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十節
黃三太等進了一家酒樓,這座酒樓是坐北向南門,眾人上了酒樓,黃三太與張茂龍坐在西面,蕭銀龍與李煜坐在東面,賈明與楊香五坐在正北面,這張桌子正靠著窗戶。三太要了十二壺酒,叫跑堂的給配了八樣菜,跑堂的將菜端上來,傻小子是搶吃搶喝。六位正在吃飲之際,就聽樓上飲酒之人交頭接耳,低聲悄語地說道:「這回可對碰上啦,知府的公子搶秀才的太太。秀才是一個槍桿,偏遇上知府的公子,一會兒轎子就要來到啦。」黃三太等俱都聽了個滿耳,惟有傻小子淨顧搶吃搶喝,他一句也沒聽見。楊香五怕他聽見,故意與他開玩笑,說道:「這個熘裡脊真是兩味的,這碟可是我自己吃。」金頭虎說道:「你要自己吃,我將菜都倒在一個碗裡,我自己吃大雜燴。」
正在此時,金頭虎抬頭一看,就見樓下的姑娘媳婦,人聲吶喊。
金頭虎叫道:「跑堂的!快來快來,下邊是什麼事?」楊香五見傻小子叫喚跑堂的,楊香五用大衣擋手,對跑堂的擺手示意,不叫跑堂的告訴賈明。金頭虎說道:「跑堂的,底下是什麼事?是著了火啦?」跑堂的說道:「我這個圍裙是從北京買的,放在水裡洗的時候,能夠立著。」金頭虎說道:「我問的是樓底下那群人,摔倒的爬起還跑,是幹什麼的?」跑堂的說道:「咱這飯賣的賤,他們都搶著來吃飯。」金頭虎說道:「你要與我打啞謎,我砸你的飯館子,先將這張桌子給你翻了。」跑堂的說:「您看吧,這就到啦。」正在說話之際,就見由東向西來了一乘四人小轎,轎中有嬌滴滴婦人啼哭的聲音,說道:「廟上的仁人君子,搭救搭救吧,我是秀才之妻,被群盜搶來啦。」賈明也聽明白啦,遂叫道:「黃三哥!您聽見沒有?咱們管不管?青天白日竟敢搶秀才之妻。」黃三太未及答言,賈明說道:「我明白啦,浙江紹興府有名的人物怕事,我賈明可不怕事。」三太被賈明用話一激,擦拳磨掌要管此事,楊香五說道:「這樁事要是管,千萬可別團腕,也別落把。」團腕即呼名字,落把即殺人。傻英雄說道:「對對,誰要團我的腕,我海攢!」海攢即罵街。正在此時,小轎已經來到酒樓之下,金頭虎一抬腿踹落一扇窗戶,由酒樓上縱下來,一橫擋住去路。
眾惡奴觀看傻英雄:雷公嘴,狗蠅眼,紅眼邊,大肚子,羅圈腿,梳著一個沖天杵的小辮,三尺來高。就聽金頭虎說道:「小子們,這乘轎子是怎麼回事?」方才那個大胡爪的老頭說道:「朋友,你問也是白問,我是知府的大管家,外號人稱長毛狗,姓王行三。後邊那位是二管家,人稱短毛狼李七。這乘轎裡的女子,乃是杭州一位寒儒之妻。這裡邊有一段緣故,這位寒儒當初娶妻無錢,向我們大少爺借三百銀子,我們大少爺不借給,我們眾人慫慂大少爺成人之美,才借給他三百兩銀子。如今二年多,本利未清,大少爺責成我們討這筆債,因為是我們哥倆的承還保人。我們找他要錢,他言說吃飯錢都沒有,就仗寫字吃飯。要了幾次,蘇文煥言說:『我一貧如洗,決還不了這筆賬。叫我的娘子跟了大少爺去吧,給大少爺作上一房愛妾,也省的跟我少吃無穿。』我們將此話一回稟大少爺,大少爺言說:『我在杭州府買一個姑娘花上多少錢?誰要殘花敗柳?』我們跟少爺死說活說,少爺才應允,可是還未娶人。今天恰巧我們大少爺上廟,秀才夫婦也來逛廟,我們看見了秀才之妻,遂告訴了大少爺,大少爺一看,很對心思,遂上前問秀才:『這筆賬何以久不清償?如再不清償,就要發轎抬人。』蘇文煥他言說:『還不起賬,該得起賬。』我們大少爺一怒,這才發轎抬人。算來本利五百多兩,有中保人,有承還保人,字據上有蘇文煥的押。你管的了五六百銀子的事嗎?」賈明說道:「你們少爺是叫焦振芳嗎?」長毛狗說道:「不錯,打聽打聽玉面小霸王焦振芳,無人不知。」金頭虎說道:「知府補缺的時候,你們知道嗎?」長毛狗說道:「不知道。」賈明說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長毛狗道:「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賈明說道:「你們知府候補的時候,他是窮小子,沒錢住店吃飯。我是放官利債的,利錢可大點,當時他托人借我的錢,是蹦蹦利,由候補補缺的時候,借了我五十兩銀子,一蹦就是一百兩,兩蹦就是一百五十兩,如今本利算起來共欠十萬銀子啦。我找你們知府去啦,我叫他將官利債算算吧。你們知府說:『本府也還不清,我的夫人也老啦,將我兒媳婦折抵利錢吧。』話可說啦,還沒給我人呢,將我那筆賬與蘇文煥這筆錢還抵不了嗎?」眾惡奴一聽賈明這話,遂說道:「眾位別跟他費話啦,打吧,只要留口氣就行。」長毛狗仗著焦公子之勢,一伸手就給了賈明一個嘴巴子。賈明伸左手一捋長毛狗的腕子,右手照定長毛狗就是個嘴巴子。三十來斤重的杵,長毛狗如何禁的住?倒在地下就打開滾啦。短毛狗說道:「眾位齊上!」
眾惡奴向上一包圍賈明,哪知道金頭虎專打二把刀的把勢,他又有金鍾罩,力氣又大,這個惡奴的叉子叫賈明一杵繃飛,那個七節鞭一遞,就將杵纏上啦,賈明一拉也給鬆了手啦。如此打了七八個頭破血出。後邊的惡奴抹頭就跑,抬轎子的也早跑啦,賈明後頭就追。黃爺在樓上開發完了酒錢,楊香五打開小包袱取兵刃,縱下樓來,後面黃爺等陸續由樓窗戶跳下。三太上前將轎簾扯下一看,損陰喪德之人,專有損陰喪德的主意,轎裡的娘子兩隻胳膊在兩個轎桿上用繩子捆著呢,腰上也用繩子縛在兩邊轎框上,婦人是紋絲不能動轉。三太抱著樸刀,不敢上前。娘子在轎中叫道:「壯士爺!請您救我不死,我是蘇秀才之妻,被該強盜所搶。」黃三太一看娘子不過二十來歲,正在青春年紀,不敢上前伸手解繩子,因為有男女之嫌。娘子在轎中聲聲央求速為解救,黃三太正在進退兩難之時,就見後面有一男子,二十多歲的年紀,踉蹌而來,滿身泥土,滿面灰塵。來到切近,三太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在子孫娘娘殿焚香的秀才。黃三太方才聽娘子說是蘇秀才之妻,遂上前叫道:「你是蘇秀才嗎?快來,令正現在轎中無恙,趕緊解救!」蘇秀才跳到切近,邁步進了轎子,伸手解開繩子,由轎中將娘子攙扶出來。蘇秀才遂跪在塵埃,此時娘子也跪倒在地,蘇秀才叫道:「壯士救我夫妻不死,請問貴姓大名?」三太伸手相攙,叫道:「蘇先生請起。蘇先生你何處居住?」蘇秀才遂先站起身。黃爺道:「蘇秀才,快將令正請起。」蘇秀才攙起了自己妻子,遂對黃爺長歎一聲,說道:「我家住在南門外,賃屋而居。」黃三太說道:「焦公子不知在哪一家酒樓吃酒呢,我等雖然救了令正,他那一群惡奴若報告他,他必然前來報復。我們動上手,完事一走,你夫妻仍不免於厄。」蘇秀才說道:「學生倒有一門親戚,在大李村居住。我妹丈在北京作生意,我妹妹只有一個寡婦婆母,我只可投奔在那裡。」黃三太說道:「蘇先生可有盤費?」蘇秀才說道:「我方才燒香的時候,只有二三百錢,被惡奴推打的我連一文錢也沒有了。」三太聽罷,由中掏出銀兩,把繫腰的綢子撕下一塊,堆著銀子說道:「這是四十多兩散碎銀子,你可作為路費,趕緊遠走去吧。」蘇文煥將銀接到手中,眼含痛淚說道:「恩公貴姓高名?學生倘有寸進必當重報。」黃三太說道:「大丈夫施恩不求報。」蘇文煥說道:「您要不說名姓,我夫妻寧凍餓而死,不受恩公的金銀。」黃三太見蘇秀才老誠,這才說道:「在下家住浙江紹興府,姓黃名三太,保鏢為業。」夫妻二人謝了恩,三太將蘇秀才攙起。廟上有的是大小車輛,俱都是鄉下拉腳的,三太遂叫了一輛車,問道:「由此拉到大李村,多少錢的腳錢?」車夫說道:「兩吊錢吧。」黃三太給了二錢多銀子說道:「我們沒有零錢啦,多給你幾個吧,越快越好。」趕車的將銀接在手中,蘇文煥夫妻上了車,趕車的一搖鞭,向西而去。蘇文煥在車上看三太,三太在地下看蘇秀才,真是英雄愛豪傑。三太見車已走遠,暗道:「狗公子一來,便是一場大禍。」三太此時救了蘇文煥,哪知二十年後,黃三太騎著馬匹走在一個鎮店,見五六個土豪,揪著一位老太太打的實在可憐,三太由馬上跳下來,向前勸解,土豪不服,被黃三爺一拳打死,官人將三太帶到縣衙打官司,那時三太已經留鬍鬚,五十多歲的人了。縣太爺升堂審訊,三太跪在大堂以下,縣太爺問道:「兇犯家住哪裡?
姓什名誰?」黃三太說道:「小人姓黃名三太,家住浙江紹興府。」縣太爺問道:「為何毆傷人命?」三太說道:「皆因為從此經過,見五六個惡少,揪著一個老太太拳打腳踢,小民觀之不忍,下馬解勸,惡少以多為勝,與小民動武,被小民誤傷致命。」縣太爺大怒,說道:「他們人多打你,你怎麼會打死人的?必是他們將你打急啦,你用力推他們,碰在牆上啦。」黃三太說道:「大人神目如電,真是他們將小民打急啦,我一推那人,將那人推在牆角碰死的。」縣太爺說道:「你是誤傷人命,暫行釘鐐收監。」於是收在監中。有老者給三太送飯,對三太說道:「我們縣太爺姓蘇名叫文煥,受過您好處。請您在監中放心,我們太爺自有解救之法。」三太這才恍然大悟:「這是二十年前所救的人。」三太在監中三個來月,釋放出獄。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黃三太來到火神廟,見楊香五等被眾惡奴五十餘人包圍,三太遂由外面亮樸刀殺進重圍。金頭虎喊道:「別團我的腕!別摘我的瓢!」這群教師之中,有明白江湖綠林道話的,遂對焦公子說道:「他們這群是賊,決不是好人。」焦公子坐乘白龍駒,高聲喊道:「錢塘、仁和兩縣的官人!這幾個搶了綢緞店啦!那梳沖天杵小辮的,與使匕首刀瘦小枯乾的;還有紫臉的,使鏈子槍;面如白玉的,使鏈子錘;那十六七歲,寶劍眉,杏子眼,手使判官雙筆;最後來的黃白臉面,手使大樸刀。他們這六個人要走了,我跟你們縣衙門要人!」賈明聞聽說道:「小子,你仗勢欺人?」一字杵一晃,殺出重圍,夠奔焦公子而來。焦公子手中擎著亮銀槍,傻小子說道:「好你一個搶男霸女的賊,哪裡逃走!」金頭虎說著話,來到近前,心中暗道:「我身體矬小,他在馬上,我夠不著他。我先將他馬腿擂折了,然後再擂他幾杵。啊呀,不行,不行,一杵他也受不了。我擂他一拳,然後我一跑。」金頭虎走到馬前,一橫杵照定馬的前腿打去,焦公子一蹬繃鐙繩,槍尖朝下,前把一低,後把一指,噹啷啷一聲響亮,將杵繃出,金頭虎向後倒退了好幾步,焦公子一抖嚼環,這條槍梨花亂舞。馬步交戰,金頭虎蠢笨,焦公子這匹馬乃是戰馬,並且又常常演習,抖嚼環裡裹外削,梨花亂舞,將金頭虎圈住。賈明累的熱汗直流,遂喊道:「你們幫著我來!」賈明喊了半天,不見人來接應,這群人圍著殺不出來。金頭虎正在急難之間,就聽西北上聲若銅鍾,有人喊道:「大廟上亂打毆鬥,也沒有人彈壓地面,倘若打出人命來,如何是好?」金頭虎聞聽,心中歡悅,正是蔣五爺蔣伯芳。賈明喊道:「五叔救我來!別落把兒,別轉腕兒。」
蔣五爺何以來至此處呢?皆因在孟家寨老義僕孟忠送信,勝爺大眾殺散群賊,蔣五爺由旱路回到孟宅,順著北岸向前行走,迎面有一片樹林子,就見由樹林中躥出一人,向西北而去。
蔣五爺一看,背後背著六七口寶劍,蔣五爺心中暗道:「非七星真人不背七棵寶劍。」蔣五爺心中暗道:「孟二哥家中著火,非是他放的不可。」五爺遂跟蹤追擊,大聲喊道:「惡道哪裡逃走!」老道回頭一看,來了一個血人一般,老道一聽聲音,知是蔣伯芳,遂抱頭鼠竄。蔣五爺腿快,越追越近,向西去波浪滔滔一道大河汊子,惡道奔了河汊子。蔣五爺不由的一怔,心中說道:「我是一點水性都沒有。」蔣五爺眨眼之間,心得一計,遂說道:「呔!老道,今日你插翅也難逃去了。葉承龍水性都跟我學的,你今日焉能逃走?」七星真人一聽,心中念道一聲:「無量佛,我的佛!葉承龍在天下群英會出世,探寒泉,鬥水蟒,得冰片,震住五八四十寨總轄萬丈翻波浪韓秀。南七省的綠林道,韓秀水性第一,卻被葉承龍壓住,葉承龍的水性是跟他所學,我焉能由水中逃走?」遂順河坡向北。蔣五爺追得離著老道五六丈遠,看看追上,老道暗想:「他要將我追上,必將我砸成肉泥。他會水他怎麼告訴我呢?我跳水試一試他,他要下水追我再說。」思索至此,遂向河中跳去。蔣五爺一看,一頓足將河坡土頓起多高,心中暗說:「老師累次勸我學水性,我總不遵命,師兄弟六人都會水性,惟我蔣伯芳一點水性也沒有,致將老道放走。」蔣五爺遂對老道說道:「姓蔣的不趕盡殺絕,放你去吧。」老道說:「你是不會水的。」
蔣五爺眼看著老道踏水而去。此時天光已亮,蔣五爺一看自己渾身是血,遂由背後解下小包袱,打開包皮,血跡已透,又打開油布包袱,取出衣服換好。將血衣服放在水裡,沾上水擦棍上的血跡,將棍上血跡擦去,將血衣服向水裡一扔,踩著老道的蹤跡,向西追去。到了鎮店,買青綢子纏了盤龍棍,曉行夜宿,追到杭州府。城裡關廂,庵觀寺院,尋找老道,蹤影皆無。
找了兩天沒有蹤跡,在店裡住著發愁,店裡伙計說:「壯士,你怎麼不逛廟去?錢塘門外八月廟,非常熱鬧。」蔣五爺問明道路,出離錢塘門,來至廟場地。走到一個土坡上一看,一群人圍著幾個人打架,留神一看,正是黃三太等。
蔣五爺這二三年來,大長見識,一看北上坡幾位老者席地談話,蔣五爺將棍放在地下,坐在小包袱上,向老者問道:「打這樣的架,怎麼也沒有人給勸架呀?」老者問道:「閣下是哪裡人氏?」蔣五爺說:「我是武昌府的人。」老者說:「你若是近處人,我可不敢說。知府的公子搶秀才之妻,誰敢管哪?硬說欠錢不還,用轎搶人,從酒樓下經過,這幾位由酒樓上跳下來,將少婦也救啦,將教師也打啦。這幾位不是找是非麼?你聽聽,硬說是搶綢緞子店啦。若是弄到衙門裡,就是一頭的官司。這幾位豈不是找死麼?」蔣五爺心中不悅,說道:「我們不管誰管?你們莊稼人是牆頭上草,哪方風硬向哪方倒。」
蔣五爺大衣一脫,向腰間一圍,小包袱左肩頭一個角,右肋下一個角,胸前麻花扣一係,打開盤龍棍。五爺心中一想:「打不的,盤龍棍一掃全完。」將心沉下去,一聲喊嚷:「青天白日,好幾十人在廟上,刀槍並舉,倘若傷了人命,如何是好?」
就聽金頭虎喊:「五叔救我!」蔣五爺合棍進前,賈明被焦公子白龍駒圍著,蔣五爺一遞棍給分兩開,賈明抹頭就跑,焦公子一抖嚼環,向西一撞,蔣五爺一橫棍,砰的一聲,馬倒退了好幾步。焦公子在馬上問道:「什麼人!」蔣五爺面帶笑容說道:「公子,我從此經過,你們兩方面人我都不認識。我方才打聽明白,說有一秀才欠你錢,你要將秀才娘子折賬,世界上豈有此理?你硬要發轎搶人,秀才跑在後頭啼哭,他們幾位看著不忍,所以抱打不平。」焦公子低頭思忖:「蘇秀才不欠我的錢,乃家人誣賴,此事理上太說不下去。家人教師們又並不受多大的傷,要不然就完了吧。」公子正在默默無言之際,長毛狗對短毛狼說道:「短毛狼,你看看,公子要瞭解,公子要完咱們不完。你看看,了事還有拿著大木棍了事的?你的刀甚快,你繞到那人身後,照他肩頭劈他一刀再說。」短毛狼聞聽,點頭稱善,遂向五爺背後,照定蔣五爺肩頭上就是一刀。蔣五爺是何等的英雄?忽聽背後有金刀劈風的聲音,右手用棍向後一兜,「嗆啷」一聲響亮,將短毛狼的刀磕飛。也是適逢其巧,這把刀正落在長毛狗的太陽穴上,長毛狗正歪著頭,看短毛狼劈人呢,這把刀可就落下來了,一時躲閃不及,紮在太陽穴上,當時殞命。焦公子看得明明白白,不由的大怒說道:「你哪是了事?你正是搶奪的賊人!」焦公子說著話,把槍的前把一低,後把一揚,照定五爺就是一槍。蔣五爺的棍平著向外一繃,使了四成的勁兒,焦公子這條槍,幾乎撒了手。蔣五爺緊跟著棍,向外一推,焦公子哪裡躲閃得開?這一棍打的焦公子五臟六腑翻個,當時在馬上「哇呀」一聲,吐出鮮血,翻身落馬。蔣五爺由馬後頭繞過去,一捋馬的嚼環,認鐙上馬。這匹馬乃是戰馬,蔣五爺襠口一合勁,馬的腰塌下半尺去,蔣五爺用棍微微一動馬的後跨,這匹馬四蹄蹬開,翻蹄亮掌,跑將下去。眾惡奴一見公子落馬,俱都前去營救公子,蕭銀龍說:「眾位兄長扯乎。」扯乎即逃走。眾人遂奔北方而去。蔣五爺乘白龍駒奔西走下去了,焦公子昏迷不醒,眾惡奴將焦公子抬在車上,拉回了私邸,方才甦醒過來。眾惡奴遂到廟上,逼著綢緞店具字呈報:廟上有明火賊人搶奪綢緞店。惡奴又報告錢塘縣,說公子被打落馬,大盜搶去焦公子之馬,並用刀紮死大管家長毛狗。
錢塘縣見報,豈敢怠慢?立刻同到廟場驗屍,這且不提。
單言黃三太大眾跑出去有六七里地,見有一座大樹林子,黃三太說道:「眾位賢弟,咱們在這兒歇息歇息,等一等蔣五叔吧。」眾人等候多時,見大路之上,逛廟的紅男綠女絡繹於途,但不見蔣五爺到來。就聽路上之人俱都提念焦公子搶人之事。蕭銀龍叫道:「三哥!我問問逛廟回家之人,訪訪蔣五叔下落。」黃三太說道:「甚好。」蕭銀龍追上三位老者,和顏悅色問道:「借問老大爺,廟上是什麼事?都三三兩兩議論。」
這三位老者之中,有一位老者說道:「少壯士,你沒有看這個熱鬧麼?」銀龍說道:「我們是逛廟來晚啦,在前邊樹林中休息,聞聽廟上有搶人之事,故此晚生打聽打聽。」那位老者說:「這件事鬧大啦。焦公子搶人,忽然由酒樓上跑下五六個人來,劫住轎子救了少婦,並刀傷人命。方才不是錢塘縣驗屍嗎?聽說焦公子也被人所傷,大管家被刀紮死。這七個人,吾想一個也跑不了,拿著就是死罪。」銀龍說道:「聽說有一個使棍的搶了馬走,不知跑了沒有?」老者說道:「那使棍的搶去了馬,四蹄如飛的向西跑下去啦,當時可沒人追趕。」蕭銀龍道了一句謝,遂回樹林子叫道:「三哥!可了不得了,眾惡奴逼著綢緞店具稟,說是江洋大盜白晝打搶綢緞店,紮死知府大管家,打傷了焦公子,搶去白龍駒,請求仁和、錢塘兩縣一體嚴拿。咱們可比不了蔣五爺,班頭馬快要圍上蔣五爺,蔣五爺用棍一掃就完,咱們可不行。」黃三太說道:「天色將晚,咱們趕快走,找著鎮店咱們便住。」六人遂站起身來,奔東北而去。走出有十餘里,迎頭見一鎮店,東西的街道,坐北有一家小店,店門口有伙計向裡讓客。黃三太在前,楊香五、蕭銀龍等在後,遂步人店門。三太說道:「與我們找清靜的房屋,三間兩間都行。」店裡伙計說:「壯士爺,沒有空間啦,全住滿啦。」黃三太方要發作:「沒有屋子為何讓客?」楊香五在旁一拉黃三太的衣服,問店伙計道:「此鎮還有店沒有?」店伙計說:「向東去,還有兩家客店呢。」弟兄六位遂向東走去,走出不遠,又一家小店,伙計讓客,黃三太等進了店門。方要說住單間,話未出口,店裡伙計說:「客官別往裡走啦,沒有空屋啦。」
黃三太聞聽,心中愕然。蕭銀龍一拉三太,出了店門,銀龍說道:「三哥你看,前面還有一家店呢。」這回北面三個人,南面三個人,走到店門口一看,店門前站著一銀須老者,銀龍趕奔進前,抱腕當胸問道:「老大爺,你是此店掌櫃的嗎?」老者說道:「不錯,這是我的小店。」銀龍說道:「我們弟兄打算住店,但不知有單間房沒有?」老者問道:「壯士幾位?」銀龍說道:「六位。」老者問:「哪幾位呢?」銀龍用手向南邊一指,說道:「在東邊的那三位,西邊的這兩位。」此時店門道已經掌上燈啦,蕭銀龍用手一招黃三太等,俱都來到近前。老者一看,遂說道:「你們幾位是在廟上打抱不平的七位不是?」蕭銀龍說道:「正是我們。老大爺何以知曉?」老者說道:「方才有地方傳各店主,說有七個匪人在廟場搶掠綢緞店,打傷焦公子,紮死大管家,搶走白龍駒。你們爺們要住了店,倘若由店中將幾位辦去,我們這座店豈不受累?可都知道你們七位打抱不平,但是官事以勢力壓人,誰敢證明說未搶未奪?你們還不遠走高飛?倘再逗留,禍就不遠了。」黃三太與老者深施一禮,說道:「多承老者指教。」老者跟著還了一禮,弟兄六位這才出了鎮店東口。八月下旬天氣,正在秋收完場的時候,曠野一望無際,金頭虎叫道:「黃三哥!打野盤,我可膽兒小。咱們在廟上又沒有宰活人,咱們有什麼大罪?咱們別聽那些個,仍是前行找店。」黃三太說道:「眾位賢弟不要憂慮,我有存身之處。」銀龍問道:「哪兒可以存身?」三太說道:「在彩棚了事之人,那位好漢姓賀名叫照雄,他與我有交情。他乃世代簪纓,樂善好施,可稱百萬之富,文武兩面的人物,杭州大小衙門,無不認識。」蕭銀龍問道:「可曉得住址?」
黃三太說道:「安樂村賀家堡。咱奔他家中,文武衙門官人,決不能找到安樂村去。」弟兄六位遂向賀家堡而去。走了五七里地,前面黑壓壓一片葦塘,黃三太說道:「這乃是護莊河北岸。周圍俱是如此。」楊香五說道:「怎麼沒有道路呢?」黃三太說道:「東邊不遠,葦塘中有一條小道。」楊香五遂晃著火折子,蕭銀龍說:「楊五哥,快滅了。」楊五爺說:「怎麼不叫晃著火折子?」銀龍說道:「您看大秋後地淨場光,一望無際,黑夜之間,這一個火折子照出多遠去。」楊香五這一晃著火折子不要緊,只鬧得賀照雄家敗人亡。
後語休提,弟兄六位,找著小道,順著葦塘的蜿蜒小路向裡面走去。依岸靠水,見有一隻小船,金頭虎向上就跳,將船中伙計驚醒,問道:「什麼人?」傻小子說:「是我。」伙計用燈籠一照說道:「這六個人有浙江紹興府黃三爺沒有?」黃三太說:「就是在下。」伙計說:「三爺您這禍惹的不小哇。我們就是賀宅的船夫,您在廟上打抱不平,我們主人就要出頭了事,後來來了一位使棍的出頭了事,事未了好,反出了一條人命來,我家主人也不能出頭了。我家主人打發二十多人在堡外尋找眾位,就知眾位爺們住不了店。三爺請上船吧。」金頭虎說:「別將我們誆上了船,叫官人拿我們。」駛船的伙計說:「小人不敢。我家主人與黃三爺是金蘭之好,決無歹意。請上船吧。」六位上了船,水手提錨,搖定花裝櫓,順護莊河奔對岸而來。此河乃賀照雄先祖所修,他的先祖在大明家官居顯爵,皆因流寇作亂,天下刀兵紛紛而起,賀老大人遂告疾還家。回到家中,聘請安樂村的鄉紳聚在一處,說道:「咱們這村東通大江,每年桃水泛,便有淹沒之虞。咱們將村之四外挑成大河,東西村口搭兩座大橋,不獨可以免除水患,並且又可以防賊寇的蹂躪,你們大家以為如何?」有一位年高德重的老者遂說道:「老大人所見極是。」遂會議擇日興工挑河。動了兩天工,忽刨出一窯白銀,興工之費用之不盡,賀大人當時宜布,即用此銀作為挑河工資。有長者說道:「這銀子乃賀大人應得。若不是您提倡,焉能挖出這些東西呢?」賀大人力辭道:「此乃天助成功,賀某有何德能,敢受此金?」大伙俱都願將銀子全歸賀老大人,賀大人堅辭不收,於是大伙公議,盡用此銀興工,剩下多少皆歸賀大人,賀大人只得聽從眾議。哪知銀未用盡,工已告竣,下層又起出金條若干,賀大人遂成巨富,並設立義倉周濟了無數村民。賀老大人又聘請武教師,教全村人丁俱都習學技藝之法,練了不到二三年,就遇闖王李自成造反。土匪乘亂搶掠安樂村,由東西橋口向裡打,打了好幾日,也沒打進安樂村去,因此安樂村得以保全,此皆賀大人有先見之明的好處。閒文拋開,水手將船駛到南岸,見一片大松樹林子,船到南岸,眾英雄這才放心。大鬆林南邊就是賀爺的後花園子,船上水手領著六位到了花園後門,向前扣打門環,大門開開,出來一個老管家,對水手耳邊說了幾句話,工夫不大,由賀宅又出來一位老家人,白髮蒼蒼,叫道:「黃三爺!您還認識老奴嗎?您幾年沒來啦。」黃三爺說道:「怎麼不認得您老人家?」
老家人遂向駛船的說道:「你仍將船駛回原處,如有人問咱們村裡有人進來沒有,就說並無出入之人。」船上的家人搖定花裝櫓向北岸去了,黃三太六位英雄,皆同老家人進了後花園門,老管家將門閂上好。這園子真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藤蘿架緊對芍藥欄,奇花異草,青鬆翠竹,滿園花香,撲人欲醉。金頭虎叫道:「楊五哥!你看看這座花園子,比我們家的花園大得多。」楊香五說:「你太糊塗啦,人家是宦家。」說著話走到後花廳,就見兩對紗燈,分為左右,賀照雄迎接出來,一見三太搶行幾步,跪倒身形,叫道:「三哥一向可好?」三爺趕緊相攙。賀爺行禮已畢,黃三爺遂指李煜說道,「賀大哥,給你引見引見,這位紅旗李煜,賢弟你大概還認識吧?」賀照雄說道:「能認識。」然後三太又與蕭銀龍等說道:「這位就是賀照雄。」蕭銀龍、楊香五等上前施禮。金頭虎說:「自己弟兄,何必鬧那些客套?賀大哥,我叫賈明,黑驢寨賈柳村的人,我還有一個兄弟叫賈亮。」眾人一陣大笑。童子紗燈引路,進了東院書房,七位英雄落座,童子沏上香茶。金頭虎叫道:「賀大哥!那位黑小子呢?」賀照雄說道:「賈賢弟有所不知,那位濮爺有點愚魯不堪,恐怕得罪貴友高親。」金頭虎說:「賀大哥說得太客氣啦,我還愛那黑小子呢,我們倒要談談。」
童子遂將濮爺請到書房。濮爺一進門,就向黃三太施禮說道:「三哥請上,小弟與三哥磕頭。」黃三太趕緊還禮,說道:「愚兄給你引見引見。」金頭虎在旁邊喊道:「小黑子叫人家給打了。」賀爺說著話,早將家人叫上來,叫廚房與黃三太等預備飯去了。賀爺問黃三太說道:「使棍的那位是蔣五叔嗎?」黃三太說道:「不錯,正是他老人家。」賀照雄說:「五叔好暴的脾氣,當時我有心給上前了事,我一見出了人命啦,焦公子墜下白龍駒,口吐鮮血,我這才由人群之中擠出來,回到家中,打發人在各要路上等候眾位,恐怕受官人追趕。眾位兄長這一來到吾家,官人分明知道,也得與小弟暗中賣一份人情,文武官員都跟為弟的有來往,他們決不好意思的。」您道賀照雄這一大意不甚要緊,幾乎弄得家敗人亡。弟兄們談了會子,吃喝完畢,遂都安歇。黃三太他們進了賀宅,就沒出內客廳東跨院,賀照雄與濮德勇是照常出入,在莊村外閒眺,門口外站立。由第二日,每日有錢塘縣的官人,在莊前後偵察,有的在村外偵察。皆因那日晚間,楊香五在河邊打火折子,兩縣一府的官人,早將村鎮店各要路口,派人把守上了;錢塘、仁和兩縣,杭州府,在各莊村鎮店俱都有公事,嚴拿這七位,楊香五晃火折子的時候,就有人看見啦,回去報告班頭啦,班頭帶領著三班人役,將安樂村要路俱都圍住。賀爺此時倒為了難啦,有心叫黃三太他們走吧,也走不了啦。這一日八位英雄正在屋中吃飯,忽然有家人進來報告,說道:「當家的,大事不好了,現有錢塘、仁和兩縣,帶領三班人役前來,說叫您獻出八月廟行兇傷人的搶犯,要不然就要當時打進宅院。」眾英雄聞聽一怔,金頭虎喊道:「你們大家有膽子沒有?」賀爺說道:「怎麼沒有膽子呢?」金頭虎說道:「這就叫官逼民反。有膽子亮傢伙,打出宅院,宰一個夠本,宰倆還賺一個。」蕭銀龍叫道:「賈五哥!你好沒有道理,你豁出去啦,賀大哥呢?賀大哥的性命財產,豈不喪在你的手裡?再說賀大哥又是大孝的人,倘若老太太有好歹,又當如何?」賈明說道:「要不咱們就出去,叫人家毀去吧。」蕭銀龍說道:「那也不能。咱們先商量好了,事犯當官,漢子做的漢子當,咱們到在堂上,咱們別說出賀大哥來。一板子打死,夾棍夾死,咱們認命,咱們要說出賀大哥來,那就不算英雄好漢。賈五哥,你能夠嗎?」賈明說:「我能辦得到,夾棍夾上也說不出賀大哥來。」蕭銀龍叫道:「賀大哥!您出去見官人去,如非要人不可,我們打後花園子走。
倘若被他們捉住,過堂的時候,我們就說官人追的緊,我們由後花園進來的,與您大哥素不相識。」賀爺說道:「你們諸位且莫慌張,我且看一看去。」這才與家人出離了內書房,穿宅過院,到後門道一看,正是杭州府紅名班頭。賀爺說道:「眾位上差,我也不欠糧,我也未漏稅,為何將我的宅院圍了?」
班頭叫道:「賀大爺!咱們都有交情,要不然我們可不能來,前次七個人大鬧八月廟,搶去公子白龍駒,打傷了公子,傷了大管家的性命,我們班上伙計當時追下來這幾個人,見這幾個人進了您的護莊河北邊葦塘子啦,黑夜並見有火亮,一夜的工夫未出安樂村,班頭回去報告此事,縣太爺追的甚緊。誰不知少當家的您好結朋友,人稱賽孟嘗,您的家中常常有朋友住著,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他們在您家中住著,背地裡出去惹禍,也未可知。倘若這群人在您家裡被捉了,我們見了府尊大人,就說在莊外所捉,決不能提由您家中捉的。凡事我們還求您照應呢。」賀爺說:「不是那樣說法。我的宅院房子是有數的,既是眾位班頭說在我莊子內有六七位,我也不知道,你們進去搜查,坐地分贓比奪搶都罪名大,要搜出掠搶綢緞店估衣鋪之人,我就算坐地分贓的賊首,官司我打啦。」賀爺當時叫門公由二道院大門俱都開放,請眾位班頭進去搜查。兩縣一府的官人帶領著三十餘名班頭,說道:「搜查賀爺的宅院,一草一木可不許動。」府縣的班頭俱都吩咐已畢,遂進了賀宅。賀照雄一看,府縣班頭認真要搜,遂又說道:「你們眾位倘若由我院中搜出一個搶綢緞店的賊人,當然罪有應得;要搜不出來,我是跟馬快班頭打官司的。」班頭說道:「賀大爺,您還至於這樣嗎?我們焉能進您的宅院呢?」府裡的班頭也立時軟化了,賀爺當時將話也拉回來了,遂說道:「眾位也別往心中去。今天沒有別的,我預備點水酒,大家很辛苦的,在我這裡喝一杯再回去。」府裡班頭說道:「賀大爺,您這是罵人,我們求您的日子多著呢,怎麼單有這點小事,便要騷擾您?」語畢,各班頭抱拳道請字,猶如風捲殘雲而去。
賀爺回到了內書房,見著眾人,言說方才在門外與兩縣一府的官人交涉的經過。蕭銀龍說道:「雖然一時瞞過,終久必然敗露。我們還得急速設法脫逃為妙。」但是兩縣一府的官人明著是走啦,暗中都留下人啦,在安樂村出入之道緊緊把守。
賀爺此時猶如熱鍋之蟻,心中甚為焦急,有心叫黃三太他們走吧,官人把守得甚嚴;若不叫走吧,終久是禍。賀照雄焦急地由院中走出大門外,由大門外再走進內院,正在走出來的時候,就見大門外邊有一伙人圍成一圈,賀照雄是心中有病的人,不由得就是一怔,以為又是縣裡官人前來。賀爺走到眾人跟前一看,並不是外人,原來是當族的兄弟叔伯及鄉鄰,圍繞著一個老道。賀爺站在一旁,就聽老道口念無量佛:「這位施主少運坎坷,中年興家立業,尋財子祿。在少年時所受的苦楚,誰也沒有這位施主受的多。」就聽這人說道:「道爺說的真靈,我在少年時,四海漂流,所受的痛苦,真不知道有多少。」又聽道爺說道:「這位施主,今年貴庚多大?」那人答道:「三十七歲。」道爺說道:「你中年運比少年運佳,你是中年喪偶。」那人說道:「不錯,我才將妻子喪去,留下兩個孩子,哭得人晝夜心煩。」又聽道爺問道:「這位施主高壽啦?」那人答道:「六十一歲了。」道爺說道:「我若說出來,施主可別煩惱。」
那人說道:「君子問禍不問福,道爺只管說來。」老道說道:「你今年六十一歲,六十三歲你壽命就有危險。」賀照雄一看,所算的卦,俱都是當族之人,也有賀照雄知道的,算得還是很對。賀照雄心中一動,暗自說道:「我為何不叫老道給我算上一卦?問問他目下的月令高低。」賀爺思索至此,遂用雙手分開眾人,說道:「眾位兄弟哥哥們,我也算上一卦。」眾人回頭一看是賀爺,俱都說道:「少當家的來啦,您算算卦吧,這位道爺太靈啦。」賀照雄說道:「我正要算上一卦。」說著走到老道跟前,控背躬身叫道:「道爺!在下姓賀,就在此處住家,請道爺算算我的月令高低。」眾人說道:「道爺,給少當家的算算吧,少當家的必然多給卦資。」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出家人指佛吃飯,賴佛穿衣,要多給卦資,貧道就沾了光了。」語畢,提起藍布包裹,拿著卦盤,對賀爺問道:「這就是施主的宅院嗎?」賀爺說道:「正是寒舍。」老道不客氣,邁開大步,直奔大門走來,進了大門,向裡就走,走過了東跨院,一直走到黃三太眾人所在書房。賀照雄在後面緊緊跟隨,看那樣兒,就好像老道來過多少次一般。一看老道來到黃三太六人所住的書房,伸手拉門,就要向裡走,賀爺在後面追著說道:「道爺,那是在下內眷。」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貧道冒昧了。」這才翻回頭來,由原路又走到外院書房,進了書房,正面有一張八仙桌子,老道進來便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
賀爺雖然心中不悅,也不能說出別的,只好自己坐在東首椅子上。童子獻過香茶,賀爺說道:「道爺,請您看看我的掌紋,看看我的氣色。」老道一搖頭說道:「也不用看掌紋,也不用看氣色。這幾天施主你是心中有事,左右為難,有心開發朋友走又走不了,有心不叫他們走吧,又怕連累官司。花費銀錢,施主不在乎,施主是大孝的人,你恐怕嚇著你的老娘。打官司倒好辦,你眼前大禍臨門,不出三天,必有刺客前來,要殺盡你滿門性命。雖有黃三太、楊香五,也不是他的敵手,張茂龍、李煜等也是不行,賀施主與濮德勇更是不行。」賀照雄聞聽就是一怔,算卦為何連名姓都知道呢?遂問道:「道爺你貴姓高名?哪座觀宇當家?」老道說道:「施主,我不用說名姓。我有幾個小徒兒,他們倒有一點名譽。」賀爺說道:「貴高徒都是哪位呀?」道爺說道:「大弟子還小呢,今年八十七歲。」
賀照雄聞聽一怔,老道五綹墨髯,紅嘴唇,娃娃臉,四五十歲的樣了,為何有八十多歲的徒弟?遂問道:「叫什麼名字呢?」
道爺說道:「震三山轄五嶽大頭鬼王鬼見愁,水面有個別號叫趕浪無絲夏侯商元;二徒弟複姓諸葛,雙名山真,人稱鐵牌道人聾啞仙師;三徒弟,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人稱他神鏢將,姓勝名英字叫子川;四徒弟千佛山真武頂廟裡出家,法名叫弼昆,人稱他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在我松竹觀又收了兩個小道童兒,五徒弟叫飛天玉虎蔣伯芳;六徒弟也是個小孩子,叫海底撈月葉伯云。」賀照雄聞聽,趕緊站起身軀,提大氅雙膝跪倒,叫道:「師祖父在上,晚生給師祖磕頭。」道爺說道:「吾出家人不敢高攀。」賀照雄說道:「師祖父,十三省總鏢頭勝英,那是我的老恩師。」老道念了一聲:「無量佛,我早已知道你是勝英的門下,又見你血心交友,黃三太他要真是搶奪,吾就將他們辦了。最可恨的蔣伯芳,氣高性傲,誤傷惡奴的性命,打傷焦公子,尤不當搶去白龍駒,大廟場之上,千人瞧萬人看,將假作真。蔣伯芳是你五師叔,他將來必得栽筋斗,作硬癟子。這個事情發現時候,我正在廟上擺攤呢,一見打抱不平,救秀才之妻,我就將卦攤收了,便暗看黃三太,他雖然年輕,倒有俠肝義膽,又見你交友純摯,黃三太等他們六個人俱都藏在你的家裡。吾這幾天晚上不在焦宅,便在你家,一舉一動,探聽消息。我都探聽明白,真要是你家裡窩藏大盜,你就是勝英的徒弟,我也不能相救你們幾人。現在焦公子有一個教師姓王名七,此人遍地搬動是非,他請出來一個和尚,今明後三天之內,必到你家中前來行刺。你弟兄不是僧人的敵手,此和尚有金鍾罩鐵布衫之工夫,有萬夫不當之勇,我特來護庇你一門良善,你不是勝英的徒弟,吾也前來搭救。」賀照雄說道:「求師父大發慈悲吧。」又叫童子:「去,將黃三爺等,由內書房請出來。」
工夫不大,書童將黃三太等七位請到書房裡。七位進了書房,賀照雄用手指著老道說道:「黃三哥認識這位道爺嗎?這是咱們師祖父。」黃三太就要過去行禮,賈明說:「且慢,且慢。」金頭虎遂向道爺說道:「老道,我師傅鬍子都白啦,我大師伯在台灣盜過張奇善的寶刀,解過重圍;在蓮花湖用鐵彈打碎了彩蓮燈,將球含在口內運用氣功;在群英會舉過石香池子,繞聚義廳一周,氣不喘促,面不改色。你要是我師祖,必然比我師大爺高明,你總得獻兩手藝給我們看看。」賀照雄、黃三太說道:「師祖你多擔待。」老道微笑說道:「豈敢。」又向茂龍、銀龍二人說道:「你們在雙龍山柵欄門裡,被林士佩百十餘賊人三麵包圍,你們四個人出不來大門,忽有人將鐵鎖割斷,可有此事?割鐵鎖的那便是貧道。」銀龍、茂龍二人聞聽,這才謝過救命之恩。老道說:「賀施主,你教童子到後花園,把東面翠竹林的石堆上石子,取來茶碗大的一塊,再將不成材料的木板取一塊來,要幾分厚的。」賀照雄、蕭銀龍等暗中說道:「連後花園子亂石在那兒都探明白了。」工夫不大,童子將石塊、廢木板取來,這塊木板有七八分厚,一尺來寬,石子有茶杯大小。艾道爺叫道:「眾位!我可不應當這麼樣,你們看。」說著將石頭托在左手心,右手指起來,一拍左手心的石頭,張手一看,石頭已成碎塊。這一招為棉沙掌,是軟中硬的工夫,如擊石法,重手法若擊石,非得石頭放在地下硬東西上;這一招兒將石頭放在手心上,全是軟的,所以最難。又將木板拿過來,左手拿著木板,右手指一划,將木板划成一條兒。
這就叫擊石如粉,划木如泉。用手划木板如划水,所以叫作划木如泉。金頭虎一吐舌頭說道:「我的媽,我的姥姥,我磕頭,這是我師祖父。」大伙這才跪倒磕頭。老道打稽首相還,遂說道:「貧道是前來保護你們一門良善,刺客來倆都不要緊,你們只管放心。」賀照雄說道:「師祖父,你吃齋還是吃葷?」
艾道爺說道:「我吃素的。要有瓜果梨桃也行,無有鮮貨,就給我熬半碗稻米粥足矣。你們吃飯隨便用葷。」艾道爺是世外高人,概不計較別人吃葷吃素。工夫不大,將飯菜備齊,雖然艾道爺不計較,大伙也不敢放肆,草草的喝了幾杯,一霎時杯盤狼藉,黃三太等仍舊歸後客廳。道爺見書架上放著棋子,遂說道:「照雄,咱們爺倆下盤棋如何?」賀照雄遂叫童子取過棋盤來,擺好棋局。
賀照雄與艾道爺下著棋,艾道爺說一聲:「無量佛,刺客來了。」照雄問道:「刺客在哪裡?」道爺說道:「現在北橋口。」照雄問道:「師祖何以知之?」艾道爺說道:「犬守夜,雞司晨。我比你們聽得遠。你到大門道迎著他,我在二門道藏著。」賀照雄由院中出來,果然來了一個陀頭和尚,一條鐵扁擔,擔著兩個鐵鍾,這一擔子足有七八百斤,鐵鍾錚光明亮,直奔賀宅而來,來到門前一晃悠身軀,鐵鍾震動,咚咚亂響。
賀照雄早先雖未見過,常聽說過,此和尚在杭州府化緣。賀照雄遂叫門公:「給拿五百錢吧。」老家人取出五百錢來,說道:「老當家的,這是五百錢,你替我們當家的燒股香。」和尚接過錢來,向皮兜裡一裝,口念:「阿彌陀佛,真是人旺財旺。」
和尚就募化賀爺一家,轉身形就走。賀爺回到二道院,艾道爺說道:「照雄,你看見和尚的情形沒有?」爺兒倆遂又回到書房,仍然著棋。掌燈之後,艾道爺說道:「你告訴闔宅老少,早早安歇,定更一過,前後都要熄燈安歇,咱們爺兒倆仍然著棋,外頭院書房多預備蠟燭,他要來了好先奔這兒。大概善渡他是不行的,必須用惡劣手段對待於他。」爺兒倆仍然著棋。
二更多天,艾道爺忽然說道:「照雄,刺客來了。」賀照雄問道:「現在何處?」艾道爺說道:「現在西跨院西房上呢。」
賀照雄叫道:「師祖父,你怎麼知道他在房上呢?」艾道爺說道:「我聽出躡足潛蹤的聲音來啦。」語畢,道爺將寶劍背在背後,衣裳襟向前後一掖,叫道:「照雄!你告訴三太他們,我三天兩日不回來,不要掛念貧道,貧道萬無差錯。善渡不行,我必用惡渡之法。我要傷了和尚,焦公子以武力不行,他必然要動勢力,我在府縣衙門先給你安置安置。我絕無差錯,不要惦念我。」說完,一掀簾籠,一晃身軀,一道電光相似,再看艾道爺,蹤影皆無。欲知賀照雄闔家性命如何,請看第六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