水酒。此時我心中發慌,再要待一夜,小弟休矣。咱們哥仨由昨日未離涼水。」勝三爺轉了轉眼珠,看看左邊孟二俠,右邊的蕭三爺,遂說道:「我連累二位賢弟,受此世所罕有之苦。」孟二俠說道:「盜印告咱們三人,又以帖請咱三人,怎算三哥連累我們哥倆?此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如在聚義廳,亂刃分屍,倒也爽快!老恩兄,人到難處想賓朋,這要是老恩師劍客來了,能救咱們不能呢?」勝三爺說道:「賢弟你想,吾恩師又不會掐訣念咒,焉能來到此處?下水之時,二位賢弟沒看見嗎?這鐵篦子,四寸見方的大柱。就是來了,也斷不了鐵篦子。」孟二俠又說道:「女劍客也不知道行不行?」
  勝三爺說道:「女劍客的寶刃也斷不了鐵篦子,再說女子更不能進九龍山了。」孟二俠又說道:「道兄與聾啞仙師等如何?」
  勝三爺說道:「不成。」孟二俠說道:「如此咱弟兄三人沒有救星了。」勝三爺說:「老少三輩,只有一個能行。」孟二俠說道:「哪位能行呢?」勝三爺說道:「惟有賈七弟那口寶刃,秋風落葉掃倒能行,但是他不會掐訣念咒,九龍山水旱約有三百餘里,他焉能找到這水牢呢?」此時三位老俠客浸得筋骨麻木。正在叫天天不語,叫地地不應,就聽南面的鐵篦子外,水向上一攪,一雙手捋住鐵篦子,由分水裙內掏出火筒打開子母口,抽出火折子晃著了,向牢中一照,遂說道:「三位哥哥多有受難,恕小弟救護來遲。」語畢,將火折放在火筒之內,卡好子母口。伸手由背後揠劍督,嗆啷啷一道立閃,抽出斬釘斷鐵的秋風落葉掃。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四寸見方的鐵柱子,削這個柱子,可不是一劍斬斷,一劍一劍的向下削,削到剩一指來寬才將鐵柱斬落,隔著四寸一棵,削下一棵去,偏著身就可以出去了。賈七爺削完立柱,進到牢中,伸手要解勝三爺的綁繩。勝三爺說道:「賈七弟先解你孟二哥吧。」賈七爺遂奔孟二爺,一摸繩扣,用寶劍一割,割斷兩道繩子,解下頭上發髻。然後再斷勝三爺的繩子,勝三爺說道:「你將蕭三弟的繩扣斬斷。」賈七爺不敢違背勝三爺之命,又與蕭三俠斷了繩扣,解下頭髮。放開蕭三俠,再將勝爺放開。三位老俠客在水中捆綁了一天一夜的工夫,由前一日四更天下水牢,第二日定更多天遇救,米粒未進,冷水浸得哆哩哆嗦的不能站立,倚住水牢的上牆,紋絲兒也不能動轉。賈七爺先攙扶著孟二俠在水牢中遛達,活動渾身的血脈,孟二俠能夠強掙扎著站立,自己用手按著穴眼活動血脈。然後賈七爺再攙扶著蕭三俠活動週身,又攙扶著勝三爺活動週身。順著鐵篦子出了水牢,向正南鳧出半里多地,黑夜之間離著水皮二尺多有一條彈繩。勝三爺與蕭、孟二俠俱都未曾留神,並未看見。賈七爺鳧到離彈繩切近,叫道:「勝三哥隨我來。」勝三爺走到切近一看,原來是一根彈繩,離著水皮二尺有餘。勝三爺問道:「賈賢弟此繩是何原故?」賈七爺說道:「勝三哥,我一個人焉能來到此處,還有別位了。此繩是咱們出入的道路,上面可沒有人把守。我們來了五個人呢,老劍客震三山、鐵飛龍、歐陽大義士、楊六爺與小弟我,一個人飛也不能上山,此處向上去二三十丈高,乃是最矮的山頭。還有一條道路,在東山下呢,是楊六爺把守著。」勝三爺與蕭、孟二俠陸續上了山頭,然後賈七爺再順著繩子爬上了山頭。究竟賈大爺他們是怎麼來的?原來,三俠與五龍、金頭虎進了九龍山十海島,被把閘兵窺破。一聲呼哨,調齊了大隊。
  偵察閘口,一看閘板南面高起來啦,絞起閘板。有會水的下去,將墊閘板的石頭撤去。當時五龍聽山上呼哨連成一片,俱各拼命的逃走。五龍之中於化龍水性略慢點兒,逃到外口閘板的時候,閘已下落。於化龍由邊兒上向外一擠,左肋被閘紮傷一根,幾乎斷折。比及金頭虎向外逃時,閘板早已落下,三俠已進了旱寨。金頭虎一人,猶如沒娘兒一般,由水中逃命,比及五龍出了九龍山十海島,一看人數,老三俠與金頭虎未見出來,五龍這才逃回葦塘中,將九龍山內落閘之事,報告聾啞仙師等。
  聾啞仙師聞聽大吃一驚,急忙與眾商議攻閘進山,挽救老三俠與賈明之策。聾啞仙師與賈七爺說道:「他們爺四位,凶多吉少,如今大家只可以死相拼。倘能攻破閘口,便可救出山內之人。」賈七爺連連稱是。當時將船由葦塘中駛出,此時風已略小。原來的六隻船損壞了一隻,又加上葉六爺僱來的這只船,仍然是六隻小船,齊奔閘口而來。來到閘口切近,閘上的嘍卒紛紛拋石子,船不能近前,連水手帶鏢行的人,受石子打傷了十餘人。聾啞仙師說道:「別攻閘口啦,這六隻船想要攻閘進山,勢比登天還難,且退下來再議。」於是退出十里之外,進了葦塘之中下了錨。眾人飽餐了一頓飯,聾啞仙師說道:「要想由閘口進山是辦不到啦。吾有一計,今早去叫只船,離閘口近處虛張聲勢,大喊攻閘。船要來回蕩漾,人要大聲吶喊。閘上的石子剛要夠得上啦,船便向後退。再去一隻小船奔南去,探九龍山何處可以進去?必須繞道而行,別叫山上的嘍卒看見。
  但是這一支人,必須一個人當十個人用。出進山時一死相拼,有去無回。哪位願去?」聾啞仙師正在問大眾何人前去之際,楊香五用手一指正東說道:「前面來了一隻小船,船頭上站立一人,你們看看是何人?」說著話的工夫,船已不遠啦,楊香五說道:「諸葛道爺,船上那人是我的天倫。」聾啞仙師口念:「無量佛,楊六爺來到,他一個人能頂一千人用。」船靠一旁,大眾見禮。鎮九江屠粲問道:「六弟由何處來?」楊六爺說道:「我由鏢局子而來。我到了鏢局子內,聞聽你們大眾現在菊花村,我又到菊花村王宅,據老僕說你們大眾昨天俱都探九龍山來了。我今天在菊花村吃完了早飯,奔九龍山而來,這只小船本是僱的。」楊六爺又問道:「探九龍山怎麼樣了?」道爺說道:「昨日二更多天,老三俠與金頭虎及五龍進山,被山上之人看破,只逃出來五龍,老三俠與賈明俱困在山內。由昨天夜間攻閘口,到今日晌午,都被石子打回,未能近閘。如今一天一夜,不知老三俠與賈明他們的性命如何。」楊六爺說道:「眾位仁兄賢弟打算怎麼辦呢?」道爺便將今天用的計策對楊六爺說了一遍。楊六爺說道:「有上不去的天,沒有上不去的山。用一隻小船,去四五個人,要有能為的,與九龍山決一死戰!救他們爺兒四個。」震三山說:「我去。」賈七爺說:「我也去。」
  震三山是個矮子,賈七爺也是個矮子,楊六爺也是個矮子,這就夠三個矮子了。楊六爺說道:「咱們到了九龍山內,三位哥哥與賈明若遇難,咱們想法救他們。他們若是遭害,咱們便報仇。可是人還少點。」賈七爺黃眼珠一轉,說道:「蠻子你還不說話嗎?你有軟硬勁的功夫,日行千里,黑夜像白晝看得一般遠。」蠻子說道:「我不會水。」震三山一晃大腦袋說道:「歐陽天佐你太滑啦,咱們哥兒幾個是一同前去,死生相共!你還能落後嗎?」蠻子這才點頭。當時挑選了一隻堅固的小船,哥兒四個上了小船,順著山坡向南去。風較前略小,當日天陰未晴,黑得甚早。由閘口順著山坡向南走了有二三里地,一看陡壁山崖,有百餘丈高的,有三五十丈高的,有七八十丈高的。
  山頭上的石頭城牆,俱都是兩丈來高。走到一座山下,楊六爺說道:「此山有二三十丈高。」楊六爺叫道:「大師兄,此處可上。船奔山根駛去。如山上有人知曉,船再後退。」船剛到山根切近,忽然由水中冒上一人,露出半截身軀,老劍客是夜行眼,看此人乃是一黑大漢,一身藍布衣裳,一伸虎掌抓住船頭,口中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鬼鬼祟祟的,我將船給你們弄翻了!」老劍客伸手就要抓此人的手腕,老劍客要抓上他的腕子,他手就算廢啦。賈七爺一看,急忙說道:「我看此人面熟,等我問他。」賈七爺遂說道:「你是何人?」此人答道:「我是鐵飛龍。」賈七爺說道:「你是幹什麼的?」鐵飛龍說道:「我是進九龍山給我勝三大爺盜印的,怎麼著都進不去。」
  眾人一聽,心中這才稍安。賈七爺說道:「鐵天勝是你何人?」
  飛龍答道:「是我天倫。」賈七爺一笑說道:「我與你引見引見,這是你楊六大爺、明清八義、登山豹子楊義臣。這是你夏侯商元伯父。」與鐵飛龍引見完了,飛龍上了小船。蠻子說道:「這才叫五子救三俠。我是蠻子,老劍客與賈七、楊六都是矮子,這個鐵飛龍是傻小子,此之謂五子救三俠。」老劍客聞聽,遂說道:「蠻子說的不錯,真稱得起五子救三俠。」楊六爺囊中取出皮帶一條,有一巴掌寬,打開了向腰中一係。內有七個釘子,名叫七星釘。七星釘上有皮套,四寸見圓,皮帶係在腰間,七個釘子插在皮帶之上,楊六爺說道:「船奔山根吧,山頭上若沒有人看見,它縱有一千丈高我也能上去。」這七星釘爬山乃是楊六爺的絕藝,無論多高的山都能爬上去。楊六爺叫水手傍山,遂爬上桅去。左腳登著船桅,由皮帶中取出一個七星釘,用榔頭釘在山上。右腳登在第一隻七星釘上,再釘第二隻、第三隻,作七星式樣釘好,上一步用腳拔下一隻釘來。如此倒換著七星釘,工夫不大,爬上山頭。取出三隻七星釘來,掖在皮帶之中。舉目向上一看,一丈多高人造的石牆。楊六爺由腰間取出飛抓,一抖飛抓,抓住石牆的垛口簷兒,拉住了絨繩。取下七星釘,掖在皮帶子之內,攀絨繩向石牆上面便爬。
  方爬到切近,一露頭的工夫,忽然裡面伸出一隻手來,蹦的一聲將楊六爺的透風巾抓住。左手抓住透風巾,右手的匕首刀奔楊六爺脖項而來。楊六爺兩眼一閉,只好等死。被人家提著,身軀懸著,實無緩手之力。哪知道此人的刀挨著楊六爺脖項問道:「閣下何如人也?」楊六爺聞聽,睜開眼睛一看,只見此人白素一張臉面,年紀約有二十來歲。楊六爺答道:「我乃明清八義排行在六,登山豹子楊義臣是也。閣下何如人也?」此人答道:「慚愧,吾乃本山二少寨主玉麒麟白俊。」語畢,將楊六爺提過牆頭,站在垛口之下。玉麒麟叫道:「六義士,你們來了多少人?你好大的膽子!」楊六爺明知不說實話也不行,早被人家看破了,遂說道:「我們來了五個人,前來解救三俠與賈明。」玉麒麟說道:「三俠現在水牢之中,我深盼有人前來解救。今六義士等來得甚好,我弟兄實是有心無力,不敢救三俠出水。現在三俠在水牢之中,此水牢由北向南去,再向西,山嶺上有三棵大樹剛能過人,乃是必由之路。再往北去下山坡,再向西去,還得過三道山嶺,此嶺有人把守,每隔半里地必有一人來往盤查。由此過去,三俠的刀與暗器,皆在後寨內書房中,六義士千萬小心!多加仔細,到山內時,高抬貴手,少傷人為幸。但是水牢牆上安著鐵篦子,非有寶刃不可,無有寶刃不能救人。過了三道嶺向西共四五里地,便見此水閣了。閣下便是水牢,六義士保重些。」語畢,二少寨主翻身去了。楊六爺說道:「多承指教,彼此心照吧。」楊六爺見玉麒麟走後,由腰間取出彈繩放了下去,上面拴在大樹之上。眾人都順彈繩而上,楊六爺將玉麒麟之言,報告了四位。這才商議誰盜兵刃,誰救三俠,誰打接應。賈七爺有寶刀能救三俠。老劍客打接應,大義士盜兵刃等物。鐵飛龍也打接應,這才救出了三俠。勝三爺說道:「眾位都快出山去吧,我不奪回黃金印,誓不出山!」
  正在此時,就聽賈明喊道:「三大爺別走,帶著我。」賈七爺見賈明來到,心中甚為喜悅。您道別人此時,因勝三爺說叫眾人出山,只顧勸勝三爺啦,可就忘了賈明了。賈七爺心中時刻未忘,如今一見賈明,遂問道:「你在何處來?」賈明說道:「五龍一聽見山上閘口呼哨連天,俱都奔命的逃走,可就把我留在竹城裡。再要走時,閘已落平,也出不了竹城了,再找勝三爺也看不見了,我就在水裡糊裡糊塗的鳧,鳧在水面看離著人遠了,我又奔山環去,鳧到山環裡一看,有大石頭窟窿,我就鑽在裡邊去啦。」
  書中代言,賈明鑽螺絲洞,他渴了喝清水,餓了就吃鬆籽兒。賈七爺正在問賈明之際,就聽北邊人聲吶喊,燈籠火把照如白晝。勝爺說道:「眾位仁兄賢弟們,預備傢伙殺奔前去!」
  三位俠客與七爺、楊六爺、蠻子、金頭虎賈明、鐵飛龍,爺兒八個,各持兵刃,向前迎去。三俠在前,賈七爺與賈明等在後。
  嘍卒們由北向南。爺兒八位由南向北。帶領嘍卒之人,正是鐵戟將方成,五百嘍卒各持雙手帶,雁排翅排開。您道九龍山怎知三俠在此呢?皆因為賈七爺救三俠之時,被尋山的嘍卒看見。
  此處尋山的嘍卒,每隔半里之遠,有一人把守,互相傳達消息,不一時就傳到聚義廳中平大寨。鐵戟將方成聞聽救出三俠。方成在白老寨主前請命帶領五百飛虎軍,前去捉拿老三俠一干眾人。白玉祥說道:「方成你未曾經過大敵,鏢局之人不是柔弱之輩。」方成說道:「我來到九龍山無尺寸之功,必將三俠一鼓擒獲,獻於老寨主之前。」白老寨主傳令五百飛虎軍,令方成帶領前去。白老寨主自去打接應,方成這才帶領飛虎軍,飛也似來到。三俠迎將上來,俱都懷抱單刀。勝爺魚鱗紫金刀,脅下襯黃雲緞子鏢囊,周圍鑲青緞子臥魚,當中有個青緞子鏢字,下面五色線網子,緊襯燈籠穗。孟二爺懷抱七星刀,脅下囊中六個蓮子鏢。蕭三爺懷抱金背折鐵刀,脅下囊中三隻毒藥叉、三隻紫金鏢。三俠背後是漢奸,頭戴春秋帽,身穿皮馬褂。
  還有個黑大漢身高七尺,膀闊三停,背後背喪門螺絲棍。賈七爺、賈明俱都身矮,方成未能看見。兩陣對圓,方成一聲喊嚷:「勝英你乃籠中之鳥,釜中之魚!要知時務,擲傢伙束手就擒。」
  勝爺聞聽,將捻銀髯說道:「來者莫非杭州小寇,方家集的方成?你不過是坐地分贓的小寇,無非是打槓子,放暗箭,端雞籠的毛賊。你也敢跟勝爺較量?你叫九龍山的白玉祥出來!」
  方成看勝爺老邁,不放在心上。方成身材五尺有餘,頭帶青緞子壯帽,身穿青緞子短靠,青緞子快靴,手使的是一對畫桿描金戟。勝爺揠刀剛要與方成動手,後面黑大個嚷道:「勝三大爺您把黑賊給我吧。」勝三爺這幾句話送了方成的性命,若說他是人物,鐵飛龍還許留點情,蠻子聞聽說道:「王八羔子,老鸛落在豬身上啦!他比人家還黑,他還稱人家為黑小子。」
  勝三爺聽鐵飛龍喊讓給他,有心攔阻,又一想方成不是人物,鐵飛龍剛出世,是個愣小子,叫他將方成結果了性命就完了。勝三爺叫道:「賢姪慎重些。」鐵飛龍說:「知道了。」二人一照面,方成的雙戟陰陽把合著,一戟直奔胸口窩,下面這只奔肚臍。鐵飛龍見方成刺來,並不抄傢伙,手拍著胸脯說道:「小子照這來。」勝三爺等一看,嚇了一跳,有金鍾罩的功夫,也蔽不住雙戟,戟是尖傢伙,份量甚重,金鍾罩鐵布衫就是蔽得住,肚臍上也蔽不住。勝三爺一怔神的工夫,只見鐵戟將方成的戟已刺到鐵飛龍胸前,離著有半尺遠,鐵飛龍一斜身軀,方成雙戟落空。鐵飛龍一伸虎爪,抓住了雙戟。一隻手一隻戟,這就叫傻子專能愚弄機靈鬼。向前一拉雙戟,鐵戟將方成焉能是鐵飛龍的對手?鐵戟方成向前一邁步,鐵飛龍抬起右腿照定方成左肋下一腳踢去,就聽噗的一聲,鐵戟將方成倒在塵埃。
  雙戟可就撒了手了。鐵飛龍將手中的雙戟向東拋去,由嘍卒們頭上過去,帶著多大的風聲,鐵飛龍擲了雙戟,過去一腳照定方成腿腕踢去,克哧一聲,方成的腿腕已折。這只腳踩著方成的右腿,一伸手抄起方成的左腿,口中說道:「我劈了你吧!」
  傻英雄用力向上趕提左腿,未曾劈開。傻英雄還閒著一隻腿呢,抬起來向方成襠中踹去,就聽卟的一聲,連糞帶血流了滿地。
  方成大吼一聲,一命嗚呼哀哉了。鐵飛龍將死屍舉起來,頭朝下,向石上磕去,頭觸石上,腦漿崩裂。這也是方成坐地分贓,欺壓鄉里的報應。
  嘍卒們見方成喪命,齊聲喊道:「可了不得了!把方成給劈啦,真是大力神呀!」口中喊嚷,猶如一窩蜂相似,往回裡便跑。賈七爺叫道:「勝三哥,追殺這群亡命徒。」勝爺說道:「賈賢弟萬不可如此!這些嘍卒,有一半帶家眷的,皆是種地為業,養老養少,不搶不奪,公買公賣,都是好人。萬不要妄殺好人。咱們為的是奪黃金印,咱們找白玉祥去。我在前面,你們不許越過我去。」列位,勝三爺要不攔阻賈七爺,這五百嘍卒不盡死於劍下了嗎?何況有三俠三口刀,賈七爺的秋風落葉掃,鐵飛龍的喪門螺絲棍,金頭虎專打二把刀,焉能有這群嘍卒的命在?勝爺前面追趕,故意的慢走,容嘍卒們逃命。賈七爺在後面跟隨,正向前追趕,忽見這五百逃命的嘍卒俱都止住了腳步,仍向東西排好。五百嘍卒的前邊,又來了嘍兵寨主,打著燈球火把,第一對現出兩個人來,林士佩與程士俊,林士佩手擎三停分水狼牙鑽,背後十二顆鏢槍,相襯烈火苗,囊中有三隻點穴鐝;程士俊手持一對畫桿描金戟,背後十二顆鏢槍,相襯烈火苗。第二對,左有和尚法蘭,懷抱一對亮銀梅花奪。
  右有八臂真人李士寬,背後有八柄短劍,懷抱兩柄長劍。第三對,左有寶刀將韓殿奎,白面長鬚,折鐵寶刀,叫能工巧匠補上一塊。右有二老寨主曹世彪,黑面鋼髯,懷抱擂鼓點金錘。
  這六位的能為都與勝三爺的本領相等。再向後面就是九龍山的白老寨主,大明末科的武狀元。頭戴銀灰色的老虎帽,正當頂顫巍巍大朵芙蓉花。身穿銀灰色大氅,頷下銀髯撒滿胸前。細腰窄背,身材魁梧,好似一位帶兵的大元帥。身背後有兩個馬童,一個馬童抱著一隻鳳翅紫金鏜,此鏜乃白玉祥獨出心裁,叫能工巧匠照樣打造。鏜桿長六尺餘,尖上有一個翅子,翅子前面有溜金鐺,後有纂尖,此鏜的招數,不傳與外姓。三位少爺使的是短把荷葉鏜,此時三位少寨主也站在老寨主的東面。
  大少寨主銀獬豸白義,二少寨主玉麒麟白俊,三少寨主玉面小子都白璧,各抱一對短把荷時鏜。老寨主西面曹家三位少寨主,俱都穿青掛皂。大少寨主曹寶江,手使三尖兩刃亮金刀。二少寨主曹寶海,手持三尖兩刃亮銀刀。三少寨主曹寶河,手擎三尖兩刃亮銅刀。這是白、曹兩家的六位少寨主。六位少寨主背後,有百餘家寨主,高高矮矮,丑俊不同,各抱應手的傢伙。
  勝三爺看個明白。勝爺面向北抱著刀,對白爺說道:「白老寨主你抬愛勝英,下帖將我勝英請進九龍山來盜印。要短打長拳,馬上步下,將我姓勝的捉住,我是心服口服。用消息埋伏,不算武學,蹭蹬失腳我姓勝的被獲遭擒,刀鏢甩頭鴨尾巾英雄氅,被你們得去,把我弟兄三人下在水牢,我孟二弟、蕭三弟一同被獲。老寨主請看,刀、鏢、甩頭等物我弟兄俱各到手,咱們兩造算不輸不贏。白老寨主你不比平常之人,你乃武學世家,大明末科的武狀元。避亂隱居在九龍山開墾為業,自備的資本,全憑奇才異能,成就了九龍山,並不是劫搶害民的盜賊者流,在下勝英是保鏢為業,公平交易。咱二位是井水不犯河水,素無仇恨,盜印殺官姓勝的管不著。題詩句於粉牆,言說落在九龍山暗告勝英。欽差大人是忠良愛民如子,本應鎖拿勝英,欽差大人怕屈了小民,故此派勝某尋找黃金印。盜印之人,給你我接仇作對,他要與我有仇,明找我勝英,家有家鄉,住有住處;但他不敢明找勝英,借九龍山的勢力,移禍於人。如蕭金台的老寨主閔士瓊,名高天下,大清國南七北六十三省赫赫揚名。父子三人,皆因為招聚綠林道,太倉州的秦尤北京城皇宮內院盜取聖上的萬壽燈,將燈送到蕭金台,閔家老少寨主不加詳察,收留萬壽燈,窩贓賊人,只落得一家老少山破人亡,閔家父子俱被拿獲。我姓勝的放了老寨主與少寨主玉面小如來閔德俊,將大少寨主解往北京,刀斧加身,殺在雲陽市口。現在罪魁秦尤,仍逍遙法外,這閔士瓊之事就可為前車之鑒。白老寨主你乃文武奇才,可別為這宗品行不端盜印之人,打窩主的官司,那真不值得!倘老寨主不悟,可就悔之晚矣。」話言未了,白老寨主前面這三對,第一對,在東南角一聲吶喊:「勝英不必動口舌之能,盜黃金寶印,刀殺官人者,乃震八方林士佩。今天咱二人分個強存弱死。」勝三爺飄髯一笑:「林士佩,我怕你跑了。」
  書中代言,這就是七斗林士佩。勝三爺說道:「我要再叫你跑了,你就呼我為林英。林士佩你記得嗎?如今這就是第七次了。」
  閒言少敘,話說勝爺見林士佩抄起狼牙鑽,勝爺此時也就行龍過步,二人一照面,林士佩托鑽頭,立鑽纂,用了個猛雞奪粟,劈頂帶肩,就向勝三爺打來。勝爺閃身軀,亮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長短傢伙一進,招眾人看著好似畫上繪的一般,一招一式,誰也不讓誰。林士佩鑽法精奇,勝爺的刀法絕倫,一力降十會,狼牙鑽碰在刀上刀就得飛。林士佩的鑽摘解撕捋,專找勝爺的刀。白玉祥一看,打了一個唉聲,說道:「曹賢弟,你看要講身法刀法,還是勝英高,果然名不虛傳。」且說林士佩與勝爺一來一往,工夫一大,勝爺氣力有些不敵,因勝爺兩天兩夜在水牢中受了許多饑寒,只喝了兩口水酒,此時又是困乏,腹中又空。林士佩正在二十五六的年紀,正是年輕力壯,他又不貪美色。再說,老不講筋骨為能,英雄出於少年。林士佩動著手,二眸子亂轉,眼珠是黑白分明。看著勝爺的刀老躲他的鑽,林士佩叫道:「勝老達官,英雄一世,打仗換撥不換?」
  勝爺說道:「林寨主,我要換撥打仗,非英雄也!」狼牙鑽是一鑽緊似一鑽,恨不能鑽鑽見血,勝爺先前是鼻窪鬢角見汗,衣襟原就未曾甚乾,此時反倒更濕了。勝爺用刀一點,林士佩用巨齒一掛,勝三爺一抽刀說道:「林寨主殺法驍勇,我勝英久而久之,甘拜下風。」語畢,向西南一縱,縱出去一丈有餘。
  林士佩一聲吶喊:「姓勝的,不見輸贏,何以言敗?」語畢,便追。心中思想:老勝英你力盡聲嘶,這回你還有能為嗎?你跑也不行。林士佩在後緊迫,勝三爺若向正東正西敗走,因有嘍卒,若向回裡跑,又有自己的人,只好向西南敗走。林士佩在後一追。鐵飛龍說道:「我替我三大爺去!這小子得理不讓人。」
  孟二俠急忙攔阻道:「不許相助,你勝三大爺平生打仗不許別人幫助,無論多近的朋友,若出去幫助,當時就算掰了交情。」
  孟三俠將鐵飛龍攔住,不叫上前幫助。勝爺跑得慢,林士佩追得快。林士佩追到距勝三爺有一丈遠近,林士佩燕雲快靴一點地,向前一縱,雙手合鑽,二眸子亂轉,緊緊防備暗器。勝三爺此時的刀,是刀把向胸口窩,刀尖兒朝外。林士佩心中暗想,老勝英,我這回可要劈你一刀兩段。狼牙鑽向前一伸,就聽嘩啷啷一聲,紅光冒出,躺在山坡。列位,您道是誰躺在山坡上了?原來是林士佩。勝三爺是真假虛實,非常神妙,所以才叫神鏢將勝英。明知打暗器,明著是打不了他。出汗可是真的,喘也是真的,惟獨敗是假的,為的是叫他追。暗中拿暗器好打他。勝三爺跑的時候,刀把的頭兒頂心窩,刀在哪一隻手裡,可看不出來。勝三爺在前面跑著,暗看林士佩在後面追的影兒,比著林士佩追離著一丈來遠的時候,勝三爺的刀就交在左手了,暗中套好甩頭的套兒,就等候他在背後下絕情。說時遲那時快,林士佩追到一丈來遠時,向前又一縱,相距勝三爺有四五尺遠,托鑽照勝三爺劈去時,勝三爺並不閃躲,向後一轉身,林士佩的鑽就落了空了。勝三爺一抖甩頭,直奔林士佩的太陽穴打去。
  林士佩一看不好,急忙閃躲。原來,勝爺為的是叫他躲閃,太陽穴這一甩頭是假的,當時向回一帶甩頭,兜了一個大圈子,霎時又奔林士佩頭上打來,這一甩頭正奔腦門子打來,就聽叭的一聲,翻身栽倒。這一甩頭打得重點,滿臉噴花,血流如注。
  勝三爺一纏甩頭,將甩頭繞在手腕之上,走到林士佩面前,刀交右手,照定林士佩磕膝蓋下,一刀剁去,就聽卟一聲,雙足斷落。魚鱗紫金刀剁入地內有四寸,林士佩一身分三節。白玉祥看的明明白白,不由得大怒,叫道:「韓賢弟,人言勝英慈祥仁善,忠厚待人,一甩頭打了個滿臉飛花,就可以了,為什麼又剁去雙足,廢了林士佩,有多大的仇恨呀!」老寨主白玉祥語畢,甩大氅,問了問皮帶中十二顆月牙鏢,叫童子看過鳳翅紫金鏜,這可在背後難壞了二位少寨主白義、白俊。一看老寨主要會戰勝爺,心中暗想,勝英的三隻金鏢、甩頭一支,真是神出鬼沒。自己的父親鳳翅紫金鏜,也不弱於魚鱗紫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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