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二節

  矮人說:「我活得不耐煩啦。」隨手將破衣前後襟向上一掖,焦振芳掄拳便打,矮子閃身一縱,頭髮都要擦著上邊的擂台頂。
  和尚站起身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哪位也沒有這個討飯的高明。」矮子眼似電光,股似彎弓,走似蛇行,快如鳥飛,真有貓躥狗閃、兔滾鷹翻之妙。二三十個照面,下邊一腳,上邊軟肋一拳,焦公子栽倒擂台的台板上。矮人一樂,說:「就是這個能為?我還討我的飯吧,我不當差啦。」矮爺方要下擂台,和尚站起身軀說道:「阿彌陀佛,且慢。你這樣高明的武學,你焉能是乞丐?你是巧扮私行。你瞞不過我去。」矮子一樂,遂說道:「你是和尚,就是老道,我也敢跟你比賽。」和尚將藍布僧袍一閃,二人這才插拳動手。和尚乃是十三太保的橫練,拳似流星,腳似鋼鑽。張旺張爺縮小綿軟巧。向高處一縱,二人都是頭快擦了頂棚;向下一落,並無聲音。真是拳腳要准,發招要穩,旋轉如風,動手多時,未分勝敗。工夫一大,張旺由東向西,和尚由西向東,掌院僧法藍右手運用鐵沙掌、重手法,矮身形向張旺背後打來。說時遲,那時快,張旺覺著背後生風,閃躲不及。別看張爺瘦小枯乾,乃是一位練家子,要換別位,這一掌骨斷筋折。張旺向前走了三步,趴伏在台板之上,只覺筋骨皮肉疼痛,五腑六髒都翻了個,嗓子眼一發甜,鮮血順著口角直流。黃三太等眾英雄擦拳磨掌,著急憤恨。金頭虎說:「亮傢伙!」黃三太說:「幹什麼?」金頭虎說:「殺鎮擂的。」黃三太說:「你這叫廢話。」正在此時,就聽台下一聲吶喊:「好大膽的出家僧人!敢用重手法,下絕招打人。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蔣五爺縱上擂台,與棍打焦公子,搶去白龍駒,乃是一樣打扮。王七與眾教師向台下就跑,說道:「師傅,這就是打焦公子的正凶。」連焦公子也向下跑,台上只剩和尚與張旺、蔣五爺三人。蕭銀龍、黃三太等一看,五爺上了擂台,蕭銀龍說:「乘此時咱們上去人,將張爺救下來吧。」
  濮德勇與金頭虎、楊香五三人上了擂台,濮德勇背著,金頭虎開路,楊香五斷後,將張爺背下擂台。
  蔣伯芳與張旺從哪裡來的呢?一張嘴難說兩下話。勝三爺與歐陽大義士由孟家寨一同起身奔杭州,蠻子說:「三哥,您帶著寶刃吧。」勝三爺說:「我有刀,還是賢弟暫且佩帶。到了杭州,找著道兄,物歸原主。」勝爺到處是恭而敬之,蠻子走到何處都是玩笑,每逢走到村莊鎮店,必有一圈人在後頭跟著喊:「看漢奸!看漢奸!」勝爺一看這宗光景,蠻子不好好走道兒,淨與百姓們在道上玩笑,勝爺說道:「賢弟,咱哥倆實在走不到一塊啦,咱們到杭州見面吧。你帶著寶劍到杭州,找著道兄物歸本主,然後再找惡道七星真人。咱們哥倆杭州府見。」勝爺在路上與蠻子分手。這一日來到杭州,在飯鋪中喝茶吃飯,聽見吃飯喝酒之人說閒話。那就有人說:「這個事越鬧越大。八月廟上,知府的公子搶秀才之妻,那時看熱鬧的真是人山人海,誰也不敢管。從酒樓上跳下一伙人來,要看相貌就完啦,雷公嘴,狗蠅眼,羅圈腿,有一位瘦小枯乾,有位俊俏人物,有位黃白臉膛,將焦公子的家人教師都打啦,救了蘇秀才之妻。」勝爺一聽,正是黃三太等。又聽一人說道:「這六個人惹下禍啦,後來又來了一個使棍的。焦公子正與梳沖天杵的打的分不開啦,這位使棍的來了事,焦公子不聽,後來二人說僵了,他們二人也動上手啦,一棍將焦公子打下馬來,搶去白龍駒,打的焦公子口吐鮮血。現在一府兩縣,一體嚴拿,這幾天還沒拿著人呢?」勝爺一聽,心中暗想:「又是一場是非,使棍的非是蔣伯芳不可。他們決不敢在城裡關廂,我在離城十里八里的地方去尋找他們。」勝爺吃了飯,溜達著到了錢塘堤,走下堤坡,向西北尋找。勝爺出去十餘里地,天色已晚,走到一個鄉莊子,也沒有大店,勝爺進了一家小店,看著西鄰有一道小牆並不甚高,店中單有一個西小院,勝爺住了北房單間。伙計將茶沏來放在桌上,轉身出去。
  勝爺喝著茶,就聽馬叫之聲,聲音響亮。勝爺打北房出來,來到西牆頭,長身形一看,拴著一匹銀鬃白馬。心中思想:為何此馬亂叫呢?勝爺焉知此馬它是戀群,如今單馬無伴,它才亂叫。勝爺一看此馬雪霜白,勝爺心中暗說:「小店裡那裡來的這匹好馬呢?」看畢,遂轉身形進了屋中。伙計又來沏茶,勝爺問道:「這馬是你們店裡的嗎?」伙計說道:「這是一位客人的馬,客人偶得風寒之疾,住了我們店啦。這匹馬生人不敢上前,聽說客人是鏢行人。」勝爺說道:「是哪個鏢局子的?」
  伙計說道:「是十三省總鏢局的。」勝爺聞聽一笑,遂說道:「此人二十上下歲吧?」伙計說:「正是。」勝爺捻髯思索:「許是老五,惹下禍跑這裡隱著來啦。」勝爺說道:「伙計,你到那院去說,就提有勝英住在北上房啦,問他認的不認的?」
  伙計出來,勝爺也隨著出來。伙計來到蔣五爺的屋中,跟蔣爺一說,蔣爺立刻出屋來到院外,隔著矮牆一看,正是勝三爺。
  蔣五爺叫道:「三哥您這院來吧!我住三間呢,咱們一同吃飯吧。」勝爺這才來在五爺屋中。五爺要了酒菜,勝爺問道:「你棍打焦公子,有其事嗎?」蔣五爺說:「不錯。」勝爺又說:「你搶焦公子白龍駒,也有其事嗎?」五爺說:「有其事,現在院中拴著的就是。」勝爺道:「五弟將假做真,現在兩縣一體嚴拿。」蔣五爺說:「嚴拿豈能奈我何?」勝爺說:「不是那樣說法。黃三太等落在何處,五弟可知道嗎?」五爺說:「小弟不知。」勝爺說:「五弟你千萬別露面,我用完飯出去尋找他等。」勝爺吃完了飯,前去四外莊村尋找六位小弟兄,找了半日,杳無蹤跡。一連幾天,勝爺在外面看見貼有立擂的告白,勝爺心中明白,立此擂台是為他們的事。勝爺回到店裡,可不跟蔣五爺說。二十四日哥倆在屋中吃早飯,伙計愛說話,遂說道:「客官,您不看打擂的去嗎?」五爺問道:「哪裡有擂台?」伙計說道:「八月廟東設立一座擂台,今日是頭天開擂。」蔣五爺叫道:「勝三哥,咱們哥兒倆前去看看如何?」
  勝爺一笑說道:「這是官府的公子焦振芳設立的擂台,就為的是你們爺兒七個所立。」蔣五爺說:「他既為我們爺兒七個立的,我更得去啦。」勝爺說:「賢弟若去,千萬不可性傲。立擂之事,我早就知道,我未肯告訴你,你不去最好。」蔣五爺聞聽勝三哥之言,遂說道:「您要不叫我去,就急死小弟了。」
  勝爺知道不能攔阻,遂說道:「若去可不許攜帶傢伙。」蔣五爺說:「這倒可以。」蔣五爺由腰間取出一塊碎銀子,叫伙計買了一丈白布,將盤龍棍纏好,放在牀下。勝爺叫道:「伙計!此馬多加草料喂養,我們十天半月不來,一樣給店錢。如有官人前來,若問此馬是何人的,你就提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寄存的,因在西河沿見有人牽著此馬售賣,勝英因買馬,錢不夠用的了,回到城裡取銀子去了。」蔣五爺帶上馬連坡草帽,遮蔽著臉面,弟兄二人這才夠奔擂台而來。
  來到擂台下,一看真是人山人海,此時正是賈明上擂台,勝三爺在蔣五爺背後,一看賈明一臉灰色麻子,戴著一個葦簾的草帽,說話操山東口音。蔣五爺問道:「三哥,這是為何?」
  勝三爺說:「必是有人划策,喬裝改扮。」賈明在擂台上,三十六招羅漢拳已畢,被焦公子踹下了擂台。三太上台,青布短靠,面賽桃花,報名姓與焦公子,插拳動手,未分勝敗;張旺上擂,戰敗焦公子,復又與和尚動手,被和尚用重手法所傷。
  蔣五爺一看,遂將草帽甩去,就要上擂,勝爺剛一勸解,蔣五爺說:「你還勸我作甚?張旺看看要死於台上了。」蔣五爺遂縱上擂台,楊香五與傻小子賈明見蔣五爺上了擂台,這才將張旺搶下了擂台。勝爺也到了眾人的跟前了,勝爺遂叫道:「張賢弟,你怎樣?」此時張旺已昏迷不醒,濮德勇將張旺放在地上,這且不表。
  單說擂台上和尚一看蔣五爺五官清秀,俊美之甚,年約廿餘歲,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你就是蔣伯芳嗎?」蔣五爺答道:「不錯,正是蔣五爺。」和尚說:「蔣伯芳,你太無王法了,搶綢緞店估衣鋪,棍打焦公子,搶去白龍駒,兩縣一府正在捉你不著,你還敢出頭露面?」蔣五爺說:「你不稱和尚二字,你是賢愚不分。按說此話跟你交代不著,我們倒不是搶緞店估衣鋪的,你們確實是搶了秀才之妻,以官壓私,以強壓弱。你助紂為虐,你是銅和尚、鐵和尚,我若砸不扁你,我不叫蔣伯芳!」五爺掄拳便打,和尚接架相還,兩個在擂台上,一來一往,各使平生的學業,一位是金鍾罩、鐵布衫童子工,一位是踢柏木樁,橫推八匹馬,和尚軟硬的工夫在身,蔣爺是藝精氣傲,和尚拳到處泰山粉碎,蔣五爺腳踢處神鬼皆驚,二人戰了百十餘回合不分勝負。和尚用少林寺的絕藝三十六把左右神拿,一伸手將蔣五爺的英雄帶捋住,鷹爪力亞賽鋼條。蔣五爺用右手,將和尚手腕纏住,用大指一點和尚的寸關尺,和尚五指俱開。和尚三十六把左右神拿,蔣五爺七十二手破法,一會兒被和尚拿住,一會兒被蔣五爺破開。金頭虎說:「楊香五你看,這要是我上去,和尚將我擲出二里地去。」和尚二十六手左右神拿,蔣五爺七十二手破法,不分高下,兩人又遞拳腳,看熱鬧之人,猶如木雕泥塑一般。蔣五爺動著手,鋼牙一咬,雙睛一瞪,心中思索:「我自十八歲出世,棍掃十三省英雄,又回松竹觀練了三年,反不如初也,今天遇見對手,何不使我老師所傳的那陰陽童子腿的絕藝?我教師雖然傳授於我,當初可受過戒,但分有一線生路,可不許使這一招。今日我用這一招,將和尚踢死,以報我張大哥之仇。」蔣五爺思想至此,遂使跨虎式,右手二龍吐須,奔和尚二目,和尚用手一蔽,豈知上面是假招,底下用陰陽童子腿,左腿起來照定和尚腿腋一晃,和尚一閃身,蔣五爺右腿抬起來,照定和尚胸前就是一腿。
  這一腿使的十足的力量,蔣五爺有踢柏木樁的工夫,四五寸的柏木樁,飛起腿來一腳踢折,沒有千餘斤的力量,踢不折柏木樁,今天這一腿踢在和尚胸脯之上,和尚要不是童子工十三道橫練,就是筋斷骨折。和尚中了一腳,向後一退兩退,嗓子眼發甜,「哇呀」一口鮮血吐出,仰面躺在擂台上,昏迷過去。
  擂台下一陣大亂,老和尚死在擂台之上!此時焦公子與眾教師早就下了台啦,一見如此光景,他遂齊集兩縣一府的官人,將擂台東西兩台口早已團團圍住。就聽吶喊:「拿呀!拿呀!將老當家的打死啦!」蔣五爺不慌不忙,在擂台上一抱拳,說道:「列位,公門當差的朋友,帶軍裝穿號坎的眾位,你們當一份小差事,都有妻子老婆,賺錢養家,我蔣伯芳須說明白了,樹從根上起,水從源處來,八月廟上,知府的公子焦振芳搶秀才之妻,廟上人山人海,都不敢干預,秀才之妻哭的可憐,我們打的是抱不平。知府之子,以官壓私,說我們搶緞店估衣鋪,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焦公子比賊都厲害,比賊都惡。我從中解勸焦公子,惡奴家人由背後劈我一刀,我用棍將刀磕飛,刀落在那一個惡奴頭上,焦振芳說我是明伙,我才棍打焦振芳,眾教師包圍我,我才騎焦振芳的馬逃走。我們打的是不平,眾位每月賺幾兩銀子,不致賣命。我把話也交代明白啦,眾位擋我者死,放吾者生。」眾差人也知道此事,只喊「拿呀拿呀」,就是沒有人上前。蔣五爺由擂台上跳下來,官人俱都將道路閃開,看打擂台的猶萬佛頭一般,蔣五爺到處,人俱閃開。蔣五爺來在勝爺人群之中,遂說道:「走!」此時賀宅家人背著張爺,張爺口中的血還直滴答,大伙相商夠奔何處呢?賀照雄說:「先奔我家,還能上別處去麼?」
  眾人到了賀宅,天已平西。賀照雄吩咐家人,預備軟榻藤牀,將張爺放在軟榻之上,仍然昏迷不醒。勝爺叫道:「照雄!速取文房四寶。」勝爺開了治吐血的方子,叫家人備快馬,到大藥鋪照方抓三劑藥。家人去了工夫不大,將藥買來,勝爺說道:「照雄、三太,這時要有你師叔、師大爺在此,他們的藥比我開的方快。」三太說道:「前幾天我師祖父來了,追刺客出去未歸,叫我們不必懸念。」勝爺心中暗道:「事情是越鬧越大,連我恩師都露了面了。」此時將藥煎好,把張爺扶起來,用筷子將牙關撥開,用匙將藥灌下,灌下幾匙去,張爺就稍能自己下咽了。服完了藥,將張爺放躺下穩了一穩,勝爺拍張旺的肩頭說道:「張賢弟心中明白不?」張旺翻了翻眼說道:「擂台上這一掌,小弟自知受傷太重,大約不能久存人世。二十年前,您救過小弟之命,小弟如今方要報答,不想半途遭此。有兩宗事您得給我辦。」勝三爺問道:「那兩件事?」張旺說道:「第一件就是這一掌,您得給我報仇,若不與我報仇,至九泉下我也不能瞑目。」勝爺說道:「張賢弟,你眼前站立的這位,你可認識?」張旺上眼皮一翻,說道:「我由四月就未離您左右,所有您這一干老少賓朋,也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差不多我都認識。此時我只覺心中發慌,眼目昏花,看不清楚。」勝爺說道:「張賢弟,這一位就是飛天玉虎蔣伯芳蔣五弟。」張旺說:「原來是蔣五弟。在火燒紅棚之時,我就見過一次,分手不過幾日。」勝三爺叫道:「張賢弟,第一件事,已經給你辦完了。當你受了重手法的時候,蔣五弟就上了擂台,楊香五、賈明、濮德勇三個才將你救下擂台。蔣五弟與和尚當時動手,和尚中了蔣五弟一腿,比你的傷還重,踢的和尚滿口噴血,當時就昏迷不醒。用的是陰陽童子腿的絕藝,一腿正踢在胸脯之上。賢弟不要思慮,好好的養傷,別看此時心中發慌,吃下第二服藥去就穩的住了。你偌大年紀之人,吐血焉能夠不心中發慌呢?年輕的人要是吐一口血,也得頭暈眼花。賢弟,這頭一件算不用辦啦。但不知第二件是什麼事呢?」張旺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勝三哥,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兄弟有一個犬子,名叫張玉龍,前三年在杭州我會見他一面,那時我正在酒樓上獨自喝酒,他也上了酒樓啦。我見了他,一問他:『這幾年總沒見你之面,孩兒你做什麼事情呢?』玉龍言說:『在蓮花湖充當水八寨的寨主。』我當時一聽,就唾了他一口。我說:『好冤家!你不走正道,當了臭賊啦?為父養你,指望光大門楣,光宗耀祖,你不知上進,流為臭賊,從此我只當沒有你這個兒子,咱父子從此永別,你當你的賊,我當我的保鏢的。』說完了,我甩袖下了酒樓,他伸手拉我的衣服,跪在地上央求我,他言說從此改邪歸正,我一時氣惱,遂下了酒樓。
  過了二年我又煩人打聽他的行蹤,據說由前三年父子酒樓分別,他就棄了蓮花湖啦,我再想找他也找不著了。張氏門中只此一子,第二件事就是此子,以後您要遇見他,千萬提著他的小辮,由苦海中將他提到岸上,把他安置在十三省總鏢局內,將來好叫他得一個好結果,接續我張門之祀。這孩子的長像,可與我大不相同,他的長像酷似他母,乃是俊品人物,現在雖不在蓮花湖,吾想他絕不能走正路,不是在深山,便是在海島,不為大王便為匪首。這就是小弟第二件心事,這事關係張家的香煙,三哥要遇見他的時候,無論他怎樣無理,三哥要看小弟之面,就說有小弟的遺言,務必將他導入正道,小弟死亦瞑目了。」
  勝三爺說道:「張賢弟,這兩樣事,第一件,不用提啦。第二件,愚兄無論在何處遇見吾那賢姪,必然遵賢弟的話辦理。只要有愚兄在世,絕不能叫他走入邪途。賢弟你安心養病要緊,千萬不要多思多慮,騷擾自己精神。」張旺將話聽完,閉目合睛,仍然昏昏睡去。勝爺說道:「眾位賢姪,咱們大家也該吃飯了。」賀照雄說道:「飯已預備好了,就請恩師與蔣五叔和眾位兄弟等,到前面客廳用飯吧。」大伙這才來到前院客廳之內,一張圓桌面,爺兒十位入座用飯。蔣五爺還是不喝酒,勝三爺叫道:「蔣五弟!你這一腳,恐怕踢出禍來。」蔣五爺說道:「勝三哥,何禍之有?便有禍豈能奈我何?慢說他是肉和尚,就銅和尚鐵和尚,我也砸得扁他。」勝三爺說道:「五弟你有所不知,少林寺老方丈九十餘歲,他手下有和尚不下六七百名,皆因少林寺地方狹窄,所以又創設白蓮寺於杭州,這座白蓮寺是老和尚的四個徒弟掌管。別人的本事大小,賢弟不知,你還不知恩師的本事麼?老和尚與恩師呼兄喚弟,小巧軟硬勁的工夫不提,老和尚與恩師時常在一處較量。冬天二人俱都脊背對脊背坐在冰上,一坐三天三夜,只穿一條單褲,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大小便,老和尚伸手摸摸恩師的身上滾熱,恩師再伸手一摸老和尚的身上也是滾熱。夏天在少林寺中大殿裡,生四盆火,放在大殿的四門,恩師與和尚俱身穿皮衣,二人脊背對脊背打坐,一坐三天三夜,俱是週身冰涼。這種驚人的絕藝,誰人能行?白蓮寺掌院僧是老和尚的徒弟,賢弟這一腳,恐怕有禍。」蔣五爺說:「勝三哥,我一條棍打南七北六十三省,五七百和尚何足道哉?」勝爺見蔣五爺性傲,遂說道:「五弟還是有欠涵養。」
  爺兒十位正在喝著酒,忽聽家人來報,說道:「回稟少當家的,現在四角貼告示,擂台不動,明日止擂一天,廿六日仍然開台。告白上寫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保鏢護院的英雄,打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俠客,誓不止擂。」勝爺聞聽,一攏銀須,叫道:「五弟!你這一腳踢出禍來啦,少林寺老和尚大概許要出世。」蔣五爺叫道:「勝三哥!就是他項長三頭,肩生六臂,小弟也要與他見個高低!」到了八月廿六日這一天,爺兒十位及賀宅的家人,起早用飯已畢,眾位英雄分三撥前往擂台。眾人來到擂台下,一看擂台仍舊,四門貼著告白,看熱鬧的人較前尤多。在路上就見遊人如鯽,到擂台下再一看,就好似螞蟻一般,萬頭攢動。作買賣的皆去趁生意,茶棚搭了無數,惟擂台上一人皆無。爺兒十位,擂台下來回的溜達,觀看擂台下的形形色色。金頭虎賈明與張茂龍一同走,蕭銀龍與楊香五同走,黃三太與賀照雄等偕行,勝爺與蔣五爺同行,大伙等在擂台前後閒溜,有的看十樣雜耍,有的閒遊。蕭銀龍與楊香五二人走到擂台下,蕭銀龍仰面向台柱子上觀看,見有白紙黑字,一張告白,字有核桃大小。蕭銀龍看上面寫著「告白」兩個字,下面寫的是:「為通告事,本擂發起,緣以盜匪充斥,官家需求武術人材,拔尤選萃,以應需要。不料事出意外,白蓮寺掌院僧在擂台上受傷甚重,因之散擂,對於立擂本意,未收效果。
  茲再續擂若干日,為選擇人材起見,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保鏢護院教場之老師,及俠義劍客,四海英雄。其有懷藝未售,不得展其所長者,正可作出身之階梯,或不願意聘公門,亦可借此揚名天下。望各界英雄、武術大家,一臨此擂,實為幸甚。」
  蕭銀龍看畢告白,再看兩擂台柱子上紅紙黑字,這副對聯的口氣,真有打遍天下的意思。蕭銀龍叫道:「楊五哥!你看看這個告白,是多大的口氣?所說的話,完全是對咱們鏢行說的。」
  楊香五說:「這回的熱鬧可大啦,必然有出類拔萃的人材。要似你我之輩,決上不了擂台。」
  蕭銀龍與楊香五在閒談之際,就聽東南一陣大亂,塵沙蕩漾,人聲喧嚷:「鎮擂的來啦!」眾人閃開了道路,一看前面正是焦公子,騎著一匹艾葉青的馬,後面緊跟著就是野雞溜子王七,座下一匹帶花騮,在馬上搖頭晃腦,精神露外。再看後面,就是焦公子的那群惡奴,護院的、當教師的,俱坐在馬上,洋洋得意,齊撤坐驥,亂抖嚼環。當中間有一乘二人亮轎,轎上坐著一位僧人,白臉膛,白鬍鬚,白眼眉,壽毫有二寸多長,穿著灰色的僧袍,光頭未戴帽子,灰色的僧褲,灰色的僧鞋,灰色的襪子,一身灰色,露出一種出塵逸世之概,閉目合睛,穩坐在亮轎之內,連氣兒都看不見喘。金頭虎叫道:「楊香五!你看這個和尚都要死啦,用轎搭到擂台底下,必是斂缸錢來啦,死了好坐缸。怎麼連氣兒都看不見喘呢?」楊香五說道:「你別胡說啦,這必是鎮擂的。」二人說著話,焦公子的馬已經來到擂台之下,後面的轎子也到啦。焦公子棄了座騎,家人接過絲韁,牽往擂台後面去了,其餘眾惡奴緊跟著也棄了坐驥,自有人接馬去遛。眾人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將老和尚圍的風雨不透,焦公子來到轎前,面對老僧,控背躬身行了一禮,說道:「老方丈請下轎上擂台,已經來到啦。」老僧這才微睜二目,看了看眾人,下了二人亮轎,轎夫將轎抬走。老方丈對眾人一擺手,向兩旁一打手勢,眾人雁排翅分開,列於兩旁,真是連大氣兒都不敢喘,惟獨看熱鬧的人,聲音鼎沸,人聲嘈雜。眾人立於兩旁,老方丈走至擂台切近,將左腿向上一揚,腳心扣在後腦海上,作出朝天凳的架式。金頭虎遂說道:「楊五哥你看,老和尚小子還弄這麼一手給大家看看呢。他必是覺著他老啦,在眾目之下逞能呢。這一手我由五六歲上就會,香五你看。」傻小子當時抬起右腿用手一搬,貼在後腦海;又放下右腿,再用左手一搬左腿,放於腦後,然後又來了一個大叉,遂說道:「這算什麼?這還驚的了人嗎?」楊香五說:「你別裝瘋賣傻啦,人家搬朝天凳就完嗎?你看看,那是要上擂台的架子。但不知他怎樣上法?反正一條腿,一丈五六高他不准躥的上去。」金頭虎說:「你別抬舉他啦,搬過梯子來他也上不去。」
  二人正在說話之際,就見老方丈,右腳向地一跺,耳輪中就聽得「呱噠」一聲,聲音震人的耳鼓。再一看老方丈,左腿仍然搬著朝天凳,縱上了擂台啦。此擂有一丈三尺高,擂上又起二尺餘的欄杆,共合一丈五尺餘高,老方丈一條腿縱上擂台欄杆之上,來了個金雞獨立的架式,猶如站在平地一般。老方丈面向擂台,縱上欄杆,仍然面朝裡。此時台下之人,一見老方丈單腿縱上擂台,個個莫不愕然,喧嘩聲音忽然而止,猶如鷹入鬆林,群鳥無聲一般,真是鴉雀無聲,將看擂之人俱都鎮住,萬眾目光,俱都射在擂台欄杆上的老方丈的身上。就見老方丈一轉身軀,僧衣一飄,賽蝴蝶一般的輕巧,一個旋子,面朝外而立,仍然單足,好似釘子釘在木頭欄杆之上。面對擂台下之人,口中念道:「阿彌陀佛。」焦公子走到老和尚面前,先作了一揖,遂說道:「請老方丈後台用茶。」老方丈一擺手,焦公子無語而退。老方丈手打問訊說道:「眾位施主,我出家人來此鎮擂,雖說焦公子之聘,事實上不然。那麼貧僧是為功名富貴而來嗎?也並不是為功名富貴而來。只緣貧僧有一長門大弟子法藍,掌院白蓮寺,年已七十有餘,自幼出家,拜在小僧門下,小僧晝夜教授,六十餘年的苦工,派來杭州掌院於白蓮寺。也是他不知自愛,一時糊塗,參與杭州之擂,受焦公子振芳之聘,前來鎮擂,致受重傷,這也是他學藝不精,禍由自取。但而有一件,孺子蔣伯芳乃是玄門的門徒,自古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來是一家,孺子不知玄門義,用陰陽童子腿,下毒手,一腿將我長門弟子法藍踢得口吐鮮血,不知人事,倒於擂台上,老僧因此才出頭露面。但是出家人焉願擾攘紅塵?你們俗家疼兒女,孝父母,敬兄長,愛兄弟;我們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塵不染,萬慮皆空,惟有一樣,疼徒弟,孝師傅,敬師兄,愛師弟,這就是出家人所有的牽掛。吾的掌院僧法藍,竟被蔣伯芳小兒所傷,老僧此來,就為的看看蔣伯芳小兒的陰陽童子腿,要與徒兒略報一腿之仇。」老和尚語至此,將腿放下,一個轉身落在擂台之上,仍然臉朝外,不聞台板的聲音。面對台下,厲聲叫道:「蔣伯芳孺子聽真,貧僧知汝是艾道爺之徒,倚仗你有陰陽童子腿的絕藝,橫推八匹馬、倒拽九頭牛之能力,藐視一切,不知義氣。自古三教是一家,你是玄門徒弟,吾徒法藍乃是僧門弟子,你不知僧道之義,竟下毒手傷了吾徒。今天貧僧擂台,並無他意,貧僧也不傷害生靈,蔣伯芳你也不要擔驚害怕,你要是人物,你就此速上擂台,貧僧要看看你的陰陽童子腿。就憑乳臭小兒,黃口孺子,胎毛尚且未退,你就敢藐視天下英雄豪傑?你要是畏頭畏尾,怕死貪生,不敢上擂,貧僧必要找你師傅,分辯理論,決不輕饒與你!小畜生還不上擂台,等待何時?」此時擂台下,勝三爺與蔣伯芳、黃三太、賀照雄等眾人,已經聚到一塊,蔣五爺一聽,老和尚在擂台上口出不遜,口口聲聲叫自己上擂台,蔣五爺只氣的三屍神暴跳,立刻就要上擂台。勝三爺伸手相攔,叫道:「五弟不可。且息雷霆之怒,聽為兄有言相告。此和尚名叫璧和僧,愚兄在賀宅酒席上曾對五弟談過,賢弟萬不可逞一時之憤,自取其禍。」蔣五爺說道:「勝三哥,恩師與他為友,小弟不知,恩師又未曾與小弟介紹過,他為誰的長輩?他就是鐵打的金剛,小弟又何懼之有?」勝爺仍然不放蔣五爺。蔣五爺大怒,叫道:「三哥別管!」一把抓住勝爺的手腕,向外一推,竟將勝三爺推了一個趔趄。勝爺叫道:「三太、香五!攔阻你五叔,千萬別叫上擂台。」三太等弟兄八位上前攔阻,蔣五爺用手一分眾人,這八位東倒西歪,蔣五爺奔向擂台而去。勝三爺知道蔣五爺青年剛愎,決不能相攔,只可聽之而已。蔣五爺來到擂台之下,一聲吶喊:「僧人不要口出大言,你家蔣五爺來也!」語畢,縱上擂台,遂說道:「你不稱和尚。」此時焦公子等見蔣五爺上了擂台,王七在老方丈耳邊低言說道:「師祖,打我恩師的就是此人。」老方丈一擺手,野雞溜子一拉焦公子,眾人俱都抽身下了擂台。此時台上只剩鐵鍊金剛的璧和僧與蔣五爺二人,眼看就是一場惡戰,蔣五爺大禍臨身,從此惹起一場風波,僧道鬥藝。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眾位要問璧和僧由何而來?書中不得不補敘一番。話說法藍僧那日在廟中,正在盤膝打坐,忽然野雞溜子王七進廟,門頭僧叫道:「王七!你被逐出廟,永不許回廟,又幹什麼來啦?」
  王七說:「師兄,你給稟報一聲,我此來乃是血心熱膽,有機密大事。」門頭僧無法,只好回明法藍僧,法藍僧叫門頭僧將野雞溜子王七喚入。野雞溜子王七進了禪堂,見師傅法藍僧,雙膝跪倒,放聲大哭。法藍僧問道:「你有話快快說,何必如此?」野雞溜子王七由腰間取出小包袱,打開了小包袱,取出法寶的戒箍,雙手遞與法藍僧,說道:「恩師,吾四師叔現在被殺,小徒不避危險,將戒箍盜來,特報與師傅知曉,好與我四報仇雪恨。」法藍一看,果然是四師弟之物。原來,和尚受戒之後,戒箍上有自己的名字,決不能到在別人之手。法藍這麼一看,果然是自己親師弟的戒箍,當時顏色更變,一問情由,野雞溜子王七便將賀家堡如何暗藏巨盜,殺死四師叔之事說了一遍。法藍僧聞聽王七之言,怒髮衝冠,當時就要前往賀家堡找賀照雄與師弟報仇。野雞溜子王七說道:「恩師你先別忙,此事因為焦公子所起,賀照雄又將我師叔的人頭擲在焦宅,焦公子氣憤不出,雖然埋了我四叔的人頭,事不算完。府台大人並吩咐焦公子,欲拿獲正凶,刻不容緩,你要自己去報仇,殺人流血,王法攸關。要借著焦公子之名,既能報仇又不礙王法,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法藍僧問道:「怎樣借焦公子之名,報你四叔被殺之仇呢?」野雞溜子王七便說:「杭州八月廟立擂,明著為要拔選人才,暗為訪拿賊人。賀家堡距八月廟一水之隔,賊人必然上擂。在擂台之上擒著匪人,送於官廳治罪,叫他身首異處。一舉兩得,豈不勝過恩師你一人前往報仇嗎?」
  法藍僧一時報仇心急,竟受野雞溜子王七之愚弄。此及在擂台上打了張旺,蔣五爺上擂台用陰陽童子腿,破了法藍的金鍾罩,口吐鮮血,眾教師遂叫道:「野雞溜子王七!你說你師傅天下無敵,壓倒群雄,如今卻與你四師叔一樣啦,這可怎麼辦吧?」
  焦公子也是埋怨。王七小腦瓜一晃,嘿嘿一笑說道:「公子爺,我還有主意呢,只要公子爺能照計而行,准能報仇雪恨。但有一件,公子爺到了那時,心滿意足,可別忘了我王七的功勞?」
  焦公子說道:「你還有何法?快快說出,不要絮叨了。」野雞溜子王七,晃小腦瓜兒說道:「公子爺,我提起一位來,你大概沒見過面。當然,也得有個耳聞。」焦公子問道:「又是何人?」王七說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少林寺的長老,吾之師祖,璧和僧。現年一百來歲,自幼出家習武,掌院於少林寺,這個人可能行嗎?」焦公子說道:「提起此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能聘這位高僧出世,可以打遍天下。但是誰能介紹呢?」野雞溜子王七說道:「此事非這樣辦不可,公子爺你可曉得?出家人愛惜徒弟。如今吾老師被蔣伯芳踢的昏迷不醒,將我老師抬回廟去。現在老方丈正然遊方至此,一見長門弟子被人所打,決不能善罷干休,必要報仇。可有一宗,這回我自己可不行,你得辛苦一趟,皆因為我是人微言輕,老方丈身價太重,不能聽我一面之詞。用人抬著我的師傅,咱們二人一同去,我先見了我師祖,將我師傅被打之事,先說了;然後你再進去,必然當面應允。他老人家要一出世,別說是這些小輩們,也不是我說一句大話,打遍天下的俠劍客,都不費吹灰之力。」
  焦公子聞聽野雞溜子王七之言,甚為喜悅,當時派人將法藍抬回白蓮寺,野雞溜子王七同著焦公子,也一同來到白蓮寺廟門外。野雞溜子王七在前,後面幾個家人抬著法藍僧向裡就進,門頭僧向前一看,大吃一驚,抬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師法藍!
  不由的一怔,說道:「這是怎麼啦?」王七就將擂台上老師被打之事,報告了門頭僧,門頭僧這才到裡面禪堂,回稟了璧和僧,言說:「王七求見祖師爺。」璧和僧問道:「是那一個王七?可是前者被吾驅逐的野雞溜子王七嗎?」門頭僧說道:「正是此人。」璧和僧說道:「他又來此作甚?我有言在先,不准他再進白蓮寺,何以又引他前來?告訴他,就提祖師爺已回少林寺,叫他去吧。」門頭僧說:「還有一事,吾們恩師在擂台上被蔣伯芳所傷,渾身是血,不知性命如何。」璧和僧聞聽,長歎一聲,遂說道:「果然不出吾所料,白蓮寺必要斷送在此人之手。快將汝師抬進來,也叫王七進來吧。」門頭僧這才來到外面,喚出幾個小和尚,將法藍抬入廟內,野雞溜子王七隨後跟了進來,焦公子仍在門外候等。野雞溜子王七見了老方丈璧和僧,跪倒行禮,叫道:「祖師爺,再晚生與師祖爺磕頭!」
  老方丈璧和僧叫道:「野雞溜子王七!你幹什麼來啦?」王七便將賀照雄明善暗惡,家中窩藏江洋大盜,如何將法寶害死,人頭扔在焦公子宅院,以及法藍僧擂台上受傷之事說了一遍。
  這小子他並不懂的什麼叫陰陽童子腿,他就告訴璧和僧說:「蔣伯芳先抬左腿,後抬右腿,正踢在我師傅胸脯之上。」璧和僧聞聽王七之言,叫道:「王七!你是無故搬弄是非!你又前來害貧僧?賀照雄的為人,誰人不知?汝師昧於考察,被汝一時所抬,致有此禍。貧僧九十餘歲之人,焉能叫你小孩子利用?」語畢,叫小和尚:「到禪堂將緣簿拿來。」小和尚遂將緣簿取來,璧和僧左一篇,右一篇,掀開緣簿,叫道:「王七!你來看,賀氏三輩行善不替,施捨白蓮寺都有賬可查,他乃是杭州第一的善人,到賀照雄本人,仍是奉行善事,你無故的要加害於人。王七,王七,須知人容天不容,貧僧焉能聽汝一面之詞呢?你快快退去吧,以後不許進廟。」野雞溜子王七聞聽老方丈這一席話,把小腦瓜一晃,叫道:「祖師爺!你可屈死晚生了。賀照雄坐地分贓,有真憑實據,搶綢緞店,搶焦公子的白龍駒,這些人俱都在他那裡住著呢。你看他兩輩施捨,在他先兩輩,我可不知道,在他這輩,你看他每年施捨一萬,江洋大盜暗中分與他三十萬呢,以他表面上而論,行些小惠,遮掩人的耳目。別的事情你不辦,難道說我之恩師被蔣伯芳踢的昏迷不醒,不知死活,這樣的仇,你就不報了嗎?」璧和僧聞聽野雞溜子王七之言,長歎一聲說道:「貧僧昨日心驚肉跳,偶占一課,知有血染衣襟之禍。大數來臨,豈能逆天?」野雞溜子一看老方丈說話,有犧牲性命之意,遂叫道:「祖師爺!現在焦公子還在門外,要拜見祖師爺。」璧和僧說道:「何以早不告知我?快快請進。」這就是子以父貴,杭州府知府的少爺,誰不敬重?再說璧和僧以為白蓮寺在杭州,又是知府的治下,焦公子前來,豈有不見之理?並且王七所說之話,璧和僧全都不信,也要問問焦公子始末根由,所以叫王七來到外面,將焦公子請入禪堂。焦公子見了璧和僧,納頭便拜,口稱:「老祖師,弟子焦振芳與祖師爺磕頭。」璧和僧伸手相攙:「焦公子請起,貧僧不敢當。」焦公子站起身形,侍立一旁,恭敬溢於表外。璧和僧一問焦公子,賀照雄是否有窩藏江洋大盜之事,焦公子滔滔不斷說了一遍。璧和僧聞聽,心中暗想:「堂堂知府的公子,諒不至有虛言。縱有不實之處,法寶被殺,將人頭擲在焦公子的書房,當然是實事;擂台之上吾徒法藍被打,現在目前。」璧和僧思索至此,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貧僧血染衣襟之禍,諒難脫卻。焦公子,你趕緊回去辦理一切,今日二十四日,明日停擂一天,二十六日重新開擂。你四門張貼告白,口氣越大越好,就提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俠劍客、保鏢的、護院的。貧僧打不淨保鏢護院的俠劍客,誓不回歸少林寺。擂台上再作一幅對聯,口氣越大越好。」焦公子聞聽,滿心歡喜。野雞溜子王七這才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向焦公子抿著嘴,瞇縫著眼竊笑。焦公子叫道:「祖師爺!後天二十六日,弟子前來接你上擂。」璧和僧說道:「不必來白蓮寺迎接於我,後日晨刻,我到城里長春寺等候你們。什麼也不用預備,只要一個太師椅子,穿上兩條轎桿,前去長春寺迎接。擂台之上,也不要預備什麼,貧僧連一杯水都不喝。你們就去照辦吧,後天辰刻,貧僧必到長春寺等候。」
  焦公子與王七二人這才告辭,回歸焦公子私邸,辦理一切。所有告示對聯,俱是焦公子請人作的,第二日貼出,城裡關廂四外俱是告白。單說璧和僧見王七和焦公子俱都走了,自己獨坐在禪堂之內,長歎一聲,說道:「大數來臨,誰能倖免?雖由於王七之蠱惑,亦貧僧之命也。」語畢,遂向小和尚說道:「你師傅現在何處?」小和尚說道:「現在東禪堂呢,人事不知,微有呼吸之氣。」璧和僧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這都是剛愎用事,不察賢愚所致。當初不聽我之勸戒,野雞溜子王七這宗人一入廟,我就知道白蓮寺必化為灰燼。」站起身形來在東禪堂,叫小和尚將法藍僧衣襟用刀挑開,一看正在胸際,有腳印一個,不偏不倚,如紅色染的一般。璧和僧遂叫小和尚取了一碗滾水,一碗涼水,對在一處,由腰間取出一粒丹藥,用陰陽水化合,以筷子撥開牙關,將藥灌下,又叫小和尚取來棉被與法藍覆蓋。小和尚問:「祖師爺,何時可癒?」璧和僧說道:「十八日恢復原狀,金鍾罩的工夫休矣。」
  白蓮寺之事暫且不表,單說璧和僧到了廿六這天清晨來到長春寺,焦公子與眾惡奴早已等候,接璧和僧到擂台。璧和僧臨上擂台之時,獻了一手絕藝,然後才對台下說道:「貧僧我並不是為功名富貴而來。你們俗家愛惜子女,孝敬雙親,我們出家人愛惜徒弟,孝敬師傅。吾之長門徒弟法藍,被蔣伯芳陰陽童子腿踢傷甚重,那蔣伯芳不知自古僧道是一家,不講僧道的義氣,竟下毒手傷人。」又道:「貧僧不開殺戒,孺子上得台來,我不過教訓你一回。你要膽小,不敢上擂台,我也是找你師傅辦理。孺子不要怕死貪生,也叫貧僧試一試你的陰陽童子腿。」就用這一些話,把蔣五爺激惱。蔣五爺在台下,怒髮衝冠,勝三爺一把未曾抓住,一聲吶喊:「和尚你不要逞能,蔣五爺來也!」璧和僧雙睛一轉,打量蔣五爺:五官俊美,面如白玉。再一細看,蔣伯芳赤線穿雙眉,紫紅線兩道,由左右眉中穿過,天庭飽滿,福壽綿長之相。老方丈久讀相書,善於相法,這一看蔣五爺有八十餘歲之壽祿,自己心中暗想:「出家人螻蟻未曾害過,我豈能拗天而行?」老方丈看罷,叫道:「孺子蔣伯芳!你身負重罪還敢上擂台來?」蔣伯芳說道:「可惜你偌大年紀,不知賢愚好歹,助紂為虐。你是銅和尚、鐵和尚,我要砸不扁你,我不叫蔣五爺。」璧和僧微然一笑,向後倒退,脫去灰布僧袍,擲在台板之上。怎麼沒有人接衣服呢?
  焦公子與王七早都溜之乎也了。大眾一看裡面這身衣服,好似灰鼠皮兒相似,蔣五爺掄拳便打。老和尚的本事與蔣五爺可不同,週身是軟的,柔能克剛,軟能克硬,鐵鍊金剛璧和僧,以柔軟的工夫相招架。笑嘻嘻的走了三四十個回合,老和尚一漏招,右手腕子被蔣五爺捋住,無奈,不論怎樣的撅疊,隨著蔣五爺的勁兒走。蔣五爺一怒,向外一擲,擲出五六丈遠,老和尚仍輕輕落在台板之上,聲音皆無。接續再戰,蔣五爺又將老和尚腿腕兒捋住,提起向上一擲,擲了四五丈高,老和尚頭朝下,離台板一尺來高,一疊腰又輕輕落在台板之上。老和尚筋骨如棉,所謂縮小綿軟巧,蔣五爺行動颼颼帶風,二人戰在一處,一個硬是金剛一般,一個軟像嬰兒一樣。老和尚與蔣五爺動手好像耍笑,蔣五爺一怒,伸手指一點老和尚面門,老和尚用手一迎,蔣五爺心中暗說:「這回就行啦。」底下抬左腿,照定老和尚的腿腋踢去。前文書表過,這條腿是假的,陰陽童子腿,左腿晃右腿踢。那知道老和尚並不躲閃,兩手叉腰,騎馬蹲襠式,站立在蔣五爺面前紋絲兒不動。蔣五爺心說:「老和尚完啦,他還不如他的徒弟呢,他徒弟倒能躲開左腿,他連躲都躲不開,更好踢啦。」蔣五爺此時按足了踢柏木樁的工夫,抬起右腳,照定老和尚腿踢去。老和尚仍然是騎馬蹲襠式,並不躲閃,容蔣五爺鉤右腿,距離胸前一二寸遠,老和尚向左一歪身,蔣五爺踢空,腳擦著老和尚的胸口過去,老和尚一伸左手,將蔣五爺的右腿拿住,用鐵沙掌、鷹爪力的工夫,這一拿蔣五爺的腳後跟,蔣五爺就覺得混身發酸,不能用力。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貧僧不害生靈。」右手掌翻著,照定胸上打去。老和尚這一掌,使了七八成勁,距離護心的橫骨讓過二指打的,若打在橫骨上,蔣五爺是當時喪命。老和尚這一掌打在蔣五爺的身上,蔣五爺就覺心中發熱,一粒混元氣壓不住,一張口,鮮血吐出。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蔣伯芳小兒,貧僧不與你一般見識,去吧。」蔣五爺一退兩退,站立不穩,腳跟無力,「噗咚」一聲,仰面朝天,栽倒於台板之上。這一掌雖不能喪命,十幾載橫練的工夫,化於烏有。
  老和尚將蔣伯芳擊倒,面向台口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還有哪位保鏢的護院的前來?」在蔣五爺被打的時候,勝三爺與小弟兄等站在一處,看得明明白白,此時老和尚又招呼保鏢的護院的,勝爺如何能夠袖手呢?勝爺一飄銀髯,甩大氅就要縱上擂台,與和尚較量輸贏。正在此時,就見東台口一陣大亂,人聲鼎沸:「看漢奸啊!看漢奸啊!」由東台口縱上一人,頭戴春秋帽,狐狸皮馬褂反穿著,面向老和尚說道:「王八羔子,我打你個和尚!」老和尚一看長像,心中暗想:「常聽說過有這麼一位。」遂向歐陽大義士說道:「閣下莫非是歐陽大義士嗎?」歐陽大爺說道:「我不是義士,我是雞屎。我打你個王八羔子!」一翻手照定老和尚就是一掌。老和尚向後一退,就見由歐陽大爺袖口之中,呼的一聲,冒出一股子連煙帶火,緊跟著又是兩甩,呼呼黑煙紅火。老和尚一怔。老和尚可怕燒,老和尚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火,向後就退。台下看熱鬧的人,萬頭攢動,就一齊亂喊:「火燒擂台啦!」眾人這麼一亂,把台口近處的人讓開一條道路,蕭銀龍心裡明白,叫道:「楊五哥!歐陽大爺這是鬼火,一會兒就沒有本事啦。趁此一亂,咱們快上擂台救蔣五叔吧!」濮德勇、楊香五、金頭虎賈明上了擂台,將蔣五爺救下擂台,蠻子的火也放完啦。遂說道:「我打你個老王八羔子!我揪你的鬍子!我捶你個老王八羔子!」老和尚說道:「歐陽義士,你失了身份了。」歐陽爺說:「我打你個老王八羔子!什麼叫失身份?」二人在擂台動起手來。歐陽大義士是皮襖馬褂,踢啦蹋啦,二人戰了五六十個回合,老和尚用少林寺的絕藝,反背一掌,歐陽大義士躲之不及,眼這掌離歐陽大義士切近,老和尚反手將歐陽大義士的皮馬褂抓住。歐陽爺皮襖馬褂甚為寬大,並未抓住皮袍,歐陽爺一較力,不是老和尚的敵手,老和尚抓著歐陽爺向台柱上摔去,只見皮襖馬褂落於台下,歐陽爺仍在欄杆切近的台板上蹲著呢。遂說道:「老和尚,你懂得這一招嗎?這叫仙人脫衣。」語畢,縱下擂台。
  勝三爺在那旁叫道:「歐陽賢弟,這邊來!」歐陽大義士來到勝三爺的跟前,叫道:「勝三哥!我沒栽過筋斗,我這回可輸啦。」勝爺將大氅早已甩去,摘下鏢囊,撤去魚鱗紫金刀,俱都交與黃三太,勒了勒英雄帶,正了正鴨尾巾,就要上擂台。
  蠻子說道:「三哥且慢,你不行。」勝三爺說道:「蔣五弟口吐鮮血,不知性命如何,愚兄焉能怕死貪生?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閻王叫我三更死,何人留到五更亡?」語畢,縱身上了擂台,叫道:「老方丈!弟子勝英拜見。」璧和僧一看,勝三爺皺紋堆累,白髮蒼蒼。璧和尚遂說道:「勝義士,你上台來就好辦啦。你寫我一張字據,從此你和你師兄聾啞仙師、師弟弼昆和尚,不許你們三大門的人保鏢,將十三省總鏢局關閉,是事皆無,言歸於好。」勝爺說道:「老方丈,此言差矣。唸書的人沒有事做就教館,好武的沒有事做就是保鏢。倘若不叫保鏢養家,流為盜賊,豈不貽害於人嗎?現在我師弟被你打的口吐鮮血,歐陽大義士被你脫去皮馬褂,我同你非走幾招不可。」老和尚笑道:「勝施主,你不是貧僧的敵手。」勝爺說道:「大丈夫生在三光之下,死生由命。」老和尚遂與勝爺插拳動手,暗中贊成勝爺的武技。要講力量是蔣伯芳;要講快是歐陽天佐;要講究招數,還得讓勝英。一招一勢,一拳一腳,真與我少林寺牆上畫的圖樣相同。老和尚心中暗想:「勝英七十多歲啦,血氣已衰,我雖然九十有餘,可有童子工。我一粒混元氣提住,戰一天也不能困乏。」戰夠多時,勝三爺的鼻窪鬢角津津見汗,老和尚氣不喘促,面不改色,照舊向裡遞招,真是拳起處風捲雲舒,腳踢到神驚鬼怕。勝三爺此時臉面上汗珠向下直滴,上年紀之人,這一流汗可就喘啦。老和尚是一拳緊似一拳,一招緊似一招,勝三爺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老和尚心中思索:「勝英千世俠肝義膽,有口皆碑,我的拳腳若打在他的身上,就可立即廢命。我要那麼一辦,必招天下非議。但是我若不將他戰敗,豈不虛此一擂?」老和尚思索至此,拿定主意:「我照他肉厚之處打他一拳,或踢他一腳,將他打倒擂台之上,使他知貧僧的厲害足矣。」列位,老和尚錯想啦,勝爺一生一世,衣裳襟都沒叫人家摸過,勝爺如要倒在擂台之上,那時站起來就得撞死。勝爺在此時力盡氣衰,吁吁帶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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