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五節

  方才在西角門使繃腿繩的那四名嘍卒,已經過來觀戰多時,見林士佩將銀龍捆住,遂說道:「林寨主,本山的規矩,你可別拿人家東西。」林士佩一笑說道:「我焉能動他的東西呢?你們將東跨院那個也捆出來吧。」四個人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將張茂龍由網裡解下來捆好,抬到大牆下。林士佩一看,原來也是勝爺的徒弟,吩咐將張茂龍的鏈子錘仍然給纏在腰間,蕭銀龍的雙筆插在兜囊之中,倆人抬一個,四個人抬兩個,夠奔聚義廳。林士佩在前,玉面小羅成銀槍將劉智在後,這四個嘍卒是天生的壞,抬著人走到牆角時,故意的向牆上碰,幾乎磕了蕭銀龍的桃花臉。
  抬到聚義廳切近,林士佩先進聚義廳。程士俊問道:「師兄拿人如何?」林士佩面有得色,答道:「俱都拿住了,一個被串地錦所擒,一個是愚兄所獲,此二人俱都是勝英的近人,現在已經抬到啦。」程士俊叫道:「嘍卒們!將被擒之人足下綁繩解開,倒綁二臂推上來,不許故意為難。」去了五七個嘍卒,將蕭銀龍足下綁繩解開,倒捆二臂,兵刃暗器,一物不動,撢一撢銀龍身上的塵土,嘍卒用青布抄包,又給銀龍將臉擦了,嘍卒說道:「朋友,我們攙著你進聚義廳吧?」蕭銀龍說道:「保鏢的鏢頭,終日在死生不測之中。殺人流血,乃是見慣之事,豈用攙扶?」張茂龍也是如此,頭前銀龍,後頭張茂龍,哥倆倒捆著二臂進了聚義廳。二人面向北一站,兩旁邊削刀手叫道:「跪下!跪下!」蕭銀龍不聞不問,立而不跪,削刀手說道:「汝若徉作不聞,我家寨主一怒,將你亂刃分屍。」蕭銀龍仍是不理。程寨主站起來,手提英雄氅,舉目觀看銀龍,面如少女,俊美之甚,面衝著自己,毫無懼色。程寨主心中暗道:「真沒看見這樣的美男子。」又一看張茂龍,面似敷粉,劍眉朗目,怒目橫眉,也是立而不跪。程士俊由心中喜愛。蕭銀龍是和容悅色,張茂龍是怒目橫眉。程寨主叫道:「二位鏢頭!姓什名誰?」小俠客答道:「寨主,我弟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蕭名叫銀龍,外號人稱塞北觀音,我之天倫人稱鎮三江蕭三俠,子不言父名。我背後這位,是我勝三伯父得意的門生,鳳凰張七,張茂龍便是。我七哥不願與你們談話,恐怕失了身份。」程士俊說道:「二位鏢頭儀表不俗,俱在少年,好漢不賺有數的錢,每月賺三十兩二十兩,一年才掙二三百銀子,除去交朋友,能剩幾何?二位若不棄嫌,何不棄鏢行,同歸綠林道,坐一把交椅,你我還可久在一處。我們綠林道,大秤分金,小秤分銀,豈不勝似你們保鏢十倍?」未等銀龍答話,老道站起身來,叫道:「程寨主!這兩人俱是勝英心腹之人,決不會歸順你我綠林道,速當殺之,以免後患。」程寨主聞聽,面色一沉,說道:「道友,你同我師弟方成前來,我看在我師弟面上,容你師徒暫住幾日,並非長久。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必多言,請即後退。」七星道人鬧了一個大無味,撞了一個大釘子,諾諾而退。程士俊對銀龍問道:「方才本寨主所說的話,二位意下如何?」蕭銀龍笑道:「閣下就是本山的寨主嗎?」程士俊說道:「我就是金面太歲程士俊。」小俠客說道:「看你儀表倒像英雄,說話如何其不知份量?有勸人棄美玉而投頑石的嗎?我們保鏢公平交易,以力賺錢,拼命吃飯,稱得起正當買賣人,賺的錢少,可以聚少成多,將來何愁不能發達?像你們這佔山為王,出身淺薄,明火路劫,竊取偷盜,你們作賊的,上是賊父賊母,下是賊子賊妻,自己終身是賊,我們是保鏢的達官,焉能歸降賊黨?」蕭銀龍口若懸河,賊長賊短。列位,作綠林道的就不愛聽這個賊字,蕭銀龍一連氣說了好幾遍,不帶髒字,直罵了三輩,只罵得程士俊臉面通紅,遂叫道:「蕭銀龍!你年輕輕之人,說話太已刻薄,你豈不知人生在世,不得一樣?木有花梨紫檀,人有賢愚好歹;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寒門生貴子,白屋出公卿;鹽車困良驥,深灘隱蛟龍。你說佔山的出身淺薄,我們可有殺人之權,一句話叫你們倆成為肉泥!」蕭銀龍笑說道:「姓程的,你看我們哥倆變顏色沒有?我七哥要一跟你們說話就失了身份啦,我年輕滿不在乎。」程士俊問道:「此言是打你心中所出,還是順口而談呢?」蕭銀龍微然一笑,說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大丈夫視死如歸。焉能畏刀避劍?言由中發,你們一刀一刀的剁,要有一個哼哈,不是俠義之後,你速速發令動手。但是若將我弟兄殺了,千萬叫你的部下嚴守秘密,勿要聲張,要是走漏風聲,被我勝伯父與我父知曉,必然聘請俠義劍客,與我兄弟報仇。那時節殺到雙龍山,刀刀斬盡,刃刃殺絕,殺得乾乾淨淨。可有一宗,就怕你不敢殺害我兄弟二人。」程士俊臉一發赤,騎虎難下,分明有不殺之心,當著外來的朋友及本山的寨主,於面子上也下不去啦,叫朋友看著,要是不殺這二人,分明是畏懼勝英了。程士俊高聲喊道:「眾寨主,亮傢伙,將小冤家亂刃分屍!」蕭銀龍罵得群賊正在惱怒之間,俱各恨不得食銀龍之肉,一聽寨主令下,個個將大衣服脫下,猶如蝴蝶兒亂飛一般,亮出刀槍,將二位英雄三面圍住。
  小俠客言笑自若,遂說道:「你們何必這樣沉不住氣?吹鬍子瞪眼睛脫衣服的,不就是殺人嗎?」程士俊一看蕭銀龍這份光景,真是談笑自若,視死如歸。叫道:「銀龍小冤家!你說寨主殺你屈也不屈?」蕭銀龍道:「你是糊塗人,只知以殺人為能,肉眼不識英雄。屈不屈的且談不到,第一件,少爺入山,來到你們範圍之地,你們殺少爺不算人物;第二件,你問過少爺是幹什麼來的了嗎?所以欲殺少爺者,不過意氣用事,不分賢愚好歹。方勸少爺歸綠林引為己用,忽欲將少爺亂刃分屍,須臾之間判若霄壤,可謂出乎爾反乎爾。我弟兄千山萬水,自直隸莫州來到雙龍山,我們一非文班武泛。雖然是保鏢,並未押著鏢來,與你們佔山為王的,井水不犯河水。皆因我勝三大爺為子完婚,天下英雄前去行人情,惡道七星真人趙昆福,趁辦喜事之際,火焚宅院紅棚,鏢打新人,又在宅院之中盜去我勝三大爺朋友的寶刀、桿棒,我勝三伯父為朋友的東西,才約請朋友來到杭州府,尋找兵刃,捉拿惡道。在杭州相遇惡道,未能即獲,惡道夠奔建寧而來,寨主你既然收留惡道,當然非親即友,殺了我等,也算是給惡道幫忙。我等死無可怨,打算要求你在聚義廳前擺一桌酒席,咱們結一個鬼緣,我弟兄吃喝已畢,任憑開刀,就怕你沒有容人之量。」程士俊說道:「這有何難?」遂叫道:「嘍卒們!告訴廚房,在聚義廳下擺一桌酒席。」嘍卒告訴廚房,工夫不大,擺了一桌粗席,程士俊傳令:「將二英雄的兵刃暗器俱各解下,解開綁繩吃飯。」惡道趙昆福不敢直接與程寨主說話,暗中告訴本山的寨主說道:「你們暗將兵刃亮出,暗器預備好了,謹防伶俐鬼逃走,程寨主是要上他的當。」老道繞著俱都低言耳語囑咐了,眾位寨主此時已將二位小英雄的兵刃暗器俱都搜出,二位英雄身無寸鐵,解開了綁繩。銀龍杏子眼一轉,眾寨主俱各虎視眈眈,本來是打算要走,一看這宗情況,走不了,自栽筋斗。一看這桌酒席,兩副杯筷,不過是一桌下等之席,叫道:「張七哥!你在東面上手坐,我在下手坐,咱們哥倆痛飲一番,你看寨主倒有點寬宏大量,英雄氣概。」張茂龍心中思索:「這宗酒喝著有什麼意思?」銀龍喝著酒對眾綠林道說道:「在下年輕臉皮粗,最愛說話,我這位張七哥年紀長些,知道身份,不與汝等交談,恐怕失了人格。我勝三伯父天下聞名,我七哥是我勝三大爺得意的門生,倘若與賊人談話,不但失了自己的身份,對於恩師的名譽都丟啦。」張茂龍心中說道:「短命鬼小龍,你不用多心我畏死貪生,決不能變顏色。」不表茂龍心中暗打算盤,蕭銀龍又叫道:「七哥!我給你斟一杯。」語畢,給張茂龍斟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叫道:「眾位寨主!請喝一杯。」大伙說道:「你請吧,不用讓,多喝點。」蕭銀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眾位寨主,酒內藏毒藥,殺人不用刀,真是好東西。眾位寨主,我七哥在東,我在西,長幼尊卑有次序吧,人物至死不亂。你們眾位聽說過沒有,昔日孔門弟子子路,有勇無謀,與人戰鬥,身受重傷,臨死之時,尚且整冠結纓,死得整整齊齊,從從容容。」張茂龍一看銀龍這樣豪氣,自己也杯杯淨盞盞乾,將生死置之九霄雲外了。銀龍本意為的是等救應,抬頭向外一看天光,已過半夜,無有救應到來,酒也喝的不少啦,站起身來道:「眾位看看我姓蕭的顏色改變沒有?」眾綠林道一看,真是顏色不變,俱各答道:「可稱少年英雄,我等佩服。」小俠客說著話,由西面轉到東面,遂說道:「眾位寨主,咱們結個鬼緣,愈痛快愈好。我們行俠作義的可不能帶髒字罵街,這回大家可得原諒我,我一冒血,我就罵老道師徒,什麼不好聽,我罵他什麼,可不能帶髒字。」語畢,雙手抱頭,頭朝東腳朝西,躺在塵埃。此時眾人刀槍棍棒手中拿著,淨候程士俊一聲令下。無奈程士俊有愛將之癖,站起身軀,用手提著大氅,心中愛惜小英雄,不忍發話。山中的規矩,寨主不下令,不能動手,老道嗓子眼癢癢,不敢說話,恐怕再碰釘子。惡道等得實在沒法子啦,遂說道:「若留你小冤家在世,是綠林道的禍害。」
  揠劍都夠奔銀龍說道:「貧道要殺你的頭,你將胳膊抬開。」少爺聞聽,遂將雙手張開。張茂龍一看老道要殺銀龍,遂站起身形,急奔銀龍而來。林士佩用狼牙鑽一橫說道:「站一站,別忙,剁了他,還不剁你嗎?」林士佩橫著狼牙鑽擋住張茂龍,惡道手擎雙劍念了一聲:「無量佛。小冤家,前三年皆因勝英打蓮花湖,在戰船之上,一刀一個,殺了我兩個愛徒,我得意門生俱各死在老勝英之手,今天我殺你小冤家,這叫冤冤相報。」
  語畢,雙劍一並,手起劍落,就見紅光崩現,鮮血淋漓。
  老道手起劍落,看看落在銀龍脖頸之上,正在此時,忽然由東敞廳飛進一隻暗器,這宗暗器不大,就聽嗡的一聲響,奔老道太陽穴打來的。老道是久經大敵之人,聽有金風的聲音趕緊一閃臉,這暗器打在老道嘴巴子之上,老道就覺著麻木之中稍微有點疼。老道叫道:「眾位寨主,不論那位,快用匕首刀將我這塊肉刺下去,以免毒氣人肉!」群賊一陣大亂。林士佩問道:「什麼人?」東敞廳答話:「群賊不要傷我兩位兄長,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在此。」林士佩就要上房追逐,秦尤一把揪住,說道:「此人會打毒蒺藜。」林士佩說道:「我有十二棵鏢槍,三隻點穴鐝,論暗器我也會打,我也會接,我也會躲。」劉公子此時由外面向裡一看,認識是林士佩。讀者問道:劉雲因何認識林士佩呢?二人並未見過面。這裡頭有一個緣故,劉雲與黃三太等在一塊三年之久,閒暇無事,弟兄在一塊談話,黃三太與劉雲說過,林士佩的穿著打扮,並手使的兵刃,所以今天劉雲一看,正是平素所提的綠林有名的人物林士佩。劉雲心中暗道:「林士佩他乃是我勝三大爺的勁對,我許不是他的對手,況且聚義廳上,俱都不是軟弱之輩。綠林道的規矩,同來三人,被擒兩人,要是不將三人都擒住,那二人也不能殺害,怕是有後患,我何不逃走,倒可先救了我這二位兄長之命,倘若我也被獲遭擒,都死在雙龍山,還有誰去搬救兵?」劉雲思索至此,遂由東敞廳上,向南而去。此時林士佩已然縱出聚義廳,上了東敞廳,追逐小俠客劉云。
  不表林士佩追趕小俠劉雲,單說劉雲是怎麼來到雙龍山呢?
  由直隸莫州勝爺家中走後,第二撥是黃三太等,隨後是蔣五爺,蔣五爺要起身的時候,劉雲說道:「蔣五叔,你候我一候,咱爺倆一同起身。」蔣五爺說道:「要走咱就此起身,候什麼呢?」
  劉雲說道:「勝三大爺的家燒的亂七八糟,我打算將家姐送回,然後咱爺倆定一個約會之地,你看如何?」蔣五爺說道:「要是那麼辦,你將令姐安置好了,咱們就在杭州見吧,還是我先起身。」劉雲說道:「就那麼辦吧。」蔣五爺遂自己先走啦。
  劉雲對於安置姐姐這一層,正在發愁無有主見之時,老家人叫道:「劉公子!我家二主母有請。」劉雲整衣帽,隨同老家人到了內宅,見了勝二太太。劉雲請了安,叫道:「二嬸娘!傳喚小姪有何吩咐?」二奶奶說道:「劉公子請坐,我有一件事要與公子商議。我由二十多歲,你二叔病故,並未留下兒女,令姐鳳蘭,我們娘兒倆說閒話,姑娘無娘,萬般都是苦的,我打算將令姐收在跟前,作為義女,皆因為我們娘兒倆投緣,他又是我兄長王靈的義女。你要是有事你就辦你的事去,你勝三大爺這一出門,不知何時回來,將來汝姐若是定了終身大事,嫁妝之資,是老身擔負。」劉雲聞聽,不勝之喜,撩衣雙膝跪倒,叫道:「嬸娘!你多照顧我們無父無母的人了。」這一來正合劉雲的心思。劉雲正為姐姐無處安置發愁呢,今者嬸娘收為義女,自己了卻一件心事。劉雲謝過二奶奶,遂出內宅,來到外院收拾行囊,起身追趕蔣伯芳。一路之上並沒追上蔣五爺,劉雲這日來到杭州,在杭州府尋找先來的眾人,也未見著。一日自己在酒樓上獨酌,飯座有個老頭向自己身上注視,一個藍緞子帽子,大紅疙疸,穿著棉袍,黃白臉面,一部墨髯半尺有餘,漆黑油亮飄灑胸前;一個形如乞丐,恰似病夫,穿著破大夾襖,頭上短髮一寸來長。二人喝酒談話,穿棉衣服的山西口音,說道:「張大哥,要打探事情找人,總得請問老頭子。小娃子乳黃未退,哪裡去找?什麼叫千里追風?追屁也不成,總得請問老前輩。」穿破衣服矮老頭說道:「小孩子他們向哪裡去找?」
  劉雲是個聰明人,一聽話裡有因,遂來到桌前,躬身施禮,說道:「千里追風是小可別號,老人家何以知之?請問其詳。」
  老西說道:「我們瞎聊,誰知道你追風不追風,追屁不追屁呢?」
  劉雲說道:「老人家不要玩笑,請教貴姓大名?」老西一笑道:「孺子可教也。我是明清八義排行在五,姓華名謙字子阮。」
  又一指穿破衣服的說道:「這位是李四爺的聯盟弟兄,金面韋馱張旺的便是。」劉雲一聽,趕緊拜見。華五爺說道:「我救了黃三太他們,他們已夠奔建寧府雙龍山,追趕老道師徒去啦。我兄弟二人在杭州把住咽喉要路,有我勝三哥的人,便往建寧府雙龍山指引。」於是爺兒三個同桌而飲,劉雲白吃白喝,行俠作義的規矩,誰是長輩,在一塊吃飯誰花錢。爺兒三個在一處吃喝著談話,老西說道:「我們哥倆先見著蔣伯芳,也告訴他了。」
  劉雲聞聽此言,知道蔣五爺已奔建寧,自己遂也起身與二老者告辭,夠奔建寧而去。
  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劉雲來到建寧府地界,一打聽雙龍山附近七八里地,有一座桃柳營,有幾家招商客店。劉雲住下店,一打聽店主人,知道雙龍山距桃柳營七八里之遙,將方向打聽明白,記在心裡,遂夠奔雙龍山。小俠一看此山,險峻萬分,三面是水,一面是陸,直插霄漢。劉雲繞到山東面換水靠,順山根向南走出有一二里地,見有可以向上爬的地勢,劉雲慢慢的往上爬,這時候才定更來天,就這麼一爬山,耽誤時候可就大啦,劉雲爬上山去,就有三更來天。小俠客躥房越脊,夠奔聚義廳上,借燈光一看,蕭銀龍與張茂龍他二人正在聚義廳下吃飯呢。群賊虎視眈眈,蕭銀龍談笑自若,語畢,頭朝東一倒,叫群賊動手。程士俊並未說話,老道亮雙劍要殺銀龍,老道方走至銀龍面前,揚起寶劍,劉雲在東敞廳上恨得咬牙切齒,帶皮套掏出五棵毒蒺藜,一看形勢,五棵要是一塊打,打不著老道,必然打上銀龍,這才用一棵毒蒺藜奔老道打來,老道舉著劍一下腰,嗡的一聲,毒蒺藜打來,老道聽有金風聲音,一抹頭,正打在腮幫子上面。老道往後倒退幾步,口中說道:「不好!」急忙教寨主用匕首刀將腮幫子肉刺下一塊去,用皮子膏藥貼好。老道真是高明,要是別人,怎麼也想不起用刀割下毒肉去。
  不表老道受傷,單說林士佩拿著狼牙鑽向外要追,秦尤一把拉住,遂說道:「林大哥別追,此人會打毒蒺藜。」林士佩說:「不要緊,我對於暗器,會打會接。」說著話,這才躥出來,縱上東敞廳追趕劉云。此時劉雲心中暗想:「我若與他交手,必不是他的對手。我若是逃走,綠林道的規矩,他們決不能殺害我兩位兄長。」劉雲遂往南跑,林士佩住南追趕,劉雲繞過南配廳後,由東南向西跑去,林士佩的腳程又快,地理又熟,越追越近,越過兩道寨子,二人相隔四五丈遠,劉雲縱上牆向下一看,只見牆根下黑忽忽,不知是什麼。寨子牆外,原來還有一個狠心賊在牆外埋伏。劉雲向下一看,由牆根底下打上一支鏢來,此鏢奔劉雲哽嗓咽喉打來的,劉雲一歪身,打在井肩穴下。這一鏢打的很重,還是毒藥鏢,劉雲心中一思索:「我如果要落在牆裡,林士佩必定一鑽將我結果性命。我寧死在牆外,不死在牆內。」胳膊肘跨著牆,勉強較力,飄身縱至牆外,縱下牆來,秦尤趕奔進前,跟著就是一刀,劉公子扎掙著,撤出十三節亮銀鞭,抖鞭接架相還。二人在牆外動上手,未戰到五七個回合,林士佩由大牆上跳下來。秦尤說道:「林大哥,你請過來吧,這孩子扎手。」林士佩由西大牆上飄身下來,狼牙鑽挾肩帶背,照著劉雲便砸,劉雲身帶毒藥鏢傷,右臂膀麻木,幾個回合,劉雲右手鞭一個不留神,嘩啦啦纏在狼牙鑽上,林士佩將鑽向外一推,說道:「孺子還不倒下!」劉雲身帶重傷,焉能與林士佩較力?身軀晃了兩晃,倒在塵埃,十三節鞭鬆手。劉雲倒在平地,心裡明白,口中不能言語,林士佩一撤鑽,叫道:「秦寨主!前去聚義廳上喚嘍卒,將此子抬往聚義廳去。」秦尤說道:「林寨主,你也要與你令師弟學嗎?剛才要不是在聚義廳上給蕭銀龍等擺酒擺飯,這時早把蕭、張二小輩殺了,還至於有這一回嗎?蕭銀龍故意囉嗦,就為等救應,程寨主上他一個當。剛才若不耽誤,此人就是來了,也趕不上啦,皆因令師弟優柔寡斷,方有此事。林大哥,你認識此子嗎?」林士佩說道:「我不認識。」秦尤說道:「提起這孩子的歷史,令人可恨。此子吃裡爬外,他與我盟弟之長兄張德福共設福雲居,他也吃過黑道兒飯,在太湖劫過船,到後來他忽然與黃三太等結義為友。我在他們店裡住過幾天,這小子的根底不淺,他乃是宜化府提督劉玉書之子。他父任滿回家,由水路而行,路過一個山口,被綠林道朋友搶劫,劉玉書射倒三個綠林道,眾綠林在山上投石砸船,將船砸翻,合家命喪。此子命不當絕,抱著一塊木板衝到河坡,巧遇西路鏢頭錢士忠,將此子撈出抱回家去,收為義子,教授十三節亮銀鞭,十二棵毒蒺藜,百發百中。後來在連雲山與他姐姐相認,他姐姐是南俠王靈的義女,起靈回家,夠奔揚州劉家堡,認祖歸宗。此時他姐弟與老勝英非常親近,大概老勝英家中辦喜事,他姐弟也行人情去啦。他一定為寶劍桿棒而來,今日不殺此子,恐怕睡多了夢長。小冤家劉雲,你既與勝英出力殺害綠林道,你不知秦大太爺與勝英有殺父之仇嗎?」劉雲週身麻木,口不能言,翻眼睛看了看秦尤,並不能與秦尤答話。秦尤說道:「你不用看我,今天殺了你,亦可與綠林道除害。」秦尤說著話,抬腿擦刀,說道:「林大哥,將他的瓢兒提到聚義廳去吧。」
  西大牆外原有一片臥牛青石,高矮不等,就見青石西面一道白線,咳嗽一聲,說道:「孺子秦尤,不要害我姪兒,老夫來也。」秦尤一看此人,發似三冬雪,髯似九秋霜,一飄銀髯,夠奔秦尤而來,秦尤嚇的抹頭便跑,他以為是勝三爺來啦,秦尤越過寨子牆,與群賊送信去了。林士佩將鑽交於左手,右手取火折打著一看,凡是勝爺的賓朋,林士佩認識的居多,惟有這位老者,林士佩並不認識。但見頭上白髮挽成了一個發纂,楊木簪子別頂,頷下銀髯飄灑胸前,棉綢大褂,接著衣襟,青緞子雙臉鞋白襪子,背後背著一條拐杖,面上皺紋堆累。林士佩心中暗道:「我怎麼不認識此人呢?」老頭問道:「對面敢是鎮八方林士佩嗎?」林士佩答道:「然也。」老頭歎了一聲,說道:「可惱可恨,可歎可惜。」林士佩說道:「你哪裡來的?這麼些零碎。」老頭說道:「可惜可歎,是你的人材儀表;可惱可恨者,我責備你八個字。」林士佩問道:「哪八個字?」老者說道:「恩將仇報,骨肉無情。我勝三哥累次拿你當朋友看待,南北英雄會,反背轉環刀,不忍傷你性命,將你當頂發髻削去一縷,你不知以恩報德,將鏢行眾人穩在逍遙亭,三更後放地雷,被我道兄諸葛山真識破,將地雷挖出。鏢行眾英雄一怒,非追殺你不可,我老恩兄追到蓮花湖交界,我恩兄有心捉你,你妹妹哭泣,要投江一死,觸動勝三爺慈心,放你兄妹歸蓮花湖。後來我勝三哥蓮花湖救銀龍,你仗蓮花湖人多勢眾,將我勝三哥困在蓮花湖一天一夜,我大師兄劍客鐵彈打碎彩蓮燈,解了重圍。到後來六月二十八赴群英會,你欺壓我三哥年邁,你使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鑽與我三哥較量,蔣伯芳趕到,甩手一棍將你打倒,再一棍就要結果你的性命,多虧我勝三哥托住亮銀盤龍棍。七月間你們大伙慫慂劉士英,要治我勝三哥一死,我勝三哥被朋友救去,天不絕好人。我老恩兄救你五六次不死,你不知改過自新,反以仇恨為報。骨肉無情者,古人有托妻寄子之交,你妹妹無處安身,十七八歲的姑娘,寄在他處三年,一紙之信,你都不通,你豈不是骨肉無情?」列位,林士佩若是明白,一問老者為何提起小妹,老頭可就告訴他啦。老頭本是給他送妹妹來啦。誰知林士佩他不但不追本窮源,問他小妹,他反倒大怒,對老者說道:「你何必在本寨主之前絮絮叨叨?你要再如此,本寨主就用狼牙鑽追爾老命!」這位老者性情剛暴,開言說道:「小兒林士佩休要無理!我闖蕩江湖之時,連你家大人還年輕呢。」林士佩聞聽此言,說道:「你不要倚老賣老,你姓什名誰?」老英雄捋銀髯說道:「大明家未沒之時,四大鏢頭,第一位我大拜兄南路鏢頭南俠王靈,北路鏢頭勝英,老夫走東三省一帶,東路鏢頭白頭太歲石俊山是也。我老兄弟西路鏢頭錢士忠。」林士佩心中暗道:「我沒聽說過。」遂舉狼牙鑽劈頭蓋頂砸下。老英雄背後撤毒龍懷杖,此杖長有五尺有餘,用藥喂的色如老竹,底下一個月牙子,上邊一個魚頭,魚口中暗藏一棵子午問心釘,專打金鍾罩,前二十餘年,子午釘用毒藥喂的,現在子午問心釘不用毒藥喂啦,前文書表過,南俠老王靈勸三位兄弟不許用毒藥暗器。老弟兄四位,石俊山力氣最大,沒事之時行路,毒龍杖就當拐杖用,哈著腰,連咳嗽帶喘;有事時候,毒龍杖一挾,日行千里。林士佩年輕,沒見過這宗兵刃,自負武藝無敵,狼牙鑽劈頭蓋頂便打。石爺毒龍杖接架相還,毒龍杖鐵門閂一橫,林士佩心中暗道:「拐棍真敢搪我的鑽。」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噹啷一聲,火星一爆,狼牙鑽繃起有三尺多高。林士佩對於三十六路傢伙件件皆通,毒龍杖他沒有會過,把勢把勢,全憑架式,他不懂得這宗兵刃的招數,不能取勝。老英雄心中暗想:「我有心照他致命處給他一杖,我看在姑娘面上,不忍那麼辦。但是我若戰的工夫一大,群賊趕到,我怎麼救劉雲?」老英雄思索至此,用毒龍杖月牙子一打林士佩,林士佩用鑽一橫,那知老英雄用月牙子打他是虛招,他一橫鑽,老英雄用後面的子午問心釘翻頭打來,正打在林士佩右臂之上,將胳膊划了一道血槽。林士佩翻身便跑,縱上西大牆,逃回聚義廳。林士佩不願明說,怕栽筋斗,自言自語,說道:「白胡老頭拐棍真厲害。」並不提受傷之事。
  林士佩這頭暫且不提,單言石俊山趕走林士佩,取出火折一照,將劉雲十三節鞭拾起,毒龍杖立在一旁,從腰中解下灰綢子抄包,叫道:「劉公子!老夫前來救你。」老英雄下腰,兩手一提劉雲的手腕子,背在背後,用抄包將劉雲勒好,兩手向前一攏,取過毒龍杖挾在腰下。工夫不大,就聽山內人聲鼎沸。
  「拿呀!拿呀!」燈籠火把,亮子油鬆,照如白晝。老頭一看山裡人離著自己近啦,老頭遂向西南而去,走出六七里地,只有水路通達台灣,群賊分兩路追出,一路向正西,一路向正北,越追越遠,西邊追下幾里地去,面前是水,北面追下幾里地去,就是旱田,兩撥人追了半天,蹤跡不見,只可回山。石爺本是給林士佩送妹妹來啦,這麼一來,石爺給他送妹妹之情,也叫林士佩辜負了,可惜成全他兄妹團圓的一番好意。
  石老英雄因何與林士佩送妹妹呢?皆因前三年三月間,林士佩逃到蓮花湖,將妹妹寄在彼處,六月間,蕭金台下帖聘請群雄,林士佩韓秀共赴英雄會,七月初二散了會,林士佩無臉面回歸蓮花湖,與老道七星真人同赴碧霞山。勝三爺追五股差事至碧霞山,鷹愁澗幾乎喪命,蔣五爺在碧霞山二打林士佩,劉士英與勝爺言歸於好,棄山回歸故里。林素梅在蓮花湖不見哥哥到來,思兄甚切,命後寨的老嘍卒給韓秀傳信。韓秀打開字柬一看,內寫:「字奉總轄寨主兄長台覽:難女林素梅百拜,請問仁兄,吾兄長六月赴會,今已八月節後,何以不見回歸?但不知吾兄現在何處?」韓秀看完字柬,寫了回書。姑娘拆開一看,內云:「字奉林姑娘妝次:韓秀頓首百拜,七月初二散會後,群眾各奔前途,令兄士佩未獲晤面。曾派精明嘍卒前往四外打探令兄消息,尚無回報。」云云。林姑娘將來信看畢,不由的長吁短歎,仍求韓秀打探自己哥哥下落。二年有餘,韓秀他才知道林士佩避難雙龍山,韓秀修書告知素梅姑娘,姑娘這才放心。然而思兄之心,不能一日忘懷,要求韓秀派人喚回兄長。韓秀應著,派人到建寧府去請林士佩回蓮花湖。韓秀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遂派二寨主神抓將張林前往。張林奉命起程,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夠奔建寧府雙龍山,見了林土佩一提此事,林士佩說道:「張寨主你急速回去,對韓寨主說知,我不報勝英厚我之仇,決不回去。我或將勝英置之死地,或叫勝英栽了筋斗,我那時才回蓮花湖。」張林回歸蓮花湖,照著林士佩的話報告韓秀,韓秀修書告知姑娘,姑娘一想,飄流在外,何時是了?遂寫信與韓秀,說明自己欲回揚州故里。韓秀言說:「姑娘要是一走,將來令兄回來時,我未免有負令兄之托。待我再派妥實人去請令兄,再定行止。」當下韓秀與老寨主韓殿魁商議:「請老寨主權往雙龍山走一遭,無論如何將林寨主請回來,兄妹相見。」寶刀將韓殿魁也深以為然,遂起身夠奔建寧雙龍山。比及老寨主到了雙龍山,被程寨主款留,未能回來,韓殿魁要求程士俊與韓秀修一封書信,程士俊遂與韓秀修書,略云:「總轄寨主韓仁兄賜覽:吾師兄林士佩骨肉情疏,拋妹於貴山三載之久,不達一面,至勞朋友掛懷,胞妹思兄,罪何可逭?望仁兄念其現在難中,不責既往,是為萬幸。」韓秀看畢,太息不盡,將林士佩近狀轉告姑娘。姑娘又修書致韓秀,言:「兄長不念骨肉之情、朋友之義,難女現在揚州尚有叔父、嬸母可投,今者一心欲回故里,侍奉叔父嬸母。三載寄養之恩,容俟候報之異日。如總轄寨主不允難女所請,難女惟有一死而已。」韓秀看罷,知不可留,韓秀遂告訴老嘍卒,明天晌午請姑娘在寨中相見。老嘍卒將話告知內寨婆子,轉稟姑娘。次日韓秀挑選八位老寨主,幾名老嘍卒,偕同韓秀進內寨去見姑娘。來到內寨,韓秀叫丫環將姑娘屋中的竹簾放下,韓秀在外間屋坐定,老嘍卒兩旁站立,韓秀隔著竹簾與姑娘接談,說道:「小姐若回原籍,令兄回來,叫我兄弟怎樣交代?」姑娘叫丫環由屋中傳出一封信來,說道:「幾時我那骨肉無情的兄長回來,你就將此信交與我兄,這是我一心回歸故里,韓寨主你決無辜負我兄妹之處。」總轄寨主問道:「小姐意欲怎樣走法?還是坐船,還是坐車呢?」姑娘說道:「恩兄,明天難女起身,只要兩套轎車一輛,一個老嘍卒趕車,明天早飯後,難女起身拜辭。」韓秀說道:「小姐,明天愚兄帶隊與小姐餞行。」
  韓秀與姑娘說至此處,韓秀遂告辭回前寨而去。到了第二日,韓秀果然預備二套轎車一輛,挑選一名老嘍卒,姓馮名叫馮四,此人忠厚誠實,對於南七省道路很熟。韓秀囑咐馮四:「在道上多要小心,送妨娘到揚州原籍,千萬與我帶回姑娘的親筆書信來。平安無事回來,我必有重賞;倘有差錯,我必然重責。」
  馮四唯唯而退。
  第二日馮四套好了車,韓秀帶領五十名嘍卒在山口恭候,工夫不見甚大,就見林姑娘的車已到。韓秀眼珠一轉,不由的一愣,見車後有一壯士二十來歲,粉蓮色六楞抽口壯帽,粉蓮色大氅,銀灰短靠,十字絆腰繫英雄帶,足登燕雲快靴。原來是姑娘改扮行妝,耳朵眼用白蠟堵上。韓秀仔細一看,才認出是姑娘,心中暗道:「這位姑娘真似奇男子。」身後跟隨一個小書童,年紀十五六歲,頭戴青布隨風倒,青布大氅,青布的靴子,這原是姑娘的丫環春齡改扮的,有其主必有其僕。說書唱戲往往有女扮男妝,姑娘今日如此打扮,他為的是走路上方便。
  這一位假壯士來到韓秀切近,又是作揖又是萬福,臉兒一紅,說道:「總轄寨主,叫你見笑。女子走遠路,千人瞧,萬人看,這樣打扮省卻許多是非。」韓秀控背躬身說道:「姑娘請上車吧。」姑娘來到蓮花湖的時候,帶著二十來只箱子,俱都存在後寨,姑娘親筆書寫封條封好,並未帶走。姑娘上了車,丫環跨外轅,韓秀送到外橋口。姑娘奔正南,遇見水路將車卸了,載在船上,渡到旱地,再套車而行。路上非止一日,到了揚州林家村。進西村口,姑娘一掀車簾,叫道:「車夫!你問問林二爺林慶在哪個門住?」車夫馮四答應了一聲,見有一個鄉下老者背著糞筐而來。馮四將車站住,遂向前問道:「老先生,這是林家村嗎?」拾糞老頭答道:「正是林家村。」馮四又問道:「有一位林二爺林慶在哪門居住,你知道嗎?」老者放下糞筐說道:「你要問年輕的,還是不知道。我們這村中首戶財主,大爺林春,是武秀才出身,二爺林慶。因為有鄉親爭執地畝,大爺林春出去調停,了事沒了好,打起了架來,大爺動手傷了一條人命,打傷了三四個,大爺回到家中,攜妻帶子,懷抱一位小姑娘,逃亡在外。第二日,八班捕頭前來辦案,大爺已經遠走高飛,將二爺林慶拿到當官。被打死的這人,半夜又緩醒過來啦,各村的舉監生員出來調停,傷也好啦,二爺花了幾百兩銀子,官司了結。大爺在外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始終未歸。後來二爺派人尋找,傳言大爺當了山大王啦。光陰似箭,後來又聽說大爺已經去世,少爺林士佩襲了父職。二爺累次捎書寄信,並不見回音。如今已有十七八年了。二爺身下並無兒男,遂過繼了一個兒子,此子無所不為,不到二年,老夫妻雙雙棄世,過繼之子,先賣房子後賣地,將房產事業俱都賣盡,現在這老哥倆身後算是沒了人啦。」姑娘在車裡聽的真而且真,不亞如一盆冷水澆頭!姑娘遂叫車夫仍將車趕回揚州。到了揚州,找了一座招商客店,姑娘叫車夫問問店主人,就說我們少爺愛清靜,問有跨院沒有,店主人說道:「有一個跨院,三間上房,兩間廂房。」車夫將車趕入,車夫住在東房,姑娘與丫環住了上房,叫店主人預備了紙筆墨硯,姑娘在燈下眼淚汪汪寫了一封書信,叫丫環將馮四叫到上房。馮四道:「姑娘喚老奴有何吩咐?」姑娘說道:「明天你趕車回蓮花湖。」馮四問道:「姑娘您呢?」姑娘道:「我要千里尋兄。」馮四說道:「小人回去這樣說,總轄寨主若是不依小人呢?」姑娘說道:「我這裡有親筆書信一封,你回去將書信呈與寨主,決無你的過錯。
  這兒有一個小包袱是我給你的,此物足夠你後半世之用。」馮四給姑娘磕了一個頭,收下小包袱。姑娘又告訴馮四,到櫃房叫店主人給僱一輛小車,就說少爺要到建寧遊山逛景。僱好了車,第二天馮四起身後,姑娘對丫環說道:「你已十六七歲,年紀也不小啦,這兒有一個包袱,你拿去回歸故里,叫你爹娘給你找夫嫁主。這個包袱足值兩三千銀子,你的前途自己多要保重。」丫環道:「您奔何處呢?」姑娘道:「我夠奔建寧尋兄,叫我兄長回家承乏宗祧。如不回家,我在我兄長面前一死,此生此世就算了結。」丫環聞聽說道:「如果您要這麼將我舍了,我願先死在您的面前。我自八歲您將我收在身旁,沒拿當奴婢看待,如同親骨肉一般,如今你要舍我一走,那是萬萬不能的,生死咱主僕皆在一處。」姑娘見丫環意懇情深,遂應允同赴建寧。
  主僕二人第二日起身,曉行夜宿,這一日來到建寧地界。
  沒僱著車,主僕二人背著小包袱步行,走到掌燈後,一打聽離雙龍山還有二十里,天光已經掌燈啦,主僕也走乏啦,姑娘低頭叫道:「春齡,咱們住店吧,明天再夠奔雙龍山。」主僕二人住了店,皆因在路上風霜之苦受了不知多少,將女子的氣色一點兒也沒有啦。此店名叫雙合店,乃是親弟兄二人所開,一名蘇士龍,一名蘇士虎,開的本是黑店,路劫行旅客人。這兩個賊又好採花,櫃上的伙友也都是黑賊,姑娘與丫環背著小包袱並不甚大,又沒看出來是女子模樣,丫環背著包袱,累了一身汗,進店脫去青布大氅,在房簷下一涼爽,金風透體,到了第二日早晨,丫環就病啦。他這個店非得看出客人有錢來他才動手呢。丫環這一病在店內,姑娘叫店小二給請先生看病,由包袱之中取錢,露出一個包兒,原來是一包金條,被小賊看見,當夜晚主僕二人就要大難臨身。且說店小二請了一個先生,這位先生連脈都不會診,問了問病原,說道:「這是風寒。」開了一個藥方子,幾味藥都不是要緊的草藥,吃下去好不好就在乎病人的命啦。當夜晚小伙計與掌櫃的說道:「咱們輸了眼啦,昨天來的那兩個客人很有錢,晚晌他們解包袱拿錢,露了白啦,金條細軟不在少數。」掌櫃的說道:「這水買賣怎麼作呢?」
  伙計說:「好作。今天我一會兒給他那個書童抓藥去,在藥中暗下毒物,他吃下去就算完事,然後那個武生公子,還不好辦嗎?」那伙計將藥抓來,交給素梅,素梅親自煎藥,當夜晚丫環吃下藥去,滿牀翻滾,工夫不大,七竅流血,氣絕身亡,臉面都是青的。素梅不敢放聲痛哭,恐怕露出女子聲音來,叫伙計將店中掌櫃的請過來,對掌櫃的說道:「這是我的伴童,由七八歲上就在書房伴我讀書。你這蘇家堡附近有金店沒有?你給我換點金子,買壽衣、壽木,再買一塊地作為墳地,將來我們還起靈呢。」掌櫃的滿口應承,叫伙計備上一匹馬,到建寧城內,將金子兑換,買了壽衣、壽木,又買一塊墳地,本地人要花三十兩銀子一畝,住店的生人就得花四十兩銀子。閒話休提,且說姑娘親自給丫環成殮,當天僱人抬出去。埋完之後,姑娘回在店中眼淚汪汪,到晚晌不吃不喝,掌櫃的與伙友都過來解勸,林素梅喝了幾杯悶心酒,忽忽悠悠,自言自語地說:「我連一個丫環的命都沒有。」披著大氅和衣而臥,昏昏沉沉,被金風一吹,將姑娘吹醒,睜眼一看,門窗大開,兩個包袱蹤影皆無。姑娘遂叫:「掌櫃的!」伙計過來說道:「我們掌櫃的與伙計打吵子呢,櫃房裡伙計的東西丟啦,伙計叫掌櫃的賠,掌櫃的不賠,掌櫃的說你的書童死啦,又買莊田又買地,衣衾棺柩太闊綽啦,你將賊招進來的。」姑娘一聽,說道:「我的東西已經丟啦,也不用說啦,現時我只有渾身衣服,連路費也沒有啦,你們買壽木剩下的那幾兩銀子,就算店飯賬吧。」伙計說道:「我們給你跑了一天一夜,我們辛苦錢,你一個也不給嗎?」素梅說道:「我若有錢,焉能不給你們呢?」伙計說道:「這也沒有法子,你往後再從此路過,再找補吧。」姑娘說道:「好好好。」伙計退出,姑娘又和衣而臥,躺了會子,天已大亮,叫伙計給打了一盆洗臉水,姑娘梳洗已畢,出店夠奔雙龍山。心中悲切,走到一片大樹林子,姑娘席地而坐,思想自己天倫佔山為王,哥哥又佔山為王,失了山寨,不思回家承乏宗祧。」不知哪世無德,我林素梅只落得如此飄零。倘若到了雙龍山,見著我那無情的哥哥,必不能聽妹妹良言回家,我當他面前一死,倒傷了兄妹的和氣。」姑娘思索至此,將心一橫,自言自語地說道:「人生一世,有如朝露,我今年二十歲了,就度了這些苦辣光陰,長此以往,更不知遭什麼樣的磨難呢。丫環死得可疑,我是女扮男裝,連哭一聲都不敢哭。人逢絕地,不死何待?」思索至此,遂將腰中英雄帶解下,尋了一棵小樹,便將帶子搭在樹枝之上,坐在樹下,自己哭了會子,站起身軀,銀牙一咬,伸首上吊,手足亂蹬。看看性命不保,忽覺有人撫摸胸膛,一口氣緩過來,「噯呀」一聲,哭了出來。
  慢慢睜眼一看,就見一位老者與自己盤腿彎胳膊。素梅說道:「老人家請莫動,我乃是一個女子。」老頭說道:「你明明是一壯士,何言女子?」姑娘有心用手推開老者,因方才甦醒過來,又無力氣,那老者與姑娘捶胸砸背了。姑娘無法,將腿一攀,用手將靴子脫下,露出三寸金蓮。老者嚇的倒退幾步,說道:「你為何女扮男裝?」姑娘說道:「我父早已棄世,我哥哥是山大王,子襲父業,姓林名士佩,人稱鎮八方。」老英雄「啊」了一聲,心中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又是一個女子,我不管他哥哥是誰,我也救他。」此老者正是東路鏢頭石俊山。老英雄問道:「你兄長乃是南七省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人物,你為何在此上吊呢?」姑娘說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哥哥骨肉無情,自將我寄在蓮花湖之後,三載未通音信。難女原籍揚州林家村,尚有叔父嬸娘。由蓮花湖回歸故里,不想二老人早已故去,我叔父過繼一子,此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將房地產業,賣的片瓦無存。難女無處存身,又帶領丫環千里尋兄。夜宿蘇家堡雙合店,丫環染病,求店主人請先生開方,丫環吃下藥去七竅流血而亡。難女將丫環葬埋之後,夜間不知何故,昏迷不醒,天光將亮時,睜目一看,窗門大開,所有金銀衣物一概失去。要打算獨自一人到雙龍山見兄長一面,不料行至此處,四肢無力,兩腿難行,故此要行拙志。」老英雄說道:「你要見了你兄長之面,你打算怎樣呢?」姑娘說道:「我要見了我的兄長,我勸他改邪歸正,回家承乏宗祧。他要不聽我言,我便死在他的面前。」老英雄問道:「這些話你早先與你兄長提過沒有?」姑娘說道:「勸其無數良言,總是忠言逆耳。」老英雄問道:「姑娘前三年打蓮花峪之時,姑娘你在山上沒有?」姑娘說道:「那時難女正在蓮花峪。」老英雄問道:「那位姓勝的待你等如何?」姑娘說道:「他老人家心慈面軟,大量海涵,我兄長嫉妒之人,與勝老者豈能同日而語。」
  老英雄留神一看姑娘,一臉正氣,是一個真正的好姑娘。又聽姑娘說道:「南北英雄會,我哥哥要放地雷,事先我跪倒在地,勸我哥哥不要行那樣毒計,他仍然不聽,豈知地雷早被他人破了,眾人大怒,追趕我哥哥。勝三爺追在蓮花湖交界,上了我兄妹之船,勝老者因念我哭的可憐,遂放了我兄妹。難女在蓮花湖又累次勸我哥哥,勿與勝三爺為仇,誰知我那兄長,良言難勸。」老英雄聽姑娘說話合情理,遂說道:「真乃一母所生,有賢有愚。姑娘,老夫實不相瞞,我乃是東路鏢頭石俊山,勝英是我盟兄。我同你到雙龍山找你哥哥去,他要聽你良言相勸更好,他要不聽你良言相助,你也不必死,我必安置你一個棲身之處。」姑娘說道:「多承老人家盛情,但是我是二十歲的女子,我與你非親非故,怎能同行?」老英雄一想,也在情理之內,遂說道:「我今年七十歲啦,我情願收你為義女,你意如可?」姑娘點頭應允,就見老英雄將樹林中土堆了三堆,插草為香,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姑娘說道:「難女名叫林素梅。」老英雄面北而跪,說道:「黃天后土,過往神靈鑒:草野之人石俊山,今收林素梅為義女,如若不當親女看待,必遭惡報。」林素梅趕緊跪在老頭身後道:「難女素梅拜石老英雄為義父,如不當親生父母看待,叫難女死無葬身之地。」語畢,又叫道:「義父請上,受孩兒一拜。」石爺說道:「兒呀,有人之時,你就叫我為義父,我呼你少爺;背地裡你呼我為父,我叫你姑娘。」說著話,由樹上將腰帶摘下來,說道:「姑娘不要傷心。」
  老英雄用毒龍杖挑著小包袱在前,姑娘在後跟隨,走到小鎮店中,爺兒倆吃了點東西,一打聽奔桃柳營去,離雙龍山七八里地,爺兒倆吃完東西,奔了桃柳營住了店。石爺說道:「我們少爺愛清靜,有跨院沒有?」伙計說道:「有一個南跨院,你住嗎?」石爺說道:「清靜便好。」爺兒倆進了店,姑娘坐在牀上,眼淚不乾,思想一雙父母,叔叔嬸娘,骨肉無情的哥哥。從此住在店中,可就有了病了。石爺比親姑娘還疼愛,親身服侍病症,過幾天病體痊癒。這日晚間,老英雄說道:「姑娘你的病也好啦,今晚我探雙龍山,看看你哥哥去。」姑娘說道:「義父多要留神。」老英雄說道:「曉得。」遂收拾利便,帶好兵刃暗器,越過店牆夠奔雙龍山而來。順河沿向東,一看雙龍山,真不愧雙龍之名,曲曲彎彎,真似兩條龍一般。
  老頭由山下而上,一飄銀髯,日行千里。有一個嘍卒看見一道白線,喊道:「你們看見沒有?一道白線。」那個嘍卒說道:「別說別說,怕是仙家吧。」老英雄來到聚義廳一看,金漆八仙桌,三張金交椅,坐的俱是江洋大盜,林士佩器宇軒昂,老英雄等了多時,至三更來天,嘍卒寨主各歸下房安歇,林士佩、程士俊、鐵戟將方成、寶刀將韓殿魁,四五個人坐在一處,老英雄不便向外誘林士佩,石爺心中說道:「明天我再來。」遂出了聚義廳。上西寨牆出來,西山坡依山靠水,有一隻小船靠西山根走,船上有一個燈籠,順山坡小船又向南去。為何三更後還有行船呢?老英雄仔細一聽,船上有男女的聲音,老英雄愛管閒事,順山坡向南去,留神細聽,船上男女說說笑笑,老英雄一路跟將下來。向南走了有四五里地,老英雄暗道:「向東南去,是通黑水洋去台灣,此小船不能過洋啊。」正在思索,船已止住,拋下鐵錨來,並沒搭跳,三個人跳下了船,有背小包袱的,順著小道而行,三個人說話的聲音更大啦。老英雄避在山環之內,借燈光一看,有一個落髮尼姑,一個少婦絹帕繃頭,汗巾繫腰,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背著小包袱,打著燈籠,三個人說說笑笑,言語不堪入耳。老英雄一看,心中不悅,暗道:「這三個狗男女是幹什麼的?」他跟著他們看看究竟,就見坐北有一座廟。原來向南不遠,山坡下波浪滔滔,此廟乃鎮江龍王廟。就見那男子將燈籠交與婦人,縱身形上廟牆,到了裡邊,開開廟的角門,尼姑與婦人進了廟,又上好廟門,老英雄隨後越牆而過,三個人在佛殿前繞著進了東跨院。東跨院有北房三間,是一明兩暗,南有敞棚兩間,東有小房兩間。三人開開上房屋門,進了屋中,點著蠟燭,尼姑與婦人打開抽屜桌,取出熏雞、熏魚、醬肉,倆人切菜,三人預備了杯筷,喝了會子酒,在西暗間,老尼姑獨自睡覺去了。這老尼姑正是水月庵救秦尤的慧善,婦人正是救秦尤的袁王氏,男子是一個江洋大盜。石爺候三個人都睡熟之後,將門撬開,老英雄將一男一女綁在一處,用棉被一卷,把尼姑也捆上,用被一卷,開開廟門,扛著倆,挾著一個,扛到廟外南山坡上,下面長江波浪滔滔,用匕首刀一刀一個,將人頭屍身,俱都拋在長江之中。老英雄回廟一看,上房屋中,家俱什物應有盡有,南敞棚之中有油鹽柴炭。後山輕易沒有人向此往來,晚晌尤其清靜。老英雄心中思索:「這是一個清靜所在,我若能引出林士佩來,叫他們兄妹在此相見。」老英雄遂將零碎東西收拾好了,將燈熄滅,把廟門上好,越牆而去。往西去,走到依山靠水之處,將小船的錨提起來,老英雄上了船,老英雄行俠作義,已然七十歲啦,所有水旱兩路之事皆通,駛船本是明白。老英雄搖動船櫓,不大工夫,到了北河坡,河坡上下長的水旱葦子,將小船渡在葦塘之中,下好了錨。老英雄翻身夠奔桃柳營,進了招商店,已經雞鳴犬吠。姑娘因為心中有事,未得睡熟,等候多時,才見石爺回來。姑娘問道:「義父你回來啦,我那狠心的兄長,落在雙龍山沒有?」老英雄說道:「你兄長現在雙龍山,因為未得其便,我不得往外叫他。好在他既落在雙龍山,這就好辦啦,白天我先休息休息,夜晚我再想法子往外引他。」爺兒倆說完了話,老英雄養了養神,天光已亮,爺兒倆隨意吃了點吃食,老英雄叫道:「姑娘,雙龍山後山有一個清靜的所在,我把你送到那裡,你先在那裡安身,一來比店房清靜,二來我也好引你兄長在那裡相見。我設法引他出寨,對他言明,你兄要有兄妹之情,你兄妹便在那裡相會,卸了我的肩責。」商議已畢,老英雄叫店家算清店飯賬,多賞了一兩銀子酒錢,爺兒倆收拾好了零碎東西,出離招商店。到了雙龍山西面,繞道進了葦塘,老英雄同姑娘上了小船,石爺搖動船櫓,向南貼著山坡走,走出四五里之遙,將船灣住,爺兒倆棄船登山,往東南走出一二里地,到了那座廟宇。此處本是後山,輕易人跡不到,那巡山嘍卒也不到此處巡查,故此石爺父女安然來到此處。石爺越過廟牆開開廟門,然後又讓姑娘進了廟,仍然把門上好。爺兒倆夠奔東跨院,廟中應用的物件無一不備,都是那老尼姑備辦下的。西暗間不大潔淨,東暗間乾淨,石爺自己住了西暗間,叫姑娘在東暗間住。從這天起,石爺每晚去探雙龍山。無奈林士佩與程寨主左右不離,一連三夜,不得其便,引不出林士佩來。
  老英雄自覺勞乏,到了第四日,在西暗間養神,略一迷糊,姑娘悄悄的由東暗間來到西暗間,輕輕呼喚道:「義父。」石爺睜眼一看是姑娘,遂問道:「何事?」姑娘說道:「義父,你老人家再辛苦一趟,或者有機會得便,就許將我哥哥引出來。」
  石爺說道:「好,我就去吧。」老英雄說罷,遂收拾好了兵刃暗器,出了廟,夠奔聚義廳而來。越過兩道大嶺,方到大寨的西大牆外,有一片臥牛石,石爺在此稍息,就聽有人說話,老英雄仔細一聽,原來正是秦尤與林士佩述說劉雲的事情。就聽秦尤說道:「林大哥,你也不認識這個小冤家,他吃裡爬外,他與我盟兄的兄長張德福他們是盟兄弟,吃過橫梁子,搶過船,開過黑店,後來又與鏢行的黃三太拜了盟兄弟,勾串蘇州府的官人,將連雲山的大寨主擒住。這個小冤家是西路鏢頭錢士忠的義子,所有武學都是跟錢士忠學的。」老英雄一聽,心中暗道:「這可巧啦,這個人乃是我盟弟的乾兒子,我可得救他。」又聽秦尤說道:「小冤家的姐姐劉鳳蘭,乃是南俠王靈的乾姑娘。」石爺在臥牛青石後一點頭,心中說道:「是我大盟兄的乾姑娘的兄弟,我更得救他啦。」又聽到姐弟認祖歸宗,回家之後與老勝英走動甚近,他們姐弟大概是與勝爺行人情去啦,小冤家乃是宜化府鎮台劉玉書之子,回家被綠林道將船砸翻。老英雄一想:「此人與四大鏢頭有三位有關係的。」又聽說聚義廳還拿住兩個呢,老英雄心中說道:「我先救這二個吧。」這時老英雄一看,秦尤正要手起刀落結果劉雲的性命,老英雄趕緊咳嗽一聲,喊道:「秦尤孺子不要逞強,老夫來也!」秦尤以為勝爺來啦,抹頭便跑,林士佩倚仗自己武藝高強不懼,這才與老英雄交手,又不認識石爺,老英雄責備林士佩的過錯,他不但不服,動起手來,被石爺打了一子午問心釘,才知道老英雄的厲害,逃往聚義廳報信而去。
  老英雄打完了林士佩,背起劉雲,這才趕奔龍王廟而來。
  劉雲正在年輕力壯,老英雄爬山越嶺,力氣費盡,到了廟外,背著人就不便越牆啦,遂用手敲門,叫道:「姑娘開門來!姑娘自己因廟內非常清靜,女子穿男子的衣服,不甚舒適,可就將男子的衣服換下來了,鞋子也脫啦,短衣襟小打扮。姑娘聽外面叫門,心中暗說,每天義父都由牆上進來,今天為何叫門呢,姑娘遂由屋中出來開門,姑娘一看,老頭身背後背著一個人,姑娘問道:「老爺子,你背的是誰?」老英雄說道:「咱爺兒倆進去再說。」老英雄說著話,將劉雲背到上房屋中,姑娘仍將雙門上好,老英雄可就將劉雲背到東暗間姑娘屋中去啦,借燈光一照,劉雲肩窩中了一隻毒藥鏢,鏢還在肩窩上釘著呢。
  老英雄將劉雲仰面朝天,放在牀上。老英雄叫道:「姑娘!你給他治鏢傷,我包袱裡有藥面子。聚義廳還有兩位被獲遭擒的,我去救那兩位去。」姑娘說道:「老爺子且慢,孤男寡女,焉能共在一室?聖人有雲,男女授受不親。」老英雄叫道:「姑娘!快與此人治傷,乃是奉為父之命。兒呀,老夫飄零四海,天下為家,你要是男子,可以與為父不離左右;你乃女流之輩,諸多不便。此子乃宣化府提督劉大人之後,又是我盟弟西路鏢頭錢士忠之義子,他乃宦家之後,治好了鏢傷,我不能與女兒為媒,我勝三哥不久就到雙龍山,我必奉煩我勝三哥,或俠客義士作伐,我兒終身大事就在此子。劉公子五官像貌不凡,男大求凰,女大求風,女兒必遵為父之命,我就此前去救那二人要緊,一位是我勝三哥的高徒,一位是我盟弟蕭三俠之子。」語畢,石爺轉身形,拿定毒龍懷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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