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二節

  跑堂的說道:「方才你上房的時候,我一失神,那麼一害怕,大海碗摔了四個,菜也灑啦。」勝爺說道:「不要緊,損壞什麼我給什麼錢。」說著話,勝爺由兜囊中取出十幾兩銀子來,遂說道:「這桌酒席,並沒有動了多少,你們若是再賣錢是不行啦,你們願自己吃,願意送給人,隨你們便。」
  勝爺將銀子放在桌上,披上大衣,提起小包裹,出了酒樓向西而去,心中暗想:「怎麼我就想不起來這個人呢?要說是冤家,他為何在茶鋪裡救我?」信步而行,走到一個大寺院前,心中仍是翻來覆去,就是想不起來那個老者倒是何人。舉目一看,大寺前圍繞著一圈子人,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
  勝爺走到切近,叫道:「眾位借光!」一來老英雄那大年紀,二則說話和氣,勝爺走到裡面一看,又出了一宗岔事,地下鋪著一張棉紙,有一少婦在一旁跪著,雖衣服甚舊,然而乾淨,頭上烏雲,挽著一個鬏,羞慚慚的在那裡跪著,彎彎蛾眉含愁悶,淡談秋波眼淚汪。旁邊站著一位老者,莊稼人打扮,手中拿著一串老錢,有六百來錢。再看棉紙上寫著核桃大的字跡,勝爺一看,就知道是教書的老先生所寫,筆跡還真挺秀,正楷一筆不苟,上面寫的是:「叩懇四方仁人君子,大德爺台:今有小婦人劉門王氏,皆因拙夫以泥水活為生,給大戶人家修補樓房,高處失腳,雙足摔傷。大戶人家慈悲,周濟白銀五十兩,坐食山空,現銀兩業已用盡,拙夫雙足尚未痊癒;小婦人婆母急中生疾,臥牀不起,病勢甚重,小婦人一家三口,貧如水洗,無隔宿之糧。萬分無奈,出頭露面,叩求大德爺台,施以資助,周濟三文五文,我一家三口死而再生,感恩匪淺。小婦人劉門王氏叩求。」勝爺仔細一看,這位婦人穩重端莊,鄉下婦人,老誠溢於表外,並不像招搖撞騙之類,打動勝爺惻隱之心。勝爺心中說道:「誰家這樣的媳婦,家中真正是有德。」勝爺想起來與那老者方才吃飯,並未吃好,還花了十幾兩銀子,思索至此,遂對老者說道:「鄉下老兄,你們這是什麼事呀?」那老頭說道:「你看地下那張紙上有字,便是這位苦命婦人的遭遇。」勝爺說道:「我不認識字。」那老者說道:「老爺子,你有所不知,我們在西南鄉小劉村住,村中劉姓甚多,我有一當族姪子,是個瓦匠,叫劉三,手藝甚好,就是好喝酒,瓦匠每天是三百錢的工錢,他並不養家,家中生活,全仗我這姪婦十指養活婆母。劉三子與大戶人家修理樓房,高處失腳,雙足受傷,不能工作,那大戶人家給了五十兩銀子為養傷費。連抓藥請先生,把那五十兩銀子就花完啦,雙足仍舊未愈。劉三之老娘一著急,也病啦,現在臥牀不起,家無隔宿之糧。小老兒自顧不暇,有心無力,不能周濟,我姪婦欲求仁德君子資助,小老兒亦有小恙在身,不能作莊稼活,在家中也是閒著,所以同他出來,為的是有個老人兒跟著。」勝爺說道:「像這樣賢德的婦人,為丈夫與婆母之病出來求助,真是難得。我看你們只求助了幾百錢,夠養病的還是夠吃藥呢?再說年輕輕的人,在大街之上出頭露面,也教眾人觀之不雅。」老英雄說著話,由兜囊中取出兩錠銀子,共有二十多兩,遂叫道:「老兄,你將此銀與這位賢德的少婦拿到家中,請先生抓藥養病。」鄉下老人忠厚老誠,一看勝爺拿出來那些銀子,他倒不敢收啦,叫道:「老爺子,你要腰間有零錢,賞給三十文五十文的,小老兒不敢收這許多的銀子。」勝爺向道:「老兄為何不敢收呢?」老者說道:「老爺子,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這個姪子性情乖僻,你老人家給這些銀子,我拿到他家中去,劉三若是一多想,說出不通情理之言,小老兒虧負仁人君子之苦心了,是以小老兒不敢接受。」勝爺說道:「劉老兄長之言差矣,我今天腰間銀子帶少啦,我若是帶的多,就是百八十兩,我也不惜。劉兄請看,在下久而久之,七十餘歲之人了,我若有女兒,比這位賢德的劉少婦歲數都大了。國家之道,誰家無有妻子老婆孩兒?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又何嫌之有?請老兄收下吧,不必推辭。」劉老者一看勝爺春秋鼎盛,白髮銀髯,面帶一團慈善,遂將銀子接過,說道:「姪婦,此銀是這位大德的老爺子所賜,周濟你的丈夫與你婆母養病之資。這是兩錠,你看好了,倘若你丈夫足傷與你婆母之病痊癒,都是這位老恩公之大德。」這位少婦抬起頭來,一看勝爺春秋鼎盛,銀髯飄灑胸前,少婦對著勝爺深深道了一個萬福。勝爺一閃身軀,叫道:「劉老兄,就請與姪婦回家去吧。」語畢,轉身形就走,劉老者趕奔近前,一伸手揪住勝爺,說道:「大德恩公,老爺子貴姓高名?」勝爺說道:「劉老兄,大丈夫施恩不望報。」
  劉老者說道:「老恩公,你要不說名姓,此銀子小老兒不敢收。」
  勝爺說道:「我乃無名氏。」鄉下老人有點耳聾,以為勝爺是姓吳名明石呢,遂對少婦說道:「你要切記,這位老恩公姓吳名叫明石。」勝爺轉身就走,出離人群之中,有一人迎頭擋住勝爺,仰手一指勝爺說道:「你這個老頭,有點人老心不老,良心不正。他們這伙子並不是好人,什麼折腿啦,婆母急症啦,老頭是小媳婦的叔叔,全都沒有一檔子事。你是看上小媳婦啦?你看著好似很容易的,你要是一動手,就是吵子。你要好逛,言語一聲,我領著你逛逛杭州,班子下處有的是,上中下分為三等,有錢逛好的,錢少逛中等的,再錢少下等的,你別看賤,人的長像比這個小媳婦好的多的有的是。我再告訴你一段新聞,昨天有一個北方人,來到杭州辦綢緞來啦,也是在這個廟前頭,這個老頭子領著小媳婦,跪在那裡,假裝哭泣,鼻涕哈啦子流了一地,說的那種苦楚,比黃連都苦。那位買賣人動了惻隱之心啦,由腰間掏出二兩多的一塊銀子,就給了小媳婦了。那女子剛將銀子接過去,立刻過來幾個小伙子,一把將這個買賣人揪住,說:「你年輕輕的男子,為什麼給人家小媳婦好幾兩銀子?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定是沒安好良心,看上人家女人了。你是認打認罰吧?」這個買賣人又是外來客怕事,哪受過他們這群土棍威嚇?那個買賣人當時就哆嗦了。歸根還是店裡掌櫃的給出頭了的事,罰了買賣人三十兩銀子作為罷論。連罰的銀子帶先給的銀子,他們離開地方均分去啦。聽說那位買賣人心裡頭一窩心,在店裡還得了一場夾氣傷寒,幾乎將命喪在杭州,你說夠多冤哪?他們這群人比強盜都厲害,旁邊幫著說好話的都是念語子,是同伙之人。你這個老東西橫豎要倒霉。」
  這小子攔住了勝爺,就如同念家譜一般的那麼熟,對著勝爺滔滔不斷地說了這一套。勝爺方才被矬老者耍戲了半天,在五賢樓裡白花了十幾兩銀子,連飯都沒算吃好,鬧了一肚子氣,這小子當著眾人又說勝爺人老心不老,莫安著好良心,勝爺不由的怒從心頭起,氣兒不打一處來。舉目一看這小子,身穿一身紫,紫花布褂子,紫花布褲子,紫花布抓地虎快靴,紫花布絹帕繃頭,手中舉著一個紫花虎不拉,虎不拉就是鳥名。一臉怪肉橫生,兩隻賊眼,說話咬牙弄眼。勝爺一氣,一伸手照定這小子當胸就是一掌,紫花虎不拉架子也打折啦,鳥兒也死啦,這小子向後退了好幾步,鬧了一個筋斗。爬起來,死虎不拉也不要了,開腿就跑,臨行時說了一句:「大力神哪?」連頭兒也沒回,奔東北跑下去啦。
  不表這小子逃跑,單表勝爺自己越想越生氣,心中暗道:「這小子賊眉鼠眼,說話論套兒的,一定不是好人。但是他說這群是騙子手,現時的年月,人心不古,詐術百出,果然是騙子也未可知。方才那小子說那位辦綢緞的為行善花了二兩多銀子,翻回來又被訛一下,又訛去三十多兩,鬧了一場大病。想那買賣之人他是怕事,我倒不怕這個,就算真是騙子,騙了我二十多兩銀子倒不算什麼,也窮不了我。倘或再有讀書的少年,正式的商人,再遇上他們這群,買賣人饒上被了騙,事被東家掌櫃的知道了,決不能實地調查,必至竟以莫須有之事,連事都得散了;少年遇上這宗事,回到家中必得受家長處罰。我倒要追下這老者與少婦去,看這位老者與少婦回到劉家墳地。」
  這是方才老者對勝爺說的,這位少婦住劉家墳地。那劉家墳乃是大戶財主之墳,因為自己沒有房子,住財主墳地的房子,所以勝爺知道少婦住劉家墳地,老者住村內。勝爺此時的思索是老者將少婦送到劉家墳地,老者回家,少婦家中丈夫足傷不能起牀,婆母年邁病在牀上,只有這位婦人能以動作,雖然離村子不遠,也是開窪的地方。倘若這小子不是好人,見財起意,夜晚去到劉家墳地,偷盜搶奪,劉三不能動轉。他的婆母年邁染病在牀,窮人好容易得了二十多兩銀子,必然不給他。狠心賊,不得到他銀子是非出人命不可。要那麼一來,我這不是救人哪,反害了好人啦。再者方才我看那少婦穩重端莊,滿面愁容,長得雖然俊俏,儀表毫無邪昧之形,窮得穿衣服破得補丁上都是補丁,連一個泥點兒都沒有,可見是勤儉之人。那老者誠實溢於言表,毫無詐騙之形。一來是看其究竟是否騙子,二來是為防惡人暗算,反害了少婦一家三口。勝爺想到此處,自己打了一個唉聲,叫道:「勝英,勝英!你今年七十一歲了。風燭殘年,花上之露,有今日沒有明日的人了,此次南來本為的捉拿惡賊,為師兄尋找寶劍桿棒,自己的事情連一點頭緒都沒有,怎麼又管上別人的閒事?」老英雄思索至自己的為難事,不由一陣發怔。想了多時,自己對自己道:「誰叫我趕上這宗事呢?昔者諸葛武侯保阿鬥有一句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勝英為民間興利除害,做事自有天知。也就應了那一句話啦: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無論如何,這回事我也得看個究竟。」
  勝爺此時心中萬緒縈懷,又是自己的事,又是人家的事,又是矬老者奚落的事,真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英雄一頓足,追趕老者與少婦而去。
  那老者與少婦自從勝爺給了銀子,少婦站起身來,爺倆離了廟滇前,夠奔小劉村而來。方走出不到半里來地,勝爺已經隨後趕上。爺兒倆正走到道旁一棵大樹下,那少婦叫道:「叔叔!我實在累了,不能行走啦。」老頭子一看,少婦累的汗濕粉面,叫道:「姪婦!咱權且在此樹下歇息歇息,然後再走不遲,天氣尚早。」勝爺此時離著不甚遠,說話的聲音隱隱的也聽見了,就見爺兒倆席地坐在大樹之下,老頭子說道:「姪媳婦,這是你的好心感動出了這位大善人,這銀子還在我腰裡呢。」說著話,由腰間取出來,用方才鋪在地下的那塊棉紙包著,打開了包兒叫道:「姪婦,你看這是兩錠銀子,此外還有二百餘錢,你帶在腰間吧。回到家中好好侍奉你的婆母與你的丈夫,回頭抓藥請先生,叫你兄弟去給你幫忙。」兄弟乃是那劉老頭之子。勝爺一看,這老者與少婦確是好人,遂在後跟蹤隨到劉家墳地。那老者並未進墳地,將少婦送至門口,就回家去了。勝爺見婦人進了院中,緊閉柴扉,此時勝爺就聽墳南樹林之內有腳步聲音,勝爺遂隱在樹後,一看正是那架虎不拉的,原來踩道來啦。勝爺心中暗說:「多虧我跟隨下來看看,我要是不隨下來,今夜晚間劉家這三口,必然喪在惡賊之手。勝爺遂由原路而歸,仍然夠奔錢塘門外鄒四店而來。勝爺返回來之時,日已平西,鄒四說道:「勝三爺,你由清晨出外繞彎,怎麼日到平西才回來?」勝爺說道:「你還不知道嗎?我朋友是很多的,我若是三更不回來,也不用等候我。」鄒四唯唯而退。
  勝爺自己在屋中喝了會兒茶,將兵刃暗器帶好,收拾緊襯利便,天色方到掌燈的時候,勝爺遂出了店房,夠奔劉家墳地而來。
  勝爺白天來過一次啦,輕車熟路,工夫不大,來到劉家墳地,縱身軀上房,由前坡下來。一看是西房三間,南屋有燈燭之光,勝爺心想打破窗櫺紙向裡觀看,又恐怕失了一世俠義身份。勝爺正在院中來回尋思,就聽屋中有男子的聲音,叫道:「老娘啊,最狠不過婦人心。仙鶴頂上紅,黃蜂尾上針。兩般皆是毒,最毒婦人心。但有生人處,不把婦人留。賤人出去多半天,回來拿了二十多兩銀子,他又年青,長得又俊,我當一輩子瓦匠也沒人白給二十兩銀子。」又聽向婦人說道:「你是欺我不能動轉,我要能起得來,我就要爬起來剁三刀。明天叫拾糞的將我們小劉村的當族請來幾位,我是不會寫字,我就按上手印腳印,就算是將你休啦,你就此另行改嫁。別看我母子俱都臥病在牀,我們小劉村當門族戶還不少呢,誰也不能看著我們娘兒倆餓死。」男子語至此,就聽那女子開言說道:「你不用口出不遜,錢是一位白鬍子老頭給的,劉大叔給接過來的。大叔問人家那位老者的名姓,人家說姓吳叫明石。」又聽男子說道:「娘啊,你聽見了沒有?叫無名氏。豈有此理?我管教妻子請別人作甚?請來一問,當然人家是順情說好話,白鬍子老頭給的。我請問人家幹什麼?我若是當時起得來,我就拿刀剁你。此時我不能起來,我就休了你就算完啦。」又聽老婦人說道:「劉三呀,你別渾攪啦,人的品格是憑素行,我那賢德的兒婦穩重老誠。娶了好幾年啦,幾時有過一點不好?你不許血口噴人,我的病才好一點,你別叫我生氣啦。劉三呀,再說你作瓦匠活,每天賺的錢,你不是喝酒就是鬥紙牌,你不養活為娘啊。全仗我那賢德的媳婦,十指慇懃,養活為娘啊。」勝爺在外面一聽,暗暗歎了一口氣,心中說道:「我憐他貧寒,給他二十多兩銀子,本是成全他一家三口,不想劉三錯疑啦,生生要休了他的妻子,我這就叫生生打開鴛鴦伴,活活拆散連理枝。」
  此時就聽籬牆外有人叫道:「劉三!劉三!昨天你妻子在杭州城裡廟前直哭,說是你母病啦,你作瓦匠活跌傷雙足。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將我三年的積蓄俱都給了你妻子。可是遞給那位老者手中,叫你妻子拿回家來,好調養你母子之病,我那兩錠大塊的銀子,為的救你們劉家滿門的性命。我給銀子的時候,講好了的,叫我在樹林子裡等著,銀子拿來家啦,怎麼捨不得人啦?等了半天,連個人影都沒有。」勝爺一聽不像人話,遂將身軀隱藏一邊。外面那小子說完了話,一腳踹落籬門,進到院內,又一腳踹開外屋門,勝爺見賊人進了外屋,這才將南屋的窗戶紙濕破,向屋中觀看。真是一個男子白布纏著雙足,在炕上倒著;還有一個老太也倒在炕上,面帶病容;少婦站在就地,手托香腮,面有淚痕。此時就見那賊已進屋中,借著燈光一看,正是白天架虎不拉穿紫花布的惡少,來到屋中叫道:「劉三!這不是你媳婦嗎?當著你的面兒,咱們說說。白天他在廟前接了我的兩錠銀子,言說叫你母子養病,他夜晚在房後樹林等候我,同我回家過日子去。我作小買賣,好容易積蓄那麼點銀子,為什麼受了我的銀子,失了信用呢?」少婦向那人說道:「你分明是強盜,前來蒙事。誰要了你的銀子啦?銀子是白鬍子老頭兒給的。」惡賊用手一指劉三說道:「你也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沒有棗,樹我還打三桿子呢。要了我的銀子,不跟我過日子去啦?爽性我叫你們娘兒倆個都涼快去吧,省得受罪。」語畢,由腰間取出匕首刀對著老婦人道:「你這個老婆,這大年歲還活個什麼勁?早死早脫生。」老婦人聞聽賊子之言,一指少婦說道:「下賤的婦人,果然真有此事。你害了我不要緊,你害了我的兒子,絕了我劉門香煙。誰叫你上外面去找漢子去啦?」此時惡賊匕首刀直奔老婆紮去,少婦伸手相攔說道:「賊人!你要殺人先將我殺了,別殺我的婆母。」賊人一笑說道:「都殺了也不能殺你,咱們小兩口還過日子去呢。」一推少婦,匕首刀奔老婆紮去。就聽噗的一聲。勝爺在窗外看惡賊這種情形,痛恨異常,拿出一隻金鏢來,照定惡賊的曲尺打去,就聽得噗的一聲,穿皮鏢打透了,鮮血淋漓。賊人疼痛難忍,甩手向後倒退了兩步,退到屋門口,勝爺此時進了明間,正趕上賊人向後退,一伸手抓住賊人頭髮,用了個鳳凰尋巢,將賊人由屋中拉出挾在腋下。一家三口吃一大驚!老太太問道:「三兒呀,你看明間屋,白糊糊是什麼?」劉三說道:「娘啊,我沒看真切,好像一縷紙條。」老婆又問媳婦,少婦說也沒看見是什麼。勝三爺在院中咳嗽一聲,說道:「劉三一家老少不要驚疑,吾神非別,乃夜遊神是也。今日土地對我言講,有劉王氏侍姑至孝,今在大街前哭泣,哀求仁人君子資助,驚動了一位白鬍子老者,給了兩錠銀子,白銀二十餘兩。今夜晚間有圖財害命的惡賊要害你一家老少,奪取白銀。吾神焉能容得?有心將此賊殺在你們院中,明日若被官府知曉,此乃人命關天,吾神將他挾在大路陽關去殺。劉三之母好訓教你不孝之子!劉三,你賢妻乃是三從四德之女,夫妻要相敬相愛,劉王氏不可歇了心,從此益當孝敬婆母。如不聽吾神之言,明日夜晚取你一家三口之命。吾神走也!」
  勝爺挾著賊人出了院子,劉家墳南東西的大道,勝爺到了大道旁一抬胳膊,將賊人放在地上。賊人抬頭一看,乃是白鬍子老者,遂說道:「老爺子,我們實不容易,好幾年存了二十多兩銀子。那婦人在廟前說誰要給他十兩二十兩銀子,他說跟誰過日子。」勝爺聞聽,心裡頭氣兒就大啦,向賊人唾了一口:「呸!你再細看看我是何人?」語畢,由腰間取出火折子,晃燃著,惡賊一看,正是白天那位老頭,錢是人家給的。惡賊跪倒懇求,叫道:「老爺子饒命吧!」勝爺將火折交於左手,握魚鱗紫金刀,向賊人的腦門子上三晃,冷氣森森,叫道:「惡賊,你姓什名誰?你要說了實話,倘能可饒,老夫饒你不死。」賊人叫道:「老爺子,只要你饒我不死,我都告訴你。」勝爺說道:「你且從頭說來。」惡賊說道:「我姓缺,叫缺德。先人給我留下兩間房子兩畝地,皆因為我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將房子地都出售了,親戚朋友,挪借周遍。今年三月間,輸得實在一點兒輒也沒有啦,夜間我遂拿了一條繩子,在大道邊上等孤行的客人。可巧來了一個背褥套的客人,我由他背後用繩子向他頸子上一套,後背對著後背一背,將他背得紋絲兒也不動啦,氣息已斷。我遂將大褥套背到杭州東門外,夜間住了店啦,在店裡打開褥套一看,裡邊有百餘兩現銀子,衣物約值一百來兩。將銀子拿到寶局上,三五天就輸啦,又賣了衣物,也輸在寶局上。我劫人的那天,第二日就有人在寶局上說閒話,被勒死的那人又活啦,在杭州報了案啦。自從做完這個事之後,我什麼都沒乾過,直到今天晝間,我看見你在廟前頭給那少婦銀子,我才見財起意。」勝爺說道:「你見財起意倒有可饒之餘地,你為什麼用匕首刀要殺老婆兒?」賊人說道:「我那是嚇嚇她呢。」勝爺說道:「見財起意為什麼要拐走人家媳婦?」
  賊人語塞。勝爺說道:「三月間劫行路之人,不該將人勒死,他是甦醒過來啦,倘不能甦醒,豈不是叫人家父母不相見,妻子不團圓嗎?今天又犯好淫殺命之舉。你這種臭賊,實在可殺不可留。」殺字尚未出口,魚鱗紫金刀起處,就聽噗的一聲,勝爺一挺身,抬腿擦刀,賊人頭屍兩分。
  勝三爺一飄額下銀髯,仰面而笑,自言自語說道:「這才心平氣和。」就聽樹內吶喊一聲:「著!」勝爺一閃身軀,一物叭啦一聲落於塵埃。此人先喊的著,打的力量不大,就是打上也不至很重,勝爺低頭一看,原是一塊沒羽飛石。勝爺回頭向林中觀看,見是矬小之人,勝爺趕緊由缺德的胳膊上取下金鏢,隨後就追,迫至好幾里地去,仍是相隔勝爺一箭來遠。勝爺一追的時候,也就是相隔一丈來遠。追到迎面有一座樹林,此人遂進了樹林,此樹林與別的樹林不同,正當中五棵大樹有中腰粗,四外東西南北俱都是才栽一二年的松樹。勝爺到了樹林子裡,向西觀看,有一所院宇,勝爺走到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座古廟,勝爺捻髯思索:「庵觀寺院多有不法之人,這個人必然進了廟啦。」勝爺擰身上了大牆,飄身落地,一看正是東跨院,北房二間,一明兩暗,西暗間隱隱有燈光,東房兩間。勝爺復又上了東房四外觀看!冷清清靜寂寂,一無人聲,二無犬吠。
  勝爺正在向下觀看,就見北房一條黑影,由後坡躥到前坡,勝爺暗道:「果不出吾所料。」此人一身青,背後明煥煥一把單刀,勝爺遂隱在瓦壟當中,細一看又不對啦,此人身量高。當時見此人由北上飄身下來,直奔北屋,用肩頭一推門,門閂上著呢,此人抽出背後單刀,一撥門插關,廟裡的門,就是一條插關,手腕兒一晃,把門的插關撥落,雙扇門推開一扇,賊人轉身進去。勝爺納悶:「他在此落足,他應當叫門,為何用刀撥門呢?」忽然間西暗間燈花一亮,勝爺明白這是賊人打蠟花呢。勝爺由東房上縱下來,悄悄來到西暗間窗戶外,打破了窗戶紙向裡一看,勝爺一怔:一臉白圈癬,不是別人,正是茶館掌櫃的。牀上看見有一個道姑,是未落髮修行的道姑,年紀在十八九歲,正在牀上合衣而臥,手托香腮,青布小鞋,借燈光看的真切,長的容貌秀美。賊人進到屋中,將刀插於背後,伸手一拍牀沿,叭叭的亂響,道姑驚醒,用手揉了揉杏眼,說道:「你是什麼人?大膽包天,敢夜人佛門靜地。你要竊取偷盜,箱子裡有兩件衣服,有幾吊錢,你呼醒了我何故?」賊人一樂說道:「我不是竊取偷盜。太陽平西的時候,從此廟經過,見美人你買水菜,我在西南角隱住身,看了你半天,臨走之時我留下暗記,今夜晚前來,但求片刻之歡,也省得美人你獨宿孤單,美人要什麼綢緞東西,我必能如命奉敬。」道姑聞聽,蛾眉一皺,說道:「我有心大喊幾聲,廟距村口甚近,倘若喊來地方保甲,將你捉住,你的罪名不小,攪鬧佛門靜地。你們男子漢宜懂三綱五常,孝悌忠信。蟻得蟲而報其眾,乃仁也;蜂見花而聚其眾,鹿得草而鳴其群,義也;羊羔跪乳,馬不欺母,禮也;蜘蛛網羅而食,螻蟻塞穴而閉水,智也;雞非曉而不鳴,燕非舍而不至,信也。禽獸都曉得三綱五常,我身入玄門,乃是名家之女,因命孤苦,才到這分景況。也不必言我父母的姓名,我天倫是文舉,一家五口,我的父母兄弟妹妹,去年六月間都得了熱病,吾之父母雙雙故去,吾兄弟妹妹已死,就剩下孤苦獨命的我。懇求街坊鄰居,叔叔大爺,聘請我們至親高友,將我家房產家業俱都與我父母作為出殯之資,我給我父母扛幡架靈,辦完喪事,守了十八天熱孝。又聘請至親,言明我的意志,剪去青絲,落髮為尼。吾之姑媽、姨娘、女眷親戚等,街坊鄰居、嬸子、大娘、姊妹都跪在難女面前,我的姨娘先叫我帶發三年,三年過去之後再剪青絲。我是孤苦命獨之人,賊人不要起邪念,我是立志守貞操,獨宿獨眠。」賊人聞聽一笑,說道:「姑娘,我們綠林道,不怕命獨,世界上歡樂事,此為姑娘若有憐香惜玉之心,賞賜半刻歡笑,如其不然,你來看。」
  說著,將刀亮出半尺餘長。道姑說道:「寧跟隨父母兄弟同赴黃泉,決不能玷污自己的名譽。」低頭叫道:「惡賊!請速殺吧。」惡賊握刀,姑娘伸首受死。勝爺在外面一看,姑娘乃是九烈三貞,引頸受死,面無半點懼色。賊人笑說道:「我不殺你這美人,我將你關在屋中,我把你脫的上下無條線。你是姑娘,我是男子。」道姑聞聽,顏色更變,咬銀牙直奔窗戶立柱就要撞頭。老英雄心說:「好一個節烈姑娘!我若不救,尚待何人?」思索至此,咳嗽一聲,叫道:「出家的師傅!不要行其短見,現有勝英在此。」勝爺一報出名姓,賊人在屋中一轉,熄滅青油燈,賊人色膽如天,色心助膽,叫道:「老匹夫勝英!早晨你在大太爺茶鋪喝茶,我要用鐵通條將你紮死,碰見那個病老頭,踢飛了我的鐵通條,今夜晚你又來攪鬧大太爺的美事。我先殺老兒勝英,後再與姑娘顛鸞倒風」開了裡間屋門到明間屋,一開雙門,先拋出一個凳子去。隨後縱出來說道:「老勝英!你耽誤大太爺的美事,我與你一死相拼!」勝爺微微一笑:「毛賊,你通報了名姓,我叫你趕路去。勝爺刀下不死無名之鬼。」賊人叫道:「老兒你有眼無珠!在四月裡我們到莫州三關廟前鋪把勢場,你三打我師傅飛鏢秦義龍,我師傅懷恨在心,夜晚打發樊林要殺你滿門,有你的餘黨害了我師弟金面鬼樊林,此事難道你忘了嗎?飛鏢秦義龍是我的恩師,我叫花面鬼吳升。」說著話,向上一進步,給了勝爺一刀。勝爺刀也離鞘啦,一閃身軀,魚鱗紫金刀裹腦纏頭,賊人一低頭,幾乎削落壯帽。
  吳升心中這才醒悟,心說:「我不是老兒對手,三十六招,走為上策。」縱上東房。勝爺說:「我不在廟裡殺你,廟是佛門淨地,我伯污染廟宇。」語畢,隨在後面就追。吳升抖手一鏢,勝爺用魚鱗紫金刀一繃,就聽當的一聲落於塵埃,賊人縱身越過東群牆,出了廟,直奔那片樹林而去。方才表過,樹林不大,南北長限十幾丈,東西寬六七丈,賊人跑到樹林子裡頭,就聽哎呀一聲,將刀拋地。勝爺心說:「毛賊與勝某還鬧鬼,我還上你毛賊的當嗎?你躲在樹後頭,我進去你好用鏢打我。」勝爺一伏腰到西南角上,由西北角又到東北角,由東北角到東南角,如此繞了三圈,不見淫賊之影,勝爺打著火折一照,向樹林中走去,一陣金風刺人肌膚,又聞著有一陣一陣的血腥氣。
  走到五棵大樹切近,低頭一看,花面鬼吳升的刀明煥煥在地下扔著,再向前一看,花面鬼吳升已經被人大卸八塊啦,但是不知被何人所殺。勝爺心中暗道:「這樣小樹林子藏不住人哪,我圍繞著樹林子走三圈,並未見有人影兒,怎麼此人不見了呢?」勝爺遂舉起火折子向大松樹上觀看,第一棵樹上無人,第二棵樹上也沒有人,又一看第三棵大樹上站定一人。勝爺說道:「朋友露了白啦,還不下來?」此人笑嘻嘻的,腦袋朝下作蠍子爬,爬到離地三尺來高,一翻身叭啦一聲,站在了塵埃。
  勝爺一看,正是那矬矮之人,衣服可換啦,舊藍雲緞子壯帽,藍綢子短靠,藍緞的鞋子,十字絆腰繫英雄帶,背後明亮亮一對傢伙,臉上也沒有油泥,鬍鬚也是順著啦。白天他臉上的油泥,本是鍋煙子做的。勝爺說道:「足下何如人也?」那老者雙眼一瞪說:「我是辦案的。你這老不知自愛的因奸不憤,老採花賊把小採花賊殺死。」勝爺聞聽一愣說道:「你可將我的名譽損毀啦,白天我請你吃飯,你看著我有錯嗎?此時你又說我老採花賊,朋友,你大概也許知道我,我乃直隸莫州古城村勝英是也。」老者聞聽,將三角眼一瞪說道:「勝英?不論是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勝爺說道:「朋友,白天你在酒樓上玩笑,你跑啦,我沒追上你,回去跑堂的問我,我說我是辦案的,不過隨口而答,教我一時之間難以為情,不過玩笑耳。」老者說道:「人命關天還是玩笑?」說著話,打背後抽出點鋼雙鐝,摟頭就打,勝爺一閃身躲開雙鐝;老者一反手雙鐝迎著肚子便刺,勝爺又一閃身,雙鐝攔腰便打。列位,這位老者是真紮真打,將一位屈己從人的勝三爺,鬧的也莫明其妙了:你說他是冤家吧,方才吳升說啦,本是用通條燙我,他又將通條踢飛啦,明明是救我,怎麼此時他是真打呢?勝三爺萬般無奈,將火折熄滅,帶在腰間,揠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
  那老者的點鋼雙鐝神出鬼沒,勝爺的刀遮前擋後,不肯下絕招。
  勝爺納悶,猜不透老者是什麼人,倘若將自己的衣服用雙鐝挑了,一輩子的英名算完啦。勝爺思索至此,心中暗道:「我先用鏢將他打倒下,然後有什麼事再說。」勝爺遂將刀交於左手,向圈子外一縱,登出金鏢,仰起手腕。那老者一看,黃眼珠一轉,心中暗道:「我要乾,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英雄,也難逃勝三爺的鏢。」老者思索至此,點鋼雙鐝當的一聲扔在就地,雙手一提腰圍子,雙膝跪倒,叫道:「勝三哥!一向可好!」勝三爺一笑,托著金鏢,可就不敢撒手,勝爺說道:「閣下何如人也?勝英不敢當。」老者說道:「勝三哥,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二十年你待小弟有救命之恩,咱們是聯盟的弟兄,你是北路鏢頭,有一位神刀將李剛,那是我盟兄。你與李四哥人稱明清八義,李四哥性情高傲,在張家口傷了馬韃子無數,口外馬韃子撒傳單,李剛的鏢在哪兒遇上,就在哪兒劫。李四爺遂將在下約出來,幫著辦鏢,我們哥倆那時壓著二十個馱子夠奔張家口,我們哥倆剛到喇嘛廟的交界,只聞前邊呼嘯一響,出來六個馬韃子迎頭擋住,鏜子手說道:「這是神刀將李四爺的鏢。」馬韃說道:「劫!劫的就是神刀將李四爺。」鏜子手將馱子打了盤,我們哥倆遂與馬韃子交手。忽然由東邊又來了六七個馬韃子,西邊又來了十幾個馬韃子,將我弟兄團團圍住。愈聚賊人愈多,由吃早晨飯時,只殺到太陽平西,馬韃子聚了足有二百號之眾,我與我四哥力盡聲嘶,衣服濕透,熱汗直流。眾群賊吶喊;將李剛與矬子剁成肉泥,方消胸中之恨!眼睜睜我弟兄要喪命之時,你老人家在高阜處,一聲吶喊說:『北路弟兄們請高抬貴手,李剛是我盟弟,我勝英來也!』東西南北、四面八方的馬韃子,一聞我兄之名,只嚇的膽裂魂飛,一哄而散。那時節我李四哥與小弟指引,小弟姓張,人稱金面韋馱張旺。」
  勝爺一聽,將鏢放在囊中,伸手相攙,遂說道:「原來是張賢弟。賢弟請上,受愚兄一拜!若不是賢弟在茶鋪相救,愚兄早死吳升之手矣。」張旺聞聽,遂說道:「勝三哥說的哪裡話來?二十年前若非恩兄相救,小弟已早死多時矣,焉有今日?」勝爺說道:「賢弟在五賢樓與兄玩笑,此處又說愚兄是老採花賊,愚兄一生一世,向不與人玩笑,賢弟何以與兄玩笑呢?」張旺道:「三哥莫怪,這是小弟在三哥面前撒個嬌兒。」勝爺叫道:「賢弟以後可不許。」張旺答道:「小弟我再也不敢了。」勝爺道:「你這一天夜光景,跟著愚兄受累不輕。」張旺說道:「非也,我由四月莫州廟就沒離你左右。由你在廟場鏢打秦義龍之後,夜晚樊林行刺,我將你的天棚桿子俱用鋸割斷,留個斜碴兒,然後再對上。那賊人桿子上拿了一把大頂,向天棚桿柱走去,走到離斜碴二尺多遠,那小子就掉下來啦。我恐怕在院中宰他,污了你的宅院,弄到樹林子裡,將他大卸八塊。老道七星真人被擒,那也是小弟所為,救老道的那人手使紗布口袋,小弟未敢上前,才給你送信,你要用刀交戰,小弟在樹林內叫你使冰鑽,俱都小弟暗中所為。道爺失物,小弟實在不知,手大捂不過天來。你二下南七省,小弟在後頭跟隨;你騎馬住店,小弟在後面步行要飯。你住鄒四的店,我住大門道,不花錢。由四月莫州廟,並未一日遠離你的左右,勝三哥定更天時,你在劉家墳,還會裝夜遊神呢。由打酒樓上我與三哥你取笑,你將我趕走,我又在東門外遇上花面鬼吳升提小包裹,我在後頭跟著他,他走到觀音庵碰上道姑買菜,他在牆角後,竊看道姑,道姑買完了菜回廟,上好廟門,吳升遂在牆上畫了一朵桃花。我一看這小子是夜晚前來採花,我就到錢塘門外又找你去啦。忽然遇上你的仇人老道七星真人,他巧扮行裝,穿一身道服,算卦相面帶治病。我道墜下他去了,行至大李村,路南有一家莊院,出來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太太,將老道請到裡面。我在比鄰假裝討飯觀察,老道臨出門時,言說是喜脈,給看完了病,老道出來在門樓上畫了一個記號,今夜晚颳風下雨,必然前去。然後又在路北一家大門道要飯,跟他治病的那家對著門,我也畫了一個記號,畫的是一朵菊花。老道今夜必去,他是飛劍道人,武學高強,我一個人恐怕拿不住他,我又返回去找你。太陽不高時,你回去取東西,我又跟你下來,先跟到劉家墳,你在劉家墳南殺賊人時,我用問路石打你,我先喊了一聲:『著!』告訴你啦,你閃開啦。我為的是將你引在觀音庵救此道姑。劉家墳救劉家三口可算一德;觀音庵救了道姑所為二德,還有一德;就是老道今夜必去那家取童子紫河車。勝爺快走,此時二更已過,去晚則不濟事矣。」
  張旺在前,勝爺在後,直奔大李村而來,大李村老李家德性真不小,若不是俠客義士來到,全家之命休矣。二老者到大李村進東村口奔西去,路南有一座門樓,東面牆上畫著一朵桃花,西面一家牆上畫著一朵黃菊花,心中暗想:「一朵桃花能滅滿門,一朵菊花能生滿門。」老哥倆擰身縱上清水脊門樓,躍上卡子牆,勝爺一看裡面是三合的房子,北面上有一個迎壁,南為上的房子,南屋東暗間有燈燭之光,二人由卡子牆,奔有燈光之屋而來。勝爺靴尖繃住上瓦,頭朝下向窗戶裡觀看。勝爺隔紗窗往屋中這一看,屋中一位年青的少婦,與一位老太太,這位少婦身穿藍綢子褲褂,坐在牀上借燈作活。鄉間的風俗,新娶的媳婦在三年之內,搽脂抹粉,少婦臉上擦脂粉非常嬌豔。
  勝爺再一聽,婆婆兒媳婦正說家常話呢,老太太呼兒婦以姑娘,說道:「姑娘,處家之道,什麼事兒媳婦不能瞞婆婆,今天若不請這位道爺與你看看,為娘連影兒都不知道呢。我兒仲田正月由北京起身回家,你這個孩子還是二月的還是三月的呢?要是三月的孩子過不了年,我家有小米,不用外頭買去,至十月裡就得預備紅糖雞卵。」少婦臉兒一紅,遂說道:「娘啊,我還不知道是二月的是三月的呢。」又聽老婆說道:「由打你丈夫走後,到五六月你就嘔吐噁心,我要請人看,你不教看,今天這位道爺在門外算卦相面治病,我才將道爺請進來,這才知道你有喜啦。」這位老太太由中年守寡,守著個兒子,名叫李仲田,小孩長得俊美,由小孩六歲這位老太太守寡,家裡可稱莊稼財主,老太太慈善,窮親戚朋友求借,沒有不週濟的。仲田自幼讀書聰明伶俐,仲田之父與其子自幼論婚於杭州文士蘇文煥之妹。仲田有表叔在北京設緞店,老太太遂托其表叔與仲田謀事。他的表叔道:「表嫂你放心,仲田至十五六歲,我與他緞店裡謀事。」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仲田已到一十六歲,去北京學生意,學了一年多的工夫,同事的伙計掌櫃的,無有一個不喜愛仲田的;有幾家王爺府大宅門子,與緞店交際,非仲田送貨還是不要。仲田的表叔每次回家辦貨必看望表嫂,老太太必問:「仲田的事情怎樣?」他的表叔就對老太太說:「表嫂你必要享仲田之福,北京王府大宅門子,非仲田送貨不要。
  將來要領一份東,開個買賣,拿出幾十萬銀子開一個緞店不算什麼。」仲田的母親聞聽非常歡喜,說道:「表叔,我還有一件為難的事,仲田是自幼定的親,女家很窮寒的,現在屢次的催娶。」仲田的表叔說道:「這個事好辦,我辦完貨回去,到仲田櫃上,我與他掌櫃去說去。」商議已妥,仲田的表叔遂辦完了貨回北京,將仲田家事對掌櫃的一說,掌櫃的說道:「仲田的事非常的忙,他才學了一年多,還不到三年回家的時期呢。」眾同事的與仲田和睦,聽說掌櫃的不教仲田回家,眾同事情願叫仲田娶親,大家替仲田受點累,掌櫃的不好駁眾人的面子,才給仲田三個月假回家辦喜事。仲田收拾行囊,同人備了不少的喜敬,才回家辦喜事。回到家中,母子相見喜悅非常,這才打發人通了日期。仲田辦完了喜事,七八天之後,仲田與母親說道:「娘啊,我回家辦喜事,是掌櫃的格外許可,我不能直住到三個月回櫃,我必須早日回櫃。」七八天仲田就回了北京啦。又住了三年,買賣到年節算大帳,買賣非常的好,別的學買賣的送給三十兩五十兩,仲田一開工錢,櫃上送了一百銀子,掌櫃的說官話,叫道:「仲田,你前年告假也沒住到頭,算白住啦;今年回家,你頭一撥。在路上總得耽誤一個月的工夫,回家再住三個月,給你四個月的假。」仲田由新正月起身,二月到家,回到家中孝順老娘,夫妻相親相愛,如友如賓。二月到家,至五月仲田便起身回北京去了。蘇氏娘子身懷六甲,一則是新媳婦不好意思對婆母說,二則也不准知道懷孕,所以到七月間每至晚晌就乾嘔。兒婦孝順婆母,婆母疼愛兒婦,不呼兒婦媳婦,以姑娘相稱。這日婆母正憂慮兒婦之病,忽聽門外搖鈴的聲音,嘩啦嘩啦亂響,口中喊道:「有病早來醫,養病如養虎,貧道半積陰功,半養身。」老太太一聽是看病的,想起兒婦之病來了,遂來到外面一看,見是一老道,面帶病容,楊木道冠別頂,破道衣,白襪舊云靴。老太太看罷,叫道:「道爺!你給我們兒媳婦看看病。」老道說道:「你是叫兒媳婦出來呀,還是貧道進去呢?」老太太說道:「你那大年紀,就進院裡去看看吧。」將老道讓到東間屋中,給老道斟上一杯茶,翻身又到西間屋中,叫兒媳婦出來看病。賢德的蘇氏娘子有心不看,又怕辜負了婆母一片好心,羞羞慚慚出了西間屋子,進了東間。七星真人觀看,遂叫道:「老太太,這是你的兒媳呀?叫你兒婦迴避吧。」老太太說道:「道爺,怎麼不能治嗎?」七星真人說道:「你的兒婦是喜,不用診脈,不能服藥,原來是沒有病。」老太太聞聽,心中歡悅,復又問道:「你看有幾個月啦?」老道七星真人說道:「也就是五個來月。」老太太掐指一算兒子回家的日期,果然不錯,也就是五六個月,老太太甚喜,給取了五百錢,說道:「道爺,你買一包茶葉喝吧。」老道擺手說道:「出家人不要錢。」老太太說道:「你老人家怎麼不要錢?」老道說:「一未開方,二未診脈,不要錢。」老太太說道:「耽誤你老人家半天工夫。」老道說道:「這算不了什麼,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列位,老道等到夜間來,用薰香盒子都薰過去,取童子紫河車,完事再殺了老婆,金銀財物任意而取,此時要五百錢何用?老道又道:「貧道我還會看風鑒,今年你雙喜臨門,這三天之內,夜間別關屋門睡覺,以免避住了喜氣。」老太太一聽,心中暗說:「今年兒子要在北京領了東,開一個綢緞店,兒婦便生一個孫子,豈不是雙喜臨門嗎?」老道語畢,站起身形,說道:「貧道走了。」老太太送出老道之後,將街門關好,老道一看,四外無人,遂摸出滑石畫了一個桃花,風雨必來。老道走了幾步,一看眼前有一乞丐,口中叫道:「道爺賞幾個錢吧。」老道說道:「出家人不打發。」乞者說道:「道爺修點好吧。」
  老道說:「出家人吃八方,不懂的什麼叫修好。」語畢,揚長而去。矮子張旺讓過去老道,遂來在李老太太對門要飯,畫了一個菊花,張旺看完了惡道桃花,就知道他必來,遂直奔鄒四店去尋勝爺,殺吳升救道姑,都有張旺的功勞。
  閒文少敘,書歸正文。且說二位老英雄來到李宅,勝爺趴在前坡,張旺趴在後坡,由紗窗外屋中觀看。正在婆媳說家常話之際,勝爺自覺靴腰有人一按,勝爺翻身卷上房來,一看是張旺,張旺低聲叫道:「三哥你看,來啦。」說著話用手向北一指,勝爺一看,就見由北方一道黑影直奔李宅而來,背後明亮亮七棵寶劍。勝爺低聲說道:「不錯,正是惡道。」二人隱在瓦壟之內,就看老道站在東廂房下,往下觀看,一無人聲,二無犬吠。惡道悄悄地來到南房東暗間外,一看屋中燈光明亮,老道聲音不大,喊了一聲:「無量佛,你婆媳未曾安歇呢?」
  少婦此時挨著窗戶坐著,叫道:「娘啊,院中有人。」老太太膽子大點,在屋中問道:「外面什麼人?」老道說道:「貧道白天與你兒婦看病。」老太太說道:「道爺,我們沒開門,你老人家怎麼進來的?」老道說道:「貧道不走門戶。」老太太說道:「深更半夜你上我們宅子裡幹什麼來了?」老道說道:「貧道前來化緣來啦。」老太太說道:「你化緣白天來呀。」老道說道:「我化夜緣來啦。」老太太道:「夜緣你老人家化什麼?」老道說道:「我要化你家的嬰兒。」老太太說道:「你白天不是知道嗎?方才五六個月。等分娩下來長大了,再送到你老人家廟裡去,伺候你老人家啊。」老道不再言語,進到屋中,推裡間門,進到裡間屋中。張旺與勝三爺二位老者打房上跳下來,站在東暗間窗戶外,打破窗戶紙,勝爺低聲叫道:「賢弟,你千萬沉住了氣。愚兄七十多歲,沒看見過取童子紫河車的,咱們看看老道怎樣害人。」就見老道進了東暗間,老太太一看,老道與白天不同,短衣襟,小打扮,背後明亮亮七口寶劍。老太太說道:「老道你不是好人,我要嚷。」老道哈哈一笑,打子午囊中取出薰藥錘,此錘乃是空的,上有梅花孔透花,雙錘一碰,一隻錘向少婦甩去,一隻錘奔老太太而來.老太太翻身躺在牀下,少婦香軀斜臥牀上。惡道怎麼不躺下呢?惡道在東廂房上,他就聞瞭解藥啦,勝爺與張旺在窗外也早聞了寶馬平安散。勝爺低聲叫道:「張賢弟,千萬沉住了氣,看其究竟。」張旺點頭。老道將小包裹由腰間取下來放在牀上,取出一個皮夾子,皮夾子有尺餘長,由皮夾中取出小刀子、小剪子、小鉤子、開膛破腹的小傢伙,又取四棵釘子,都有七寸來長,一把小榔頭。老道用手指量了少婦的身材,一看東牆是粉壁牆,惡道將四棵釘子插在腰間皮帶上,來到粉壁牆切近,先取出一棵釘子向牆裡釘,當當當正釘在磚上,釘不進去,又抽出來向上稍挪一點,找著牆縫,釘入粉牆二寸多深。上平著釘了兩顆釘子,下面平著又釘了兩棵,然後用榔頭將釘子再起下來,上邊的兩棵釘子釘少婦的雙手,下邊兩棵釘子釘少婦的雙足,又由皮夾子裡取出一塊磨刀布,將小刀、小鉤、小剪子磨的鋒快。
  收拾齊備,惡道一看少婦,自言自語說道:「好俊的姿容!我貧道因病不能行樂事,這要是我徒弟張德壽在此,樂何如之!」
  少婦在牀裡倒著,老道一伸手,探身要拉那少婦至牀外,剝少婦的衣服,哪知道外面有一位俠客,一位義士?勝三爺高聲喊道:「好一個惡道!又做傷天害理之事!」老道一探身將燈燭熄滅,口念無量佛:「老勝英,我走一處,你追一處,這都是六月二十八沒燒死老兒勝家之過,今天貧道非跟你拼命不可。」老道出東暗間到明間屋中,雙手一分隔扇,故意將隔扇摔的「叭啦」一聲。勝爺與張旺,在外屋門口一邊一位,就見一道黑影由裡面縱出,張旺在西邊,勝爺在東邊,這道黑影向外一縱,張旺不敢直從東邊用袖箭打惡道,張旺偏著東北照著那黑影打了一袖箭,就聽「叭啦」一聲,一物落地,原來是一個羅圈椅子,老道抽冷子由椅子後縱出來了。張旺暗中自己栽了一個筋斗,羞惱變成怒,縱起來點鋼雙鐝照著惡道就砸。張旺叫道:「勝三哥!你還不過來拿他。」勝爺笑道:「愚兄平生不會倆打一個,你若拿不住他,你閃在一旁,哥哥拿他。」張旺心中暗道:「勝三爺誠心難我,惡道人稱飛劍道人,飛劍不亞如勝三哥的金鏢。」張旺思索至此,他的點鋼鐝,一招緊似一招,老道有心使飛劍,還不過手來,只有接架之功。戰了二十餘個回合,張旺雙鐝虛點了兩鐝,縱出圈外,叫道:「勝三哥,你來吧!小弟拿他不了。」原來張旺怕老道的飛劍。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叫道:「張賢弟閃在一旁!千萬不可幫助為兄動手。」勝爺遂叫道:「趙昆福!我有心辱罵你幾句,我怕挑刺礙了好肉。你年已六十歲之人,道門清規,無一不犯,五戒你都犯啦。你取童子紫河車,至少是兩條人命,偷盜竊取,採花殺命無惡不作,言而無信,反覆無常,好酒貪杯,取孕婦之嬰兒,你於心何忍?犯了罪的女子,若身懷六甲,尚不即時行刑,還得容他分娩下來,才能行刑。那六月二十八日,你火燒我的喜棚宅院,鏢打我的兒婦,咱倆有仇,你找我,我不含糊,你為何又在我宅院中盜去我師兄的寶刀桿棒?我不能叫我師兄為難,我這才二下南七省,我對天盟誓,找桿棒、寶刀,必要用刀親自殺你!三樣事要有一件辦不到的,我將這條老命拋在南七省,死而無怨。今天老夫要放了你,不算英雄!」惡道聞聽微微冷笑,叫道:「勝英!強存弱死,就在今日。」老道行龍過步,夠上部位,亮雙劍就劈,勝爺一招不讓,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勝爺一還招,就用的是勝家門上的獨門八卦絕命刀,張旺在東房簷下懷抱點鋼鐝,注目觀看:適才在樹林我與三哥動手,用的是別的刀法;這回與老道用的刀法,乃是八卦絕命刀,真另有一分妙處。勝三哥在樹林中要與我用這路刀,不用等登出鏢來,我就跪下啦。不表張旺心中之事,單表惡道趙昆福,兩把寶劍神出鬼沒,毫無懼怯之形,戰到二十個回合,勝爺用回燈反照絕命三刀:頭一刀偏著用刀尖在惡道肚臍上一滑,刃朝外背朝裡面,老道看的真而且真,惡道雙劍一立,向外推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勝爺一看惡道的劍刃子看看砸在刀背之上,勝爺的刀向回一撤,老道用的力量甚猛,雙劍沒砸上刀,雙劍空著往左邊而去,勝爺就勢反手一刀削惡道的太陽穴,惡道彼時想用劍招架可就來不及啦,將頭向下一縮,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刀,正削在楊木道冠上,將楊木道冠削落,擦破頭皮,鮮血向下一流,將眼睛迷了一隻。惡道再一看張旺,蹤跡不見。
  縱身子上東房,惡道上了東房,腳尖扣著陰阻瓦,心中暗道:「我與勝英仇深似海,他必追我,我給老兒勝英一飛劍。」勝爺此時已擰身縱到東房簷下,看老道上了東房簷,並不逃走,回頭向房下觀看勝爺,勝爺追到房簷下一看老道的姿式,勝爺就明白啦,暗說道:「這小子挨了一刀還不逃走,一定要用劍。」勝爺站在房簷下,下腰要往上縱的架式,老道在房簷上,淨等著勝爺縱起來,好用飛劍劈勝爺。無論什麼人要是身子懸在半空中,就不能躲閃啦,勝爺是久經大敵,早就明白老道的意思,假意下腰要縱,才把刀交在左手,由鏢囊中登出一隻金鏢來,並未喊著,照定老道就是一鏢,老道躲閃不及,這一鏢正打臀部肉厚之處,緊跟著張爺在後房坡給了惡道一花裝弩。
  惡道這個樂兒大啦:左臀上一鏢,右腮幫子一弩,頭皮削下一塊肉去,身上中了三處傷,惡道一叫勁將房上的瓦踩碎了好幾塊,一翻身由房上掉將下來,寶劍撒手,就聽噹啷啷一聲落在塵埃。勝爺暗道:「這回惡道可是惡貫滿盈了。」勝爺由家中起身盟的誓,追惡道至南七省時,紮他一刀,打他一鏢,方消心中之恨。此時勝爺心中非常痛快,總算應了前言啦。勝爺見惡道寶劍撒手,由房上落下來,臥牛式伏在就地,勝爺有心用刀將他殺了,又怕污了李宅的院子,老太太與年輕的媳婦過日子豈不害怕嗎?再說人命關天,黎民百姓豈能擔得起呢?勝爺想到這兒,心中有了主意啦。什麼主意呢?先照惡道的軟肋梢上紮他一刀,紮進去不拔出刀來,然後與張爺將他架到開窪,再亂刃分屍。老道在地下倒著,勝爺用刀紮他,總得下腰,勝爺方一下腰,就覺迎頭有一道涼風,惡道一翻身起來,夠奔門樓便跑。惡道打勝爺這一鏢,就是勝爺打他的那支鏢,他由房上下來的時候,撒手拋劍,暗中伸手將鏢起下來,挾在腋下,淨等勝爺上他跟前去,出其不意打勝爺這一鏢,這一鏢要不是勝爺,非遭其暗算不可。勝爺立刻縮頸藏頭,還打在鴨尾巾絨上了,這是多麼危險!勝爺心中憤恨,又登第二隻鏢時,惡道已經上卡子牆,勝爺仰手打去,惡道正由卡子牆奔門樓之時,這一鏢正打在惡道大腿之上。可是串皮鏢,這一鏢又打在牆上,將磚打下半塊去。惡道雖然帶了四處傷,都不是致命之處,惡道由門樓上縱下去向東而逃,一瘸一點。勝爺也由門樓上縱出去,張旺也跟出來啦,叫道:「三哥!你回去救醒老太太與少婦吧,將老道交給我,萬一惡道再有餘黨,娘兒倆的性命也就完啦。」勝爺點頭稱善道:「賢弟,你可別叫他走了。」張爺道:「你看他都上不了房啦,他還走得了嗎?」勝爺心中道:「張旺生來的狠心腸,追去開惡賊的膛,我去救寡婦要緊。」
  勝爺遂仍回來救李氏婆媳。勝爺用盆盛了盆水,並不進屋,隔著門照定老太太臉上一潑,潑了老太太滿臉,老太太打了一個噴嚏,翻身爬起來,一看是一個白鬍子老頭,說道:「你是人啊,還是神呢?」勝爺一笑說道:「老太太糊塗,再有災病請名醫,你們婆媳度日,豈有請孤行道人入門之理?這個老道萬惡滔天,他是要開膛取你兒婦的紫河車。老太太,你看看牀上傢伙他都沒拿走,那就是開膛破肚的小傢伙。我們弟兄由此經過,看見老道背著七口飛劍上你家來,我們弟兄知此老道不是好人,才跟下他來,我那盟弟已經追下老道去了。院中有老道的赤金簪子,老太太你拾進來吧,然後你把你們李家當族的人請來幾位,與你娘兩作伴,恐怕老道尚有餘黨前來謀害你們婆媳。你們可別報官,若是一報官,可就麻煩啦。」勝爺語畢,轉身出來。老太太問道:「老爺子貴姓高名?你老人家救了我一家老少,請恩公留下姓名。」勝爺說道:「不必多問,快將你兒婦用冷水澆醒吧。」
  勝爺到院中,這才拾起金鏢,擦了血跡,飄身上房,躥房越脊,夠奔大李村東村口外而來。在村口外南北東西觀看,不見張旺哪裡去了,等了有半個時辰,就見西北房上一道黑影,身量矬小,勝爺心說道:「張賢弟必然將惡道處治啦。」來到切近,勝爺咳嗽一聲,道說:「張賢弟回來了。」張旺叫道:「勝三哥!我對不住你,七星真人遁走了。」勝爺說道:「賢弟你腿程甚快,他怎能逃走?」張旺說道:「三哥,我追他至一葦塘,惡賊進了葦塘,我也隨後跟追進去,迎面正是一個河汊子,惡道跳入水中,眼看他過河上岸,徐徐逃走。勝三哥,我將你老人家仇人放脫,我實在對不住你老人家。」張旺頓足捶胸,唉聲歎氣。勝爺叫道:「張賢弟何必如此?今日夜作三德,都是賢弟你的功勞,他雖然走啦,咱們今天打了他兩鏢一弩,砍了他一刀,這都是賢弟你幫助為兄,要不然為兄焉能打得了他兩鏢,砍他一刀呢?此時他雖然逃走,知道他落在杭州啦,賢弟你再幫助為兄拿他。若是只火焚我的宅院,我就不找他啦,最可惡他取童子紫河車,這是萬不能容他的。賢弟何必捶胸頓足呢?」勝爺安慰了張旺一番,張旺後悔不及。張旺說道:「勝三哥,你跟我取東西去吧。」走了二里多地,有一片大樹林子,張旺進了大樹林子,上了大樹,解下來一個包裹。
  將包裹放在地下,張旺將外面衣服俱都脫去,取出破大夾襖、破鞋、破襪子,油紙包中取出一點鍋煙子,向手心上一倒,向臉上一揉,又是乞丐模樣。張旺打扮完了,將小包裹包好,老哥倆回錢塘門鄒四店。來到店口,日上三竿,勝爺在前,張旺在後,店伙計說道:「要飯的,進店幹什麼?」張爺方要罵街,勝爺一搖手,說道:「罵街,都是朋友。」堂官開開北跨院的門,勝爺與張爺進了屋子。店主過來告訴伙計:「往後勝爺不論帶著什麼樣的人進店,可不許攔阻。勝三爺交朋友,向來不以窮富階級而論。」跑堂的給打了洗臉水漱口水,沏上茶。跑堂的說道:「你淨面吧,大爺。」張旺不洗臉,恐怕沾了水。老哥倆喝了兩杯茶,要了酒菜,跑堂的調擺齊整,老哥倆吃完飯,又喝了一回茶,一夜未能安眠,這才休息。勝爺叫道:「張賢弟,趙昆福是杭州南門外寶靈觀出家,咱們休息休息,回頭咱二人到寶靈如意觀,探聽探聽。」弟兄二人睡到午時,勝爺呼起張旺,俱都擦完了臉,二人奔寶靈如意觀而去。凡庵觀寺院之中,多有遊逛之人,勝爺與張旺二人一同走,真是天地懸殊:一個是富翁老者,一個是乞丐老頭。弟兄二人進了寶靈觀瞻仰佛像,倒有五六個道者,並不見七星真人,老哥倆仍回店中,休息吃飯。夜晚再探寶靈觀,進了廟,打破窗紙向各屋中竊看,有唸經的,有養神閉目不語的,勝爺一看這些道者,全都面帶慈善,俱是吃齋念佛之人。張旺叫道:「勝三哥,我將這些老道殺他兩個怎樣?」勝爺說道:「張賢弟,這就不對了,採花殺命是老道趙昆福,與這些道者毫無關係,何必多殺好人呢?」
  既然沒有七星真人趙昆福,二位老英雄只可仍然回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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