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九節

  先叫丫環婆子將兩個姑娘搭到西暗房,又將二位姑娘的兵刃也都拾起來,叫婆子將袁紅玉背後的衣服挑開,看箭傷之處,有檳榔大一塊紫青色。楊六爺說道:「這是毒藥箭。我哥哥何以不在家中?」老太太說道:「昨天頭一撥定更來天,你歐陽弟去到雙龍山盜劍,二撥你哥哥與勝三爺、蕭三爺一同前去,隨後又有蔣五爺、黃三太等前去打接應,至今尚未回來。」六爺點頭說道:「此時天光已然要亮啦,我二哥與勝三哥,他們也要回來啦。千萬別起袖箭,此乃是毒藥箭。」說著話,叔嫂二人進了屋中落座。獻茶之間,忽聽得西跨院叮噹叮噹的聲音,又一聲吶喊,如同巨雷一般:「小子們!都死啦?老娘可還在嗎?」楊六爺隔著竹簾一看,來了一位大漢,裸體闖進。老英雄一怒,忙將大衣服脫下,揠寶劍一掀門簾,縱到院中。遂說道:「好大膽的賊人,看劍!」孟金龍一看說道:「小子,你把我們家裡人都宰啦,你還沒走呢?」六爺舉劍就剁,孟金龍伸虎掌要抓。翁氏太太早就看見啦,一愣神的工夫,爺兒倆動上手啦。喊道:「六叔慢動手!猛兒不許無禮!那是你六叔。」
  爺兒倆各收招撤步,翁氏太太一看金龍赤條條,說道:「金龍,你因何回得家來啦?」
  原來,老義僕上雙龍山與主人送信,說有賊人火燒宅院,殺孟家老小,勝爺等一怒,雙龍山血濺庭台,殺退群賊。蕭三俠方要追趕,勝爺道:「且慢追賊,金龍你趕緊打水面回家,去救宅院。」金龍答應,遂即急忙奔回孟家寨。再表那孟家寨被楊六爺將群賊趕散後,帶傷的淫賊向東逃去。救火的鄉鄰滿河坡皆是,惡賊一看救火的人甚多,救火又都是行家,將葦子用鉤一搭,向河裡便推。惡賊一看天光已亮,要走不了,孟家寨周圍是水,由燃著了的葦垛南面下水,背後的劍傷被水一泡,疼痛難忍,劍傷約有一指來深,半尺來長,惡賊負痛,心中思索:「先向東,然後再向北,躲開了那救火的人,可就有了命啦。」蘇士龍正向東鳧,天光已然發亮,忽聽正東水聲嘩啦啦直響,惡賊一看,好大的魚呀,像小船一般,這許是江裡的魚,由此向東南方向泅去。賊人掙著命抹頭往北鳧水,忽然那魚向上長身,上身出水道:「你把我們家裡人都宰啦,你往哪兒跑呀!」賊人聞聽,聲如巨雷,不敢答言,向北鳧去。金龍一個蒙子追上賊人,一伸虎掌,將賊人兩腿腕子抓住,向上一提,看見腿上有血跡,乃是劍傷流下的血,大英雄說道:「小子,你將我們家人都宰啦?」說著話用手向兩下一分,若在旱地就將賊給劈啦,水裡不得勁,劈不動,金龍遂一伸虎掌,向襠裡一抓,就聽噗的一聲。惡賊採花開黑店,傷害行人不知多少,今天遇見傻英雄,竟死在水內,這也是報應昭彰。大英雄踩著水回家,一看大葦子飄的滿河皆是,大英雄心說:「都燒了不要緊,只要我娘不死就成。」來到河坡叫道:「小子們!家中怎樣了?」眾人說道:「大少爺來啦?快家來看看吧。」
  傻英雄上河坡,奔向家中跑去,進了東院,見了婆子問道:「老娘呢?」婆子說道:「在西跨院呢。」傻英雄說道:「都死,老娘可別死呀。」說著話向西跨院跑著,「吧噠吧噠」,猶如砸地腳一般。楊六爺又不懂他的話,在十年前爺兒倆見過面,今日如何認識?遂掀簾子出來交手。老太太掀竹簾一看,氣得連氣都喘不上來,遂說道:「好畜生!還不穿衣服去!」
  大英雄自己一看身上,說道:「紅褲子被水沖去啦。」這才跑到書房穿衣服。仍然光著腳再回西跨院,叫道:「老娘啊!你老人家沒死就得啦。」老太太說道:「見見你六叔吧,這是你的六叔。」傻英雄說道:「我是他七大爺!」老太太說道:「胡說!與你天倫是把兄弟。」大英雄說道:「得啦,磕頭吧,誰叫他救了咱們一家子呢。」磕頭磕的方磚地亂響。家人等救滅了河坡的餘火,然後將蘇士虎死屍拋在河內,孟家寨人等這才放下心去。
  單說雙龍山勝爺將群賊殺敗,已遣金龍由水面回家,蔣伯芳由陸路回家,將雙龍山用火四面燃著,這才趕緊回家。三俠、歐陽大義士,六小攙扶著老義僕,到了西山坡,船在河沿,孟二爺打呼嘯渡船攏岸,將老義僕孟忠攙上船去,安置在艙中,給他敷上刀傷藥,船急速回孟家寨。離孟家寨裡許,一看河中漂泊的大葦子,也有燒了的,也有未燒的,滿目皆是。孟二俠心中暗想:「全家必定片瓦無存了。」勝三爺叫道:「孟二弟!愚兄連累了你全家被害,於心何忍?」蕭三俠說道:「我想吉人天相,恐不至有大兇險。」蠻子罵街:「我是王八羔子!我是混帳東西!我叫賊魔,終日講究放火燒賊,今天叫雁啄了眼啦。」惟有本人孟二俠說道:「老恩兄不要如此難過,燒了我的宅院我再蓋,我的葦子也不能都燒了,燒了也算不了什麼。您弟婦已經六十歲的人啦,設若死也不算短命,有你姪子與我在,我們爺兒倆再置家產,重整田園。傷了家人,那也是命裡該當,也無可如何。蕭三弟、歐陽賢弟,不要傷心。」列位,這就是行俠作義的人,明白交友之道,若是孟二爺一哭,勝三爺豈不當時得了慢怠了嗎?所以孟二爺反談笑自若。船到河坡,老少英雄一看,心中稍安,只燒了七個葦垛子,房子是一點未動。老少英雄棄舟登岸,黃三太等攙扶著老義僕孟忠,大伙剛進了書房,楊六爺由內宅夠奔書房,給勝爺等請安問候。蠻子喊道:「唔呀!楊六,你救了孟二哥一家的性命,你真是個好王八羔子!」楊六爺不好還言,因為同著自己兒子楊香五。蠻子見愈不還言,他是愈罵。此時勝三爺週身是血,蠻子皮襖馬褂也成了紅的啦,孟二爺家有的是衣服,叫家人取出來,大伙淨面換好衣服。蠻子喊道:「孟老二哥!可有我的衣裳嗎?」
  孟二爺說道:「都有,就是沒有那麼肥大的皮馬褂啦。叫家人弄點碱水給你洗洗吧。」孟二爺這才謝過楊六爺相救,並問從何而來。
  原來,楊六爺自從在家納福十餘年,六奶奶生了一子,名叫香五,家傳的學業,又拜勝爺為師。雞鳴五鼓返魂香,是從明朝一位處士的門下所傳,學時須對天盟誓,不以此香傷害良人,並不許借此為淫盜之事。後來傳到一位雲遊道者司馬聞,這司馬聞又傳授香五。由拜在勝爺門下之後,勝爺回家,由黃三太、楊香五眾人掌理鏢局之事,楊六爺隱在田裡,逍遙自在。
  京東樂亭縣離莫州三百來裡地,聽人傳說,勝爺六月二十八辦喜事,回到家中與六奶奶一提,勝三爺六月二十八與少爺完婚,六奶奶說道:「咱們一來行人情,二來看看咱們孩子,這十餘年你也未曾與勝三爺見面。並且你與勝三爺提說,叫咱們孩子回趟家,住一月兩月的。」因此楊六爺帶好兵刃暗器、水衣水褲,夠奔莫州行人情。六爺在家納福,並非是狂傲,此次沒有要緊事,所以不僱車腳。此時正是六月間,天氣炎熱,走得一身汗,天晚住在店內,脫去了大氅,涼爽涼爽,到第二天就覺著頭昏眼黑。要是唐、宋、元、明之時,武將頂盔擐甲,就叫卸甲風。店主人給請了一位大夫,診脈開方,服藥後稍覺輕鬆,在店中養了幾天,身體復原,楊六爺多給店裡一二兩銀子,這才起身夠奔直隸莫州古城村。到了古城村勝宅,家人一回稟,勝奎接迎,一進院中,看見燒得七零八落,六爺一問,勝奎將前後情由說了一遍。勝奎又說道:「我天倫對天盟誓,拿不著老道,找不著桿棒,至死不回故里。」六爺一聽,連忙問道:「追向何方去了?」勝奎說道:「走了五六撥,皆向南省去了。」
  楊六爺心中暗想:「我三哥為人慈善,群賊竟敢如此,真是好人難做。我好幾百里地趕到古城村,誰也沒見著,我何不向南七省走走?」六爺想了,辭別了勝奎,這才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杭州尋找眾人。杭州府是五方雜地,一日在酒樓上吃飯,巧遇華謙華子阮跟一個乞丐病夫吃飯。五爺與六爺也有十餘年未見面啦,老哥倆見了禮,悲喜交加。華五爺又給引見,遂說道:「這位是四哥的盟弟,金面韋馱張旺。」五爺與六爺敘了些離別之情,十數年未見,真是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消磨兩鬢霜。五華謙就提起頭一撥捉拿老道師徒,火燒方成宅院之事,又把指引歐陽天佐及蔣伯芳趕老道去建寧府雙龍山之事,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張旺說道:「六弟你也追下去吧。凡有奇才異能之士,我遇見了就向建寧府指引。」六爺說道:「我要追我三哥,只不知三哥的去向,今既知道向雙龍山去了,我即時起身。」
  說著話,這位六爺站起,辭別華、張二英雄,這才打杭州府起身。忽然想起孟二哥由台灣又遷回孟家寨住,正東就是孟家寨,一江之隔,離孟家寨還有十數里地。楊六爺一想:進孟家寨總得過擺渡。此時天氣已經掌燈啦,我莫若先找店住下,明天再往孟家寨。一看這座店,門道掛著燈,上書「雙合店」。
  剛要進店,跑堂的與伙友弔坎:「並肩子紐瓢招落把合,蒼孫太覺。」楊六爺聞聽,黃眼珠亂轉,他們說的黑話,就是說老頭太矬,哥們回頭看看。這麼兩句話,六爺黃眼珠一轉,燕尾鬍鬚一捻,心中說道:「好小子,坎弔到你姥姥家來啦。」老義士誠心耍笑,說道:「有整所房子嗎?」伙計說道:「有上房跟東西廂房一所。你多少人?」六爺說道:「一個人。」伙計說道:「你一個人怎麼住這些屋子?」六爺說道:「我愛清靜。我包袱裡物件價值連城,淨是核桃大的寶珠七八十顆,有金砂子鑽石、翡翠瑪瑙,多花幾兩銀子店錢不要緊,為的是清雅。」掌櫃灶上群賊一聽,心中暗道:「這號買賣就發了財啦。」
  六爺撒開了一要酒菜,擺不開兩桌對在一塊。楊六爺又道:「明天我走時還得拿點乾糧,又要一壺開水。將門上好,別上我屋來,明天多給酒錢。」六爺將門一上,白開水就饅頭,吃白齋,酒菜倒在牀底下,白開水饅頭不能攙薰香蒙汗藥。楊六爺暗中紮綁停當,一看外屋兩個鍋灶,掀開鍋蓋一看,裡面還有半鍋高梁,提起鍋一看,乃是倒下台階的地道。六爺將鍋仍然放好,蓋上鍋蓋,搬個凳子坐在一旁。等到二更多天,一看鍋向上一起,將鍋移在鍋台之上,楊六爺一看,鍋在鍋台上啦。
  正在此時,忽又見一宗物件鑽了出來,晃晃悠悠。仔細一看,有飯碗大一物,青臉紅髮,臨到鍋台的時候,就如麥斗大啦,然後又下去了。再上來可就是真人啦。楊六爺一揪頭髮,一劍紮在咽喉,往上一提,拋在旁邊。底下一問,上邊沒答話,又上來一個,又是如此。一連三個,第四個臨上來的時候,可就留了神啦,楊六爺一伸手捋住絹帕,他向下一縮,將頭髮斬落一縷,跑到櫃房說道:「了不得啦!去了四個人死了三個。」
  蘇氏弟兄聞聽,聚齊店中之人,掌上燈球火把,夠奔上房。群賊來到北跨院,不見殺人的客人,方要到南跨院,南跨院著了火啦,楊六爺一晃透風巾,放了好幾把火,這方出了店房。有心要到孟家寨,天氣半夜不便,前面有一個樹林子,進了樹林子,在樹林之中打一盹睡。正在朦朧之際,忽聽一陣大亂,人聲鼎沸,齊喊:「孟二爺的院中失了火啦!」楊六爺驚醒,乘亂上了擺渡,過了河遂進孟家寨。舉目觀看,孟家的宅院未著,楊六爺到了孟宅,躥房越脊,一看院中無人,到東跨院東房上一聽,有人說:「殺了就得啦。」楊六爺一聽,腳底下一使力,踩碎了陰陽瓦,又聽叫道:「大膽賊人!敢來孟家寨無禮。」
  向地下一看,有一個穿桃紅的女子躺在東邊,一個穿銀灰的女子躺在西邊。老英雄看罷,縱下東房報了名姓,遂劍斬蘇士虎,紮傷蘇士龍,柳玉春、張德壽等四下奔逃。這都是因果循環,才有六爺來的這樣巧,趕走群賊,少爺孟金龍回來,爺兒倆見面,保護了宅院。
  勝三爺回到家時,已經沒有事了,眾人才急忙來到後院看望二位姑娘的傷痕。老弟兄五位上後院的時候,正趕上翁氏在屋中,孟二爺在前邊,翁氏太太一見勝三爺等,都在前面進來,翁氏太太急忙跪倒說道:「老恩兄,小妹拜見。」勝三爺躬身說道:「老弟婦請你免禮吧。」蕭三俠遂與翁氏跪倒行禮,翁氏答禮相還。蠻子過來叫道:「老婆子!我給你磕頭。你怎麼沒擦點粉?」老太太低頭笑而不言,轉身而去。勝三爺說道:「歐陽賢弟太頑皮了。」蠻子說道:「當著勝三哥,他不肯言語,我就佔便宜了。」五老與小弟兄等進了西暗間,婆子丫環早將姑娘的小褂背後扯開,那枝袖箭釘在姑娘左腋下。二位姑娘,一位臉向西躺著,一位臉向北躺著,銀鳳頭前放著幾張紙,口內不住吐血。勝爺問道:「蕭三弟、孟二弟,你們看此箭傷,是不是與我所受的箭傷相同?」孟二俠、蕭三俠答道:「不錯,一樣。」勝三爺叫了一聲:「於小姐!袁小姐!」呼之不應。勝爺說道:「百草轉陽丹專治吐血、五癆七傷、毒藥箭傷。道爺不在,為之奈何?」語畢,勝爺淚如雨下,遂說道:「連累了眾位弟兄,如今又連累了二位姑娘受此重傷,為之奈何?」孟二爺捶胸頓足,蕭三俠唉聲歎氣。歐陽爺一笑,說道:「蕭三哥,得用多少百草轉陽丹?」蕭三俠說道:「兩粒足矣。」蠻子說道:「巧啦,吾這里正有兩粒。」勝爺掀髯說道:「歐陽賢弟,你為何拿愚兄取笑了?」蠻子說道:「唔呀,我可不敢拿勝三哥取笑。」說著話,由腰中掏出一個白紙包兒,打開了遞給勝爺,勝爺一看,果然是兩粒百草轉陽丹。蠻子說道:「這是給三哥你老人家治傷的時候,我偷的。」勝爺遂將兩粒藥研為細末,叫家人急速取來無根水,告訴婆子媽媽用刀將袖箭傷旁的紫黑肉刮了,將藥用皮子膏藥貼在傷上,上一半,灌下一半,銀鳳灌下一粒。老弟兄五位回到前院喝茶,小弟兄七位,方要擺酒,家人進來稟報:「由東回來了一隻小船,一個老叟搖櫓,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少爺,還有一位女子,說是前來拜望。」
  蠻子說道:「我倒忘記了,準是石俊山老王八羔子。」孟二爺告訴院裡女眷接待女子,孟二俠等出來迎接男客,果然是石俊山與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那女子即是林士佩之妹。石俊山毒龍懷杖挑著兩個包袱,張茂龍、蕭銀龍等上前接待,石爺說道:「茂龍、銀龍,這兩個包袱是你們二位的,兵刃、暗器、頭巾俱都在內。」銀龍、茂龍收了包袱,當面拜謝。大眾歸了客廳,喝茶擦臉,不必細表。大家用飯,石爺叫道:「眾位仁兄賢弟!你們認得這位姑娘不認得?勝三哥你許認的吧?」勝爺一笑,說道:「愚兄哪認識女子呢?」石爺說道:「此乃林士佩之妹林素梅。雖然林士佩一母所生,可與林士佩性情不同,姑娘乃是節烈淑女。皆因為林士佩骨肉無情,姑娘女扮男裝,夜宿賊店,丫環遇害,姑娘隻身一人,在樹林之中自縊,被我所救。當時我並不知他是女子,事後我將姑娘收為義女。」勝三爺說道:「我深知姑娘。南北英雄會的時候,林士佩要燃地雷,姑娘五體投地,勸兄長不可點地雷,林士佩不從,豈知地雷被道兄所破。石賢弟,你如何與劉雲相遇?」石爺將救劉雲,驚走秦尤,毒龍懷杖打林士佩之事說了一遍,並將女兒素雲與劉雲治傷之事也說了一遍。當時求勝爺為媒,與劉雲、素梅成就婚姻,蠻子寫帖。大眾酒飯已畢,蠻子將寶劍取出,叫道:「勝三哥!這是道爺的寶刃。」勝爺說道:「眾位賢弟血戰一場,只得了一口寶劍,老道未獲,桿棒無跡。惡道此次夠奔台灣去,恐怕台灣不能收留惡道,他必然仍奔杭州府。眾位賢弟,連三太,咱們還短一位要人呢,何以蔣五爺未見到來?使我放心不下。」蠻子叫道:「勝三哥!不用惦念五爺,他必然追下群賊去了,萬無差錯。」勝爺說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銀龍、賈明,你們六個人先奔杭州追趕老道。」黃三太等答應一聲,遂站起身形,夠奔杭州。」你六個人起身後,老夫隨後就到。」勝爺又說道:「金龍,你且在家中保護。」
  六位英雄曉夜行宿,饑餐渴飲,到了杭州未訪著惡道蹤跡。
  金頭虎到了杭州,見著老道就揪:「雜毛小子!」當胸就是一掌,老道說道:「這是怎麼的啦?無故的抓住就打。」黃三太作揖賠禮說道:「我兄弟是傻子,道爺多擔待吧。」弟兄數日仍未尋著惡道,心中一煩惱,在店中吃完早飯就悶睡。住了幾天,店家也知道是保鏢的,眾人睡醒起來吃茶,伙計們說道:「眾位達官,為什麼整日的睡覺呢?杭州八日大廟,為何不上廟逛逛呢?」三太說道:「什麼廟哇?」伙計說道:「此廟甚大,每年對台戲,刀山馬戲,無一不有。這兩台戲俱都是名角,各種貨物無一不全,今年廟裡十分熱鬧。」金頭虎一樂說道:「黃三哥,老道、張德壽、桿棒,這回全都有啦。老道取童子紫河車,張德壽採花,必然上廟去,廟上有的是大姑娘小媳婦。我若見著老道師徒,左手揪老道,右手揪張德壽,你們一搜老道小包袱,桿棒就有啦,豈不是一舉三得?」蕭銀龍說道:「你別說夢話啦,老道那麼老實?」蕭銀龍一打聽方向,伙計說道:「人山人海,你們跟著看熱鬧的人就去啦。」弟兄六位,遂來到錢塘門,就見男女老少絡繹於途,出錢塘門外有二里之遙,廟的西邊,大小買賣、各種賣吃食的,一家挨一家。廟西俱是茶樓酒店,廟東是生意場子,大鼓書蓮花落,練把勢賣藝的,廟後是賣木料的。弟兄六位走到廟前東角門外,角門東面圍繞著一圈子人,就聽裡邊有人說話:「無量佛,善哉善哉。這一位施主二子一女之命,幼年多受奔波,中年運氣不好。」
  又聽說:「六文錢一卦,概不奉承。君子問禍不問福。」那人說道:「道爺,你真是未到先知。自幼我父母早亡,同叔嬸過活,受了些困難。我叔嬸去世後,我正在中年,遂當家主事,還算不錯。」「無量佛,這一位施主高壽了?」那人答道:「五十四歲。」老道說:「這位施主可不要惱怒,你還有九年的陽壽。六十三歲的那一年,你就該去世了。這一位施主十年剋妻。」
  此人說道:「道爺你真是神仙,我內人已死,留下兩個孩兒,晝夜啼哭,叫人心煩。」金頭虎說道:「我叫他給我算算卦,我問問他我有幾個兒子?」蕭銀龍說:「你還未成家呢,你哪裡來的兒子?」金頭虎說道:「我娶媳婦一下轎就生養大小子。」
  蕭銀龍說道:「五哥不要無理取鬧。」道人道骨仙風,有出塵之概,娃娃臉紅嘴唇,半尺餘長的墨髯。此道者乃是返老還童,蕭銀龍沒看出來。金頭虎說:「他是生意人。沒有那樣靈的。」
  蕭銀龍說道:「五哥,咱們上廟去吧,廟上熱鬧極了。」眾人進了廟門,有鐘鼓二樓,五層佛殿,弟兄們前後游完了,又向觀音殿的後院走來。院中有四架大葡萄架,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咱們摘葡萄吃去。廟裡和尚要攔阻,咱就問他是你們家裡帶出來的嗎?我們的廟千佛山真武頂,有行路之人,白住管飯。」傻小子那裡曉得紅蓮羅漢弼昆長老是周濟人,他以為應當的呢。廟裡當家的將這四架葡萄都賣出去啦,人家已經摘完了。
  金頭虎近前一看,沒有葡萄啦,眾人遂向東南角而來。
  看見東南角上有座彩棚,紅綠五色綢子紮的彩子,有四對牛角燈,彩棚當中有一塊紙糊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以武會友。」彩棚口外南邊十八件大兵刃架子,彩棚北十八件短兵刃架子,鋒利耀目,彩棚裡面八仙桌上,有一架天秤。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看這塊匾上四個字,他就認的一個,遂念道:「什麼什麼丈。」就認得這一個還錯啦,將友字念成丈字。蕭銀龍說道:「以武會友四個宇,就認得一個,還蒙錯啦。」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練把勢的不能這樣闊。」蕭銀龍道:「有作生意之人,咱們何妨打聽打聽?」蕭銀龍遂向一個作小買賣的問道:「掌櫃的,求你告訴我們,這座彩棚是何人所設?裡面是怎麼個意思?」作小買賣的說道:「本杭州府的少爺,玉面小霸王焦振芳,在此搭彩棚以武會友。一會兒你就看見啦,家人抬來兩隻箱子,裡面俱都是銀子。有好武的要願意比武,比如要賭五十兩銀子輸贏,你放在秤盤上五十兩銀子,少爺也放五十兩銀子,你要將少爺兜一個筋斗,摔一個趔趄,少爺輸銀五十兩,餘外還送給五十兩。願意多賭也是如此。」蕭銀龍打聽明白,忽聽西角門外一陣大亂,遂說道:「大少爺來啦。」
  金頭虎說道:「走走走,去看看我們大少爺。」眾人怕他惹禍,在後面緊緊跟隨,就見許多人騎著馬,向南來進了四角門。那馬有鐵青馬,有棗騮紅,有白龍駒,有甘草黃,有銀色白,二十餘人,都是武士打扮。就聽有人喊道:「大少爺裡邊吧!」就見這位少爺,頭戴武生公子巾,身披一件米色大衣,周圍金線走邊,雪青的十字絆,一巴掌寬的英雄帶,米色的腰圍子,年在二十多歲,白淨淨的臉面,五官端正。三太黃爺又看眾人拉著一匹白馬,銀鬃銀尾,咴咴的亂叫。三太平生最愛好馬,遂說道:「眾位弟兄,這匹馬真好,總有六七百地腳程。」賈明說道:「黃三哥,你要愛惜此馬不難,等他跑到清靜地方,我搶來給你。」黃三說道:「你少要胡說。」弟兄六位來到棚前,就見少爺居中正坐,眾教師南北兩邊相陪,彩棚後東南有茶水點心,大眾坐下喝茶。廟後頭的人就擁擠不動啦,比看練把勢的,又省錢,又多見世面。
  正在人聲嘈雜之際,就有人在西角門外喊道:「閃開!閃開!」黃三太一看,兩個人抬著一隻箱子,壓得槓子直響,搭到彩棚之內,天秤桌前,打開箱子,一個個的都碼在天秤桌上,俱是雪霜白銀子。傻小子母狗眼直翻,叫道:「楊香五!我偷一個,咱們兩個人分分如何?」蕭銀龍說道:「五哥,千萬不要玩笑,這位擂官乃是知府的少爺,你要搶人家的銀子,這場官司你打得起嗎?」就聽擂官說道:「這三天咱們練啦,沒有人進場子。哪一位有能為的,請上擂台。」語言未了,打北面閃出一人,身材五尺往來,豆青的大衣,藍短靠,其貌不揚,鷹鼻龜背蛇腰,細脖子,非常的難看。遂說道:「公子爺,今天我請一請。」忙將大衣服脫在彩棚,站在當中面朝西,口中說道:「眾位老少英雄,這是本府台的大少爺焦公子,率領我們眾教師以武會友,有好武的朋友,不論是保鏢的,護院的老師傅,皆可以上來練練。杭州府乃是五方雜地,藏龍臥虎,誰不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有會武術的朋友好練的,請進場來,我們奉陪。要賭輸贏,願賭五十兩銀子,我們也賠五十兩,兩百兩。那位說我沒帶那些銀子能上擂嗎?三兩二兩也無不可,這是以武會友,就是分文未帶,也無不可,你只管進彩棚,咱們作為取笑。」說著話,晃悠腦袋,無奈就是無人答話。金頭虎說道:「黃三哥,火燒我勝三大爺宅院,這一水就撈上來了。」楊香五說道:「怎麼撈呢?」賈明說道:「這一次打孟二大爺家帶盤費不少,咱們大家湊一百銀子,我先與鷹鼻鷂眼那小子賭輸贏,我兜他一個筋斗就是三百兩;回頭我就賭上三百兩,我再兜他一個趔趄,就是九百兩,再賭上這九百兩,我再踢他一個筋斗,就是好些個百兩。」楊香五說道:「傻小子,就有一個便宜,被王華買去啦。你看看廟上,千人萬人,誰進場子?他是知府的兒子,他要打了人,哈哈一笑,要輸給別人,翻臉就惹不起。」金頭虎說道:「你怎麼那麼膽小呢?知府就不說理嗎?」不表傻英雄與香五口角,再說擂台上有一人說道:「眾位,我姓王,外號人稱野雞溜子。」王七方將此話說完了,遂站一旁。焦公子亦站起身來說道:「我再請一請吧。」焦公子忙將大衣服一閃,勒十字絆,緊英雄帶,來到擂台前,一抱拳說道:「眾位,把勢場沒有大小,有好武術的只管請進場子來。無論保鏢的、護院的、教場子的子弟老師傅們,帶著銀子的賭輸贏,金賭金還,銀賭銀還;沒帶著銀子的以武會友。」
  公子將話說完了,台底下仍然默默無言。王七說道:「我再請請,這麼些位,連一個好武的都沒有嗎?我打一趟拳,眾位看看。」說著話王七一拉勢子,打了一套拳,蕭銀龍等一看,平平常常,比三座毛四門斗強點。焦公子說道:「王教師退下去,我也打一趟拳。」遂說道:「眾位若看我的拳有錯,多求指正。」
  語畢,亮姿勢,打了一趟拳。列位,打拳要准,發招要穩;縱如風,站如丁;手眼身法步,招招精奇,式式到家,真受過高人傳授,明人指教。打完了一抱拳,對台下說道:「見笑,見笑。」黃三太說道:「眾位仁兄賢弟,真奇怪了。」金頭虎說道:「三哥,您怎麼看奇怪呢?」黃三太說道:「紹興府山陰縣結義村姓黃的甚多,黃家本族有三十六手黃家拳。焦公子這套拳,正是黃家門上三十六手。」賈明說道:「人說您誠實,您原來也會捧場。知府的兒子打拳,就是黃家拳;要是總督的兒子,就是賈家拳啦。」黃三太這一席話不要緊,後來引出奸盜邪淫、苦樂悲歡好些事情,後文書暫且不表。
  且說王七見公子打完了拳,復又來到擂台前,對台下說道:「台下這些位可稱人山人海,你們眾人就連一位會武術的都沒有嗎?難道你們練會了把勢,就會關上門,等到夜晚當著老婆子練嗎?」金頭虎說道:「三哥,這小子太傲慢無禮。我到擂台上打他一個大嘴巴子,要不將他脖子抽歪了,我就叫母老虎。」蕭銀龍說道:「賈五哥,何為這樣無涵養呢?君子當積福,小人仗勢欺人,他這是狐假虎威。擂官不是知府的少爺嗎?他們幹什麼來啦?咱辦什麼?賈五哥千萬不要惹事招非,叫大家跟著受累。咱們不是沒當著眾目之下說咱們是保鏢的嗎?」
  正在此時,就見南面有一個喊叫,聲音洪亮,喊道:「你不要藐視杭州沒有能人。」語畢,忙將大衣服脫去,就夠奔擂台而來。背後一位老者,急忙揪住這位少年的英雄帶,叫道:「少爺不可!臨來之時,我家主人諄諄囑咐老奴,不叫少爺惹是招非。您何必掛這宗火兒?他又不是指名道姓。」黑英雄將老家人向外一推,縱上擂台,一聲喊叫:「跟你賭輸贏!你不該藐視天下英雄。」王七正在狂傲之際,黑英雄上得擂台,毫不客氣,插拳就打,十數個照面,就看出黑英雄的勝利來啦。金頭虎說道:「這位黑英雄夠朋友,不像楊香五,軟的欺負硬的怕。」黃三太一語不發。就見王七向上一縱,照定黑英雄咽喉一掌,黑英雄一下腰,反左手將王七的腕子捋住,右腿照定王七的胸前,就是一腳。這一腳,王七可成了滾雞溜子啦,咕嚕咕嚕,滾出二十餘步,看熱鬧之人一陣大笑,真叫大快人心。
  黑英雄面對擂台下說道:「這樣能為還賭金錢?」焦公子站起身來,對黑漢說道:「黑英雄,你打了我的教師,你可敢與少爺比試嗎?」黑公子說道:「有何不可?打的是有能為的。」焦少爺與黑漢動手插拳,二位遠長拳,近短打,黑英雄忽然被焦公子將腕子捋住,底下一腳,黑英雄鬧了一個仰面朝天,看熱鬧的哈哈一陣大笑。黑漢站起身來,跳下擂台就跑,向老者手中奪取包袱,老家人不給,被黑公子一把推倒,打開小包袱,取出一口樸刀。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你看此人多粗魯?那擂台上兵刃有的是,他不就近取,他偏下來取刀。」黑公子手持鋼刀,上了擂台。焦公子臉一紅,說道:「青天白日,你敢與少爺動刀?大概你是路劫的大飛賊。」遂叫道:「家人們!取過我的素桿亮銀槍。」這條槍八九尺長的點鋼鴨子嘴,上邊八個疙疸,鎦金鐺,素桿雪霜白,雞卵粗的槍桿,折鐵攪鋼打造,包一層銀衣,分量加重,故此叫玉面小霸王。焦公子一顫槍,黑公子擦刀便剁,三太一見,眼見得刀槍並舉,禍在當頭。
  黃三太方要出頭露面,就聽西南角一陣大亂,喊道:「眾位閃閃,了事的來啦!此事非這位了,若不然了不了哇。這位在杭州府一跺腳,四門亂顫。」眾人向兩旁一閃,此人上了擂台,說道:「焦公子不要生氣。」又向黑漢說道:「你無事生非。」
  黑漢說道:「他兜我一個筋頭。」此人說道:「你要不打他的教師,他就兜你跟斗嗎?」黑漢不敢多言,唯唯而退。眾人觀看這位了事之人,面如美玉,五官端正,頭戴四楞袖口青布壯帽,正頂門上鑲著一塊白骨頭,青布的大衣,青布的短靠,棉花繩打十字絆,足登青布皂靴,細腰乍背。抱腕當胸,說道:「大少爺,高抬貴手,看在愚下之面,那黑人乃是愚下之拜弟,愚魯不堪。愚下與大少爺賠禮了。」焦公子翻怒容換笑臉,將槍遞與家人說道:「原來是賀師兄到了。是您的朋友,在下實在不知,要知是賀師兄的盟兄弟,我決不能動手。」這人抱拳說道:「大少爺太謙。明天我帶著我盟弟,負荊到府。」焦公子說道:「賀師兄說的哪裡話來?咱們是師兄弟,不要客氣。此事家嚴並不知,您要與令師弟到舍下,若被家嚴知曉,反為不美了。誰也沒打著誰,就是將誰打了,您這一來,也不過是哈哈一笑,就算完事。師兄您要得暇,不妨到舍下談談,千萬別提此事,若知是師兄盟弟,小弟天膽也不敢觸犯。還請致意令師弟,就說我此時不能離開擂台,假有閒暇,小弟必當拜訪。」
  眾人一看,這位少爺雖然是知府之公子,談吐文雅,毫無驕傲之態,莫不暗中贊美公子的大度知禮。您道,這位了事的倒是何人呢?原來此人與黃三太乃是通家之好。方才黑漢一上擂台的時候,黃三太本就認識,比及插拳動手,黃三太以為比試拳腳,決不致有什麼危險,所以觀之不言,恐怕賈明惹禍,若告訴了賈明,黑漢被摔,賈明必然上擂與黑漢報復,所以黃三太只笑而不言。及至黑漢下台,由家人手中搶去小包袱,取出刀來,再縱上擂台,焦公子命家人取過了亮銀槍,黃三太一看,必有一場惡戰仇殺,當人山人海,萬眾之下,必然誰也不肯相讓,若焦公子受了傷,黑漢也不能全軀下擂,黑漢要是喪於焦公子之手,必然是一場絕大的風波,故此黃三太萬般無奈,才要分開眾人夠奔擂台,欲以友誼的關係,與兩人和解,以息這一場大禍。黃三太方要當魯仲連,這位少年的人急忙分開眾人,縱上擂台了事,黃爺一看此了事之人並不是外人,正是師弟賀照雄。原來黃三太與賀照雄、濮德勇、伍萬年,四位俱都是勝三爺的門下,四人又結拜了弟兄,受勝爺訓誨。賀照雄有賽專諸之名,是位孝子,賀照雄天倫臥牀不起,賀照雄在家晝夜服侍,勝爺辦鏢局子好幾載的工夫,賀照雄未曾見面。他住在杭州錢塘門外安樂村賀家堡,提起家世,也是大明家為官,世代簪纓,如今雖作官,也是百萬之富,門前掛著「樂善好施」、「義著鄉間」、「一方載德」等等匾額。賀照雄自別恩師,侍奉父病一年有餘,老人家一病亡故。方才這位上台打擂的名字就叫濮德勇,與賀照雄時相過從,師兄弟討論武術,賀爺在守制期內,還病了一年有餘,濮德勇侍師兄如親胞。閒文少敘,黃爺見賀爺已經了完此事,心中甚喜,賈明說道:「黃三哥,我抽鷹鼻鷂眼的兩個嘴巴子去。」黃爺攔住說道:「賈明賢弟!這是何必呢?」此時焦公子在台上說道:「眾位老少賓朋,天也不早啦,我們也該回去吃飯啦,眾位散一散吧。」大眾看熱鬧的一哄而散。蕭銀龍說道:「賈五哥,人家都吃飯去啦,咱們還不走嗎?」賈明無法,只好跟隨眾人出了彩棚。
  弟兄六位走到三層殿一看,俱是女子燒香的。賈明說道:「怎麼這兒燒香的,盡是大姑娘?」楊香五說道:「你真是渾小子,你看看是姑娘嗎?這是孫娘娘香殿,小媳婦們前來求子嗣的,老太太燒香拴娃娃的,都是為姑娘出了門子沒有兒女,前來給姑娘燒香許願。」賈明說道:「我也拴娃娃去。」楊香五說道:「你還沒娶媳婦呢。」賈明說道:「我先許下願,娶了媳婦一進門子,就生一個大小子。」張茂龍說道:「你別搗亂啦。」蕭銀龍說道:「張七哥,你就是實心眼,賈爺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您叫他去他也不去。」眾人正說著話,就見由打二層佛殿角門,進來一男一女,前面的男子彬彬儒雅,厚藍綢子大衫,厚底福字履的鞋,八月中秋後還拿著涼扇呢。後邊一婦人,青綢子衣服,底下穿百褶裙,雖然是舊衣服,然而很潔淨,來到了孫娘娘殿前,請了一股香。這位是個秀才,後頭這位是秀才的娘子,請完了香,二人進了子孫娘娘殿,在各神位俱都燒了一股香,飄飄下拜,那女子穩重端莊,將那些擦姻脂抹粉的婦人,比的猶如妖精一般。這時金頭虎仍在殿外站立不走,楊香五叫道:「賈賢弟!咱們走吧。」賈明說道:「忙什麼,再看會兒。」就見秀才娘娘點完了香在前頭走,秀才在後面跟隨。忽然間由西角門撞進二十餘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有穿紫花布褲褂的,有穿月白布褲褂的,藍綢子褲褂的,青綢子褲褂的,穿著小衣服,都露著七節鞭、九節鞭、手稍子、匕首刀、雙叉子,二十多人前頭一排,後頭一排,將角門擋住。
  秀才娘子說道:「借光,我們過去。」娘子又回頭叫道:「相公你看看。」那位秀才遂上前說道:「借光,我們過去。」這群人說道:「怕擠別來。」秀才說道:「這是廟場,女子燒香之地,你們這樣舉動,須知我不是好惹的。」那群人說道:「你好惹不好惹的,跟誰說呢?你有勢力,叫府縣下公文,別叫男女混雜。」金頭虎一聽,就要挽袖口上前動手。忽見外面來了一人,藍紡綢褲褂,青靴子,短鬍鬚,手提打馬藤鞭,說道:「眾位,你們不認的,這是杭州府第一名士蘇文煥蘇先生。」
  又低聲說道:「這是槍桿,熟讀大清律。閃開,閃開。」大眾聞聽,俱各向兩旁一閃,秀才夫婦也都過去啦。蕭銀龍說道:「咱們也該喝酒去啦,天到什麼時候啦?」黃三太六位出了西角門,向西去俱都是茶飯鋪。原來,杭州這座廟非常之大,歷年有戲的時候,雖說正日子是四天,必要續演十天八天的。為何續演呢?這座廟的大寶局總有八九十家,四天正日子完了,他們便出來要求續演,打著廟裡眾買賣家的旗號,向會頭要求,眾買賣家為做生意起見,俱都贊同。要求許可之後,戲價便由各大寶局擔負,故此廟上的大小買賣雲集,飯館子在廟前搭樓作買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