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五節
且說焦公子自從黃爺下獄之後,每日與陶氏肆無忌憚,貪歡取樂。老尼姑這日到了陶宅,問道:「焦公子,你為何不急速把黃昆即刻害死呢?倘若日子一長了,黃家知道黃昆下獄,煩出門子來,將他救出去,豈不誤了你與陶氏終身的大事?」
焦公子說道:「還是老師傅有遠慮。」於是自己帶了四百兩銀子,奔錢塘縣而來。到了縣衙,直接進了監獄,面見管獄的朱四頭,遂對朱四頭說道:「四頭,我托你點事。大盜黃昆與我作對,他專叫他的伙計偷我,我煩你在暗中將他害了。我這裡有點心意。」語畢,將銀子放在朱四的面前說道:「這是四百兩。」朱四說道:「大盜黃昆現已問成了死罪,不久就要出紅差啦,你何必花錢呢?你拿四百兩銀子,小人也不敢收,小人天膽也不敢在私下裡害人。」焦公子聞聽,把臉向下一沉,提起銀包,拂袖而去,仍然夠奔黃宅。過了幾天,老尼姑假意到黃宅串門子,問焦公子道:「黃昆之事怎麼樣了?」焦公子說道:「朱四不敢辦。」老尼姑說道:「你怎麼這樣糊塗呢?你是府台大人的少爺,他敢收你的銀子嗎?你派一位別人去就行啦。貪贓枉法,是多大的罪孽?他焉能敢辦呢?」焦公子聞聽,這才恍然大悟,遂說道:「若不是師傅高才,吾哪裡想的到呢?」老尼姑走後,焦公平遂托了一個刀筆,此人名叫李鐵筆,二人當面講的,四百兩銀子,必將黃昆害死在獄內。李鐵筆收了焦公子四百兩銀子,遂來到縣衙,見了朱四頭,言明三百兩銀子害死黃昆。朱四頭說道:「焦少爺親自來的,要花四百兩銀子。你花三百兩就要辦事?」李鐵筆說道:「我還能白跑嗎?
實話對你說,我淨落一百兩銀子。我這一百兩銀子不能白落,我給你出主意害黃昆,連病呈也不用遞。」朱四頭說道:「你出什麼主意呢?」李鐵筆說道:「黃昆此時無有通達信息之人,他這宗案子,也沒有人敢與他送飯,你就給他斷了飲食,他七天准得死,然後一報告,錢算落下啦。這件事還不缺德,他出紅差是殺罪,這樣他還落一個整屍首。」朱四說道:「咱就這樣辦吧。」於是監獄裡的大小伙計等,分了二百兩,管獄的朱四頭落了一百兩,黃昆從此就斷了飲食。三天水米未進,又加以身上板子夾棍之傷,大丈夫刀槍不怕,饑餓難當,只餓得七竅生煙,遂叫道:「上差老爺們!給我點涼水喝。」看獄的說道:「姓黃的,你自從打了官司,您連一文錢都沒拿出來。獄裡也沒有井,您等打了井再喝吧。」正在此時,就聽看獄門的說道:「二頭,別說閒話,朋友來啦。」這人進了獄門,向黃爺說道:「咱們都是朋友,您打了官司啦,我們實在無法照應您,誰也救不了您。現在您有朋友來看您來啦,要是別人我們就不叫他見啦,誰叫咱們是朋友呢?」黃爺說道:「是何人前來探監?」這個獄吏說道:「姓趙名得勝。」黃爺說道:「叫他進來吧。」
你道趙得勝被黃爺擠兑的在朋友家住著,忽然聽說此事,趙得勝遂回來見了他的老娘,放聲大哭說道:「母親,我師傅現在被我那下賤師娘害的身入監牢,問成了死罪,此事必是焦公子從中所為。母親,咱娘倆的生命都是我那恩師所救,將兒撫養十載,要回家產,若不然,母親與孩兒早就沒有命啦。孩兒打算豁出咱們這幾十頃地,我要與我恩師動動官司。」趙老太太聞聽,遂叫道:「吾兒,有恩不報非為君子。無奈大清的律條,既已問成了死罪,怎能更改呢?咱們這點財力,買不了這樣的案子。你先拿著三二百兩銀子,到獄中先運動運動獄吏,叫你師傅別受罪。此外再與獄卒們三二兩銀子,叫獄卒們與你師傅買些吃食,然後再為設法。」趙得勝遂包了二百兩銀子,另外又包了二十多兩散碎銀子,來到了錢塘的監獄裡,打聽了黃爺的案子,然後拜見管獄的頭目。趙得勝與管獄的頭目見了面,叫道:「上差,現在獄裡收著一股差事,姓黃名昆,那是我的師傅。我打算與他老人家見上一面。」管獄的頭目說道:「不行,不行,現在查獄的老爺們查的太緊啦。前者有我們的親戚打了官司,我去談了談話,被查獄的老爺撞見了,受了一頓申斥。」趙得勝說:「老爺,我有點薄禮,你給擔點不是吧。」語畢,由腰間掏出一大封銀子,雪花白二百兩。管獄的一見銀子,遂說道:「黃爺都與我們是朋友,你既與黃爺是師徒,咱們也是朋友。此事我一人也不敢專主,把二頭請來,先商議商議。」於是打發小伙計將二頭請來,大頭對二頭與趙得勝二人一介紹,說道:「這是趙少爺,現在要探監看看黃爺。這兒有點小心意。」用手指著二百兩銀子。又說道:「這是給大家買一雙鞋穿的。」二頭說道:「這有何難?我先到裡面言語一聲。」二頭遂到裡面,一看吏卒正與黃昆說損話呢,故此二頭當時相攔說道:「朋友來啦。有你一位徒弟趙得勝前來探監,黃爺見嗎?」黃昆此時餓得將死,恨不得一見親人呢,遂說道:「請你將他帶進來,我師徒見上一面吧,我黃昆死後也忘不了大恩大德。」二頭遂將趙得勝帶到死囚牢內,趙得勝一見恩師蓬頭垢面,好似活鬼一般,牢中臭味難聞。趙得勝跪在黃爺面前說道:「老師受這樣之罪,弟子來遲,實在是弟子不知。」大英雄黃昆此時淚如雨下,遂說道:「為師實在對不起你,我拿刀找你一十三次,你不記為師之仇。」趙得勝也哭得淚如雨下,遂說道:「師傅的大恩大德,弟子豈敢忘去?以前之事,都是我那下賤的師娘之過。」黃昆叫道:「得勝兒!為師三日夜一口水都未進,你叫獄吏給我一口涼水喝吧,我此時幹得說不出話來啦。」趙得勝遂回頭叫道:「上差!你賞給我恩師一口水喝吧。」獄吏說道:「趙少爺,黃爺有夾棍之傷,不能喝茶。白水沖紅糖,能愈夾棍之傷,紅糖能活血。」語畢,獄吏端過來一碗紅糖水。大英雄黃昆,接過水碗,淚如雨下,眼淚都灑在碗中啦,因為渴的難受,眼淚糖水俱都喝下去了。
獄吏又給拿過來一包點心,黃昆糖水就點心,三日得此一飽。
趙得勝叫道:「老師!你畫了供沒有?」黃昆說道:「我畫了供啦。」趙得勝說道:「你為何畫供呢?」黃昆叫道:「孩子,人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是爐。八十大板打得我皮開肉爛,夾棍夾在身上,暈死過去數次,焉能受的了呢?」此時獄吏見他師徒說話的工夫太大啦,不耐煩催出了死囚牢獄。趙得勝低聲說道:「師博你存心忍耐些時,孩兒三日之內,救你出牢獄。」
黃昆說道:「得勝兒呀,你與老夫所學的工夫,沒有盜獄的本領,你救不出我去,你的小命也就饒上啦。」趙得勝說道:「我怎麼沒有盜獄的能為呢?我必要救你出獄。」黃昆說道:「此事萬不可為。」趙得勝說道:「孩兒不能辦得到,此事誰能辦得到呢?」黃昆說道:「你勝三大爺他能辦的到,可惜現在已經回家啦。若是你哥哥黃三太在此,他的學業雖不能盜獄,他可能聘請高人,他也認識俠劍客。除去此二人,誰也不能下此死力來救為師。」趙得勝說道:「我勝三大爺現在哪兒居住呢?」黃昆說道:「住在直隸莫州古城村。」趙得勝說道:「老師,直隸莫州離此太遠,我黃三哥不准在鏢局內,這二人都來不及了,等他們來到,你就出了紅差啦。你放心吧,這三日之內,孩兒若救不出恩師,孩兒誓不生存,願與義父同歸地下。老師你存心忍耐些時吧。」語至此,吏卒已經進了牢獄中,趙得勝由袖中抽手巾包兒,將包打開,裡面是二三十兩散碎白銀。
趙得勝叫道:「上差老爺們,你多作德吧,與我師傅結個鬼緣,他欲吃什麼,就給他買點什麼。我今年十七歲,決不忘老爺們的大恩大德。」獄吏說道:「你就望安吧,黃爺自有我們照應呢。我們在飯館內有折子,黃爺吃不吃,每日三餐,必給送到。」
黃爺問道:「得勝,這個手捧子,你可以叫他們與我卸下去。」
趙得勝聞聽此言,遂與獄吏一要求,獄吏說道:「這有何難?」
當時下了捧子。趙得勝說道:「你多忍耐吧,孩兒走了。」黃昆叫道:「得勝兒!你且回來,為師尚有幾句言詞。」趙得勝回轉身軀,黃昆在趙得勝耳邊低聲說道:「盜獄之事千萬別辦,你的學業不成。為師還活五十多歲嗎?半百有餘,死也不為夭壽了。」又大聲說道:「為師只有兩個親人,黃三太與汝。三太是我姪兒,你是我螟蛉義子,又是我的徒弟。可惜三太未在跟前。我死之後,你將我埋在地邊兒上,買一口十兩八兩的柳木白皮材足矣。千萬好好孝敬你的老娘,武學只求強身體足矣,不要恃勇械鬥。逢年遇節,與為師燒一點紙。還有一件要事,為師出了紅差之後,千萬央求官人,花錢僱人將為師的首級縫在屍上。別的千萬別辦。」語畢,淚如雨下。趙得勝叫道:「恩師忍耐光明吧!」又低聲在耳旁說道:「你放心吧,三日之內我若救不出你去,孩兒也就不活在這昏亂的世上了。」語畢,出了牢獄。回到家中,自己喝了兩杯悶酒,躺下就睡,睡的這個工夫不小,趙得勝的老娘,將他喚醒了,喝了點菜,吃了點東西,候到日落之時,也快關城打點啦,趙得勝收拾利落,帶上鋼刀百寶囊,奔縣城而來。順著馬道進了縣城,來在獄門之外,獄門已經緊閉,獄牆甚高,如此兩夜,未能上了獄牆。等到第三夜四更半天,又奔縣城的馬道,被勝爺看見。勝爺第三次盜獄,未見賈明,遂奔了錢塘縣,又奔縣城的馬道,故此看見趙得勝。勝爺由背後跟下他去,到了窪內樹林叢中,趙得勝上吊,自言自語:「非勝爺與黃三太不能辦理。」勝爺一聽,這又是一件逆事,因為他自己辦不了,急得要上吊,非我與三太不可。勝爺聽至此處,這才趕奔進前,由背後拍了趙得勝一掌,打著了火折子問道:「你認識勝英嗎?我就是神鏢將勝英。」
趙得勝喜出望外,跪倒磕頭,細說根由。勝爺說道:「得勝,憑你的孝義,我必救你師傅。要將你拋開了,黃昆是我盟弟,我也得前去相救。等到晚間,我救了你師傅,我再領著你見三太,要不然叫三太知道了此事,他比你性情還急呢。我救我的盟姪也是三天沒有救出來呢。現在三太他們在錢塘堤破廟後呢,我今天也不便回去了,等到夜晚辦完了,我再領著你與你師哥三太等相見。」列位,勝爺與趙得勝在樹林中說話,想不到樹上有人竊聽,強中更有強中手,暫且不提。單說趙得勝解下繩套,同著勝爺回了趙家村。到趙家村之時,天氣微明,趙得勝敲門,家人出來將門開放,趙得勝叫道:「勝三伯父,請進去吧。」家人問道:「這是何人?」趙得勝說道:「不必多言,頭前領路。」趙得勝將勝爺讓到客廳,家人獻茶,勝爺喝茶休息,一日無書。到了晚間,趙得勝問:「勝爺,盜獄都用何物?」勝爺說道:「什麼都不用,我這裡都預備好了。」勝爺遂打開包袱,取出獨睡毯子,叫道:「得勝,你將你的傢伙,也帶著,俱都放在毯條之內,背著同我進城。」趙得勝遂將自己的單刀零碎俱都包在毯條之內,背在身上,隨著勝爺進了縣城。天氣不過剛黑,爺倆進了縣城,找了個僻靜所在,休息了會兒,天到二更,爺兒倆這才奔監獄而來。
監獄的牆上,都是放著棗樹枝棘。來到獄牆的東面,趙得勝將包袱放在地上,打開了包袱,取出零碎東西。勝爺拾了毯條,叫道:「得勝,你可別離這兒,我將你師傅救出監獄,仍然打這兒出來。」趙得勝說道:「你請放心,我決不他去。」勝爺遂將毯條仍然拋到牆頭之上,掏出飛抓百鏈鎖,一抖飛抓抓住了牆頭,勝爺倒繩而上。到了獄牆上面,將獨睡毯條用手向下一按,壓倒棗樹枝棘,勝爺跨在獨睡毯條之上。趙得勝在牆底下一看,心中暗想:「不讀哪家書,不識哪家字。我要知道如此,我也能夠上獄牆啦。」就見勝爺在牆上,由腰內掏出問路石,先問了道路,然後摘下飛抓,帶在腰間。飄身下了大牆,拾起問路石子,帶在腰間,奔領班房獄吏住的房子而來。縱上房去,腳尖扣住陰陽瓦,用珍珠倒掛的工夫,濕破窗紙向屋中觀看。見一張八仙桌,左右各坐一人,外面坐著兩個人,牀鋪上坐著兩個人。勝爺一看左邊坐著這個人,大胡爪,就聽此人說道:「這不是二頭也在這裡麼,監獄之中,看更的人可就是咱們四個人,咱們吃的是陽間飯,當的是陰間差事,無事便無事,倘若有了事,便有身家性命之憂。要作官可作大官,當差可在大衙門當差,官大一級,可以壓死人。黃昆這案,可有點風聲,屈與不屈,是他當堂招認的,是縣衙門裡的事情,咱們應當的責任。惟有金頭虎這件差事,並不是應當押在縣裡的,無故的由府獄四更來天,偷著送到縣獄管押。府獄裡怕鬧錯,遂在縣獄裡;縣獄裡就不怕鬧錯麼?這就叫官大一級壓死人。
可有一宗,這兩件案子,黃昆是江洋大盜,金頭虎賈明是明伙執仗,拆擂台,十幾條的人命案子,這兩案都與焦公子有關係。
前天焦公子親手提著四百兩銀子,叫咱們害死黃昆,咱們不敢接他的錢,再說咱們當一份差,為四百兩銀子,屈害好人,也犯不上啦。咱們沒敢收他的銀子,臨走的時候,說了好些個不滿意的話。不用說,李鐵筆也是他托出來的。李鐵筆這筆錢是太平錢,七日餓不死,咱們也有說的,人家黃昆來了親近的人啦,咱們能夠攔阻人家送飯嗎?要是沒有送飯的,當然將他餓死,這一有送飯的,咱們就有言辭啦,七天餓不死也沒法子啦。
要能夠出法子橫止外面的送飯,那麼辦,咱們就管不著啦。這樣一來也不能害黃昆,咱們還使的是太平錢。」勝爺在房上一聽,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心中暗想:「無怪乎我在府獄中,三夜未能找著明兒呢,原來在這裡寄押呢。若不是救黃昆來,至死也找不著明兒了。」又聽那大胡爪的說道:「你們三位多辛苦,在黃昆與賈明那屋裡多留點神吧,千萬別懶惰了。」就聽那外邊坐著的那位說道:「黃昆在死囚牢第五間,賈明在第七間。今天賈明要酒要菜,我們說沒有給你預備,他張嘴就罵街,我還打了他幾個嘴巴子。這小子是死催的,他終日胡鬧。」
勝爺在外面點了點頭,心中暗說:「費心,費心。」又聽那個接著說道:「黃昆倒很老實,每日只是唉聲歎氣。」勝爺聽到這裡,由房上下來,夠奔二道獄牆,二道獄牆甚矮,也沒有棗樹枝棘,勝爺縱身形上牆。正在八月底九月初的時候,金風陣陣,現一種悲慘的景象。來到獄房,只聽唉聲歎氣的聲音,哭爹喚娘。老英雄長歎一口氣,心中暗說:「看起來,就該存心忍耐,吃虧讓人。為雞犬之爭,身入囹圄,豈不冤哉?」此時就聽賈明正自大呼小叫,勝爺心中暗想:「我先看看我盟弟去。」
勝爺走到第五間死囚牢,勝爺側耳細聽,就聽裡邊自己哀歎說道:「蒼天哪,蒼天哪,何其報應不公!想俺黃昆,平生未做過虧心之事,何以遇著賤人陶氏與禽獸不如的焦振芳,竟為姦夫淫婦所害。我黃昆死在九泉之下,也要活捉你們姦夫淫婦。」
勝爺啞然而笑,心中說道:「賢弟,賢弟,你是自取其禍,你五十餘歲,為何娶十七八歲的婦人呢?我再看看我那傻姪子去。」遂又奔第七間死囚牢而來。就聽見第六間與第八間,也是長吁短歎,有的說老娘妻子不能相見,有的說父母兄弟不能團圓,就聽賈明在第七間裡喊道:「小子門!喊什麼?悶了不會捋鎖鏈玩麼?再喊我就要罵你們哪!」老英唯心裡想:「傻小子還頑笑呢,到了什麼時候啦?」老英雄思想至此,心中思想:「若先救人,方才那個黑胡爪的有話,叫他的伙計多辛苦,先到死囚牢去看看。倘若我動手救人,他們來了如何是好呢?豈不誤了事。沒有別的,我先將領頭班房的人捆好了,然後再來救人。」勝爺思想至此,遂仍夠奔二道獄牆,縱過了二道獄牆,奔領班房而來。
來到領班房門外,勝爺不由的打了一寒戰,原來屋中燈光沒有啦。勝爺心中暗想:「為何他們將燈熄滅呢?獄裡向來終夜不能熄燈。」老英雄躡足潛蹤,走到門前,用手一推班房的門,並未關閉,隨手而開。勝爺走到屋中,掏出火折晃著一照,不由的呆楞楞發怔:這六個人俱都捆著呢,捆的非常之妙,兩個人的胳膊捆在一塊,腿也捆在一塊,六個人分為三對,俱都在地上躺著呢。勝爺說道:「是何人捆的你們?」就見那大胡爪的口中有物,直哼哼。勝爺伸手由那大胡爪的口中掏出棉花,問道:「是何人捆的你們?」那大胡爪的說道:「連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正在屋中談話呢,進來了一個妖精,青臉紅髮,一身毛。我們剛要喊嚷,那個妖精伸手每人點了一下,我們便都上氣不接下氣了,讓他隨便捆綁。老爺子您救我們呢。」勝爺一聽,心中暗想:「我露了白啦。人家帶著假面具,救出人去,神不知鬼不覺。我是本來的面目,這六個人將來都能認識我。」
勝爺思想至此,遂說道:「班頭,你不收焦公子的四百兩銀子,不害好人,我今天淨救人不害人。」語畢,將棉花仍然塞於班頭的口內,仍然越過二道獄牆,走至五號死囚牢門前,勝爺不由的一怔,死囚牢的門已經大開。走到牢內,晃著火折一照,象鼻大鎖,擲在地上,黃昆蹤影不見。勝爺出了五號囚牢,奔二道獄牆,越過了二道獄牆,來至頭道獄牆一看,毯條仍然在牆頭上。勝爺掏出飛抓抓住獄牆,搗上了牆頭,單胳膊跨著牆頭,就見獄牆外那片樹林子東南角上,有一道白線。勝爺飄身下了大牆,奔樹林子東南角而來,那道白線已經蹤影不見。勝爺圍著樹林子繞了一匝,仍然不見其人,勝爺心中納悶:此人為何這樣的快呢?勝爺又一想:「我在這兒發怔何為?我回去救我姪子賈明去呀。」勝爺仍然回到監獄,再奔七號死囚牢。
勝爺一看,死囚牢門外蹲著一個黑影,定晴一看,原來是賈明蹲在那裡,口中說道:「我不嚷。」勝爺低聲叫道:「明兒!」
賈明一聽是勝爺的聲音,遂叫道:「三大爺!我不嚷。」勝爺說道:「誰救的你?」賈明說道:「我正納悶捋鎖鏈子呢,一道立閃似的,進到死囚牢中,紅鬍子藍臉,竹葉眉。他叫我閉眼,我就將眼閉上啦,唰啦唰啦,我的手銬腳鐐就下來啦。他說叫我在門外蹲著,千萬別動,必有高人來救我。」勝爺說道:「明兒,我聽說你下獄的時候,有人背著你下的獄。你能行動吧?」賈明說道:「三大爺,我那是裝著玩呢,我能走。」勝爺叫道:「賈明隨我來吧。」爺兒倆奔二道獄牆,賈明先縱過了二道獄牆,勝爺隨後也縱過了二道獄牆,爺兒倆來到頭道獄牆。勝爺抬頭向獄牆上一看,勝爺說道:「明兒,可了不得啦,我進獄牆之時,牆上有一條獨睡毯條,為的是出入的。現在毯條沒有了,棗樹枝棘最厲害不過,如何過去呢?」賈明說道:「必是被風刮下去了。」勝爺說:「不能,毯條兩頭有磚墜著,風刮不下去。」賈明說道:「咱爺倆砸開獄門吧。」勝爺說道:「若將獄門砸開,罪名可就大了。」爺倆正在著急之際,忽見由牆外"唰啦"一聲,獨睡毯條搭在原處,緊跟著又聽噗刺一聲,上來一人,週身白毛。賈明說道:「三大爺,妖精來了。」勝爺說道:「光天化日,豈有妖異之事?」勝爺遂向上問道:「什麼人?」牆上答道:「是我。」勝爺說道:「原來是歐……」
語至此,就聽牆上之人說道:「老哥哥,念緩念緩。」擺著手不叫向下說。勝爺這才明白原來是歐陽天佐,賈明也明白了,叫道:「豆腐皮!你可嚇壞了我啦,嚇了我一褲子尿。豆腐皮,你快將我三大爺係上牆去,然後再係上我去。要不然,我招呼著你的名子喊嚷。」歐陽大義士遂係下了絨繩,勝爺搗絨繩上了牆,飄身下了牆頭;歐陽大義士再將絨繩擲下來,金頭虎賈明也搗絨繩上了大牆,飄身而下;然後歐陽大義士,將絨繩提上來,纏成一個團兒,帶在腰間百寶囊內,也縱下牆頭,毯條可就不要了。歐陽大義士帶路,奔獄牆後的樹林子,歐陽大義士叫道:「勝三哥!他們爺兒三個俱在樹林子內。」勝爺問道;「那爺兒三個呢?」大義士說道:「三太在樹林子北頭,趙得勝在樹林子當中,黃昆黃二爺在樹林子南頭。昨天早晨趙得勝在樹林中上吊,你們爺兒倆個談話,我在樹上竊聽呢。老哥哥言說不叫三太知曉,候等救出黃昆再叫三太知曉。老哥哥與得勝回家,我就到錢塘縣堤破廟後,敗葦之中,找著三太等。今晚我帶領三太混進了城內,在一個大寺院內隱藏,候到二更已過,我同著三太奔縣獄而來。來到這個樹林子,吾將三太領到樹林子北頭,叫三太上了樹,我用繩子將三太拴在樹上。老哥哥,我黑夜與白天看一般遠,你上了獄牆的時候,吾就來到樹下啦。趙得勝看見我,他就要跑,我說:『你不要跑,我複姓歐陽雙名天佐,勝三哥約我前來幫助救人的,你跟著我來。』他就跟著我來到樹林之中,我也叫他上了樹,我用繩子也將他拴在樹上。然後我再進了頭道獄牆,正趕上老哥哥在東房上珍珠倒掛,竊聽他們說話呢。我也聽明白啦,我先到第五間死囚牢,一看果然是黃昆,又到第七間,果然是賈明。比及老哥哥到了死囚牢,我早將班房裡的獄吏全都捆上啦。老哥哥又打算由死囚牢返回去捆人,我趁著那個空兒,就將黃昆救了,我手中有諸葛道爺的寶刀,將獄門大鎖俱都削落,救出黃昆去,將黃昆領到樹林之內,在南頭我扶著他上了樹,也將他捆在樹上了。然後回去又救的賈明。你再回去,賈明早在七號死囚牢門外等著呢。」
勝爺聞聽,這才恍然大悟。歐陽大義士將三太、黃昆、趙得勝俱都由樹上解下來之後,黃昆、三太、趙得勝俱都謝勝爺與大義士救命之恩。正在此時,就聽獄中一陣大亂,勝爺說道:「咱們趕緊走。」黃昆帶傷不能行走,趙得勝說道:「我背著你老人家。」趙得勝背起了黃昆,蠻子將皮襖脫下來,假面具早已摘下去。勝爺在頭前帶路,爺兒六個奔錢塘縣城馬道而來,順著馬道上城,歐陽大義士打皮兜子之中,取出長繩一條,拴在垛口眼之上,趙得勝放下黃昆,倒絨繩而下,第二個賈明,第三個三太,蠻子又用絨繩將黃昆係上,由上面送將下去,然後勝爺、蠻子將絨繩解下來,纏成一個團,帶在腰間,飄身而下。勝爺說道:「大家暫且歸在何處?」黃昆說道:「我的怨氣不消,二位仁兄既使我絕處逢生,我必報此仇,以解胸中之憤。我想焦公子必在我家,我回家看看;如果在家,我必要手殺姦夫淫婦。」蠻子說道:「若是回家捉奸,我可不管。」勝爺暗中用手一推蠻子,低聲說道:「黃昆此時倒無有什麼顧忌,三太臉最薄,你不要胡說。」勝爺遂又回頭向黃昆說道:「賢弟回家也好,我等相隨。」於是眾人遂夠奔東門外,仍是趙得勝背著黃昆。此時已有四更來天,眾人到了黃宅,進了衚衕,黃昆叫道:「勝三哥!禽獸焦振芳若在我家,二位兄長打牢中將我救出,我手無寸鐵,怎樣辦理?」黃昆的意思,是要與勝爺借刀,勝爺有心不借,又怕朋友為難。勝爺正在一怔神之際,得勝由背後抽出樸刀,叫道:「師傅,我這口刀雖不如恩師的刀,要殺人也像削瓜切菜。」黃昆接過樸刀,就要躍短牆。勝爺叫道:「賢弟且慢!賢弟你有傷在身,焦振芳全身的武術,你一人焉能行呢?」趙得勝叫道:「勝三大爺!我同我老師進去能行吧?」勝爺點頭。黃昆上了短牆,趙得勝扶著黃昆的腿,老英雄掙扎著越過了短牆,爺兒倆進了院子,夠奔南暗間窗戶外。黃昆此時氣兒助著,身體倒不覺甚痛苦,黃昆撕碎了窗紙向內觀看;黃昆這一看屋中,只氣得三屍神暴跳!見焦公子與陶氏二人對坐飲酒,陶氏娘子沒穿著汗褂,露著雪青的兜肚,繡著品紫的團鶴,赤金的兜肚練,水紅綢子底衣,沒紮著腿帶子,軟底紫繡鞋。焦公子也赤著背,穿著茶青的兜肚,紡綢的褲子。桌上擺著燒雞、燒魚、肉等食品。怎麼這般時候還飲酒呢?原來姦夫淫婦,由定更天就睡了覺啦,睡醒了一覺啦。焦公子說道:「娘子,我今日覺著心驚肉跳,毛發悚然,肉似鉤搭。」陶氏說道:「你是身體弱了。」焦公子說:「不是。」陶氏又說道:「要不然就是餓啦,我也覺著有點心慌呢。」故此他們二人這才起來喝酒。喝著酒,陶氏說道:「我與少爺你商量一件事。」焦公子問道:「何事?」陶氏說道:「咱們倆人的事,瞞不過去觀音庵的老尼姑去。頭一次你我並不相認,都是老尼姑的成全。後來兩個道姑氣憤,說閒話,才搬到我們家裡來。又被冤家趙得勝撞見,幸虧老尼姑用離間計,倒打一耙,與趙得勝和黃昆倆人拴成對兒。黃昆找趙得勝十餘次,都沒找著他,後來離間計又鬆啦,我們那口子也不找趙得勝去啦,隨後又用計才將黃昆置於牢獄之中。但不知黃昆何時出斬?」
焦公子說道:「我已派人起動看獄的,暗暗將他害死。你放心吧,想此時黃昆早已死了。」陶氏與焦公子喝著酒,將如何定計,如何報案,如何花銀子暗害黃昆之話,二人滔滔不斷的說了一通。最後陶氏又對焦公子說道:「老尼姑這五百兩銀子,你既然應許他,至今為何不給呢?」焦公子說道:「娘子你的記性真大,還惦記著這件事呢?我一文錢也不給他。他要和我要,我就與他瞪眼,我就說出家人不守清規,給人家出主意害人,非要錢不,咱們就來打官司。我就這樣一嚇唬他,他一兩銀子也不能要啦。」陶氏抿嘴瞇嘻著眼,用手一指焦公子道:「你真不好惹,堂堂的公子爺,說了不算。這件事倒不要緊,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黃昆是外來戶,此處也沒有親戚當門家族,咱們倆人之事,不能有人干涉。惟獨趙得勝是黃昆的乾兒子,倘若他要使出法子來,暗中害咱倆人,你可有什麼法子?」
焦公子聞聽一笑,說道:「你爺們黃昆比趙得勝名頭大不大?我一個誣盜栽贓,就將他置於死地,小小的趙得勝,何足為慮?小冤家那日痛打我那一場,我豈能忘懷?這件事仍由李鐵筆辦理,花錢買出兩個小偷,故意的犯了案,過堂之時,就說將贓都存在趙得勝家中,暗含著叫王七將贓物也放在趙得勝的家中。在大堂上趙得勝必然不認,派官人到他家裡去搜,將贓物由他家裡搜出來,他混身都是口,也難以分辯。然後再叫李鐵筆去到獄裡,花上三百兩銀子,將趙得勝害死獄中,你我定然高枕無憂了。」陶氏聞聽,微然一笑,遂說道:「公子真是高才。到了那個時候,公子爺可別厭故喜新,將我忘了。」焦公子說道:「我要將你舍了,叫我活不到天明。」陶氏說道:「公子出言太重了。」語畢,與焦公子滿上了一杯酒,遞到焦公子嘴邊上。黃爺聽到這裡,可氣炸了肺腑,轉身形夠奔外屋門而來,兩腳踹開外屋門。列位,黃爺雖然有傷在身,當時見此光景,火氣助著,應了一句俗語:猛虎雖瘦,雄心還在。踹開外間屋的門,奔南暗間而來,掀開了軟簾。姦夫淫婦一看,蓬頭垢面,猶如活鬼一般,手中擎著明晃晃的樸刀。兩個人正在歡樂之際,黃昆用手一指,遂說道:「禽獸的焦振芳,認識黃爺嗎?」說著話掄刀蓋頂就剁,焦公子躲之不及,用胳膊一搪,半只胳膊落地,「噗咚」一聲。焦公子在牀上一腳,奔黃爺踢來,黃爺用刀一撩,右腿挨了一刀,連著一點肉皮,並未落下來。焦公子由牀上向下一撲,一隻手將黃昆的腿腕子捋住,用死力一點,竟將黃爺點倒。焦公子這是死力,故此將黃昆揪住,點了一個仰面朝天。黃昆翻身起來,焦公子仍未撒手,黃昆用樸刀照定焦公子的胳膊上剁了一刀,此時黃昆的氣力可不敵一進屋的時候了,這一刀仍未將焦公子胳膊剁斷,又照焦公子的面門上剁了一刀,焦公子這才撒了手。黃昆用刀一指陶氏,說道:「好你一個賤人!」此時陶氏由牀上下來,羔羊吃乳,跪在黃昆面前,叫道:「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無論如何,你都看在我年輕無知。」黃昆的刀向下一剁,陶氏便圍繞著黃昆跪著爬,用手托著黃昆的刀,黃昆此時不覺心軟手軟,刀不忍下落。趙得勝站在外間屋說道:「義父,您老人家若饒了他,他可不會饒咱爺們。若只殺焦公子可得償命。」黃昆叫道:「得勝兒!你看著辦吧。」趙得勝在外屋說道:「陶氏身上可曾穿著衣服?」
黃昆在屋中這才用刀尖挑起陶氏的汗衫,遂說道:「賤人,你將衣服穿上。」陶氏不敢違命,遂將汗衫穿在身上,仍然跪在地下,苦苦的哀求。趙得勝掀起軟簾進了屋中,陶氏說道:「得勝徒兒,你若有好生之德,可憐之情,替我勸一勸你的師傅,將我饒了。求你休記前嫌,幫著你師娘,再說幾句好話,留下我這條性命吧。」趙得勝說道:「師娘,求情不難。這不是當著我師傅之面,師娘你要秉天理良心。我師傅走後,您留我在家中吃飯,喝著酒,是你調戲我還是我調戲你?你要實話實說與焦振芳有染,是在你的娘家認識,還是在黃家呢?究竟是何人的介紹?要你明言。」陶氏遂將調戲得勝及尼姑介紹焦公子等事,詳細說了一遍。黃昆這才明白方才陶氏與焦振芳所說誣良為盜之事,俱都是鄰居尼姑庵的老尼姑所為。趙得勝叫道:「師傅!你聽見了沒有?此事怎麼辦吧?」黃昆說道:「全憑徒兒你處治吧。」趙得勝聞聽,雙眉倒豎,伸手捋住陶氏的青絲,就聽噗的一聲,只見身首兩分,一腔子熱血,激了黃昆與趙得勝師徒一身。趙得勝又將焦振芳的首級割下,打開焦振芳的頭髮,又將陶氏的發也打開,兩個人頭係在一處,拴在窗櫺之上,又將兩個死屍,俱都挨在一處。
爺兒兩個由屋中出來,仍然由短牆上跳出,黃昆此時心中非常痛快,身上的傷倒不似出獄時之步履艱難了。趙得勝與黃昆來到外面一看,勝爺與金頭虎賈明、黃三太在外門等候,惟獨不見了大義士歐陽天佐。黃昆叫道:「勝三哥!姦夫淫婦已經殺了,小弟胸中之氣已出。」黃三太一見黃昆與趙得勝滿身是血,早就明白了,也不便詢問。金頭虎在旁說道:「黃三哥,你看短了一個人,你還發怔呢?」黃昆這才問道:「勝三哥,歐陽大爺哪裡去了?」勝三爺見問,不由的長歎了一口氣,遂叫道:「黃賢弟!愚兄是一事未已,一事又來。歐陽兄與我孩提相善,肩不離背,背不離肩,他是俠肝義膽的行為,除惡務盡,見善必為。現在錢塘縣出了七個奇案,俱都是失去少婦長女,姑娘與嫂嫂在一個屋中安歇,第二日門窗俱開,姑娘便沒有了。或是姊弟在一個屋中睡覺,第二日也是如此。還有丈夫不在家,丟了媳婦的,兒婦與婆母在一個屋中安歇,第二日竟將門窗大開,不見了媳婦。姑娘有了婆家的,女家便與男家送信,告訴情由,男家不信,兩造便打起官司來了。兒婦丟了的,娘家同婆家要人,婆家交不出人來,娘家便告狀。就這樣的案子有七案之多,歐陽大義士說:『此案非我辦不了。』他說到此處,便走去了。」趙得勝說道:「勝三大爺,還有一事,小姪男要趁此時辦了,與錢塘縣除去大害。」勝爺問道:「何事?賢姪當面言來。」趙得勝說道:「與師娘陶氏勾引到一處,出計策害我師徒,誣盜栽贓,俱都是離此不遠的淫尼所為,方才在屋中問陶氏,陶氏俱都吐露實言。此尼師徒三人,俱都不是好人,專勾引青年子弟,為非作歹。小姪男打算將此輩刀刀斬盡,刃刃誅絕,以除大害。」勝三爺點頭說道:「甚好,甚好。還是你師徒去辦理,我與三太等在廟外等候。」說著話趙得勝、黃昆師徒在前,勝爺、三太、金頭虎爺兒三個在後跟隨,奔尼姑庵而來。此尼姑庵與黃宅相隔不遠。來到庵前,得勝掏出飛抓搭在牆上,黃昆揪著,奔尼姑庵而來。絨繩上牆,趙得勝用手扶著黃昆的腿。廟牆不高,黃昆上了牆,兩手再倒絨繩,自己就能下去了。趙得勝擰身縱過廟牆,爺兒倆進了廟,勝爺等在廟外等候。黃昆與趙得勝二人先奔禪堂,趙得勝將門撥開,爺兒倆個進到屋中。此時四更多天,睡的正熟,爺兒倆摸著一個殺一個,摸著兩個殺一雙,削瓜切菜一般,殺了三對半,內中正有野雞溜子王七。這小子雖然被殺,還便宜他啦。因為什麼便宜他呢?這小子一個人搬弄是非,引起杭州擂,剮了他都不多,偏在睡中一刀將他殺死,這小子故此便宜了。他爺兒倆殺完了,走出門,開開角門,與勝爺等奔錢塘門下關。
正向前行走,只見前面來了一伙人,明亮亮燈籠火把,亮子油鬆,各人手中都有傢伙。內中有人說道:「老哥們快走,黃昆越獄必然回家,此處離他家不遠了。」黃昆聞聽一怔。勝爺叫道:「黃賢弟,你們快奔那片葦塘隱藏,我引眾官人到黃賢弟你的家中,叫他們明白明白。」黃昆與趙得勝、三太等急忙進了葦塘,勝爺迎著這伙官人走來。相隔十幾丈遠,勝三爺一亮魚鱗紫金刀,咳嗽一聲。眾官人俱都見著一個刀影兒,遂追將下來,勝爺在前邊跑出去一二百步,再等候眾官人,一晃魚鱗紫金刀,眾官人又見刀影。內中有認識黃昆家的,遂說道:「必定是黃昆,離他家不遠了。」如此三次,將眾官人引到黃宅,勝爺遂隱藏在鄰居的房上。眾官人有會上房的,先由牆上越過去,開了門,二十多人持著燈籠進了院子,到了寢室一看,俱都一怔:只見兩個死屍倒在地上,窗櫺上係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眾官人早有明白的,焦公子與陶氏有染,必然黃昆越獄回家,殺了姦夫淫婦。眾人見此光景,明知道前面的故意引誘,捉人的心也打消了,眾官人商議,先回歸縣獄,有什麼事再說。
方然走出黃昆家的衚衕,忽然有一物由南面打來,正打在一個班頭的身上,原來是一個綢子條,包著一個石頭子。打開了一看,上面是四句言詞:「字啟眾官人,來把黃昆尋。夠奔觀音庵,可拿越獄人。」大伙一看,齊聲說道:「趕緊奔觀音庵吧,這裡頭又有原故了。」眾官人來到觀音庵,一推角門進了院中,各屋中尋找黃昆。比及到了禪堂,裡外屋中死屍三對半,眾官人看畢,回縣報案,暫且不提。單說勝三爺將眾人引到黃昆家中之時,在左鄰僻靜處,晃著火折子,撕下一塊綢子手巾,寫了四句言詞,為的是叫眾官人到觀音庵查看。勝爺見眾官人出了黃昆的南衚衕,奔觀音庵去,勝爺便奔葦塘中而來。見了黃昆等,勝爺叫道:「黃賢弟,趙賢姪,眾官人已經由賢弟家奔觀音庵去了。大概此時都進了觀音庵啦。此事如今鬧的天翻地覆,但不知賢弟、賢姪奔向何處避難?」黃昆見問,不由的淚如雨下,遂說道:「勝三哥,小弟此時無有投奔,將要四海為家了。」勝爺見此光景,一聲長歎說道:「賢弟,愚兄生不逢辰,遭此變故,如今鬧的這樣,豈能私自罷休?我欲私自罷休,官家亦必徹底根究。一不作二不休,賢弟你既無有投奔,趙得勝賢姪也是無有投奔,此處虎狼之地,你們爺兒倆一時也不能停留。此事將來必然成訟,愚兄擬回江蘇鏢局,要告兩縣一府。若能將賀照雄的一切冤屈昭雪,愚兄便算闖過這步大難;若打輸了官司,愚兄惟有以死相拼。你們爺倆不必四海飄流,就從此到我鏢局避難。是福不是禍,久後愚兄若上訴贏了官司,賢弟你便能逍遙在光天化日之下;愚兄若是輸了官司,到了那時再作道理。」語至此,勝爺長歎一聲,又說道:「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說著話,由腰間掏出一隻金鏢遞與黃昆,叫道:「黃賢弟,你們師徒到江蘇總鏢局,他們若有推托,賢弟便將金鏢取出來,叫他們觀看。以此鏢為憑,就說勝英有話,不論出多大的禍,有勝英一人承擔。」黃昆接過金鏢,跪倒身形,叫道:「勝三哥!小弟謝三哥救命之恩。」趙得勝也跪在塵埃給勝爺磕頭,勝爺說道:「你們爺兒倆這身血跡,如何能走?你們趕快回到得勝的家中,將血衣焚燒,用水洗淨了面上血跡。我見得勝東跨院廂房中尚存有許多的乾酒,你們爺兒倆可千萬別貪酒。再叫得勝稟明他的老娘,你們由趙家村起身,奔江蘇十三省總鏢局去吧。我與三太等尚有許多的事未辦。」黃昆與趙得勝遂回趙家村而去,勝爺與三太、金頭虎爺兒三個,奔西湖岸斷橋亭而去。天光此時已然發亮,就見斷橋亭上站立二人,不是別人,正是蕭銀龍、楊香五。蕭銀龍說道:「賈明哥哥可出了牢獄啦。」賈明說道:「別挨罵啦,你們在一邊兒涼快啦,姓賈的被官人拿去,連一個人看看都沒有。挨了多少板子都不記得數啦,夾棍夾了好幾個死,金鍾罩差不點破了,杵也入了庫啦。」說著話,爺兒幾個同到破廟敗葦叢中。勝爺說道:「你們小弟兄六人快走,出離此處二十餘里之外,你們再落腳。惹下這樣的大禍,兩縣一府必然先在附近搜索越獄的囚犯。」蕭銀龍說道:「勝三大爺,您哪裡去呢?」勝爺說道:「你歐陽大叔與我有約會,要在杭州辦理丟大姑娘小媳婦的案子。你們快走吧,莫要耽誤,快快去罷。」黃三太等小弟兄六人,各自收拾小包袱,奔錢塘堤坡走去。走出去四五里地,遇見賣燒餅果子的,金頭虎叫道:「三哥!咱們買點燒餅果子,我可餓啦。」傻小子遂買了些燒餅果子,一邊走一邊吃,又喝了點錢塘堤的水,遂又走出十餘里。賈明叫道:「黃三哥!這三四日,我淨在獄裡受罪啦,眼裡不知落了多少的淚,從此我可不打官司啦。咱們在此處先歇歇再走吧,三四天我也沒得安睡。」三太用手一指前面說道:「賈明賢弟,你看迎面那片樹林子,咱們進樹林子再休息。」傻英雄到了樹林叢中,躺下就沉沉睡去,打呼嚕說睡語。這五位小弟兄不敢歇息,都在樹林四外,窺視有官人前來沒有。就聽傻英雄說夢話,大聲喊道:「小子!啊呦什麼?怎在外邊惹是非來著?悶了捋鎖鏈呀!」喊完了仍然打呼嚕。三太與銀龍說道:「賈賢弟還在獄中呢。」楊香五過去就揉鼻子揪耳朵,傻英雄醒了,遂罵道:「楊香五小子,你們在外面舒服啦,我這幾天在獄中,三大件砸著,連骨頭都疼,我還是得睡。」黃三太說道:「傻兄弟,此處距錢塘縣太近,咱們再向西走出去三十里、五十里,住店還不遲呢。」眾人這才由樹林中起身奔西走去。傻英雄方才吃完了燒餅果子,到此時遂叫道:「三哥!我又餓啦。」三太說道:「賈賢弟你看,向西北去有一村莊,咱們到那裡找店打尖。」
眾人來到西村口,見村口外站著兩位老者,正在地淨場光之時,鄉下人無事,老者在村外閒眺呢。黃三太走上前去施禮,遂叫道:「二位老人家,此村叫何名?」老者一見三太壯士打扮,很恭敬的樣兒,遂答道:「敝村名奚家屯。」三太問道:「此村中可有招商客店,飯館子沒有?」老者說道:「此村中倒是有店,可是小店,都是帶賣吃食,還有酒缸帶肉鋪,離著店相隔三四家遠,店坐南,酒缸在路北。」三太遂謝過二位老者,眾人走入村莊。三太在前一看,路南果有一家小店,眾人進了店房一看,櫃裡邊坐著一位白胡老者,一隻手捻著銀髯。
蕭銀龍趕緊進前說道:「老人家是此店的店東嗎?」老者站起身形說道:「不錯,這小店正是小老兒的。」蕭銀龍問道:「可有單間嗎?」老者搖頭說道:「三十錢一位,通山大炕。要吃飯,烙餅大面都有。」蕭銀龍說道:「您若有單間,給我們騰一間,我們多花幾個錢都行。」老者說道:「有兩個單間,都是西湖作買賣的,三五個人包一間。」蕭銀龍說道:「老掌櫃的您費心,與眾人商議商議,若能給我們騰出一間屋子,我們必然多給酒錢。」老者問道:「客官是哪一行發財?」蕭銀龍說道:「我們保鏢為業。」老者說道:「你們是哪一家鏢局?」
蕭銀龍說道:「是十三省總鏢局。」老者說道:「少達官可認識勝三爺嗎?」蕭銀龍說道:「在下姓蕭,那是我勝三大爺。」
老者一笑說道:「我這裡有一個西小院,是新蓋的三間房,還不十分乾呢。眾位暫且屈尊,住在那裡吧。」蕭銀龍說道:「費心老掌櫃的。」老者說道:「你們保鏢的達官都氣壯,眾位住在我的店裡,可不許多管閒事。」蕭銀龍說道:「我們休息三天兩天的,決不多管閒事。」伙計在前引路,將六位帶到西跨院新房子之中。西暗間搭著一張大板牀,明間屋中有一張破八仙桌子,弟兄六位到在屋中落座,伙計將臉水打來,兄弟六位擦臉已畢,金頭虎喊道:「有大壺茶先來二十壺茶!」伙計說道:「我們沒有那些壺。」黃三太說道:「伙計你不用聽他的,有大點的壺,給我們沏上兩壺來就行啦。」伙計將茶沏來,金頭虎自己斟了好幾碗,大聲喊道:「在獄裡一輩子也喝不著這麼的茶。」楊香五暗暗推賈明,遞眼神,恐怕傻小子說出來。黃三太問:「伙計,有什麼吃的?」伙計說:「大餅大面。」三太說道:「外面有賣肉的,你給我們買五斤肉五斤酒。」
賈明說道:「五斤肉可不夠,我餓極啦,五十斤都不夠。」黃三太說:「賈賢弟不要取笑。」伙計去不多時,將肉買來,遂問道:「達官爺,怎麼吃?」黃三太說:「燉著吃吧。」伙計將肉拿到廚房,將肉熬上,剛半生不熟,傻英雄就要吃肉,招呼伙計盛肉。伙計說道:「肉還不熟呢。」傻英雄說道:「生的也行哪,先給我盛兩碗來吧。」伙計賭氣,將半生不熟的肉給傻英雄盛了兩大碗,放在傻英雄面前,傻英雄生肉就酒,吃了一個不亦樂乎。眾人誰也管不了他,都看著他好笑。傻英雄吃喝已畢,自己躺在板牀上便睡著了。不表傻英雄睡覺,單說眾人叫店中的伙計,做了幾碗麵湯,烙了幾斤餅,大家慢慢吃喝。吃喝已畢,天到一更多天,黃三太說道:「眾位賢弟在敗葦之中,未得一夜安眠,今天咱們大家可要安頓一夜了。」每位又喝了幾碗,這才休息,俱都是和衣而臥。眾人俱都睡著,天到二更多天,傻英雄可醒了。您道,傻英雄喝西湖的涼水,吃的燒餅果子,到在店裡,燒酒就半生不熟的肉,這些東西到了腹中一生發,可就將傻英雄脹醒了。傻英雄醒了,自己坐在牀上,心中暗想:「這房子沒人住過,大概鬧鬼吧?」楊香五挨著金頭虎睡,傻英雄要小便,正趕上楊香五睡了一個翻身覺,嚇了傻英雄一跳,又不敢出去,遂在屋中小便。然後躺在牀上,再要睡可就睡不著了,傻英雄翻來覆去,又思想獄中受罪之事。
傻英雄正在思想的時候,就聽西面一牆之隔,忽有哭啼的聲音,叫道:「兒呀,兒呀!父女再要相逢,除非地府陰曹。不想上天真絕人之路,我唸書之人沒做過損陰傷德之事,為何這樣報應?唉!只好一死方休。蒼天啊!蒼天啊!」傻英雄一聽,心中暗想:「隔壁唱桑園寄子呢?這不是攪我們睡覺嗎?」思想至此,遂大聲叫道:「伙計!伙計!」他一嚷,把楊香五等也給鬧醒啦,香五問道:「怎麼的啦?你睡足啦?」賈明說:「不是,你聽聽那邊唱戲呢,不是誠心不叫咱們睡覺?」楊香五說道:「人家老掌櫃的有話,不叫咱們管閒事,叫人家唱去吧,咱們睡咱的。」賈明這一喊,店裡伙計也過來啦,遂問道:「達官爺,何事?」賈明說道:「你們聽聽,我們這邊睡覺,那邊唱戲。兒呀,兒呀,蒼天啊,蒼天啊,這不是誠心嗎?」伙計一笑說道:「達官爺,您別問這個事,他們那裡並不是唱戲,我要告訴您,您也得長歎一個唉聲。隔壁是我一位二大爺,他是個秀才,奚家屯的富戶,杭州有兩座買賣,也是運氣不佳,虧損了若干萬銀子,變賣家產補了虧空,尚能維持生活,又連遭兩次天火,只落得一貧如洗。現今指著教書為業,老先生急得眼目昏花,學生也散了。又指著姑娘作些針線度日,姑娘倒是能飛針快線,無奈鄉村中沒有多少活作。有幾門闊親戚,雖不算富,可也不算貧,就仗著幾家親戚周濟,敷衍度日。我們這位二大娘又一病在牀,請了好幾位名醫,花了若干的錢,並不見效。我們這位妹妹賢而且孝,半夜子時在院中跪禱上蒼,燒香禱祝,為他的老娘祈禱。無奈在家祈禱無靈,又許下願:『如娘親病好,在白蓮寺燒香還願。』將願許下,兩三日後,我們這位二大娘略進飲食,不到二十天病體痊癒。老太太向姑娘說道:『為娘的病已不治啦,只求一死,想不到忽然又好了。』姑娘遂將白蓮寺燒香還願之事,對老娘學說了一遍。我們二大娘與老頭子一提此事,老先生說道:『這是姑娘孝心所感,父母就是活佛,何必燒香還願呢?』我們二大娘說道:『不能失信於神佛。』遂僱了一輛車,前往白蓮寺還願。這白蓮寺離我們這兒六里來地,母女前去燒香。白蓮寺廟宇廣大,有門頭僧,有值日僧,有侍客僧,有掌院僧,共二百多和尚。母女燒香,先奔五層觀音殿,老太太問值日僧有女廁所沒有,值日僧說道:『觀音殿西就是女廁所。』叫姑娘在觀音殿等候,老太太去廁所出恭,老太太回來再找姑娘,蹤跡不見。問值日僧,值日僧說道:『姑娘也跟著老太太您去了。』老太太聞聽,遂在廟內遍找,並沒有姑娘。將掌院僧請出來,又在各處尋找,也不見姑娘。老太太痛哭一場,自己趕緊回家,將此事與老先生說明,老先生急速又到白蓮寺大鬧一場,掌院僧同著老先生又在齋堂、廁所俱都找遍,仍不見姑娘。老先生遂在縣署起訴,縣太爺派馬快三班搜查白蓮寺,並不見奚家小姐。官人搜查了三四次,回稟縣太爺,並無姑娘的下落。莫老先生在縣署公廳大鬧不休。
縣太爺大怒說道:『莫老先生依仗身為秀才,騷擾公堂。既為秀才,就不該叫姑娘去降香。家教不嚴,自獲其咎,本縣還得賠你姑娘嗎?』將老先生趕出縣署。老先生回到家中痛哭一場,又想起法子,前去托人情去啦。」金頭虎說道:「托誰的人情呢?」伙計說道:「杭州府跺腳亂顫,專管各官廳,安樂村賀家堡賽專諸賀照雄的便是。」金頭虎一聽,一把將伙計抓住問道:「老先生是賀照雄的什麼人?」伙計說道:「老先生是賀照雄的岳父,姑娘就是賀照雄的未婚之妻。」金頭虎聞聽,將伙計向後一推,伙計鬧了一個仰面朝天。賈明叫道:「黃三哥!此事怎麼辦吧?」蕭銀龍長歎一口氣,說道:「你不是專管用事嗎?」賈明說:「要了我的命啦,我也沒有主意啦。」伙計爬起來,撢了撢身上的土。銀龍說道:「我們這位哥哥有點半瘋。老先生煩人情怎麼樣?」伙計說道:「煩人情去到了賀宅,只見賀宅大門上有杭州府的封皮,賀宅一人皆無。老先生回得家來,又是一場悶氣,老夫妻非要尋死不可,眾街鄰誰也不能老在後頭跟著。」銀龍長歎了一聲。伙計說道:「我方才不叫您問,問了也是白添煩惱而已。」賈明叫道:「黃三哥,蕭銀龍,此事怎麼辦吧?」蕭銀龍說道:「你看怎麼辦吧?」賈明說道:「黃三哥將刀借給我吧。」三太說道:「你要刀何用?」
賈明說道:「我要自刎。」三太一笑說道:「賢弟就是這個能為?」蕭銀龍說道:「伙計,你將你們掌櫃請來。」伙計前去請老掌櫃的去,工夫不大,掌櫃的來到屋中。蕭銀龍說道:「老掌櫃的,我們與賀照雄是磕頭弟兄,請您將莫老先生請過來,我們弟兄要捨命找小姐。」金頭虎喊道:「賀照雄為我們封的門!」老掌櫃一聽,心中甚為歡喜,當時叫伙計到西隔壁,將莫老先生夫妻請來。老夫妻來到店房,哭的得同淚人一般。黃三太六位英雄迎上前去說道:「伯父伯母,小姪男三太、香五、茂龍、李煜、賈明、銀龍拜見伯父伯母。」老夫妻衣裳襤褸,自覺赧顏,見此光景,不知所措,急忙答禮相還,說道:「寒儒不敢當。」三太說道:「我們弟兄六人與賀照雄是金蘭之好,令婿打官司封門,俱都是為我等連累。令愛在白蓮寺還願,何能失蹤?必然是廟裡僧人隱藏不獻。因親者親,因友者友,小姪男可不敢放肆,姑娘必是姿容秀麗。」老先生眼淚汪汪的說道:「小女倒有幾分姿色。在此時我也與賀宅結不上親事,皆因為前二十年我學生在杭州府開了兩處小生意,現時與賀大人相善,故才結下兒女親事。那時我的小女尚在懷抱,我家姑爺才會行走。要不然早已過門啦,皆因賀大人病了一年多,然後去世了,我家姑爺守服,未能完婚。今年小女已二十二歲,到如今失去,將來叫我怎樣見我的姑爺?小老兒自買賣收拾之後,又多蒙我家姑爺周濟與我。有小女是親戚;若沒有小女,還是什麼親戚?我夫妻必至凍饑而死。」三太與蕭銀龍向老者說道:「白蓮寺距此多遠?」老先生答道:「在此屯正北偏點西,約有六里之遙。」三太說道:「老伯父千萬不要行拙志,我們必然尋找姑娘,去探白蓮寺,以報答賀照雄待我弟兄之恩。要論能為,我們可如白蓮寺僧人,我們雖然沒有能為,尚可以拼命呢。姑娘若果然在白蓮寺之內,我等必將姑娘接回來;姑娘若有不測,我們也將屍首取回,然後老伯父再與僧人成訟。老伯父萬不要行短見。三日之內,必然有姑娘的下落。」蕭銀龍又低聲問道:「黃三哥,您腰間還有銀子嗎?」三太說道:「只有十幾兩。」銀龍說道:「您拿出一錠銀子,我這裡拿出一錠銀子,先與老先生度日。」黃三太伸手取出一錠銀子,交與銀龍,銀龍托著兩錠銀子,交與了莫老者,遂說道:「老伯父,此銀子拿去暫為度日,候我等救出小姐,必有辦法,不能叫您生活艱難。」蕭銀龍又問了白蓮寺的佛殿共有幾層,奚老者說道:「白蓮寺是五層佛殿,頭前有鐘鼓二樓,西南有十三級寶塔,東院有東禪堂,西院有西禪堂,觀音殿在後院,此寺甚為廣大。」蕭銀龍問明白了廟中的情形,記在心中,遂說道:「老伯即請回家,我們六人就要起身。」莫老者是千恩萬謝,遂出離小店,回到家中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