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七節

  西南角上的二位姑娘,一見程士俊收隊,遂叫水手李二麻子趕緊開船回孟家寨去了。孟二爺由皮口袋中取出呼嘯一鳴,船也攏了岸,兩位俠客、一位義士、張茂龍、蕭銀龍,三老二少上了船,回奔孟家寨而去。勝爺叫道:「銀龍啊!雙龍山你們倆人也來得嗎?為你們兩人之事,二位姑娘也來到雙龍山,要叫賊人將姑娘衣服捋一把,咱們爺們這個筋斗怎麼栽?」銀龍低頭不語。姑娘的船先回了孟家寨,到了孟宅後花園後河坡擺岸,越牆而過,到了內宅東跨院,撬開後窗戶而入,丫環婆子已然在屋中等候。婆子們取笑問道:「二位姑娘上哪去了一趟啊?」姑娘說道:「老婆子少廢話。」內宅之事不提,單言勝三爺。爺兒五位回到孟家寨,已然紅日東升,船到河坡,金頭虎、黃三太、紅旗李煜,早在河坡眺望多時。黃三太迎上前去與勝爺等請安,金頭虎說道:「二位回來啦,手中也沒拿點什麼,傢伙也沒帶著,嫌壓的慌嗎?」賈明這一耍笑二龍,二龍也沒說什麼,心中異常氣忿,大伙進了後花園大門,過後宅到前院書房,淨面吃茶不必細表。擺上酒席,勝爺讓蠻子上座,大義士說道:「老哥哥在此,吾不能上座。勝三哥您太實誠啦,我跟他們擊掌,吾不能盜劍,吾也是不算;您跟他們擊掌,吾盜出劍來,他們也是反悔。吾看這乾賊人能徵慣戰,俱都躍躍欲試,英勇非常,終必武力對待。林士佩、程士俊、方成、韓殿魁,他等俱都是你我的硬對,非有三位來幫助咱弟兄不可,若來兩位也可成事。」勝爺問:「哪三位?」大義士道:「頭一位飛天玉虎蔣伯芳,第二位孟老二的大小子金龍,跟大腦袋鎮三山。黃三太他們小弟兄六位無用,杭州府有倆作莊買賣的王八羔子,如有人打杭州府經過,也自然前來。黃三太小弟兄六位,可去杭州兩大道,找著這三個人,在沿路之上,不但遇見他們三位,凡是鏢行人有本領的俱都約了來。」
  六位小英雄答應,吃完飯起身,張茂龍、蕭銀龍沒有兵刃,打開了兵器房,每人取了一口單刀,頭巾也沒有合式的,俱都絹帕繃頭。六位收拾齊畢,乘船出孟家寨。下了渡船,夠奔杭州大路,向北走出有三二里地,蕭銀龍叫道:「楊五爺!傻小子羅圈腿走的慢,他要是累了,他就不走啦。請人之事,至為緊急,只有兩天的工夫,別叫他誤了咱們五人之事。有他是五八,沒有他是四十,咱們哥倆出主意,將他落在後頭。每次咱們要單走,黃三哥打圓盤,今天我先告訴黃三哥。」銀龍遂低聲叫道:「三哥,這一回您別管,有賈明誤事,咱們將他落在後頭。」銀龍這一附耳低言,賈明早看見啦,遂向銀龍道:「你們打算什麼?背人沒有好話。」銀龍道:「賈五哥,您總多心,我哪裡敢背地談論您?非但不敢談論您,就連您的綽號我也不敢貿然說出啊。」傻小子賈明聽蕭銀龍說完,一邊走著一邊氣氣哼哼問道:「你又改我了,我來問你,甚麼叫綽號?為什麼你不敢招呼我的綽號呢?」楊香五這時正同賈明走了個並肩,他看傻小子這樣糊塗,不禁哧的一聲笑道:「你不知道什麼叫作綽號嗎?我來告訴你吧,就是你的外號金頭虎麼。他大概是因為你是老虎星,所以不敢貿然的稱叫,恐怕你這老虎星壓了他的運啊。」傻小子賈明一聽,更氣的了不得,將脖子一扭,沖天杵的小辮一挺,瞪著兩隻爛邊眼向楊香五罵道:「瘦小子,你也來啦。你們還有幾個?黃三哥,您給評評理吧。」
  黃三太尚未答言,銀龍又笑著說道:「賈五哥你自己拿主意吧,倚賴別人作什麼?」傻小子賈明忙將頭一點,說道:「對啊!
  自己拿主意,為什麼賴靠別人呢?我把張茂龍張大哥拋開,我來問你,雙龍山竊探被獲遭擒,是誰救的你啊?」賈明這一問可把蕭銀龍給問住了。香五在旁邊卻又替他答道:「這個你可不能生氣,那是人家未過門媳婦給救的。不像你似的,到了被擒的時候禱告這個盼望那個來救命。」賈明沒等他說完,兜著他的臉就是一口唾沫,唾了楊香五滿面,順著腮幫子往下直流。楊香五奔過來就要打賈明,卻聽傻小子說道:「你總來替他說話,你圖了他多少錢?雙龍山救他的是他的媳婦嗎?我想若不是勝三大爺趕到,他們早就死在那裡嘍。他才說不要倚靠人,為什麼在雙龍山不自己大搖大擺的出來呢?」他們說著,李煜收住腳步給了事道:「得啦,五弟別鬧啦,趕緊走路吧。」賈明氣還沒消,走著道,嘴裡還是叨念,猛一抬頭,卻見他們五人都走老遠的了。金頭虎看了自己點頭暗道:「好啊小子們,打算拋我?我是跟定了你們啦。」想罷便連忙撒開哈叭羅圈腿追將下去。原來在賈明和楊香五吵嘴的時候,蕭銀龍向香五等扭了扭嘴,那個意思是讓他們眾人別答理他,大家趕緊往前走,料到賈明的腳程決定跟不上,那時他累了就不追在後面了,省得在後面跟著打麻煩。這時銀龍在前緊走著,回頭向香五說道:「咱們不將他落在後面咱是別打住。」黃三太接言道:「別這麼辦,那就顯著不對了。依我咱們還等著他,同他商量商量,分開了走倒行。」香五說道:「三哥您老總是惜憐他,他這種人是成事不足,壞事有餘,哪回不是他跟著攪合?頂好您別言語,等他趕到,我再用話一擠兑他,他一氣就自己去了,然後咱們趕奔杭州大道。千萬別耽誤了這事,倘要歐陽大伯將劍盜出,那時節說僵了打起來,豈不壞了?」他們走著說著,猛見來到一個村鎮,三太說:「咱們大家進鎮找家茶鋪休息會,然後再說。」大眾見路東有處小茶鋪倒很潔靜,遂連貫走入,伙計急忙過來招待,立時泡好兩壺香濃的茶來。正然喝著茶,就聽外面傻小子嚷道:「好啊小子們!都跑哪裡去了?怎麼我找不著呢?」銀龍在座慢慢言道:「咱們大家可別說話啊,提防他聽見。」卻巧賈明見這裡有茶鋪,一陣陣噴出茶葉味來,他便探頭向裡一望,不料看見三太等五人在裡喝茶啦,傻小子便更壞,連聲也不言語,一屁股就坐在蕭銀龍背後的一條凳子上,瞪著眼看著他們。楊香五裝沒看見,故意向銀龍說道:「我喝這個味還是真好。老兄弟,咱喝完趕緊走路。」銀龍道:「我不喝了,咱們走吧。」三太攔道:「咱們可喝完了,賈五弟還未喝呢。」賈爺氣哼哼說道:「我不算數,我也不喝。」楊香五沒等三太答言,便從兜囊掏出碎銀會了茶錢,大眾走出茶鋪,直奔大道走去。傻小子仍然跟在後面,銀龍回頭看了看,又低言向香五說道:「賈明在後面。」嚷道:「這會你們是談論誰?」
  銀龍道:「我們正是論足下。」傻小子賈明說是:「足下就是我,不含糊哇。」蕭銀龍說:「賈五哥,您非拐棍走不了道。」
  賈明說道:「什麼叫拐棍呀?」銀龍說道:「我們哥五個,就是您拐棍。」賈明說道:「短命鬼,我活二十多歲啦,都是你們抱大的嗎?」銀龍道:「看前面是一條叉路,一條奔東北,一條奔西北。可單走一回?」楊香五笑道:「蕭賢弟,你別看他裝傻充愣,要了他命也不敢單走。」金頭虎氣哼哼說道:「你們真欺負人。你教我打那邊走?」蕭銀龍道:「您哪兒走?」賈明說道:「我打東北走。」銀龍說道:「我們向西北去。」金頭虎遂向東北走去,直回頭向西北看,淨等黃三太了事呢,無奈這回黃三太不理他。金頭虎這回可真生了氣啦,心中暗說:「連我黃三哥也看不起我啦。」賈明一生氣,直奔東北走去,再回頭一看,黃三太等已經沒有影兒啦。金頭虎伸手一摸兜囊,一文也沒有,自己言道:「忘了與我孟二大爺要盤費錢啦。」賈明心中著急,躺在樹林子裡就睡著啦。睡醒一覺,睜開眼又走,走了三里二里地,心中一悶,躺在樹林子裡再睡。
  列位,人不許看不起人,他們五位請了一位來,傻英雄自己也請了一位來。
  不言兩撥前去請人,單言孟家寨孟二爺等三位老者吃完了飯,歐陽爺叫道:「孟老二!你還不叫您老伴來陪我喝杯茶麼?」勝三爺道:「你這一輩子沒有斷了耍笑。」歐陽爺找了一個清雅地方養神睡覺,睡了一覺,起得身來,喝茶吃點心,來到書房,叫道:「勝三哥!雙龍山賊人他們准知道我三更來天去,我學一個小毛賊做事,帶著太陽我就去,掌燈時候我就到了那裡,他們絕不能尋思我去的那麼早。」孟二爺說道:「你真夠奸。」「可有一宗,勝三哥,至三更天,你老人家可得給我打接應,盜出劍來也得打,盜不出劍來也得打。」勝爺叫道:「兄弟!你可保重些。為愚兄之事,賢弟如同老虎口內奪脆骨。」
  大義士叫道:「老哥!」您就想著給我三更天打接應就行啦。
  千萬可別聽孟老二之言,看看蠻子有多大本領。那麼一來,小弟就苦啦。」勝爺說道:「你二位又玩笑,愚兄焉能誤事?」
  蠻子叫道:「孟老二!給我預備船吧,要倆精明水手。」太陽有老高呢,蠻子就起身啦,勝三爺叫道:「歐陽賢弟!千萬保重。」歐陽爺上了船,水手搖動花櫓向東而去。蠻子與水手耍笑,叫道:「水手!水有多深啊?」水手說道:「深的三四丈,淺的一丈來深。」蠻子說道:「這個船翻不了個兒?」水手說道:「大爺,您別說不吉祥的話。」說話之間六七里地到了雙龍山山環,未等攏岸搭跳,歐陽爺向下一縱,上了山坡,無論多少人都不怕啦。蠻子叫道:「水手!我幹什麼去,你二位也知道。倘若我盜出東西來,群賊追我,我找不著船的時候,我就喊:『神仙何在?』你們就答應說:『吾神來也!』我好順著聲音找船。」兩個水手一路之上,笑的肚子疼。歐陽爺踩陡壁山崖,順著山坡向北一看,東北角有一個山環,山環內有兩個人探頭縮腦。一個青短靠,背後背刀,面似瓦灰;一個灰短靠,煞白的臉面,背後背刀。二人在那裡指手畫腳,向西點指歐陽爺,歐陽爺答話:「不錯呀,我就來了一位。」這兩人遂轉身子奔山裡而去。大義士進山環,這二人蹤影皆無,大義士自言道:「明明是兩個人,我見了鬼啦?」頭一次張茂龍與蕭銀龍進山,就被這二人看見的。山環裡有地窨子,窨子東西寬六尺,南北長一丈,上頭蓋著一張席,七尺寬,一丈二長,東西南穿著四根竹桿,席上面用糯米飯湯合土,俱都抹得與當地土色一樣。二人掀席進去,將席蓋好,由南面倒下台階下去。蠻子夜行眼,一看地窨子中有燈光,由席縫邊露出一點亮兒,蠻子將蓋兒一掀:「哎呀,二位多辛苦啦!」一丈來深,十餘層台階,二嘍卒亮刀,蠻子不走台階,向下一跳,輕輕落在地窨中,這個嘍卒剛亮出半截刀來,那個嘍卒剛一摸刀把,俱被蠻子用點穴法點住。將兩個嘍卒俱都捆上,一掌破了穴,這兩個嘍卒道:「大爺,我們是查山的,您饒我們命吧。」歐陽爺說道:「饒命不難,你們怎樣與聚義廳通達消息?」兩個嘍卒說道:「大牆西南面有一根鐵線通聚義廳,聚義廳有鈴鐺,來一位拉一下,來兩位拉兩下。」蠻子說道:「在西南角上果有鐵線,回來饒爾等不死;要沒有鐵線,一刀一個。」語畢,蠻子上台階要出地窨子,兩個嘍卒心中暗說:「你一走,我二人向一塊湊合,用牙解繩。」二人方一尋思,蠻子回頭道:「不行不行,我走了你們兩人到一塊就用牙解繩。吾將你二人分了家吧,地窨子上邊來一位吧。」用手提起一個嘍卒放在地窨子外。蠻子方要走,這二人心中思索:「你走了我們喊叫,自有尋山寨主救我們。」大義士道:「不行不行,我走了你們大聲叫喚,叫尋山寨主解救你們,你們就跑了。吾用東西塞上你們的嘴。」倆嘍卒心中暗罵:「這小子真損透啦,拿著我們兩個人開玩笑,你隨便吧。」大義士撕了兩個嘍卒的衣裳,將口俱都堵住,說道:「這回萬無一失了。」大義士遂向西南角上走去,來到切近一看,果然牆根下有一個銅錢下垂,用磚砌著,裡面藏著一根鐵線。大義士遂拉響鈴驚群賊,智盜雙鋒劍。大義士向眼上一伸手,正當中有一個方孔,有核桃粗一個皮繩套,大義士自語說道:「哎呀,還給我預備皮套哪。」一拉嗡嗡直響。
  此時天到掌燈的時候,聚義廳群賊正飲酒呢,老道說:「今天咱,們兩個酒慢慢地喝,今天晚晌,聽響鈴為號。」老道正說著話,就聽鈴嘩啦啦一陣響,老道說:「蠻子真壞,來得真早。」又聽嘩啦一聲,老道說道:「來了還是兩位。」響鈴聲不斷,有數錢快的直數:「二個、四個、八個,一百零四個人啦!」大義士嘩啦嘩啦不住氣拉響鈴線,直數到三百餘響,便數不過來啦,蠻子拉的工夫太大啦,直把走線拉折啦。群賊一陣大亂,說道:「保鏢的來了三四百位!」林士佩與老道乃是有經歷之人,說道:「眾位別亂,昨天蠻子、勝英、孟鎧三更多天才走的,今天定更來天,就來三四百位?勝英決不能請得那麼快,這恐怕是蠻子鬧鬼呢。派人探一探看守走線響鈴的。」
  且說大義土拉折了走線,鹿伏鶴行,來到聚義廳後,隱住身軀,聽賊人議論。有說派人查走線響鈴的,有說蠻子在蕭金台盜燈,門窗戶壁未動就盜走了,劍在仙人洞放著不牢穩,寨主帶在身上最好。寨主帶在身上,蠻子不能打身上搶劍。程士俊深以此說為然,去往仙人洞取劍。程士俊說道:「哪位弟兄辛苦一趟?」蠻子心中暗說:「王八羔子,單我來盜劍你們取劍?這個取劍的如同打魚的香餌,大概愚弄我呢。咱倆瘸拐李,把眼擠,我叫賊魔,我是當不上。」老道說道:「我薦舉一人取劍,萬無一失。」程士俊問道:「道友薦舉何人?」老道說道:「非老寨主韓殿魁不可。」韓殿魁站起身來,慨然應允,握寶刀說道:「我取寶劍,蠻子不能奈我何。」出了聚義廳,不打燈籠,韓殿魁來到東院,再向東二道院,每道院俱都是一對掛燈。蠻子在房上墜下了韓殿魁,比及韓殿魁到東三道院,可就沒有燈籠啦。韓殿魁自言自語:「眼前就到仙人洞,我要取寶劍啦。」蠻子在西邊房上一看,地下鋪著串地錦,當中三尺來寬的空地,串地錦顏色與地皮色一樣。蠻子心中暗說:「由西往東向南拐過月亮門,就是三寸寬的道兒,我要下去就得掉在串地錦裡。你不用念山音,不上你的當。」韓殿魁又向南拐到月亮門,叫道:「嘍卒們!留神小心。」月亮門外有四個嘍卒專管繃腿繩,嘍卒問道:「老寨主你幹什麼去?」韓殿奎說:「我取寶劍去。」
  嘍卒道:「當真嗎?」韓殿奎說:「我要不取寶劍我不姓韓。」
  蠻子暗道:「你取寶劍罵哪家子事?你是跟我罵街呢?」韓殿奎往南去,穿過五七道寨子,看見高聳大牆,五十名削刀手把守南邊的柵欄門,每人一口雙手帶。為首一家寨主對韓殿奎問道:「韓叔父何往?」韓殿奎答道:「仙人洞取寶劍去。」那家寨主說:「是真取寶劍嗎?」韓殿奎道:「韓某焉能說謊?」
  那家寨主又說道:「韓叔父多加小心。」韓殿奎說道:「蠻子豈能奈我何?賢姪你把守寨門千萬留神小心。」「蠻子不打這裡過,是他造化;他若打這裡走,青銅雙鐧,砸他肉泥爛醬。」
  歐陽爺觀看此人,青臉膛兒,緣紫色壯帽,紫絹綢的大衣,絳紫色的短靠,一臉的怪肉橫生,凶似瘟神。蠻子心中想道:「我有心殺了他,恐怕誤了我取劍。」蠻子越過了寨子牆,相隔南面柵欄門,也就在十餘丈遠。出了寨子牆,又跟在韓殿奎的後面,走出去不甚遠,韓殿奎打著了火折,夠奔山嶺,用火折子照著路兒走上山嶺的羊腸小道。蠻子心中暗道:「老忘八羔子,你走黑道得提著燈籠,打著了火折子,我是夜能視物;你也就是七八百里地的腳程,我是一千里地的腳程。」韓殿奎來到山嶺之上,由山嶺向東,走了也就在半里來地,在山嶺的正東,有一道石樑,有十餘丈寬,往東看不出多遠去,韓殿奎走至石樑近前,用手往前一指,自言自語地說道:「來此已是仙人洞。」歐陽爺一看他手指之處,有三兩丈高的一塊平石,有五六尺寬、平石的上面鑿著三個大宇,上寫「仙人洞」.又見平石南面有茶碗大小的一個八角疙疸。韓殿奎來到平石前,用力一擰那個八角疙疽,只聽「吱嘍嘍」直響,這疙疸裡面是螺絲,螺絲一轉,石板向上一起。蠻子心中說道:「此時不拿老王八羔子,等待何時?」蠻子緊走了幾步,一撩皮馬褂,由百寶囊中取出紅蓮花鎖。此物與別的暗器不同,此物是用銀絲鹿筋作的圈兒,共是三個,擒人的時候,量人的腦袋大小取用,頭大是用大圈,頭小的用小圈,中等的用中等的圈。蠻子將紅蓮鎖從腰中取出來,心中暗道:「十幾年不用這宗東西啦,今天要用用。」將皮套兒套在手腕兒上,乘韓殿奎擰螺絲之時,蠻子由背後一抖手,就將皮套兒套在韓殿魁的脖項之上,蠻子向回一兜,韓殿魁這個樂兒可大啦,摔了個仰面朝天。韓殿魁一歪身,元寶形就躺在了塵埃。韓殿魁若是仰面躺下,他准知道若碰在山石上,就有性命之憂,故此他才歪著躺下。蠻子一拽絨繩鎖練,拉到近前,由韓殿魁背後一按繃簧,先將他的寶刃抽出來,往南面一扔,扔出五六丈遠去。復又用絨繩將韓殿魁四馬倒攢蹄捆好,可惜蓮花湖的老寨主,連手都沒遞,就被蠻子捆上啦。蠻子說道:「我問問你這老王八羔子,仙人洞是有寶劍啊,還是誆我進洞拿我呢?」韓殿魁一笑說道:「蠻子,你用什麼東西,將我拿住的?」蠻子道:「法寶。你快說吧,寶劍倒是在仙人洞沒有?」韓殿魁笑著說道:「知道我倒是知道,就是不告訴你。」蠻子說道:「好好好。」說著話,由南面兒將折鐵寶刀取回來,說道:「我拿刀刺你這個老王八羔子,我割你的耳朵,削你的鼻子,紮你的眼睛。」韓殿魁冷笑說道:「你家老寨主,豈是貪生畏死之人?任你所為吧。」蠻子一想:此時蓮花湖勢派最大,韓家戶大多了,叔姪弟兄八位,俱是有名的英雄,韓殿魁在綠林道中,也不算大惡,我要殺了他,必給我勝三哥結下仇恨。蠻子思索至此,笑道:「韓老寨主,寶劍也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我勝三哥朋友的。老哥哥,你叫我取出寶劍,我還你折鐵刀,於你無傷,老哥哥咱倆結交一個朋友。」韓殿魁一笑說道:「硬的不行動軟的?你跟別人使去。寶劍在仙人洞不在仙人洞准知道,就是不告訴你。」蠻子說道:「你只要告訴兄弟寶劍所在,吾必還回你的寶刀。你要不說好辦,我脫了你的鞋襪,脫了你的中衣,我用刀刺你的屁股,我要給你上特別刑法。」韓殿魁顏色更變,心中暗想:「劍客和聾啞仙師與蠻子耍笑。蠻子偷著由背後掀開劍客大衣服就摳屁股。他是說的出來就辦的出來。」蠻子一看韓殿魁怕這一手兒,心中暗說:「你怕這個我就拿這個嚇唬你。」說著就解他中衣。列位,南七省韓殿魁是有名的人物,若真叫蠻子給脫了自己的中衣,自己是死是活?說著話,當時就解韓殿魁的繃腿,韓殿魁長歎一聲,說道:「蠻子你不用如此,寶劍在仙人洞呢,洞裡邊地方很大,就怕你找不著。寶劍要不在仙人洞,我不姓韓。」蠻子說道:「吾解開你,吾揪著你的十字絆,你要跑我再捆你。」蠻子遂拿著刀將韓殿魁飛抓絨繩解開,韓殿魁站起身軀,蠻子左手持著韓殿魁背後十字絆,右手舉著寶刀,來到仙人洞近前。韓殿魁一擰螺絲,石板又起來四尺多高,人也進的去啦,蠻子說:「且慢,得仔細看看。」蠻子一看,原來那塊石板是一個石門,當中有石門限,石門砌半尺深的槽兒,那石門下來的時候入槽。蠻子向裡一看,石洞裡頭北面上鑽著喜鵲登枝,限南邊栽著一棵松樹,松樹上落著一個鷹,松樹下一個熊,俗名英雄鬥智。蠻子叫道:「韓老寨主,北面石上喜鵲登枝,南面是英雄鬥智。」韓殿魁一聽,打了一個冷戰:「無怪乎我輸與他,原來他夜能視物。」韓殿魁說道:「你跟著我進洞吧。」蠻子說:「不能,不能。到裡邊你一誆我,洞裡道路你知道底細,吾不知道底細,吾怕上了你的當。」韓殿魁說:「再不然我與你取劍去?」蠻子說:「取來寶劍你好剁我?等一等,我想想。吾罰你一個苦力,你往前走。」背後仍然揪十字絆,折鐵刀晃著,向南走又往西去,出去半里之遙,叫道:「韓老兄!你搬起這塊石頭來。」韓殿魁無法,只得將石頭搬到石門下,叫韓殿魁向石頭門限當中一放,蠻子說道:「這一回你就關不上石門了。」韓殿魁雖然罰苦力,暗中贊成:「蠻子真有點聰明。」用石頭將石門限墊好,仍然揪著韓殿魁,伏腰進了仙人洞。往南一拐,又往北去;連繞了三個彎兒,猶如三環套月。南面石牆中有斗大的一個石眼,可不知其深幾,韓殿魁一伸手,取出寶劍說道:「給你吧。」蠻子見綠鲨魚皮舊鞘,蠻子接過來一掂,叭噠一聲拋在就地,說道:「會水的別瞞水賊,寶劍是假的。先說頭一樣,不夠分量。」韓殿魁說:「你真高明,往前走吧。」又走了三個彎兒,又如三環套月的形式,北面石牆上也有斗大一孔,一伸手取出寶劍,說道:「看姓歐陽的你眼力如何?」歐陽爺接在手中一看說:「哎呀,真的!放了你吧。」歐陽天佐接過寶劍,是真的就把韓殿魁放了,心中暗說:「你出去我也出去,門口有一塊大石墊著石槽呢,我的腳程比你快,我能走在你前頭。」歐陽天佐這一放鬆了韓殿魁,韓殿魁應當往回跑,就見他並不回頭,仍按三環套月往前跑。蠻子一想:「他不向回頭跑,必有把戲。」開腿就追。這一繞彎,臨到歐陽爺追到洞門之時,就見洞頂上有一天孔,距地有一丈來高,韓殿魁縱至天井上,一手抓住外邊的銅環子,再一探身出了仙人洞,洞外有一石帽,是螺絲口的,提起石帽就擰。蠻子向上一縱,托了一把,紋絲兒不動,翻身向回再跑。來到石門口,向外一鑽,才將腦袋鑽出去,石門已落,蠻子被獲遭擒,被石門夾住。蠻子將眼一閉,說道:「啊呀!傾了我了,害了我了,吾命休矣。」但是石門看看將蠻子的脖子夾住,石門再不向下落了,也不向上起了。歐陽爺睜眼一看,面前一位老者,白髮蒼蒼,左手捻銀髯,右手擰著石門的鋼螺絲,不向上起,不向下落。蠻子是夜行眼,一看此人,說道:「石俊山老王八羔子,有這麼鬧著玩的嗎?」石爺叫道:「十餘年沒捉住過你!老弟,你不是由背後揪鬍子,就伸手摳一把,捏一把;不論當著什麼朋友,不是偷小包袱,就是偷毒龍杖。今天你說好的不說?」蠻子說:「咱倆就在這兒耗時候吧。」
  石爺說:「這可有拿手啦。」蠻子說:「甚麼拿手?」石爺說:「你非得起誓,從此永不與我玩笑,我就放了你。」蠻子說:「哎呀老哥哥,我不與你玩笑了,我再與你玩笑,我是王八羔子。」石俊山說:「不成。」東路鏢頭再看蠻子被石門夾得要火兒啦,遂說道:「你也有今日。」一擰螺絲,石門向上一起,蠻子由裡面縱出來,說道:「哎呀,你這個老王八羔子!我揪你的鬍子。」石爺一樂,叫道:「歐陽賢弟,你好大膽量!把你困在仙人洞,將上面石頭帽子擰下來,向裡一灌石灰,你縱有金鍾罩,也無濟於事。那老匹夫將石頭帽子擰上,便來落石門,被我一懷杖將他打一溜滾。因他尚非巨惡,未忍加害,況且也怕與勝三哥種仇,賢弟得出寶刃,急速回孟家寨,請代表說與勝三哥,劉雲已被我救走了,有安穩之地存身,絕無危險。歐陽賢弟,你得回寶刃,又得了一把寶刀,急流勇退,快回孟家寨吧。」歐陽蠻子說道:「不能,不能。程士俊說啦,盜出寶刃他獻與我老道師徒。」石爺叫道:「賢弟呀,危險哪!」
  蠻子道:「哎呀老哥哥,我早有,準備,今天三更後,勝三哥與孟二俠前來接我。再加上你,咱們四個足可以對付群賊。你不知道吾會裝神鬧鬼?到了那個時候,吾就喊『天靈靈,地靈靈,山神土地何在?』你們就出頭應戰,那時吾就跑啦。你要不去,到那時吾就胡罵你個老王八羔子。」石爺說:「賢弟你可保重。」蠻子說:「料也無妨。」語畢,解開皮襖馬褂鈕子,鹿皮夾襖十字絆,將寶刃插在十字絆中,仍然扣上皮襖鈕,踩陡壁山崖下了山坡,輕車熟路,由北向南而來。
  來到寨子切近,蠻子一看,雙鐧將吉興率領著五千名削刀手。皆因韓殿魁被蠻子捉住搶去折鐵刀,好容易逃回來,走進南寨門,吉興問道:「韓老寨主怎樣?」韓殿魁說:「不好,不好,咱爺們栽了跟頭啦,寶刃盜去,搶去吾的折鐵寶刀。吾欲將他困在石洞中,方要落石門,有一個白鬍子老者,一拐棍將我打了一溜滾。」吉興說道:「您且回聚義廳與吾寨主哥哥送信,吾將蠻子圍住,連老頭一齊拿。寨主哥哥如能前來,則更妙矣。」嘍卒打著燈籠火把,向北而來。歐陽爺由北而南,直迎將上去。歐陽爺一行走著,一行喊著:「哎呀!吾心驚肉跳,我往哪裡走哇?」方才走至切近,雙鐧將吉興將五十名嘍卒雁翅排開,叫道:「蠻子哪裡走!」蠻子說:「哎呀,吾轉了方向啦!將吾嚇糊塗啦,跑在隊裡來了。」手中折鐵寶刀亂晃。
  吉興說道:「蠻子你要知時務,將寶刀放下,饒爾不死。」蠻子說道:「奇怪,奇怪,今天吾睡午覺偶得一夢,吾死在使雙鐧的手下,今果要應夢。我必然知時務,你饒了吾吧。吾嚇糊塗啦,誤入大隊,請寨主格外施恩,放了吾吧。寨主要不饒我的命,那就怨我命短。」雙鐧將吉興一看,蠻子是誠心耍嘴,舉起雙鐧照蠻子就砸,蠻子向旁一閃,雙鐧撤回,摟頭蓋頂又砸來。蠻子向旁邊一閃說道:「沒砸著。」就勢折鐵刀一裹手,刃朝外一抹雙鐧將的脖子,頭屍兩分。蠻子說:「哎呀,我沒死他死啦。」五十名嘍卒一看,有名的寨主一個照面頭屍兩分,拋下燈球火把就跑。蠻子在後面追趕說道:「哎呀,你們不要跑,吾是淨宰大賊不宰小賊。」歐陽爺要是真追真殺,這五十名嘍卒跑不了幾個,歐陽爺故意在後喊嚷,是所為叫嘍卒們自相踐踏。進了南寨柵欄門,歐陽放心前進,不怕消息埋伏,有五十名嘍卒引路,直追到聚義廳前。韓殿魁敗回聚義廳,已將仙人洞之事,告訴了程士俊與林士佩,大眾一聽,亮傢伙就要奔仙人洞。正在方要出廳之時,就有嘍卒們喊嚷:「了不得啦!吉寨主被殺了,蠻子追下來啦。」歐陽爺背後背寶劍,手晃搖著折鐵寶刀:「哎呀,不用追,吾決不失信,吾來啦,吾來啦。」
  程士俊一看,蠻子晃晃悠悠,踏啦蹋啦。蠻子對程士俊說道:「程寨主,你與我說的牙白口清,兩天兩夜盜去寶劍,將老道師徒獻於在下。今在期內將寶刃得回,程士俊你是有名的人物,你打算怎樣?你與我勝三哥擊的掌,你不能忘了吧?一天半夜盜出劍來啦,你將老道師徒獻給吾,吾將寶刃仍然還你。」程士俊說:「吾與勝老者打賭,是你一人盜劍。要不然,吾家老寨主將石門一落,將你困死在仙人洞。那白鬍子老頭手使拐棍的是誰?你有幫助就許我不承認。」蠻子就說:「那是吾拘來的本處山神土地。」程士俊說:「沒有那麼回事。你將寶刃、折鐵刀俱都放下,你一人另盜。再有人幫助,吾仍然不算。」蠻子說道:「程寨主你強詞奪理。」二人正在狡展之時,老道七星真人站在林士佩背後說道:「林寨主,咱們都到了大清國邊界啦,他們實在欺人太甚。您累次失敗,這回還不將蠻子捉住,得回寶刃、折鐵寶刀?捉住蠻子也可一洗從前之恨。您切不可大意,此時不除他,悔無及矣。」林士佩聞聽,合狼牙鑽,說道:「誠然。」遂躥至當中,舉狼牙鑽向蠻子劈頭蓋頂便砸。
  歐陽爺閃身軀,折鐵刀接架相迎。二人正在動手之時,七星真人趙昆福又到方成身旁,說道:「方寨主,貧道逃在您的宅院,被老勝英餘黨破了宅院,燒的片瓦無存,皆是蠻子所為。蠻子外號叫火神爺,早早除去,實為綠林道之大幸。程寨主既不攔師兄,還能攔阻師弟嗎?」方成一顫雙戟,直奔蠻子而來,紮胸前掛兩肋。這對畫桿戟分量加重,狼牙鑽六十二斤半,上繃下砸,蠻子喊道:「你們依仗傢伙重?我的這口刀是借來的,跟你們硬砸,我也不心疼!」狼牙鑽向下一砸,折鐵刀往上相迎,噹啷啷一聲響,折鐵刀飛出有一丈多遠。蠻子伸手撤出寶刃,說道:「這回我就不砸啦,這是我朋友的寶劍。這口寶劍神出鬼沒,削耳撩腮。韓殿魁縱出人群,拾起寶刀,一頓足說道:「休矣!」老道問:「怎樣?」韓殿魁說:「半寸長一道裂紋。」老道說:「你看蠻子多損哪,他將你寶刀損壞。乘此時你就過去跟他對寶劍去,程士俊不能攔著。」韓殿魁舉破刀過去,兜著歐陽爺背後就是一刀。先者是單打獨鬥,程爺未攔阻;以後師弟上去,也沒好意思相阻;隨後蠻子又損了韓勝奎的寶刀,韓爺上去助戰,所以不能攔阻啦。此時三個戰一個,惡道一看,沒攔別人,也不能阻我,亮雙劍趕奔近前,加入戰團。要是平常手,歐陽爺可不懼,這四個都是硬手,嗖嗖困著蠻子,一條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鑽,一對畫桿雙戟,一口折鐵破刀,一對寶劍,俱是能徵慣戰,久經大敵之輩。歐陽爺遂施展平生絕藝,寶劍上下翻飛,遮前擋後,皮襖馬褂踏啦踢啦亂響,工夫不大,歐陽爺熱汗直流。歐陽爺罵道:「混帳王八羔子!不是人物,為何四個打一個?我要掐訣念咒!唔呀,山神土地,使拐棍的,天靈靈,地靈靈,急速快來!」惡道吃了一驚。一看無人答言,蠻子熱汗直流,說道:「哎呀勝三哥,還不前來救吾?」又沒人答言。此時已三更將過。「唔呀孟老二!還不前來救吾?」三次沒人答言。蠻子又喊:「蕭老三也不前來救我?」蠻子越喊越沒人答言,再喊就沒有人聽他那一套了。
  歐陽爺真急了:「哎呀,九頭獅子孟老二!震三山蕭老三!你們兩個人在瓦壟裡避著,看我的笑話!這是鬧著玩的嗎?再要不出頭露面,吾要罵你們倆老王八羔子啦!」
  聚義廳正面,大瓦壟中,難壞了屈已從人的勝三爺。兩個盟弟孟二俠、蕭三俠說道:「勝三哥您先別理他,他平生絕藝還沒施展呢,今天倒要看看他的本領。」勝爺左右為難,兩個盟弟不叫答言。狼牙鑽與畫桿戟、折鐵寶刀,這幾宗兵刃,金鍾罩蔽不住,爺萬般無奈,在聚義廳大喊了一聲:「歐陽賢弟不要著急,勝英在此!」飄然而下。翠藍緞子鴨尾巾,上橫紫絨一道,頂門上顫巍巍的一朵黃菊花,肋下襯鏢囊,周圍青緞子臥魚,正當中青緞子一個「鏢」字,懷抱魚鱗紫金刀,銀髯一飄,縱下聚義廳。東敞廳上哈哈笑道:「蠻子急啦?九頭獅子孟鎧在此。」頭上帶絳紫鴨尾巾,橫著一道紫絨,懷抱七星刀跳下東敞廳。西面敞廳一聲喊嚷:「震三山蕭杰來也!」古銅色的鴨尾巾,懷抱金背折鐵寶刀。三俠飄然而至,四個人打一個的也不打啦,俱各撤兵刃縱出圈子外。蠻子道:「孟老二、蕭老三兩個王八羔子,不叫我三哥答話,這樣的戰場是鬧著玩的嗎?」三俠是怎樣來由呢?孟爺與勝爺是在孟家寨預先規定好了的,三更後准到,無庸贅述,惟有蕭三俠的來由,必須表白。歐陽爺自孟家寨帶著太陽起身,臨上船之時,蠻子諄諄囑咐:「三更後不來,勝三哥、孟老二可去給我打接應去。」勝三爺說:「三更一過,愚兄必到。賢弟可要保重些。」蠻子說:「勝三哥,您可別聽孟老二之話。」勝爺說:「你們哥倆有玩笑,愚兄豈能失信呢?」蠻子上船走後,勝爺與孟爺說:「咱們哥倆在什麼時候去好呢?」孟二俠說:「二更之後就不晚。」
  哥倆喝著茶,等到定更來天,老家人回稟:「北岸有蕭三爺來啦。」勝爺與孟爺聞聽,不勝之喜,出院來接,船已到南岸。
  蕭三爺手提小包袱下了船,老弟兄三位見禮已畢,勝爺說道:「蕭三弟何以獨自來此?」蕭三俠說:「皆因在杭州府遇見金面韋馱張旺、華謙華子阮,叫我連夜前來,言說老道師徒逃亡雙龍山。華五爺說頭一撥三太等已到多時,第二撥蠻子也來啦。蔣五爺在我前一天來的,他卻未至,他行路外行,我多給了船家幾兩銀子,故此後來的倒走在頭前啦。」勝爺聞聽不勝之喜,說道:「吾弟此來,誠可為吾一臂之助也。」又叫道:「三弟你來的甚巧,歐陽賢弟前去盜劍,預定吾與孟二弟二更多天必去接應。今三弟你來,適逢其巧,也同我二人前去如何?但是風塵甫息,又要廝殺,亦太難以為情了。」蕭三俠說道:「千山萬水而來,所為何事?豈懼廝殺?吾來也巧,正我之幸也。」
  勝三爺說:「叫廚房給你備飯吧?」蕭三俠說:「我在店中打完尖來的,毫不覺餓。」勝爺說:「就此要上船,夠奔雙龍山。」
  於是三位老俠客出了孟宅,上船夠奔雙龍山而來。來到雙龍山停船,三位棄舟登岸,在泊船之處,留上記號,三位老俠客踩陡壁山崖,往東面越寨子牆而過。聚義廳前燈籠火把,亮子油鬆,照如白晝,三位老者到西敞廳。三位老者並未留神,南配廳後坡,還有一位老頭呢,這位石爺可看見他們老三位啦。勝爺遂又一打手勢,奔了聚義廳正面,蕭三俠上了西敞廳。二位盟弟不叫勝爺下去助戰,要引急了蠻子,勝爺所以遲遲未能早下聚義廳,此時勝爺由聚義廳上縱下來,孟、蕭二位也下了敞廳,林士佩等也不戰蠻子啦,俱都縱出圈子外。蠻子罵道:「孟二俠、蕭三俠,王八羔子,不叫勝三哥露面。」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說道:「程寨主,大丈夫說話不能失信。吾與汝擊掌,兩天盜出寶劍,今既將劍盜出,並未過期,何以反覆呢?」程士俊說道:「勝老者,盜劍說的是一個人,為何兩個人前來盜劍?要不然將歐陽的困在仙人洞內,永遠不能出世,忽有一白鬍子老頭打了我們韓老寨主一拐杖。那白髯老者果是何人?」
  勝爺道:「程寨主,我與你盜寶劍,並未說用人相幫不用,前者盜皇上家的萬壽燈,還有四五位幫著呢。自古皆有誓,民無情不立,寨主你是當世的英雄,豈可言而無信,使天下豪傑恥笑?當初漢朝季布一諾千金,人服其信,威震當助,名揚後世,真可謂大豪傑,大丈夫。如今程寨主雄踞雙龍山,天下義勇之士無不知名,威信又豈讓於古人?程寨主你要再思再想。」』程士俊臉兒一紅道:「歐陽氏將寶劍交還,自己再盜,必然言而有信。有人幫助那不能算的,白鬍子老頭是何人?如其不然,在下要以武力對待,若贏了我這對畫桿描金戟,雙龍山任憑足下辦理;贏不了在下這對畫桿描金戟,勝老者,你等有來之路,無去之門。你看來到了什麼所在?」勝爺微然一笑說道:「程士俊,你以為龍山是龍潭虎穴、天羅地網,據我姓勝的看,不過是彈丸之地,何足道哉!」程士俊說:「不必動唇齒。」說著話,他便抖戟就紮,上手戟夠奔哽嗓,下手戟夠奔心口窩,勝爺一閃身軀,刀由雙戟當中向裡便遞,程士俊雙戟一並,勝爺抽刀,翻手奔程士俊頭上削去,程土俊用戟桿向外就繃,二人刀戟相加,一位是刀法精奇,一位是戟招絕倫,棋逢對手,將遇良材。惡道走到林士佩面前道:「林爺,您都不能再見八大名山的英雄啦,程士俊與勝英正在大戰之時,您過去加人雙戰勝英,讓他輕者帶傷,重者廢命。」林士佩說:「我弟搶陽鬥勝,怕他不允。」老道說:「師兄弟有何不願意?咱本山的英雄八九十位,勝英他們四位老頭兒,去一個,香爐短一個腳。前次群英會,蔣伯芳一棍幾乎要了林寨主之命,至今傷痕尚在,您就忘了不成嗎?」林士佩聞聽,不亞如刀紮肺腑,一伏腰,合著狼牙鑽雙戰勝爺。那邊孟二爺握刀喝道:「小兒林士佩不要雙戰,孟二在此。」語畢,一舉七星刀擋住林士佩。七星真人趙昆福道:「韓老寨主,方寨主,你們二位一位家敗人亡,一位壞了寶刀,此時不報,復等待何時?你們二位就此過去,一位戰勝英,一位戰孟鎧。」方、韓二人向圈裡一走,蕭三俠擋住韓殿魁,蠻子說:「吾也歇過來啦。」舉寶刃敵住方成。七星真人對雙龍山眾人道:「他們沒人了,我不知雙龍山的寨主哪位藝業高?藝業高的可出來十二位,向前幫助,四人打一個。其餘的寨主在聚義廳門外亮傢伙圍住,再調二百名長箭手,遮住聚義廳四外,哪怕三俠與蠻子上天人地?今夜晚殺勝英、剁孟鎧、刺蕭杰,將蠻子亂刃分屍,給綠林道永除禍患。眾寨主若不聽貧道之言,必至山破人亡。偌大的蕭金台、蓮花峪,可為前車之鑒。眾寨主若聽貧道之計,尚可保全此山。」眾寨主只可依老道之計,挑十二位武藝高強的,每三人加入戰一人,四個戰一個,其他二十多位在聚義廳院中四麵包圍。又有人調一百名長箭手、一百名弩弓手,二十五名弩弓手在東角門外,二十五名長箭手、二十五名弩弓手在西角門外,二十五名長箭手和弩弓手,分在聚義廳後面、聚義廳北面,二十五名長箭手,在聚義廳南面,弓上弦,刀出鞘,四面八方,團團圍住。勝三爺的刀,不能碰程士俊的兵刃,又上去三個飛賊,四個打一個;孟二爺的七星刃,也不能碰林士佩狼牙鑽,又上去三個飛賊,也是四個打一個;蕭三爺的金背折鐵寶刀,對韓殿魁的折鐵刀,尚未分上下,又上來三個飛賊,四個打一個;歐陽爺方歇過來,戰方成未卜,也上來三個大盜,四個打一個。工夫一大,三俠臉面之上,俱見汗跡。蠻子眼神好,一看四個打一個,好幾十個大盜,將聚義廳院中圍繞,長箭手、弩弓手,四面也圍住,蠻子說道:「可了不得啦,長箭手都圍上聚義廳啦。」此時聚義廳前梨花亂舞。老道在西北角,念了一聲:「無量佛,勝英命將休矣,三俠與蠻子決無生路。」
  此時好幾百號人,俱都鴉雀無聲,忽聽得山口一陣喧嘩,有一位驚天動地的大英雄,撞進頭道山口。山口東西俱是鬥雞崖,四五十名嘍卒在高阜處看守,萬馬千軍難進,卻被此人闖入。嘍卒們喊道:「石頭在手中拿著,他進山還得出山,回頭再砸他眾嘍卒。」這麼一喊,哪知道這位進山不出山,頭道山口白費事啦。來到二道山口,亂箭齊發,此英雄亮棍撥打雕翎,長箭手管遠不管近,此英雄來到長箭手的面前,用棍向兩下一分,打倒五六個,只打得落花流水,死屍橫躺豎臥。撞到三道山口寨子門,有一家頭目,率領削刀手,掌中一口雙手帶,此人年在三十來歲,墨青的壯帽,墨青的短靠,黑中透煞的臉面,向前一進,與蔣五爺打了一個對頭,雙手帶摟頭蓋頂照著蔣五爺就劈,蔣五爺用棍一繃,雙手帶飛出一丈多遠去,翻手又是一棍,正打在太陽穴上。四五十個削刀手被蔣五爺打得亂跑,蔣五爺如人無人之境,打進了寨子門,撞入東跨院聚義廳外。
  五爺一看,東角門外有幾十名嘍卒,抱著弩弓匣,後面紉扣搭弦雁翅排著,對著東角門。嘍卒都有準備,淨留神三俠與蠻子,面向裡觀看,蔣五爺由背後出其本意,亮銀盤龍棍橫掃,打倒二三十個,餘下的向南跑,蔣五爺追到南邊,連南邊的五十名長箭弩弓手,也全都打跑;由南面又向西打,將西面的五十名長箭弩弓手也全都打走;由西又打到北面,二百人死傷了有一多半,跑了有一少半。由聚義廳後縱下聚義廳,由後坡縱到前坡,橫棍往下一看,四家賊寇打一個,聚義廳前地方廣大,四外有五六十人,刀槍劍戟,氣勢洶洶。蔣五爺一看,有四家飛賊圍著勝爺,又四家飛賊圍著蕭三俠,英雄不由的眼睛發紅,提高聲喊嚷,聲若銅鍾:「勝三哥,孟二哥,蕭三哥,歐陽兄!你們不要著急,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大眾回頭向聚義廳上一看,蔣五爺週身上下猶如血人一般。老道一看,驚魂失色,念了一聲:「無量佛!」張德壽尿屎滿褲,太倉三鼠黃花魚的徒弟專溜邊,四個打一個的也不打啦。本山的眾寨主喊道:「蔣伯芳來啦!一條棍縱橫十四省啊!」金面太歲程士俊說道:「眾位寨主,千萬不要喧嘩,無論何人,我也不怕。蔣伯芳項上沒有三頭六臂,我鬥的就是蔣伯芳。你們這樣豈不失了英雄的本色嗎?」
  再說這位蔣五爺的來由。此時山口外邊還有五位。皆因為孟宅遣人起身,趕杭州路上找鏢行之人,這六位坐著孟家的船來到北岸,蕭銀龍與楊香五把金頭虎扔在後邊,金頭虎奔東北,這五位夠奔西北。五位英雄遇水乘船,遇路乘車,但有一件,建寧府地面水地多,黃三太五位向前行走,前面大江阻路,水旱路口可全都有船,來到江沿,眾人僱船要到北岸去,五個人上了船,船家說道:「天色已晚,您看西北天氣都黃啦,這道大江十八里地寬,恐怕出險。您願意住船上也行,住旱地南岸也行。」正在說話之際,楊香五叫道:「黃三哥,咱們不用僱船啦,您看前面來了一隻大船,船頭上是蔣五爺。」楊香五遂大聲喊道:「蔣五叔這邊下船吧!」蔣五爺由船上縱到旱岸。
  楊香五說道:「您來的真巧。」蔣五爺說道:「你們上哪裡去?」
  楊香五說道:「我們正在找您去。」蔣五爺說道:「此事怎麼這們巧呢。」楊香五就將雙龍山盜劍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盜得出來,得武力對待;盜不出來,也得武力對待。此山之賊武藝超群,非有五叔與孟金龍及劍客大腦袋不可。您這一來,豈不是太巧啦!」爺兒六位在江沿岸上小飯鋪吃了點東西,爺兒六位吃完了飯,開發了飯錢,急速起身,到了孟家寨,已然天交二鼓。孟家寨有兩隻渡船,晝夜渡人,爺兒六位上了渡船,到了南岸,夠奔孟宅,老義僕前來接待,將六位英雄讓在書房。
  老義僕說道:「黃昏時候歐陽爺盜劍去啦,定更來天,蕭三爺也來啦,不到二更來天,三位俱都去到雙龍山與歐陽大爺打接應去了。」蔣五爺一聽,每人喝了一碗茶,遂由孟家寨起身。蔣五爺問道:「坐船多遠?」老家人說道:「坐船六七里地,旱路十一二里地。」蔣五爺說道:「我們走旱路吧,用渡船先將我們送出水路就行啦。我們走旱路,較比坐船也不慢。」於是將六位英雄用渡船送到北岸,下了船再向東去,到了雙龍山的山口,三更多天,北山坡修理得齊整非常。蔣五爺說道:「咱們爺兒六個進山口。」銀龍說道:「蔣五叔,山頭有嘍卒把守,萬馬千軍打不進去。」蔣五爺說:「三十來丈高,由上頭要往下砸石頭,金鍾罩也不行啊,我怎麼進去?」蕭銀龍說道:「我有一個主意,您打西北面樹林交雜之地,出其不意,向山口裡闖,容他們拿起石頭來,您就到他們近前啦。」蔣五爺說道:「危險哪,金鍾罩砸上骨斷筋折。」蕭銀龍眼珠一轉,遂說道:「五叔,要是裡面打上,可就是這個時候,進去晚了恐怕往返徒勞。憑你還怕石頭嗎?」蔣五爺氣向上一撞,勒十字絆,繃英雄帶,提了燕雲快靴,一合盤龍棍,一伏腰撞進山口,容鬥雞崖卒看見,已經來到切近啦。闖頭道山口,頭道山口大聲喊叫:「二道山口留神!撞進頭道山口啦!」二道山口之人一見了五爺,亂箭齊發,蔣五爺撥打雕翎,闖入二道山口,來到聚義廳,又打散了四面的長箭手、弩弓手。
  蔣五爺來到聚義廳前面一看,四個賊打一個,不由的可就眼紅了,兜丹田大聲喊叫,縱下聚義廳,這才應了赤線雙眉大開殺戒。群雄一喊,程士俊這才攔阻眾人,遂說道:「我鬥的是蔣伯芳。」蔣五爺已到程士俊面前,程士俊雙戟紮胸前掛二肋,蔣五爺用棍一繃,咯啷啷繃開雙戟;程士俊霸王摔雙戟,向下一砸,蔣五爺鐵門閂一迎,噹啷的一聲,碰出雙戟。蔣五爺野雞抖翎,照定程士俊砸去;程士俊一橫戟,噹啷啷火星子冒起多高。二人見面,先來了一個三碰,程士俊心中思索:「綠林道提起蔣伯芳,聞名喪膽,今日一會,才知道真是力大無窮。」程士俊思索至此,留神小心。蔣五爺施展六十四棍,比前三年精熟數倍,亮銀神棍、達摩傳八棍、出手左右舉、火燒天八招,前八棍雷風震動,後八棍斗轉星移,盤龍棍珍珠點穴八招,抱月棍老君坐禪,護身棍隨體亂轉,得勝棍妙法無邊。
  畫桿描金戟橫攔豎架,遮前擋後,五爺六十四棍未贏了程士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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