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三節

  不言二老找尋惡道,單言古城村之人,第二撥已到杭州。
  都是何人呢?小弟兄六位:三太、香五、茂龍、李煜、賈明、銀龍。六位小英雄來到杭州府城裡,關廂鎮店、庵觀院寺、茶鋪酒館,尋找老道師徒,金頭虎見著老道就罵,口中罵道:「小子雜毛你哪裡走!」老道回頭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三太說道:「道爺,我這個兄弟是半瘋。」找了三天不見惡道師徒的下落,金虎頭說道:「明天你們跟著我找,必能找著老道,我會問天卜卦。你們知道我的杵是誰留下的嗎?」楊香五說道:「我們不知道。」金頭虎說道:「這杵是韋馱爺留下的,上打三十三層天堂,下砸七十二層地獄。」第二日,六位小英雄出了杭州東門外,向東南去了二十多里地,眼前一片樹林,楊香五與金頭虎詼諧,遂說道:「賈爺你該問天卜卦啦。」賈明說道:「你看著吧。」金頭虎打開小包裹,亮出一字杵,挖了一個坑,有一尺見方,將一字杵插在坑裡,三尖二刃朝上,用浮土一埋,金頭虎跪在就地,衝著杵磕狗頭,招惹的眾英雄笑破肚腸,黃三太最不愛笑的人,他都樂啦。金頭虎大聲叫道:「杵大爺!千求千靈,萬求萬靈。我將你老人家由坑裡請出來,向空中一拋,落下來的時候,三尖兩刃衝著哪方,惡道就在哪方。」賈明將杵取出來,晃悠著向空中一拋,落下來杵尖仍向東南,金頭虎說道:「咱們向東南去吧。」眾人也沒有法子,又向東南走了十里地,連老道的影兒都沒有。太陽都向西轉啦,金頭虎喊道:「黃三哥!我這杵大爺沒有靈應,肚子大爺可有靈應,餓啦。」三太叫道:「賈賢弟!你向正東看,黑壓壓的是一個村莊,咱們到那裡吃飯。」眾人由西向東走去,來到切近一看,果是一個大村落,黃三太在前帶路,剛一進村口,有一老者在村口閒眺,三太控背躬身問道:「老大爺,此村叫何名?」老者一看黃三太壯帽英雄氅,天然的童子氣象,乃是武士打扮,老者說道:「壯士爺,敝村叫方家集,離杭州府三十里二十里的最大集場,那兒也比不了方家集。今天是閒日子,要趕上集的正日子,糧米堆積如山,車馬塞道。」黃三太又說道:「老大爺,村中可有飯鋪嗎?」老者說道:「飯鋪有一二十個呢,大家比著作買賣,炒菜喝酒隨便,非常的便宜,不信你們幾位去看看。」黃爺問畢老者,道了一聲謝,老者還了一禮,眾人這一進方家集喝酒,巧遇高人,方家集捉拿惡道。
  黃三太在前頭引路,進西村口向東去,見路南有一家飯鋪刀勺亂響,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聞聞,味兒多香啊!你們家的玉米麵餅子,要帶到這兒,站在門外,聞著香味吃,有多美呀。」
  楊香五說道:「你是什麼東西!」金頭虎往飯館子裡就跑,說道:「跑堂的小子,你給我來二十壺茶,一百壺酒!」跑堂的一看賈明,雷公嘴狗蠅眼,大肚子,羅圈腿,一臉的黑麻子,紅眼圈,爛眼邊。跑堂的打量完了賈明,遂說道:「你進來照顧,你就是財神爺,我們不敢錯待。什麼叫小子?」賈明說道:「你是姑娘?」黃三太說道:「掌櫃的你看在我的面上,我這個兄弟是半瘋。你給我來一壺茶,壺要大,茶葉要好,我們喝著茶,你給配八個應時的菜。」金頭虎說道:「我要炒蚊子心,餾蝨子膽。」堂倌瞪金頭虎兩眼,下去沏茶要菜,工夫不大,將茶沏上來。
  兄弟六位喝茶,就聽外面有人說話,先哼了一聲,山西人的口音,說道:「山西人要喝酒,來到福興飯館子啦。」說著話,走到屋中。此山西人一進飯館子,八成滿的座,俱都站起來啦,連黃三太等也都站起身形。此人好不古怪,藍雲緞的壯帽,邊上都破啦,露著棉花,核桃大的紅疙疸,半尺多長的紅穗子,藍綢子棉袍,紫綢子棉坎肩,下邊藍緞子棉靴頭兒,雖然都破了,露著棉花,難得那麼清潔,連一個油點兒都沒有。
  往臉上看,長眉朗目,一部墨髯,半尺餘長,散滿胸前,根根透肉,漆黑錚亮,好似刀裁的一般。進了屋中,高聲喊道:「老子要喝酒!」跑堂一看,是一個漢奸,不到六十歲,進門就自稱老子,跑堂的心中暗道:「今天我是倒運,剛才那梳沖天杵的稱我是小子,這個一進門就自稱老子。」跑堂的不由的一怒,說道:「你是誰的老子?」山西人說道:「這是我們山西人口頭語,不論到在哪兒,都是老子。你還不服嗎?小子。」
  跑堂的一看,老頭比他的氣還大,真是買賣人有三分納氣,跑堂的凸了凸腮幫子,說道:「你要什麼菜吧?」老西說道:「南甜北咸,東辣西酸。老西好吃酸,你給我來四個菜,一個炒肉片配杏乾,再來一個醋餾山楂片,愈酸愈好。」楊香五聽著嘴裡直流酸水。金著虎叫道:「黃三哥!這個老西真混帳,我抽他去。」銀龍說道:「你別不知自愛啦,不能正己,焉能正人?」黃三太說道:「賢弟,你別惹禍,人家花錢吃飯,你管得著嗎?」跑堂的說道:「你這才要了兩個菜,那兩個菜呢?」山西人說道:「那兩個菜,一個醋餾山楂糕,一個烏梅炒酸棗。湯要燴三鮮,紅果、白梨、小棗。」跑堂的聽完啦,說道:「你要的這個菜,灶上都不會做,向來不預備。」老西聞聽,哈哈大笑,說道:「你給我隨便配四個菜吧,先來四壺酒。」跑堂的說道:「我給你要菜,你可多包涵。」山西人說道:「是吃的就行啊,不得味也給錢。」跑堂的心中說道:「先將他打發走了,就省煩心啦。」將別人的飯菜都壓在後邊啦,先給老西把菜要上來,叫他先吃,黃三太六位的菜,還沒上來呢,先給老西就要上來啦,四個菜一壺酒。老西拿起酒壺來,並不先吃,斟到杯內,拿起來一仰脖就是一壺,又一仰脖又是一壺,口中直說:「這酒不大很好,王八羔子對了水啦。」說著話一低頭,自己「喲」了一聲,說道:「忘了吃菜啦,先喝了兩壺酒。」說著話端起菜盤子來,向嘴裡就扒拉,口中說道:「叫他上肚子裡與酒攙合去吧。」兩盤子菜吃完啦,又拿起兩壺酒來,照樣的喝下去啦,照樣的吃菜,也沒吃飯,叫道:「跑堂的你給我算算帳,該著多少吧?」跑堂說道:「四壺酒半斤一壺,該著十六文;四個菜,六文錢一個,該著二十四文。共合四十文錢你哪!」山西人說道:「不多,不多,很便宜的,我給五十文吧。」跑堂的說道:「我候了吧。」山西人說道:「你候呀?太好啦,就那麼辦吧。」跑堂的說道:「這是我們買賣人的和氣話,要是來了道們的我就得候帳,一天就得將我賣了,都不夠候帳的。」老西說道:「好好。」伸手就掏錢,掏了半天,說道:「出來的慌疏,忘了帶錢啦,你給我寫上帳吧。」
  跑堂的一聽,這是誠心,遂說道:「我們沒有帳。」老西說道:「對過有雜貨鋪,你不會買一本嗎?」跑堂的說道:「沒有人跟你耍頑嘴。」老西說道:「把帽子給你吧。」跑堂的說道:「破帽子連五文錢都不值。」山西人說道:「把坎肩給你吧。」
  跑堂擺手說道:「你莫裝傻,紅嘴白牙吃完了,說沒錢?那是不行的。」老西說道:「你要擠我,我就在你們這兒上吊。」
  跑堂的說道:「可惜你們山西人,你真給山西人現世,山西人哪有你這樣的?」老西說道:「你翻翻我腰中,真沒有錢。」
  跑堂的說道:「我沒有那個工夫。」山西人唉聲歎氣,口中說道:「真是好漢無錢到難處。」大伙紛紛議論,有的說:「颳風下雨不知道,腰裡沒錢還不知道?」三太將堂倌叫到桌前,堂倌道:「你還添什麼菜嗎?」黃三太說道:「不添菜,那老者吃的飯錢,不用跟他要,我們吃完飯算帳的時候,多算上五十文,我候了那位老者的飯錢啦。」跑堂的說道:「你認識他嗎?」黃三太說道:「我並不認識他,你看那大年紀,捶胸頓足,實在可憐。」跑堂的轉身形來到山西人的桌子上,說道:「你不用候著啦,那邊的客人替你給飯錢啦。」山西人說道:「你還跟我要嗎?你還叫我走嗎?」跑堂的說道:「得啦,我不叫你走,回頭你再吃一頓?」山西人站起身形,連頭也沒回,並沒看候他錢的人一眼,口中說道:「山西人要走啦,山西人要走啦。」說著話,出了飯館子就走了。金頭虎叫道:「黃三哥,你看看這個老東西有多可惡?他連一句客氣話都沒說,這五十文錢花的多冤哪!我去追回他來,我先擂他一頓再說。」
  黃三太說道:「不必,他就是說一個謝字,咱們就好看了?」
  黃三太將金頭虎攔住,也就算完啦。
  跑堂的給六位小弟兄端上菜來,眾人喝酒,酒至半酣,那位吃飯不給錢的老西又回來啦,他不進屋,一手扶著門框,一手叉著腰,大聲說道:「山西人吃飯沒有錢給,幸虧遇見晚生下輩來;要不是遇見晚生下輩,真惹不了這不是東西的跑堂呢!這個飯館子真可惡,吃完了飯非要錢不可。」屋中的飯座方才吃飯還有沒走的,聞聽老西之言,俱都一怔,莫不以為新鮮,吃完了飯沒錢,人家給他候帳,連一句承情的話都沒說,反回來轉罵街了,人家倒成了他的晚生下輩啦,世界之上焉有此理?
  金頭虎賈明,沒有棗的樹,他還要打他三竿子,一聽老西口出此言,狗蠅眼一瞪,提小包裹站起來,就奔老西而來,口中說道:「窮老西你要跑,你不算好漢子,饒候了你的飯錢,我們倒成了你的晚生下輩啦?我是你爺爺!小子,追上你我要不擂你個老王八羔子,我就不姓賈。」老西在前,並不還言,向東緊跑,金頭虎在後緊追。單說飯館子裡眾人,銀龍見金頭虎追下老西去了,叫道:「三哥!賈明不知輕重,倘若鬧出是非來,如何是好?我看這位老頭有點來歷,咱們趕緊跟下去看看。」
  黃三太點頭稱善,各提起自己的小包裹,黃三太由腰中摸出來有二兩多銀子,放在桌子上,遂說道:「這是我們和那個老西的飯錢,剩下是酒錢。」跑堂的見錢有餘,非常歡喜,遂說道:「謝謝眾位。」黃三太等出了飯館,就見老西進了東西的一條衚衕,有個大門朝北,門樓向裡吞著,山西人用手指點,說道:「就在這個宅子,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晚生下輩小孩哪裡去找?老將出馬,一個頂倆。」老頭說完了此話,遂向北走。此宅坐北向南,宅子左右東西各有一條衚衕,由東邊衚衕進去,到宅子後有一段大牆,順著大牆,可以由西邊衚衕出來。黃三太此時也進了衚衕啦,老西說的話也聽見了,大伙趕奔近前,一看大門外邊有一個字柬,大紅紙寫的黑字,上書告白:「四方親友得知,本宅發賣二刃雙鋒寶劍,龍頭桿棒。」
  賈明聽蕭銀龍一念字柬,說道:「咱們砸開大門,見一個宰一個!」黃三太說道:「你別唐突,也得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咱們先找著老頭,問其究竟,咱們打聽明白了,這個老頭話裡有話。」方才老頭進的是東邊衚衕,眾人由宅子右邊的衚衕追進去的,繞了一個大彎兒,由左邊衚衕出來,老頭蹤影皆無。蕭銀龍說道:「賈爺別著急,咱先到衚衕外找一個清靜地方,咱們也商議商議再說。」五個人推著賈爺出了衚衕,夠奔東村口,六位小弟兄出衚衕的時候,由大門裡出來一人,探頭探腦的觀看,只見五個人,可沒看見賈明,皆因為眾人推著賈明,故此未及看見賈明。
  眾人出了衚衕,奔村口而來,出了方家集東村口,東北有一片大樹林,六位英雄進樹林一看,蒿草蓬鬆,有些石人石馬,不少的大塚,此乃是宦家的墳地,年久失修。列位,大明朝亡國的時候,殉難的忠臣死了不少,皆因為闖王造反,殺進北京。崇禎並非無道之君,崇禎見大勢已去,殺了太子與皇姑,逼國母跳了御花園之井,崇禎爺哭得兩目流血,逃到煤山上,自縊殉了國難。彼時一般文武大臣,多有殉難者,總鎮局為國殉難,老太夫人跳入火中焚死,一家老少無一獨生者,此墳塚乃是為國殉難之臣。這大的一座墳塋,蒿草蓬鬆,現出一種荒涼景況。
  弟兄六位進了墳地,席地而坐,蕭銀龍說道:「賈五哥要打進宅院,不問青紅皂白,豈有此理?這位山西人必有來歷,咱們不知其所以。賈五哥在一路之上,住店吃飯,大叫小怪,拿老頭,找桿棒,難免被人聽去。比如說此山西人,與咱們鏢行之人若是有仇恨者,他用一文錢買一紅紙帖,寫了一張告白,暗中貼在那家大門旁邊,然後他見咱們在飯館吃飯,用智將咱們引到那家,你就亂殺亂砸?斷無此理。那麼一來,豈不上了當嗎?做官的拿賊,還得有真憑實據呢。咱們這麼辦,我先到莊內打探打探,撒謊瞞不了當鄉人,打探打探他這家是幹什麼的,等至夜晚咱們哥六個暗探他的宅院。」蕭銀龍語畢,遂將小包裹遞給楊香五,再進方家集東村口。此時已經太陽平西啦,蕭銀龍來到這條衚衕,邁步量衚衕的尺寸,一丈二尺寬的大衚衕,新蓋的磚瓦房,坐南斜對過有一個清水脊的門樓,門前站著一位白鬍子老者。銀龍走到老者近前,控背躬身,說道:「這位老大爺,借問你那,對過這廠家宅院是哪一家的?」老者說道:「少壯士爺問他作甚?」銀龍說道:「我方才進了東邊那個衚衕,繞了一個圈又出來啦,我看著這家的房子,有點蓋的新鮮,故此打探。」老者上下一打量銀龍,說道:「此家與我是本族,人稱鐵戟將方成。」蕭銀龍說道:「為何稱鐵戟將呢?莫非說是惡霸嗎?」老者說道:「非也。在他先君在世之時,家道殷實,可稱本村的首戶。他先君又是一位武舉,教他習學武術,他下了幾次場,功名未就,然後回家練習武工,專使一條畫桿鑌鐵戟。雖然功名未就,這條戟他真學成啦,有千人之敵,人送他一個外號,叫鐵戟將方成。」銀龍笑嘻嘻的問道:「老大爺,他家裡指何為生呢?」老者說道:「開鏢局子為業。」銀龍聞聽此言,杏子眼一轉,心中暗道:「我勝三大爺這三年未回鏢局,我們小弟兄山南海北作買賣,大凡開鏢局的,沒有我們不知道的,怎麼沒聽有這麼一位鐵戟將方成呢?」蕭銀龍思索至此,叫道:「老大爺,他家出入俱都是何如人呢?」老頭一笑,說道:「你是訪事員吧,為什麼問的這樣詳細呢?」蕭銀龍說道:「老人家,我跟你閒談,我看老大爺你很愛談的。」
  蕭銀龍又和氣,又笑嘻嘻的,老大爺長,老大爺短,老頭也非常的愛惜於他,遂說道:「他家出入之人,似你這宗打扮的甚多,六楞四楞的帽子,都是短衣襟,小打扮,外罩大氅。」銀龍說道:「老大爺,我是愛說閒話,他家裡都有什麼舉動,你是本族,必然知道。」老頭說道:「你還是訪事員哪。」蕭銀龍說道:「不是,老大爺。我是最好閒談。」老頭說道:「他家裡每逢三更半夜,常有趕集的大車來,車上包裹箱子,鋪蓋行李,往宅裡卸。誰要打探他是哪兒來的,便說是由鏢局子拉來的。」
  蕭銀龍一聽,心中早已明白,暗中說道:「我們家三輩子保鏢,我先祖及我父親,到我這兒又是保鏢,整三輩,向來沒有用大車往家裡拉過東西,這明明是坐地分贓了。」蕭銀龍思索至此,叫道:「老大爺,多打攪啦。」老頭說道:「你也好問,我也好說。」蕭銀龍一樂,又向老頭鞠了一躬,遂說道:「改日再見。」
  遂出了衚衕,仍然夠奔樹林而來,見了五位兄長,將適才所遇之事談了一遍。黃三太說道:「這位山西人實有來歷,明明此家是坐地分贓的巨寇了。」金頭虎說道:「亮傢伙拿賊吧。」蕭銀龍說道:「五哥,你又來了瘋勁啦,咱們管不著人家坐地分贓。咱們先在此處休息休息,候到二更來天,咱們暗探方成的宅院,若有老道師徒,必有桿棒、寶刀,那時節咱們再伸手拿賊。」三太道:「六弟說的有理,咱們先散開了,三位兩位的休息,別叫外人看見樹林子裡有人。」於是六位遂分散開了,將小包裹放在就地,靠著大樹休息。此時天光不過掌燈之時,眾人各自坐在小包裹上休息,閉目合睛養神,單等二更多天,夜探鐵戟將方成宅院。二更已過,銀龍將楊香五叫起,六位聚在一處,將大衣服俱都脫去,包了兩個包袱,蕭銀龍找了一棵枝葉茂盛的樹,掛在樹上,然後畫好暗跡。蕭銀龍叫道:「賈五哥!坐地分贓的賊,可都有幾年的苦工夫,咱們不知他手下窩藏多少大案賊,到方家集鐵戟方成的宅院,你可別大呼小叫。」
  賈明說道:「你們五個人保著我的駕,前頭三位,後頭兩位,我在當中。」銀龍說道:「五哥別玩笑,最好到了方成的宅院,你要多加謹慎。」語畢,六位站起身形,夠奔方家集而來。
  到了方成的住所,六位先進大衚衕,然後再進東邊小衚衕,繞到宅後上了房,躥房越脊,夠奔三道院,北房五間大廳,蓋的形式特別,大廳前六棵明柱,前出廊簷,後出廈子,當院一座天棚,天棚下一對大紗燈,昏暗不明,地下是三合土砸的,大廳裡面燈燭輝煌,點著五七盞蠟燈。六位在南配房瓦壟蔽住身軀,六位英雄仔細一看,大廳裡面擺著一桌酒席,北面坐著倆人,正北東邊上垂手,坐著的賊首老道七星真人,道冠向右邊挽著,身形歪坐著,可是偏右,腮幫子上貼著小膏藥。老道說道:「方寨主,貧道來到杭州,無有立足落腳之地,多蒙方寨主念綠林道的義氣,收留我師徒。貧道與你大師兄林士佩寨主,我們乃是至交,肩不離背,背不離肩,這幾年無一刻之離。
  像你大師兄,是南七省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英雄,由打天下群英會,被勝英師弟蔣伯芳打了一棍,立刻起一道紫嶺,貧道用碗接的血,蓮花湖總轄寨主給用匕首刀開的,當時你未在場,真叫人不忍卒視。群英會散後,令師兄投奔杭州碧霞山,勝英的羽黨又追到碧霞山,林寨主棍傷未愈,又被姓蔣的重棍打了一下,林寨主一怒,氣走了,如今三載之久,未與貧道晤面。
  我師徒逃在杭州府,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窮途暮景,蒙寨主不棄,收留我師徒。貧道所用的藥不多了;昨天擬尋找材料配一付藥,勝英又和他黨羽趕到杭州,昨天我正在辦事的時候,老勝英在院中喊叫,我與老勝英動手,被他將貧道的道冠削落,削傷頭上肉皮,又一鏢打在臀部,又一鏢將我右腿打傷。勝英的黨羽老的少的,我都認識,惟獨又添了一個矬子,我不認得,他一弩打了我的腮際。貧道帶傷逃走,矬子在後面緊緊跟隨,幸天不絕人,面前遇一道江汊子,貧道下水逃跑,才得脫險。勝英的餘黨甚眾,尋拿貧道,猶如壓沙求油,鑽木取火。我由勝英家中得了一口寶刀,我無以為報寨主天高地厚之恩,我將寶刀奉送於寨主,請寨主觀看。」寶劍在酒席筵前大眾觀看,惡道站起身形,去到大廳東暗間,三太等注目一看,正是聾啞仙師諸葛道爺的寶刀。老道由東暗間將寶劍取來,在大廳之內酒席簷前,一按繃簧,嘎叭一響,大廳之內,霞光萬道。此時老道是站立在東面,將寶劍遞與坐地分贓的鐵戟將方成道:「方施主,劍並不是勝英別,大廳前六棵明柱,前出廊簷,後出廈子,當院一座天棚,天棚下一對大紗燈,昏暗不明,地下是三合土砸的,大廳裡面燈燭輝煌,點著五七盞蠟燈。六位在南配房瓦壟蔽住身軀,六位英雄仔細一看,大廳裡面擺著一桌酒席,北面坐著倆人,正北東邊上垂手,坐著的賊首老道七星真人,道冠向右邊挽著,身形歪坐著,可是偏右,腮幫子上貼著小膏藥。老道說道:「方寨主,貧道來到杭州,無有立足落腳之地,多蒙方寨主念綠林道的義氣,收留我師徒。貧道與你大師兄林士佩寨主,我們乃是至交,肩不離背,背不離肩,這幾年無一刻之離。像你大師兄,是南七省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英雄,由打天下群英會,被勝英師弟蔣伯芳打了一棍,立刻起一道紫嶺,貧道用碗接的血,蓮花湖總轄寨主給用匕首刀開的,當時你未在場,真叫人不忍卒視。群英會散後,令師兄投奔杭州碧霞山,勝英的羽黨又追到碧霞山,林寨主棍傷未愈,又被姓蔣的重棍打了一下,林寨主一怒,氣走了,如今三載之久,未與貧道晤面。我師徒逃在杭州府,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窮途暮景,蒙寨主不棄,收留我師徒。貧道所用的藥不多了;昨天擬尋找材料配一付藥,勝英又和他黨羽趕到杭州,昨天我正在辦事的時候,老勝英在院中喊叫,我與老勝英動手,被他將貧道的道冠削落,削傷頭上肉皮,又一鏢打在臀部,又一鏢將我右腿打傷。勝英的黨羽老的少的,我都認識,惟獨又添了一個矬子,我不認得,他一弩打了我的腮際。貧道帶傷逃走,矬子在後面緊緊跟隨,幸天不絕人,面前遇一道江汊子,貧道下水逃跑,才得脫險。勝英的餘黨甚眾,尋拿貧道,猶如壓沙求油,鑽木取火。我由勝英家中得了一口寶刀,我無以為報寨主天高地厚之恩,我將寶刀奉送於寨主,請寨主觀看。」寶劍在酒席筵前大眾觀看,惡道站起身形,去到大廳東暗間,三太等注目一看,正是聾啞仙師諸葛道爺的寶刀。老道由東暗間將寶劍取來,在大廳之內酒席簷前,一按繃簧,嘎叭一響,大廳之內,霞光萬道。此時老道是站立在東面,將寶劍遞與坐地分贓的鐵戟將方成道:「方施主,劍並不是勝英之物,乃是他的師兄諸葛山真之物,此劍諸葛山真佩帶多年。」方成接過寶刃,用手指一敲,嗆啷啷帶出一種鋼音來。六位英雄注視方成,此人頭戴青緞色隨風倒壯帽,青縐綢大氅,青綢子短靠,紮綢英雄帶,背後十字絆,年在二十三四,身材五尺有餘,黑臉面,五官端正,黑中透亮。列位,人的俊美不一,並非白臉人就好看,有黑中透俊的。在他背後有一個兵刃架子,兵刃架子上插著一桿鑌鐵方天畫戟。蕭銀龍叫道:「黃三哥,這就是鐵戟將方成。」又看八仙桌西面坐著兩家賊寇,方成先遞與西面頭一位,說道:「呂賢弟,你先看看削金斷玉寶劍。」
  此人伸手接劍,六位小英雄在南房上觀看,此人身高七尺,面似紫羊肝,一臉疙疸,背後背著一對竹節鋼鞭,茶碗口粗細,將寶劍觀看一遍,說道:「無怪乎諸葛山真成名。」語畢,遂將寶刀遞與下首之人,叫道:「汪賢弟你看看。」此人面似熟蟹蓋,像貌兇惡非常,在背後插著一條渾鐵大棍,有小茶碗口粗細,黃三太等一看,這條棍比蔣五爺那條棍粗一半還多。此人又遞與那下首之賊,並不是別人,正是非處女即婦人,採花殺命萬惡滔天的惡賊張德壽。方成問道:「道友,老勝英的黨羽,本領高的都是什麼人?」老道說道:「無量佛!勝英的左膀右臂,就是聾啞仙師鐵牌道人諸葛山真,紅蓮羅漢弼昆長老。
  這一僧一道,無所不為,無惡不作。好花綠葉扶著,還有鎮三江蕭杰蕭三俠,九頭獅子孟鎧孟二俠。有兩棵台柱子,一條鐵棍打遍天下,姓蔣名伯芳;又有一個大腦袋是劍客,現在八十多歲啦,人稱鎮三山夏侯商元。還有兩個與綠林道為仇作對的弟兄二人,一個是歐陽天佐,一個歐陽天佑。前三年蕭金台盜萬壽燈,就是大蠻子所為,他弟兄慣講偷竊取有名的人物。前三年群英會他盜萬壽燈,那萬壽燈在鐵箱子之內,封皮封著,鎖頭鎖著,閔老寨主的徒弟在箱子蓋上坐著,不准用熏香蒙汗藥,這三間放萬壽燈的屋子,外邊銅鐵網罩著,屋中牆上有護牆板,窗戶有護窗青石板,青石板方磚鋪地,房頂上網下有金皮子鋼鑄的鈴鐺,網下金鈴鐺來響,屋中一切未動,窗戶未開,蠻子將燈盜出,鎮住天下的群雄。再說還有神刀將李剛、賈斌久、屠老大屠粲。跟勝英換命的人不可勝數,這些人都有驚人的本領。惟有幾個小孩子仗勢欺人,頭一個就是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並沒有多大本領,專仗勝英的名譽,欺壓綠林;還有一個瘦小枯乾損的不長肉啦,名叫小毛遂楊香五;有一個品貌俊美的小孩子,大概不是好人,名叫鳳凰張七張茂龍;又有一個紅旗李煜。最萬惡的短命鬼叫塞北觀音蕭銀龍,小冤家慣用短刀藥酒、蜜餞砒霜,他要向我們綠林道若是一笑,我們綠林道倒霉三年。前三年赴蕭金台之會,閔老寨主的徒弟趙仁、趙義都死在小冤家之手。太倉州的老朋友秦義龍,你沒見過面,你也有一個耳聞,這位老朋友也死在短命鬼的手裡啦。」金頭虎低聲叫道:「黃三哥,你們五個都被他罵了,就是不罵我。」
  此時就聽老道說道:「方爺,還有一個沒羞的孩子,家門無德,裝瘋賣傻,他要打仗,茶壺夜壺當兵刃。要在廟裡打仗,香爐簡直亂飛。」金頭虎一聽,低聲罵道:「好一個雜毛老道,你是我的孫子!你大罵,我小罵。」方成叫道:「道友,你不要客氣,你坦然在我這裡住著,勝英之黨羽別位我不認識,黃三太是浙江紹興府結義村的人,他的天倫,是大明家的守備,我先君是武學,他父與我父是同科,我小的時候,我們兩下裡還有來往。小兒黃三太家中就是有倆錢,仗賴老勝英欺,壓綠林道,小兒不來還算罷了,他要來到了,一打聽有鐵戟將方成,小兒就得魂飛魄散,小兒就得聞名喪膽!我叫小兒三太站著死,他不能坐著亡。方某也不是說句大話,這柄畫桿戟莫遇上敵手,三太小兒要來了,別說本寨主罵他掩耳盜鈴。」
  黃三太性情暴烈,同著五位拜兄弟,聽方成口口聲聲直罵黃三太,當著朋友,實在有一點吃不下去,三太不由的兩太陽冒火,七竅生煙!英雄忍耐不住,左手一扶陰陽瓦,站起身形,抖丹田一聲吶喊:「好一個坐地分贓小毛賊!不要暗地罵人,三太黃爺在此!」一縱身軀縱下南房,蕭銀龍伸手一把未曾揪住,黃三太已縱上南房,只見大廳裡面當時燈燭熄滅,就剩了外邊天棚下一桿大紗燈了。大廳的燈光一滅,顯著外面天棚下的紗燈就亮了,方成忙將大氅脫去,一提畫桿戟縱出大廳,眾群賊明亮亮的兵刃,隨後俱都縱出。方成叫道:「眾位朋友!誰可也不許動手,來個三十二十保鏢的,我自己捉。」工夫不見甚大,老道背定七口寶劍,懷抱寶刃;使鞭的賊人背定竹節鋼鞭,有茶碗口粗細;使混鐵棍之賊,手提混鐵大棍,茶碗口粗細;惡賊張德壽懷抱戥叉皮;伺候酒飯的,俱都是小賊,也各執七節鞭、手叉子、齊眉棍、單殼等,在廊簷下一站。方成一抖畫桿戟,叫道:「小兒黃三太!吃了熊心豹膽,你還要在聖人門前賣百家姓嗎?不如趁早來束手被擒!」借紗燈觀看黃三太,黃白臉面,古銅色壯帽,古銅色短靠,細腰窄背,雙肩抱攏,五官端正,明晃晃掌中一口樸刀,尖長背厚刃飛薄,夾鋼打造。方成的戟,一寸長,一寸強,顫戟奔三太咽喉便刺,黃三太見戟來的勢猛,三太向旁一閃,刀橫著由戟底下攔腰一刀,賊人的戟向下一砸黃三太的刀,黃三太閃身形抽刀,二人刀戟並舉,就見畫桿戟亞賽蛟龍出水,烏蟒翻身,三太的樸刀閃砍劈剁,纏頭裹腦。黃三太在鏢局子當了三年多掌櫃的,竭力研究武學,學的刀法精奇。南房上塞北觀音一看,方成的戟太重,恐怕黃三太有失,遂叫道:「楊香五!他既口出大言,咱們再下去一位。」楊香五道說:「我下去。」楊香五一飄身縱下南房,一聲吶喊:「小毛賊休要逞能,小毛遂楊香五來了!」
  楊香五身量矮小,跳起來就給方成一匕首刀,方成的戟向外一裹,此時黃三太的刀照方成肩頭便砍,方成是單戟向外繃雙刀,一條戟吞吐撒放,二位英雄不能取勝。張茂龍一抖亮銀錘,口中叫道:「毛賊方成休要逞能,鳳凰張七張茂龍在此!」方成獨戰三位,李煜又飄身下來,叫道:「賊人你是賢愚不分,李二爺來啦!」四位戰方成,方成並無懼色。金頭虎叫道:「蕭銀龍,你也該下去啦!」蕭銀龍說:「你呢?」賈明說道:「我不算數,群賊這時他們黽不能動手,一會兒可就都動手啦。那個使鐵棍的,我看見他,我就害怕,我是不敢上。」蕭銀龍一飄身也縱下南房,口中叫道:「方成毛賊!你是賢愚不分,助紂為虐。少爺蕭銀龍在此!」亮雙筆撲奔近前。方成雖然梟勇,五位英雄的武學也不弱,一條戟左右盤旋,獨戰弟兄五位。戟乃百兵之祖,方成這條戟蛟龍出水、烏蟒翻身,雖然五位拿不住他,他也贏不了這五位。單戟橫欄豎架,工夫不大,黑臉面熱汗直流。正在激戰之間,惡道抱著寶刃,念無量佛:「黃三太是勝英的眼,勝英在杭州呢。蓮花峪、蕭金台、蕭玉台、杭州的碧霞山,全都被勝英打破,方施主你我走吧。」方成聞聽惡道之言,畫桿戟一晃,眾英雄向兩旁一閃,方成縱出圈子向東北一拐,出月亮門,前頭惡道,後頭方成。三太叫道:「眾弟兄,追!」蕭銀龍叫道:「黃三哥!他這一走,未必非計。廊簷下二十多位賊人,俱都沒動手呢。」黃三太說道:「賊人抱著寶刀逃走,分明是龍潭虎穴,也得追下去。」銀龍說:「要追賊人,咱倆在前,香五、茂龍、李煜在後,可要跟緊了。」
  五位英雄這才向下追趕,方追出月亮門,賊人向北去,六尺寬闊石鋪地的甬路,用腳一踩,紋絲不動,由南向北追去,就見惡道與方成俱都轉入綠陰陰翠竹林內。五位追到離翠竹林切近,就聽翠竹林內梆梆一陣梆子響,那翠竹林裡面有條小道,由翠竹林闖出來十二位人來,東邊一排六位,西邊一排六位,前邊三個人抱著弩匣,後邊三個人掌中搭箭,六尺寬的江石子甬路,東西兩旁俱都是三合土砸的板平的便道,梆子一響,亂弩亂箭齊發。由正北向南的時候,淨走的是六尺寬的江石子甬路,六位英雄探方成的宅院,就是金頭虎有金鍾罩,他並沒下來追。銀龍叫道:「黃三哥!咱們倆向西縱,後邊的向東縱。」蕭銀龍頭一位縱上便道,向下一沉,腳尖一較勁更向下沉,黃三太再縱上便道,兩個人分量重,向下沉得更快。蕭銀龍叫道:「黃三哥,扔傢伙!二人各把傢伙一拋,一攏自己腿腕子,元寶式墜落陷坑。坑有一丈三四尺深,坑底下鋪的石灰,二人下去一砸石灰,俱各迷了眼睛。東邊的楊香五、張茂龍、李煜,也落於坑中。陷坑做得精巧,別說是黑夜,就是白天也看不出來。老道叫道:「方爺你看看,這夠多省事!快叫弓箭手用大桿子向上搭。」弓弩手取過了鉤桿子搭上來。老道說道:「眾位辛苦點,不用找扛子啦,每位扛一個就行啦。」弓弩手將五位扛起來,一個人拿著五位的傢伙,夠奔大廳。來到天棚下,將五位橫躺豎臥,向地下一拋,老道與弓弩手將五個人身上俱都搜,了,又將五位頭巾絹帕撤去,火折、火扇子、飛抓暗器俱都取下來。白天金頭虎要打進宅院之時,有人出來看見五個人了,遂回奔本院告訴了老道七星真人與鐵戟將方成,老道聞聽說道:「這五個我都認得,乃是無能之輩,他們今夜必來,貧道略施小計,叫他們這五個小冤家,一個也走不了。」賈明在前,五個人在後頭擁著,出來的那個賊人,未曾看見金頭虎,故此報告的是五位。老道與方成計議妥善,夜晚擺酒取出寶刀,叫大伙觀看,方成口口聲聲單罵黃三太,為的是將三太等激下來,好擒他們。老道抱著寶劍一跑,蕭銀龍知道是計,黃三太也明明知道是計,無奈千山萬水來到杭州,尋找的是惡道與寶劍,今見了寶刀,眼看著惡道欲走,豈能捨得了呢?
  這五位中了計,搭到前院天棚下,將身上東西俱都搜清,惡道向方成說道:「方寨主,這五個人你打算怎麼處置?」方成說道:「我這個宅院子向來沒傷過人命,弟兄們做買賣俱都是出去五十里之外,咱們將這五個抬到遠處,一刀一個。」老道說道:「勝英現在杭州,這五個人倘若走一個,被勝英知曉,你想想你這座宅院,比碧霞山、蓮花峪、蕭金台如何?倘若往外面抬這幾個,再被勝英餘黨瞥見,你這座宅院,是片瓦不能留。」方成聞聽,說道:「依道爺之見,打算如何?」老道說道:「我意欲將這五個人,在大廳前明柱上一綁,俱都開膛摘心,我們重整杯盤。我現在帶傷幾處,流了不少的血液,中氣大虧,那有錢之家服補益之藥,多用參茸,殊不知人心這種東西,比什麼補劑都力大,人參鹿茸的火最大不過。方成一聽惡道之言,有點耳軟心活,遂說道:「全憑道爺辦理。」惡道說道:「這是勝英得意門生,先將三太捆在明柱之上。」毛賊將三太捆好,大廳前六棵明柱,將三太捆在東邊第一棵明柱之上,第二棵明柱是楊香五,第三棵明柱蕭銀龍,第四棵明柱張茂龍,第五棵明柱李煜,惡道俱都將眾人發髻分開,拴在上邊,兩條腿用繩捆在下邊,旁邊是眾人的衣帽拋了一地。惡道將眾人捆在明柱之上,口念無量佛:「你們來了五個,這是六棵明柱。」
  賈明在房上,伸出大拇指來放在嘴裡含著,心中暗道:「小子,這還有一位呢。」不表金頭虎未敢下來,倖免於難;單說惡道派人預備淨水盆一個,大水桶兩個,一把牛耳尖刀,惡道手執牛耳尖刀,來到三太近前,念了一聲無量佛:「三太小兒,你也有今日嗎?」正在此時,過來一個賊人,名叫李二橫子,說道:「道爺,這點小事,還用你老人家動手?交給我吧?」惡道聞聽,說道:「貧道這兩日精神不足,力氣虧損,貧道這是嚇唬嚇唬小兒三太。」黃三太厲聲說道:「古城村沒將你活埋了,叫你多活幾日。黃三爺豈俱死哉,你是報應還沒來到呢,你還不定怎死呢。摘心開膛,任爾所為,何必嚇唬?」李二橫子接過刀來,王老二在旁邊提著油布給李二橫子擋著前身,為的是血跡不濺在身上。惡道在旁,告訴李二橫子開腔摘心之法:「將心摘下之時,將心放在涼水盆中,將心浸白了,切成薄片,預備蔥薑蒜花椒大料,蔥要切的一寸來長,多加香油煎炒,再防備人心向外跳,活人心切成片也向鍋外跳。」惡道在一旁滔滔不斷,指示做人心湯之法。李二橫子、王老二二人,將一切東西預備齊整,涼水盆端到黃三太跟前,李二橫子手執鋼刀,王老二手拿小鉤子、小剪子,李二橫子左手點著三太的胸口窩,右手的刀照定三太肚臍下,就聽噗的一聲,死屍翻身栽倒,不知黃三太性命如何,群賊一陣大嘩。列位,黃三太在明柱上捆著,何以翻身栽倒呢?原來李二橫正要下手的時候,沒防備東房上還有一個討厭鬼金頭虎賈明呢,賈明在東房上揭下兩塊磚來,取出腰間的飛抓,將絨繩割一二尺長一塊,十字花兒將磚捆在一處,李二橫子方要向三太肚臍上紮的時候,金頭虎掄起磚來,照定李二橫子太陽穴砸去,這一磚不偏不倚,正打在李二橫子太陽穴之上,只見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死屍翻身栽倒塵埃。拋磚這宗工夫,乃是傻小子慣技,自幼兒專學拋磚扔瓦,真比打鏢都准。這一磚救了黃三太一條性命。群賊一陣大嘩。方成問道:「什麼人?」金頭虎在房上答道:「我!小子。」
  趙老道叫道:「方寨主!我沒說在後頭,你看怎樣?」方成說道:「拋磚砍瓦之輩,還有什麼本領?待我拿他了。」說著將大衣脫下,手提鑌鐵戟,來到天棚下。金頭虎方才看見方成戰三太等,金頭虎知道方成的武學高強,金頭虎比猴還靈,心中暗說:「我一跑,他們不能殺我這五位弟兄,這是他們作賊的規矩。」方成奔東廳房而來,金頭虎躥房越脊向北而逃,逃在方成院後,有一道橫牆,一丈來高,金頭虎縱身子上了大牆,向牆外一看,是一片青草蘆葦,深可沒人,一望無際,金頭虎跳下大牆,進了葦塘,趴在裡面,連大氣都不出。方成跟蹤縱在大牆上,舉目眺望,傻英雄蹤影皆無,方成明知是進了葦塘啦,方成心中憤恨,知道是葦塘裡面磚頭瓦塊很多。這是一片旱葦塘,這塊葦塘二里來的地,是方家公眾的,這家三分,那家五分,共合是二里來地長,有江洋大盜給方成出主意,由大廳挖下地道,通連旱葦塘於,在旱葦塘子之內,放了些茶碗大的磚頭石塊,這本是有作用的,方成是江洋大盜,防患未然起見,倘若破了案,不是官人的敵手,由地道跑人葦塘,裡面磚石瓦塊,為的是打敵人的,這一來不要緊,給賈明預備啦。賈明跑到葦塘裡面,塘下一摸,完全是飯碗大的石塊兒,大聲都不敢出,拿起兩塊石頭來,在裡面淨等賊人追進來,他好拋石頭。方成兩條腿騎在大牆上向葦塘中觀看,明知道金頭虎進了葦塘子啦,他不敢進去,方才賈明砸李二橫子,方成看得明白,磚拋得太准啦,倘若進去,必被人家暗算。方成騎在牆上喊道:「拋磚砍瓦,鑽葦塘子,不算英雄好漢;是好漢你出來,與方某戰上幾百合!」賈明在葦塘之中,心中暗道:「我不是你的敵手。」方成見敵人不出來,遂又說道:「方某饒爾不死,我去也。」金頭虎在葦塘之中看得真切,方成下了大牆,金頭虎自說道:「我是屈死鬼,我跟上你啦。」金頭虎由葦塘裡面出來,又來到三道大院,蔽在東廂房後坡。惡道問方寨主道:「可曾將敵人拿住?」方成說道:「此人沒有品格,進入葦塘啦。」老道說道:「此人沒品行,先將這五位開完膛,然後拿他。大肚子,羅圈腿,跑不了他。」方成說:「全憑道爺處治。」
  老道問道:「哪位動手?」別人都不敢言語,王老二自告奮勇,叫道:「道爺,我辦此事!」拿起刀來,將油布圍在下身,方要下手,就聽東廂房上有人說話:「小子,磚又下去啦!」王老二拋刃喊道:「我不開膛啦!」方成聞聽,不由得大怒,說道:「本寨主饒爾不死,你三番五次攪鬧。」說著話又將大衣脫下,一抖畫桿戟,縱上東廂房,金頭虎是輕車熟路,躥房越脊,仍然夠奔那片旱葦塘而去。方成騎著大牆,說道:「你無品格,方某去也。」金頭虎說道:「我還跟著你。」方成來到大廳,叫道:「道友!我雖然在綠林道年淺,常聽有人講究,若是三個拿著兩個,無論如何,不能殺害,必須全拿著一塊殺。這五個不能殺啦,必須將那人捉住,一同殺害,那才算不違綠林道的親友呢。」老道說道:「方爺言之有理。捉拿此人不難,此人羅圈腿,大肚子,跑得不快,四面將他圍住,方爺你本領高強,你在東面,貧道把住北面,雙鞭將呂爺把住南面,鐵棍將汪爺把住西面。拿住他不能開膛,先破了他的金鍾罩,挖他的眼睛,斷去他的十指,一片一片刺他的肉。這東西最可恨不過,綠林道的朋友,不知道他害了多少。」
  金頭虎在東廂房上聽得真切,心中暗道:「四面圍住我,我受不了,我先跑吧。」躥房越脊,原路夠奔葦塘。背後並沒有人追他,順著大牆有一條小道,向東跑去,前面有一片樹林子,賈明進了樹林子,坐在就地,喘息了半天,定了定神一看,原來是宦家墳地,站起身子,來回地踱來踱去,自己心中思索:「黃三太等俱都被賊人拿住,我們是磕頭弟兄,又是老交情,若是我獨自逃走回到家中,我父親要問我外面的事情,我若說了實話,我們六個人乃是一同出來的,他們五個人被人家拿住,俱都殺啦,單獨我一人回家去,我的天倫焉能饒我?要是不家去,見了我和尚師傅與勝三大爺,這件事完全說不出去。」金頭虎思索至此,自己一晃沖天杵,自說道:「此事總得報仇。」
  又一想:「打不過人家,若要將我捉住,也是一塊兒開膛挨刀。」金頭虎在墳地內自己來回尋思,萬緒縈懷,忽然想起家來,不由的一陣酸心,不覺潸然淚下。倘若真回方家集與賊人動手,必然被人家拿住,絕無生理。賈明將牙一咬,自言自語道:「父母的遺體,豈容賊人碎屍萬段?倒不若自己行了拙志,落一個屍體完全。」抬頭向東北一看,一道大河,離墳地不遠,賈明說道:「倒不如跳河,落一個整屍吧。」方要去投河,自己一想:我會水,跳下去我要是不喝水,還不能就死;要不然撞死在樹上吧,我有油錘冠頂的工夫,刀剁斧砍都不怕,撞暈了就不撞啦。有什麼高人,能給我出一個好主意,死得又舒服,又落整屍首,又沒有這麼一個人。有了有了,莫若上吊吧,只要弔在樹上,再想摘套,胳膊也抬不起啦。賈明將心一橫,摸出來飛抓絨繩,尋找歪脖樹,找了半天也沒有,連一棵歪脖樹都找不著。「得啦,就這棵小樹吧。」一抖絨繩搭在樹枝之上,係好了套兒,自己拉了拉說道:「真結實,行啦。」面對小樹說道:「你就是我的孝子賢孫。」賈明死志一生,叫了一聲:「娘啊!見不著啦。爹呀!見不著啦。兄弟妹妹,永遠不能見了。黃三哥,你們死活,我還不知,我先走一步吧,咱們弟兄生也在一處,死也在一處,鬼門關上相逢見面吧。」賈明語至此淚如雨下,頸子向套裡一伸。
  正在此時,忽聽背後有人叫道:「明兒!就是這樣能耐?專會上吊呀?」金頭虎一抬頭,說道:「我可沒上吊,都知道我好玩笑。」用手一抹眼淚道:「是哪位呀?」一看此人掌中一條白素素的盤龍棍,賈明不由的喜出望外,說道:「五叔哇!」蔣五爺答道:「正是蔣伯芳。」金頭虎歡喜的不知東南西北了,說道:「真是傻小子有造化,五叔你打哪兒來呀?」蔣五爺說道:「頭一撥勝三哥,第二撥你們六位,第三撥就是我。由莫州起身,沿路之上,庵觀寺院,找尋惡道師徒,及勝三哥你們小弟兄六位,直至杭州府我並未見著一個人影兒。一天晚晌住在小王村,一個單間屋子,原來是一個小店,我獨自一人悶悶不樂,早早安眠,朦朧之際,忽聽敲門的聲音不大,我是和衣而臥,提棍出來,並無一人,我回到屋中仍然安眠,方入夢鄉,又有拍門的聲音,我又提棍而出,仍不見人,我縱身形上屋向四外一看,有一道黑影,奔此方而來,腳程很快,跟至此處,那道黑影蹤影不見,正遇你在此痛哭。」賈明叫道:「蔣五叔,你不知道我好玩笑嗎?拍門是我,頭一回你出來,我就向這兒跑,你沒追,第二回你才追我,我將你引到這兒來啦。」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