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四節

  陶氏說道:「浮財呢?」趙得勝說道:「浮財倒不多。先前的浮財被惡當家子都分散了,現我自己出了點地,也就有千八百兩的。」陶氏說道:「你那麼大的財主,你給過師娘什麼?如今你給我打一副鐲子吧。」趙得勝說道:「師娘,候我師傅回來之時,咱們爺兒三個到金店去打鐲子,你要什麼花樣的都行。」陶氏說道:「不用叫你師傅知道。你孝敬師娘,還有什麼說的嗎?」趙得勝說道:「這宗事情,背著我義父,我不能辦。還是等我義父回來辦的為是。」陶氏說道:「我今年也十七歲,你今年也十七歲,你怎麼管我叫師娘呢?」趙得勝說道:「你年輕,我師傅年紀比你大,我師傅今年五十餘歲啦,你就是十五歲,不也是我的師娘嗎?」陶氏瞇縫著眼一笑說道:「我們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當初媒人說的時候瞞了歲數啦,說你師傅三十八歲,到了男家這頭說我二十四歲。一過門我這麼一看,你看夠多麼堵心哪?年紀大點要是有財產也可行,聽說娶我的時候,還是借你的錢呢。」趙得勝說道:「我師傅花我的錢應當的。他老人家脾氣太滯啦,現在何必又要去走鏢?用多少錢我都能供給,他老人家說自己賺的花著硬氣。別看我師傅在杭州府沒有財產,蘇州府我師傅家中比我的財勢可大得多。你可別以為你沒有財產,我黃三哥就是自己一人,我師傅無兒無女,將來回家的時候,我黃三哥決不能錯待了你。」陶氏將嘴一撇說道:「指親不富,看嘴不飽。他跟他姪子分家另過,人家有千頃房子萬頃地,還當的了他的?」語至此,又問道:「得勝,你娶了媳婦沒有?」趙得勝說道:「我將家業要回來才一年來的,所有一切的事還都沒辦理就緒呢,對於這宗事還沒有工夫進行呢。」陶氏說道:「你十七歲啦,全都懂的啦,你不想媳婦嗎?」說著將手一伸,你看我這個鐲子,是定親的時候你師傅給我打的,是萬字不到頭,都老掉了牙啦,還是包金的。好徒兒,你現在就給我一副鐲子吧。你師傅回來的時候,徒兒給師娘打鐲子還有什麼說的嗎?」將胳膊腕子放在得勝的面前,猶如白蓮藕一般,緊跟著用手一提裙子,特意露出金蓮來,將腿向得勝身前一伸,遂說道:「你看我這件破裙子,絳紫色的,現在都沒有人穿啦,你師傅也不是打哪兒買來的?你要給我打一副鐲子,就勢再給我置一條裙子。我一帶鐲子,一穿裙子,必然想起你的好心來。」趙得勝聽陶氏說話語音不正,方要站起身軀,放下酒杯,酒也不喝啦,哪知道陶氏未容趙得勝站起來,伸手將趙得勝拉住,遂說道:「傻孩子,你怎麼什麼也不懂得?十七歲啦,怎麼裝傻呀?你看我也十七歲,你也十七歲,你師傅上北口外去保鏢,至少也得三四個月才能回來呢。你要是好徒兒,你就與師娘作伴吧,也省得我一個人怪冷清的。昨天黑夜,院裡噗咚一聲,嚇了我一跳。」趙得勝一看陶氏這宗光景,英雄一甩襖袖,站起身軀說道:「我從今後永遠不與師娘共桌食飯。我師傅浙江紹興府黃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我趙得勝也是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作出對不過天理良心之事?我師傅由破廟中將我母子救出,由七歲收我為螟蛉義子,教授武學,雖然親父子也不過如此。師娘這一來,豈不叫趙得勝難以登門?」語畢,一甩袖子,出離了黃昆的宅院。陶氏方才賣弄風姿,對趙得勝說了一大套不堪入耳之言,以為趙得勝正在青年,必然上他的圈套,哪知道趙得勝竟將他數說一頓,拂袖而去。陶氏見趙得勝走去,自己頗覺無味的下了地,對著穿衣鏡照了照,遂說道:「好你一個趙得勝,給臉不要臉。就憑我這個容顏,哪一點比不了你呀?」陶氏自言自語,桌子上的殘席也沒有撤去,無精打采走到大門之外,站在衚衕口裡向外觀看來往行人,心中暗恨趙得勝。
  正在此時,忽然由衚衕外面來了五七匹馬,馬上有一家公子,年在二十餘歲,長的眉清目秀,白臉膛,人材楚楚,後面五六個家人。陶氏娘子由衚衕裡出來,故意咳嗽一聲,馬上的公子一回頭,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美貌的婦人。這位公子本是色中的惡鬼,又加以陶氏故意賣弄風流,二人眉目傳情。後面的家人一看,公子的馬忽然不走啦,對著那婦人癡呆呆的不肯往前行走,遂故意的揚起馬鞭子,照定公子的馬屁股打了一馬鞭,這匹馬才奔騰而去。陶氏與公子正看的出神的時候,被家人一鞭打散,陶氏由衚衕走到院中,暗罵用鞭子打馬的這個家人。這位公子是上哪兒去呢?隔著陶氏住房這條衚衕,不遠有一個尼姑庵,這個尼姑不是好人,自幼專走大宅門,後來在這個尼姑庵半路出家,專引誘青年子弟。他有兩個徒弟,一個叫法善,一個叫法慧,俱都是十七八歲,每日一般狂蜂浪蝶的少年,不離尼姑庵之門。後來這位公子由尼姑庵經過,看出這宗情形來啦。這位公子到庵裡假裝燒香,一來二去,遂與兩個年青的尼姑發生了曖昧之事,由此常來常往。你道所說的這公子是誰呢?正是知府的少爺焦振芳。自從焦振芳一進此廟,遂將那些浪蕩少年都趕走了,今日焦振芳正是上尼姑庵中而來。由陶氏所住的衚衕經過,陶氏水性揚花,焦公子是風流少年,二人這一眉目傳情,焦公子恨不得當時就到一塊兒,才稱心懷。
  後面打馬的正是野雞溜子王七,給了焦公子的馬屁股一鞭子,這才將焦公子與陶氏打散了。焦公子到尼姑庵,落下了座,便向老尼姑說道:「方才我在前邊衚衕路過,見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娘子,長的千嬌百媚,站在衚衕口兒,不知是何人的家眷?」
  老尼姑問道:「穿著什麼樣的衣服?」焦公子說道:「中等的身材,上身穿藕荷色的小衣服,下身是絳紫色的裙子,金蓮也就在三寸之外。」老尼姑聞聽微然一笑,叫道:「公子,那不是外人,是陶寡婦的大姑娘,今年才十七歲,正在美貌青春,他還是你的師娘呢。」焦公子說道:「師傅,這得罰你。我何時又有這麼一位師娘?」老尼姑說道:「我又不與公子你玩笑,黃昆黃二爺是你的老師不是?」焦公子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前者娶師娘的時候,前去隨人情,當時看見未甚留神。不錯,正是自己的師娘。」焦公子有心上師傅家去,又怕黃昆,眼珠兒一轉,遂叫道:「老師傅,方才我師娘與我很有心情,大概他是不認識我啦。咱們來一個將錯就錯,我要上我師傅家去,倒有些個不便,你要能夠給我成就好事,必有重賞。」說著話,由腰中掏出十幾兩散碎銀子,又說道:「老師傅,先以些許奉敬你作為香資,事成再為重謝。」老尼姑一見銀子,瞇嘻著眼睛,叫道:「公子爺,這件事情我可不敢大包小攬。」說著話伸手接過銀子,揣在懷中。焦公子說道:「煩師傅多多盡點力吧。」老尼姑說道:「公子爺,我必盡力而為。」焦公子與老尼姑又耍笑了一回,遂回私邸而去,暫且不表。
  單表陶氏娘子站在衚衕口,看見馬上的那位公子過去之後,回到院中,轉了幾個彎兒,心中思索:這位公子是誰呢?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可恨後面的那個人,不稱人心的家奴,打了馬一鞭子。陶氏正在院中自己搗鬼,忽聽大門有人拍門的聲音。
  陶氏娘子問道:「誰呀?」門外面說:「是我。大姑開門來。」
  陶氏一聽是女子的聲音,走進過道將門開放,一看原來是熟人,遂說道:「哪一陣風將你老人家吹來啦?你怎麼老不來呢?」
  老尼姑說道:「我們怎麼來呀?你們爺們一見了我們,便說我們是人中怪。我早就有心叫你到我那廟裡住些日子去,你在家作姑娘的時候,我常常因颳風下雨住在你家裡,終日說說笑笑,有多麼熱鬧!這兒雖然離著近了,倒不能常常見面了。大姑,你們爺們在家嗎?」陶氏說道:「他現在保鏢去啦。大師傅別往心裡去,他不論說什麼,你都看在我的身上,該著串門子,你只管來。」老尼姑問道:「保的是哪兒的鏢呀?」陶氏說道:「這趟鏢可遠啦,北口的鏢呢。」老尼姑問道:「得多少日子才能回來呢?」陶氏說道:「還得等些個日子呢,至少也得三四個月。」老尼姑說:「這可巧啦,我要借花獻佛。」陶氏聞聽,遂問道:「大師傅,什麼叫借花獻佛?」老尼姑一笑說道:「我們廟裡現在有一位公子送去一桌素齋,因為他嬌妻死啦,杭州各廟都送齋給亡人懺侮。這桌素席勝似葷席,我們娘兒三個,如何吃得了呢?明天早晨,請你梳洗梳洗,到在廟裡去逛一逛,明天我來接你。黃二爺沒在家,你自己在家裡,出來進去一個人,不覺著怪悶嗎?並不在吃喝,你也散逛散逛。」陶氏因為趙得勝拂袖而去,方才又看見那位公子,正自悶悶不樂,遂說道:「明天我必然騷擾師傅。」老尼姑與陶氏娘子告辭而去。第二日預備了一桌葷席,先將焦公子請到庵內,老尼姑遂奔黃宅來請陶氏。陶氏早已梳洗完畢,陶氏娘子還是很外場,還拿了五百錢預備助香資之用。二人出了大門,將街門鎖好,夠奔觀音庵而來,進了觀音庵,到了禪房的內套間。陶氏娘子一看,乃是一桌葷席,俱是雞鴨魚肉,有兩個小道姑,募化的時候,常常住在陶氏的娘家,彼此都認識。陶氏娘子叫道:「老師傅,出家人何以妄言?這不是葷席嗎?」老尼姑一笑說道:「是葷強於素。」說著話,將陶氏娘子讓在上首,喝酒談話。老尼姑故意用風流話勾引,叫道:「大娘子!你新過門,爺們就走啦,擲下您一個人,連一個作伴的都沒有,你不想嗎?」陶氏娘子聞聽,歎了一口氣說道:「我那丈夫他乃是一個武夫,對於舞刀耍劍,那是他的本行;要提起人生的興趣,他是毫不在意。並且他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我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老尼姑聞聽一笑,遂說道:「娘子好命薄也。」正在說著話的時候,套間的軟簾兒一起,進來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陶氏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昨日晚間在衚衕所遇的那位馬上公子。老尼姑一笑說道:「有緣人來了。」陶氏說道:「貴客來啦,我可要走啦。」陶氏口中連連說走,目不轉睛的觀看焦公子,可並不站起來。老尼姑說道:「這不是外人,娘子你不必躲避,這就是送酒席的那位公子。誰也別客氣,坐在一處兒喝幾杯吧,都是有緣之人。」老尼姑說著話,一伸手將焦公子拉在座位上。左邊是老尼姑,右邊是陶氏,焦公子坐在當中,對面就是兩個年輕的道姑。焦公子入了座,陶氏假意仍要躲避的樣子,老尼姑說道:「娘子你真客氣。你看廟中都是誰?除去我兩個徒兒之外,哪有外人?實告訴你說吧,焦公子這桌席還是為娘子你擺的呢。」焦公子此時急忙斟上一杯酒,雙手捧著遞到陶氏的面前,叫道:「娘子!如不嫌棄,請飲在下這一杯水酒。」陶氏假裝羞慚,接過了酒杯,遂說道:「謝謝貴公子。」焦公子說:「不敢當。」老尼姑又與焦公子斟了一杯酒,說道:「我替娘子回敬一杯吧。」焦公子接杯在手,一飲而盡。
  如此推杯換盞,互相歡飲,一個是枉讀詩書,不知禮義的焦公子;一個是寡廉鮮恥,不顧天倫的賤婦人,到後來只落得身首異處。酒至半酣,老尼姑說道:「娘子,你方才言說,黃二爺那樣的行為,難道你年輕輕的,自己就不打個主意嗎?人過青春沒有少年,黃二爺對於夫妻之情那樣的冷淡,長此以往,你就甘心寂寞嗎?」陶氏娘子聞聽,面上一陣紅潮,說道:「師傅那大年紀,說出話來,逼得人無言答對。那麼師傅與少師傅,又當怎樣呢?」老尼姑聞聽,微然一笑說道:「我的傻大姑,我年輕的時候,就串百家門,無論男女,都得交際,人不是草木,還有沒情的麼?」說著話,老尼姑對著兩個小尼姑一擺手兒,兩個小尼姑會意,站起身形俱都走去。老尼姑隨後也站起身形,說道:「娘子,我要告便。」陶氏未及答言,老尼姑已經走出裡套間。陶氏方要站起身來,被焦公子伸手攔住,叫道:「娘子!何必這樣的避嫌?」陶氏本來是假意的要走,要是好人早就不能在廟裡與男子共桌而食了。陶氏被焦公子這一攔阻,正中心中之意,此時老尼姑與小尼姑俱都走了,房中只剩下陶氏與焦公子二人,四目對視良久,焦公子叫道:「師娘!你還認識我嗎?」陶氏說道:「我彷彿在哪兒見過貴公子,一時想不起來了。」焦公子說道:「黃昆黃二爺是我師傅,他娶你的時候,我還前去行人情呢。」陶氏此時心中這才明白,哪知這佛門淨地,竟作了淫婦淫夫歡樂場了。二人正在敘談之際,小尼姑與老尼姑俱各由外面進來,老尼姑瞇縫著眼叫道:「公子爺與娘子,你二人稱了願啦,可別忘了引線之人。老身還要討娘子的賞呢。」陶氏說道:「大師傅包含些,不嫌我們,我們還能忘得了大師傅的好處嗎?」自此日起,焦公子每日與陶氏在佛門淨地行其穢褻之事,日子一長了,兩個小尼姑也得不著焦公子的實惠啦,每逢焦公子與陶氏來到了的時候,兩個小尼姑便念叨閒話:「這是佛門淨地,不是專為你們修的觀音庵。」
  焦公子雖然不願意聽,也不好意思發作。陶氏說道:「公子,咱們有現成的宅子,為什麼在這兒受他們這個窩心氣呢?明天你不要到觀音庵這兒來啦,簡直你就到我家去吧。咱們倆人也太糊塗啦,現放著獨門獨院,誰能干涉咱們呢?」焦公子說道:「黃昆可不是好惹的,他又與我有師徒之誼,倘若被他撞見,如何是好?」陶氏說道:「計算日期,最早也得四五個月。如今才二月有餘,人焉能來的了?現在你慮的過早。」他們二人在廟裡因為受小尼姑的氣,遂移在黃昆的家中。初時焦公子每日到掌燈的時候去,天光一亮便走;後來膽兒越發的大了,因為四鄰都是好人,也沒有人管這宗閒事。一個是色中的惡鬼,一個是水性楊花,二人正自如膠似漆。
  這日正在吃早飯的時候,忽聽門外有人叫門的聲音,陶氏一聽,知道不是外人,正是玉面秀士趙得勝的聲音。就聽:「師娘開門來!師娘開門來!」陶氏嚇得魂魄皆驚,叫道:「公子,外面是黃昆的徒弟叫門,公子你暫且屈尊屈尊吧。」列位,焦公子與趙得勝都是黃二爺的徒弟,焦公子還到趙家村去過,彼此都有來往。在昔時,師徒這宗情誼,最重不過,焦公子一聽是師兄的聲音,他也嚇得無有辦法了。因為人要做出無禮的事,不論有多大的勢力,他當時也虧心,這是一種天良作用。
  焦振芳聞聽陶氏叫他屈尊屈尊,遂問道:「怎樣躲避?」陶氏用手指牀下的茶青簾兒,叫道:「公子你且鑽在牀底下,用茶青簾擋著你,他要是進來,也看不見。」此時趙得勝在外面叫門的聲音更緊了。你道趙得勝自那日負氣而去,為何今日又想到他師娘這兒來呢?皆因為黃昆臨走的時候,將家中一切之事再再諄囑,俱都托付在趙得勝身上,得勝自己一回想:「師娘不好,我師傅他老人家可並不知道。倘若他老人家若是回來的時候,好幾個月的光景,我若不來照應,還有可說,對於師娘的用度,我當然要問問。」趙得勝想到這裡,遂由家中拿了十幾兩散碎銀子,送來作為度日零用之資,不想冤家路窄,正遇焦公子與陶氏在屋中共桌而食之際。此時焦公子鑽在牀底下,陶氏心中止不住直跳,氣息喘吁吁的,就與趙得勝開門來了。陶氏來到門前,假意問道:「什麼人大喊小叫的,這樣忙啊?」
  趙得勝說:「是我,師娘。你開門吧,怎麼這半天才來開門呢?」陶氏將門開了說道:「正梳著頭呢。你不是不上我們家裡來了嗎?你又幹什麼來?」趙得勝說道:「我怕師娘沒有花的,特意前來與師娘送些錢來。」陶氏說道:「指親不富,看嘴不飽。沒有花的,將就著也得活著。」說著話,一伸手說:「錢呢?拿來吧。」趙得勝一見師娘頭髮蓬鬆,神色不正,說話的聲音,氣息迫促,並且用雙手叉著門,不叫自己進去,趙得勝用手微一推陶氏的胳膊,陶氏一閃身,趙得勝遂進了院內。
  陶氏仍然在面前迎著說道:「你師傅不在家,你年輕輕的,上我這裡幹什麼?你要有錢留下,沒有錢我也承你的情了。」趙得勝並不理他,向屋中便走。陶氏見趙得勝夠奔屋門而來,陶氏更帶出神色不安的樣子,緊行幾步,自己先走到屋中,臉兒朝外,雙手叉著門框,叫道:「得勝!你不許進我的屋子。」
  趙得勝說道:「我是你的義子,我進你的屋子又有何嫌?」走到門口,用手一推陶氏的左胳膊,便進了屋中。趙得勝這一進屋子,只見牀上放著一張墨玉石面的桌子,兩副杯箸,桌上擺著酒菜。趙得勝問道:「師娘,你自己吃飯,怎麼擺著兩副杯箸呢?」陶氏說道:「今天我吃飯想起你師傅來了。明天我還要預備三份呢,我在這邊兒喝一杯,再到那邊兒喝一杯,你管得著嗎?」趙得勝低頭向牀下一看,茶青的帳簾兒露著一塊粉嫩色的衣裳襟。英雄一下腰,捋住左腿,提出牀來,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焦知府的公子、自己的師弟焦振芳。英雄不由得怒從心頭起,一陣拳打腳踢,罵道:「焦振芳!你是禽獸不如!」
  越打越有氣。焦公子因為理屈,不敢還手。正趕上趙得勝用腳一踢焦公子,陶氏娘子上前一護庇焦公子,這一腳踢在陶氏身上,趙得勝見碰著了師娘,自己一怔神,焦公子乘此時爬起來逃出門去。臨走的時候,穿著一隻靴子走的,將燕雲快靴被趙得勝捋掉一隻。趙得勝低頭一看,拾起了燕雲快靴,叫道:「師娘!我師傅來了,以此燕雲快靴為憑。」語畢揚長而去。
  陶氏娘子一肚子委曲,自己將門倒著鎖了,奔向觀音庵,見了老尼姑,哭哭啼啼說道:「老師傅,我與焦公子之事,是老師傅你所成全,現在被趙得勝撞破,將焦公子暴打一頓。臨走之時,拿去焦公子的快靴,以備黃昆回來作證。我與焦公子大有妨礙,連老師傅也擔著干係。」老尼姑聞聽,瞇嘻眼睛直笑,叫道:「大娘子!你太年輕啦,我由十五六歲慣作風流之事。你且止住悲啼,我自有良策。豬八戒擺陣,倒打一耙。你的丈夫何時回歸,你有准日期嗎?」陶氏說道:「少者兩三個月,多者四五個月。」老尼姑遂在陶氏耳旁:「如此如此,必能成就你與焦公子之願,不用憂慮趙得勝。」又待了一個來月,在尼姑庵內,又與焦公子於庵內會晤。光陰似箭,到了四個多月,此時陶氏娘子頭也不梳,臉也不洗,衣履污穢,正在逢場作戲,預備自己丈夫回來。
  這一日,忽聽門外敲打門環,叫道:「娘子開門來!」陶氏娘子一聽,正是黃昆回來了。自己不由的吃了一驚,遂來到院中說道:「我們當家的沒在家。誰呀?這麼大呼小叫的。」
  黃昆答道:「是我。」陶氏故意先向眼皮上抹點唾沫,慢慢的開了大門說:「呦,當家的,你還回來啦?我打算見不著你呢。」黃昆說道:「這夠多喪氣?我是發財還家。」說著話,一指自己牽著的馬,說道:「你看著。」陶氏假裝擦了擦眼淚,並不言語。黃昆一看,陶氏青絲散亂,臉面有幾天沒洗的樣兒,衣裳非常的不乾淨,兩腳歪歪咧咧。黃昆一看,叫道:「娘子這是怎麼的了?為何愁眉不展?莫非與街坊鄰居嘔氣了嗎?」
  陶氏說道:「街坊鄰居誰好意思的?這都是你收的好徒弟。」
  黃昆說道:「哪個徒弟?」陶氏說:「趙得勝。」黃昆說:「不錯,由六七歲就在我身旁學藝。有什麼話屋裡說去。」黃爺遂牽著馬進了院中,將馬拴在南小房柱子上,將被套搬在東屋暗間。陶氏上好街門,回到屋中,給黃爺沏著茶就哭哭啼啼。黃爺遂說道:「倒是怎麼一回事?」陶氏說道:「你頭天走後,你那好徒弟,第二天就來啦,拿著三個折子,二兩銀子,放在桌子上啦。他問我作什麼飯,他要在我這兒吃飯,我就留他在這兒吃吧,他很能喝酒。」黃爺說道:「那是跟我學的。」陶氏又說道:「喝著酒他問我多大歲數,我告訴他十七歲啦。他說:『我師傅今年五十多歲啦,你才十七歲。』我說:『過家之道,何必在乎歲數呢?』他又說:『人過了青春可沒有少年。師娘,我給你打一副鐲子吧。』我說:『等你師傅來了再說吧。』他就與我眉目傳情,我說:『得勝吃飯吧,別喝啦。』我也沒留神,他忽將我衣服拉住。這有一個憑據,你看看。」一伸手由被架底下取出裙子,遂說道:「你看看,兩根裙帶都斷啦。若不是我給他兩個嘴巴子,大喊東鄰西舍,他還不放鬆。臨走的時候,他言說:『我師傅要回來,我用一隻靴襪作憑據。』就說由我屋中搜去的,就說我跟知府的公子有染。趙得勝走後,我一想,我們女子講的是三從四德,他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將我如此的侮辱,我還有什麼臉活著?」說著陶氏由被格底下掏出一條繩子,又說道:「你看看,我都將套兒拴好啦。我有心一死,又怕對不起你,所以等了你好幾個月。我們婦人家,隨夫賤隨夫貴,這兩天我也想開啦。街坊李大娘每天買東西,問我買什麼不買?這兩天我心想你快來啦,你不是愛吃溜爆肚嗎?天天我求李大娘買點給你預備著,你要不來我自己吃啦。今天你回來啦,我作點菜,咱倆痛飲一回,也算夫妻一場,我誓不欲生。你臨走的時候,剩下的半壇酒,我還沒有喝呢。」陶氏說完,將菜做好,兩口子一喝,陶氏為的是灌黃爺,黃爺雖然量大,他是逆心酒,工夫不大,就喝的有點醉了。列位,無論多剛強的男子,架不住婦人連哭帶尋死的一鬧,黃爺剛毅一世,也竟被一女子所朦。如今陶氏在黃爺跟前三行鼻涕兩行淚,尋死覓活的這麼一說,黃爺說道:「你可不要血口噴人。他打六七歲就在我跟前。」陶氏說道:「你真頑固不化。他六七歲才賽我大腿這麼高。如今他十七八歲了。」語畢,摘牆上的刀就要抹脖子,黃爺急忙將陶氏拉住了,遂說道:「娘子不要如此,我知道你是好人了。他吃飯忘了種地之人啦,由六七歲我便養活他,他娘在我嫂嫂院中,我嫂嫂待他如同親姊妹一般。我將小冤家,一日三餐,撫養長大成人。他家的產業,被當族霸佔,我托朋友與他仍舊索回十餘頃地,五十多間房子。這小冤家人獸心,我不殺他,誓不為人也!」甩大氅將鋼刀一裹,出門而去。由東門外直奔趙家村,醉醺醺,氣憤憤,來到趙得勝的門首。
  此時趙得勝家只僱了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看守門戶,四十多歲的一位婆子伺候老太太。黃昆打門,叫道:「趙得勝!」
  老者將門開了一看,叫道:「黃爺!你回來啦。」黃昆問道:「得勝呢?」老家人說道:「現在東頭給趙姓了事去了,我給你請去。」黃昆聞聽,遂向東而去,來到東頭一家茶館門首,聽趙得勝在那裡高談闊論。黃爺一聽,趙得勝說道:「二伯父,你有長者之風,三哥你們爺倆斜對門,一輩官司三輩仇。俗語說的好,能惱遠親,不惱對門;能惱對門,不惱近鄰。再說為地畝打官司,衙門專想太平錢,為什麼咱趙家的錢給衙門送去呢?二大爺與三哥,咱們三家的地在一處,你們一家二三畝,我那塊六十四畝,二面四十弓的地頭,耕地之時,你們一家多耕我一攏,不要緊,霸地三年,不如多種一畝。二伯父你老是長輩,總得容讓他,三哥你也別死心眼兒,你們兩家之地,都夠了不就行了嗎,千萬可別成事。」黃爺在外面聽得真而且真,黃爺心中思索:「小冤家說仁義講道德,為什麼不做人事?你怎麼辦那宗事呢?多虧我的賢妻,要不然黃昆帶了綠帽子啦。」
  黃昆思索至此,叫道:「得勝這兒來!」趙得勝一看是老師,遂說道:「三哥,二伯父,我師傅來了,你們的事算完了。」
  又對黃昆說道:「咱爺倆家去吧。」爺兒倆遂向西去,走到一個小雜貨鋪門前,黃昆遂一抖大氅,亮出樸刀。可惜年過半百的黃爺,不及十七歲的童子,趙得勝的本意,打算將黃昆讓到家中,爺倆喝著酒,含而不露的提一提,以後不叫黃爺出外,也就算完啦,聲張出去都不好看。豈知走到小鋪前,黃爺叫道:「得勝慢走!」掄刀就剁。口中叫道:「小冤家!可惜我撫養你十載之久,不想你人面獸心!」趙得勝聞聽,遂說道:「師傅,我有下情回稟。」黃昆說:「我先剁你幾刀再說吧。」大樸刀嗖嗖向趙得勝劈剁,恨不能一刀見血。此時苦壞了才義雙全的趙得勝,手裡又沒有兵刃,也不敢還手,只可閃展騰挪,好在黃爺有點醉意,樸刀剁下去不大准,明晃晃的樸刀上下翻飛。雜貨鋪掌櫃的是一位山西人,膽量最小,叫道:「我的親娘哪!我的鋪門口要出人命,我這雜貨鋪兒可要荒了。」此時趙得勝身背後靠著立柱子,無有退步之地,黃昆縱起來,挾肩帶背一刀,咔哧一聲,將兩搭的柱子,剁進去了半尺餘深。趙得勝一抽空,向村外跑去,黃昆用力拔出刀來,在後面便追,追出村口外半里來地,迎面一個小樹林子,趙得勝遂跑入樹林之中,黃昆追到樹林子,不見趙得勝的蹤影。黃昆回到村中,先奔趙得勝門口,叫道:「趙得勝家來了麼?」趙得勝的老娘說道:「黃二爺為何生氣?」黃昆在雜貨鋪門口剁趙得勝之時,早有鄉親與趙得勝的母親送信去啦,所以趙得勝的母親知道黃昆生氣。黃昆由村外回來,找到門上,趙得勝的母親說道:「未在家中。」黃昆回到小鋪門口,拾起大氅、刀鞘,回家而去。來到家中,陶氏問道:「怎麼樣啦?」黃昆說道:「便宜小冤家了,剁了好幾十刀,未曾將他剁著。」陶氏娘子又撒了一回嬌,說:「我決不能活啦。」黃昆說道:「娘子不要如此,我還去找他呢。」一夜晚景無書。第二日清晨,吃早飯的時候,陶氏娘子又假意慇懃,將黃昆用酒灌醉,黃昆又拿樸刀去找趙得勝。此時趙得勝在親朋家躲避,托人回家告訴了老娘,就說在朋友家暫且藏幾天,並要十兩二十兩銀子零用。黃昆每日吃完了早飯,便去找趙得勝拼命,一連找了十數趟,趙得勝之母,見了黃昆便請黃昆進宅內吃茶,黃昆也不進去,日子一長,氣兒也就消了。自己心中暗想:「趙得勝自六歲與我學藝,品行不惡呀。再說我若將他用刀劈死,倘若打上官司,官要一問,並沒有什麼證據。」黃昆對於這檔子事也就不十分追究啦。黃昆每日吃完了早飯,便上鏢局子去串門子。
  陶氏趁著黃昆往鏢局子串門去的工夫,將街門倒鎖,仍到觀音庵與焦公子相會,並請老尼姑與他們出主意。陶氏便對老尼姑道:「老師傅,咱們這個計策鬆了,黃昆也不找趙得勝去了。久後他師徒一和美,與我們大有妨礙。」焦公子說道:「老師傅,你能叫我們二人為長久夫妻嗎?」老尼姑說道:「這個事可就費了手續啦。若能叫娘子與公子白頭到老,無憂無慮,可得豁得出去工夫,還得多花幾個錢。」焦公子說道:「那倒無妨,只要你有法子辦,我就能拿錢。」老尼姑說道:「少爺上回所許的謝禮還沒給呢。」焦公子說道:「只要我二人若能得為長久的夫妻,我必謝你五百兩。」老尼姑說道:「少爺,我們這個廟裡可有神佛。」焦公子說道:「老師傅,許願要不還,叫我死在亂刃之下,我決活不過今年去。」老尼姑一笑說道:「不過是笑話,少爺你就賭這麼重的誓。」遂就對焦公子說道:「少爺與我兩個徒弟們時常說,你們那個細脖子王教師他會越房越脊。少爺遲兩天,帶著那位教師,到你綢緞店裡串門子,叫王教師看好道路,然後到夜晚挖窟窿,偷綢緞店的衣緞與掌櫃的衣服。少爺你別露面,叫綢緞店的掌櫃的報盜,正屬錢塘縣所轄,縣裡必派馬快驗盜拿賊。遲個三兩天,你再叫王教師到你的估衣鋪去偷估衣,然後再偷雜貨鋪,多作些盜案。你再到縣衙門,你就說:『縣太爺,怎們單獨我的買賣老被盜呢?你要不給我拿賊找東西,我可就要上告了,叫府裡辦啦。』知縣必然央求你。」焦公子聞聽,遂照計而行,將這件事辦完了。老尼姑又與陶氏娘子說道:「你再找個本家,如此如此,准能將黃昆置於死地。」陶氏聽了,果然去到陶家堡,找了一個陶三小,他本是土棍,硬認為親哥哥,叫他就去到縣衙門擂鼓聲冤。縣太爺升堂問道:「你為什麼喊冤?」陶三說道:「因為上了媒人的當,將我妹妹許配外鄉人黃昆。過門十幾天,就有十幾個大漢到我妹子家裡分東西,所分的俱是綢緞金銀細軟的對象,分東西的時候,黃昆每次分四分之一。我妹子一看有些形跡可疑,就勸黃昆,叫黃昆改邪歸正,他不但不聽,而且時常打罵,我妹子被打罵不過,才哭回家去,言說此事。小人一聽黃昆這宗行為,必是江洋大盜,將來必然受他株連。小人的妹妹出閣之時,小人並未在家,小人的老娘受了媒人的愚弄,所以現在出首。」知縣一聽,氣得顏色更變:「怪不得這十餘天就出了三個案子,原來是黃昆所為。」於是硃批,飛簽火票捉拿大盜黃昆。捕快都頭請安說道:「黃昆叫神拳無敵將軍,下役拿他不了。」縣太爺將驚堂木拍得亂響,將簽票擲在當堂地上,說道:「你們當捕快是作什麼的?竟敢說不能捉拿黃昆嗎?你們一定是與他有關係!限你們三天之期,如不將黃昆捉到,必然砸折你等的腿。」捕快都頭無法,大家商議:「黃昆武藝超群,不能以力敵。咱們將他請來喝酒,將他灌醉了再拿他。」
  眾人商議已畢,遂派了一個能言的伙計,拿著名帖去請黃爺。陶氏娘子出首喊冤已畢,焦公子早打點好了人情啦,案後聽傳,喊完了冤仍然回歸家中,對於黃昆虛情假意,伺候酒飯,也不露聲色。黃爺剛要喝酒,聽外面有人打門,叫道:「黃爺在家嗎?」黃昆出來一看認的,正是班上的伙計,姓李名三。
  黃爺說道:「李三你幹什麼來啦?」李三說道:「現在我們三班都頭,打發我來請您喝酒去。」黃爺說道:「請也不能當時去呀,明後天再去吧。」李三說道:「不是專為喝酒。我們班頭將大桿子的十招進手,忘了三手,大家都想不起來,有人說黃爺回來啦,請您一來為喝酒,二來為求您傳授桿子。」你道何為十招進手呢?就是滑、拿、蹦、扒、軋、劈、砸、蓋、挑、紮。黃爺一聽,請他去傳授武學,遂說道:「行,這有何難?」
  復又走到屋中說道:「娘子,將傢伙收拾了吧,我去到縣裡吃飯去。」穿上了大衣服,隨著李三,到快班房。眾人說道:「黃教師來了,請裡邊坐吧。你出外作買賣回來啦?」黃爺說:「回來啦。哪位忘了桿子的招數啦?」眾班頭齊聲說道:「你先喝酒吧,桿子的招數不忙,短不了求你指教。」黃爺說道:「眾位說的哪裡話?咱們是自己的弟兄。」於是黃爺入了座。
  三班都頭用酒一灌黃爺,黃爺本是下坡酒,一灌就醉。酒至半酣,壯班又來了六位伙計,叫道:「黃爺!我們每人敬你三杯。頭的酒你喝啦,我們的你也得賞臉。」黃爺說道:「喝。」
  喝了壯班的酒,捕班又來了六位,遂說道:「黃爺,你擾了他們的啦,你也得擾我們的。」黃爺說道:「每位擾三杯。」捕班的剛喝完了,又來了六位快班,也是每位三杯。此時天也到了掌燈的時候啦,黃爺喝得酩酊大醉。都頭說了一聲:「捆!」
  伙計將黃爺捆好,當時報告縣太爺,縣太爺夜審黃昆,升了大堂。
  將黃爺搭到大堂之上,縣署公廳的風一吹,值掌站班的喊道:「醒醒!」黃爺醉眼朦朧一看眾人,縣官升了大堂,自己是繩鎖加身,英雄不由的一怔,跪在堂前說道:「縣太爺,為何鎖拿小民?」錢塘縣一拍驚堂木,遂說道,「大盜黃昆!你手下有多少江洋大盜?在錢塘縣作了多少案子?還不從實的招來!」
  黃爺叫道:「縣太爺!口角留德。民子就知道保鏢為生,不知道什麼叫坐地分贓。太爺你派差役去查,我保的是某號之鏢。」
  縣太爺問道:「黃昆,你回來多少日子了?」黃爺說道:「小民回來一個多月了。」縣太爺問道:「這一個多月,你什麼事做不了?」黃爺說道:「是何人將小民告了?有何為憑?」縣太爺將焦公子托人招陶氏所寫的狀紙,並將陶三小與陶氏出首報告之事,俱都告訴了黃爺。黃爺說道:「我沒有內兄。」縣太爺問道:「黃昆,你妻子苦苦的勸你,你不但不聽,你反倒打罵你的妻子,你的妻子被逼不過,跑回娘家去,你的內兄出外剛才回來,這才知道此事。你坐地分贓,你都不高明,你告訴你的伙計偷民戶呀,為何單偷焦少爺的綢緞店、估衣鋪、雜貨鋪?連本縣都擔待不了呀。」黃昆一聽這一片言詞,在大堂上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焦公子失盜,陶氏報告自己,一定是陶氏與焦公子有染。我可冤屈了我那仁義道德的徒兒了。」黃爺有心要在當堂將陶氏水性楊花,焦公子酒色之徒,在縣太爺面前訴明;又一想,憑浙江紹興府黃昆,在大堂上說出這樣不人物的話來,豈不愧死?思索至此,遂對縣太爺說道:小民之婦,年輕無知,他告小民坐地分贓,贓物現在何處?」縣太爺哈哈一笑,遂說道:「三班人等,前去東門外搜贓物去。」萬惡的淫尼,早將估衣綢緞包了兩個包袱,與陶氏娘子送去了。
  馬快班頭去不多時,一個人背著包袱,兩個人在後跟著,來到大堂之上。遂說道:「回稟老爺,差人到黃家搜翻贓物,在箱子之中,搜出兩個包袱,俱是估衣綢緞。」縣太爺一聲吩咐:「傳估衣鋪、綢緞店掌櫃的。」綢緞店與估衣鋪掌櫃的來到大堂之上,綢緞店掌櫃的說道:「回稟縣太爺,你看這緞子上有我們的字號。」估衣鋪掌櫃的說道:「回稟縣太爺,我們估衣上都有碼子,十兩的號二八,俱都如此。司有一宗,我們丟的還多,這並不夠數兒。」綢緞店掌櫃的也說不夠所失之數。又打開了那個包袱,也是綢緞、估衣,內中還有綢緞店孫掌櫃自己的衣服。兩包袱共合二十多件綢緞,綢緞店丟有六十多件。
  縣太爺叫綢緞店將緞子暫且領去,容後再破了案,追出贓來的時候,再前來領物。估衣鋪也是如此。縣太爺問道:「黃昆,綢緞店掌櫃的與你有仇沒有?」黃爺說道:「無仇無恨。小民實在沒做此事。」縣太爺哈哈一笑,遂說道:「出首的,認贓的,俱都有證人,你還敢刁賴?若不動刑罰,量你也不招認。」
  遂叫道:「左右,將黃昆重打八十大板!」這八十大板,將黃爺打的皮開肉爛,死而復生。縣太爺問道:「大盜黃昆,你手下有多少匪人?姓什名誰?速速招來,以免你皮肉吃苦。」黃爺說道:「小民就知道保鏢為業,安善為本。」知縣將驚堂木一拍,遂說道:「請大刑!」衙役等立時將鎖鏈夾棍取過來,俱都放在大堂之上。平日衙門內的官人,俱都與黃爺是朋友,到了這個時候,可就沒有交情啦。叫道:「姓黃的,招了吧!」黃爺仍是分辯,縣太爺咐咐將黃昆上了夾棍,將黃爺上了頂多五成刑,黃爺就死過去了。衙役遂將夾棍慢慢的鬆開,用涼水噴頭,黃爺甦醒過來,知縣說道:「黃昆你要不招,本縣要用非刑拷問。」黃爺心中暗想:「不怕仇人,就怕仇官。」黃爺叫道:「縣太爺!你一輩為官,輩輩為官。坐地分贓,我為首,可沒有伙計。」知縣說:「你先畫供吧。」黃爺哆裡哆嗦畫了供,砸鐐收獄。前清的獄規,每頓飯兩個小饃饃頭。黃爺在監獄之中,外面無人知曉,每日只靠著兩個小饃饃頭度命,這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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