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第十一節

  忽聽有一位老者說道:「賈老七,你將老道抬舉的太高啦,他敢上勝宅來?他不來便罷,他要來了,我將惡道七星真人非宰了不可。」又有一人大聲吶喊道:「雜毛若來了,我將他腦袋擰下來!」孟二俠打了孟金龍一掌說道:「胡說,你也不怕挑刺兒礙著好肉?這裡還有諸葛道爺。」金龍說道:「我沒說我諸葛大爺。」
  閒文不表,單言劉雲的來由。劉雲自連雲山起靈回家之後,給姐姐僱了丫環婆子,仍回鏢局子與三太、楊香五等盤桓。這日劉雲正在鏢局子,就趕上歐陽二爺下請帖,勝爺家中辦喜事,黃三太等商議即時起程,劉雲遂將姐姐終身大事托付了黃三太、楊香五等。第二日黃三太等由江蘇起身,夠奔直隸莫州,劉雲回揚州邀請姐姐。劉公子來到自己家門,先到前院書房喝茶淨面,更換衣服,然後夠奔內宅,到內宅拜見姐姐已畢,姐弟談話。姑娘說道:「兄弟,你這又是三四個月未回家。」劉公子說道:「姐姐你要不在家,我一年二年,也不准回一趟家。我這次回家,為姐姐的事前來。」姑娘問道:「為姐姐何事?」劉雲說道:「姐姐,你的文武學比我都高明,古語說的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今年二十幾歲了,終身大事,尚未許字。我現在拜托黃三哥他們,乘著勝三大爺給勝奎辦喜事,當時的俠劍客有名的人物必能齊集勝宅,我托黃三哥將你的大事,托付勝三爺擇賢而配。我這趟來是接你去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表面是行人情,暗中乘著這個機會,求勝三爺給姐姐作大賓。兄弟可不敢自己專主,特跟姐姐商量。」劉雲又說道:「論到求功名富貴,小弟是灰了心啦,我這一生,只可跟黃三哥在鏢局混碗飯吃,就算足矣。」鳳蘭姑娘聞聽,自己不覺一陣紅潮兩頰,低頭不語。劉雲一看,姐姐的意思是不言而喻,劉雲遂說道:「姐姐可不能誤六月二十八的日子,咱們明天就得起身,你帶著一個婆子,一個丫環,明天咱們起程。」婆子是由連雲山跟姑娘來的,在連雲山姑娘學藝之時,南俠用一根藤子棍指示姿式,俱都是婆子伸手搬胳膊彎腿,八九年的工夫,婆子也有點武術。姑娘將四隻箱子俱都打開,先將王靈給的細軟物件,包兩個包裹,姑娘心中思索:「這是我義父給的嫁妝之資,天倫留下的錢財,我不能動。此一去莫州,倘若婚姻成就,必然是古城村辦喜事,那時節我還能再回揚州取東西嗎?我這兩包裹細軟之物,出了閣也夠我夫妻一世之用。」這是姑娘心裡的話。將一切收拾齊備,帶好兵刃暗器,把勢套好了車,黃草驢子架轅,白馬長套,第二日一早,遂由揚州起身,夠奔直隸莫州而來。劉公子坐下白龍駒,馬鞍鞒上得勝鉤,懸掛翹尖式鋼刀,腰間纏十三節亮銀鞭,囊中藥喂的十二顆毒蒺藜,馬在車後跟隨。曉行夜宿,饑餐渴飲。這一日六月上旬,太陽大平西的時候,劉雲問道:「把勢,你說離古城村相近吧,此地距古城村還有多少路程?」把勢說:「尚有五十多里。」姑娘在車裡悶倦,掀開紗簾,叫道:「兄弟!你馬向前進,與車並行。」
  劉公子右磕膝蓋一點馬前膀,嚼環向裡一帶,馬與車並齊,姑娘問道:「兄弟,你方才問把勢,此地離古城村多遠?」劉雲說道:「還有五十多里。」姑娘說道:「若是還有五十多里地,我們就不用趕路啦,你看天氣炎熱,牲畜身上通身是汗,咱們先進前邊那大樹林裡面,去喂喂牲口,人得休息,馬也得休息。」
  劉雲說道:「姐姐說好便好,咱們進樹林去休息完了,然後咱們就奔平安鎮住店啦。」把勢將車趕人大樹林子內,姑娘打車上跳下來,扶著婆子的肩頭,在樹林內活動活動週身,姑娘遂向西北一看,有幾棵大樹,四外無人,姑娘小解一回,小解完畢,姑娘又奔南去。就聽西南樹林子裡有人說話,意思姑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說的是:「老刷扭招盤拉把。」這句話就是:「師傅回頭看看。」「藏果架著海鬥。」這句話是:「老婆攙著個大姑娘。」「昏天必入托條窯,陛下去把一把。」
  這兩句是:「黑了他必住店,跟下他去看一看。」姑娘知道這是江湖黑話,可不明白所以然,姑娘一聽,心中暗道:「好話絕不背人。」思索至此,遂叫道:「劉雲哪?咱們上店裡去歇息吧。」但姑娘可沒將此事告訴劉云。套好了車,姑娘臨上車的時候,就見由西南來了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姑娘知道,必是方才說江湖黑話的兩個東西。姑娘臨上車的時候,還獻了一手武學,臉向裡上的車,臨進車裡之時,姑娘一擰腰,來一個倒擰蘿蔔,臉朝外進的車裡。劉雲解下白龍駒,扣備安穩,揚鞭打馬,把勢趕起車來,直奔平安鎮去了,後頭一老一少,暗中跟隨下來,要夜鬧招商店。車到平安鎮西鎮店口,姑娘隔著紗簾一看,由樹林子跟下的賊人,也來到啦。此鎮店是東西的街道,南北鋪戶,就聽坐北裡有人喊道:「住下吧!掌燈啦,過了站就是莫州古城村啦,四十里地沒有店。」劉雲一看「高升店」,遂問道:「東跨院都有什麼房?」伙計答道:「三間北房,兩間東房。」劉雲道:「我們都住下,我們有家眷,住著為的是方便。」伙計道:「你多照顧了。請把勢向裡趕車吧。」
  把勢將車趕進店去,姑娘隔著車簾一看,由樹林子裡跟下來的一老一少,在店門口轉彎呢。所有貴重的東西,劉雲與婆子向屋中搬運,粗物俱都由店裡伙計搬運,驢馬伙計飲喂好了。大約店裡頭對於車把勢,都是如此,臨到吃飯的時候,還敬把勢兩個菜,為的是下次再有買賣,店裡好壟斷。
  閒文不表,車夫住兩間廂房,劉雲與姑娘住三間上房,一明兩暗,姑娘婆子在西暗間,劉雲在東暗間。伙計送來淨面茶水等,放在外間屋,有婆子丫環往屋裡取,要了吃食也是如此。
  吃完飯,由丫環婆子將傢伙拾下來。大家歇息之時,鳳蘭叫道:「兄弟!你到這屋來。」劉雲到西暗間,姑娘說道:「兄弟你坐下,咱們是宦家兒女,明天到勝宅,處處要謹慎為是。」劉雲說道:「姐姐說的有理,那是自然。」鳳蘭又說道:「方才在樹林子裡,我聽有賊人說話,我可不明其所以。」姑娘就將方才在樹林子裡所聽的話,對劉雲學了一遍。劉雲說道:「那是江湖綠林的黑話,頭一句是師傅你回頭看看;第二句是婆子攙著一個姑娘,長的很漂亮;第三句是黑天他們必住店;第四句是墜下去看看。這兩個決不是好人。」姑娘聞聽,不由的害怕,說道:「今天咱別都睡覺,換著撥值夜,明天咱們到勝三大爺家中再歇息。由天黑叫婆子丫環值班,至二更半天換我值班,三更半天換你值班。由窗戶縫兒向外觀看,問把勢吃完了沒有,要是都吃完飯,叫把勢上門,咱們就不出入啦。」姑娘說完了話,打開小羊皮箱子,取出一個白玉瓶,上頭包好幾層紙,紅綢子裹白蠟塞口,打開瓶塞,倒出四粒藥來,說道:「兄弟你含一粒,我含一粒,婆子丫環各含一粒。」劉雲問道:「姐姐,這是何物?」姑娘說道:「這是在連雲山之時,義父配了一料藥,十年二十年不能走藥味,也不能泄藥力。義父曾說過,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倘若日後有出門的時候,觀店家有不可靠處,將藥放在口內一粒,邪味不入。」眾人將藥各含一粒,婆子點著一根香,將窗戶打上梅花孔,準備向外觀看。單言一老一少,老的是七星真人趙昆福,少的是採花賊張德壽,他們師徒跟秦義龍早已商議停妥,知道勝爺六月二十八辦喜事,趙老道又傳授秦義龍子午絕命毒藥箭,秦義龍早到勝宅,假意的行人情,暗中行刺,要害去了勝爺更好,如害不了勝爺,他們師徒臨事期三兩天之內,必然趕到,謀害勝爺一家老少。老道師徒後來了幾天,哪知秦義龍已被銀龍所殺?師徒在路上遇鳳蘭姑娘,張德壽是色中惡鬼,一見美女,他就中病啦,所以墜下姑娘來,也住在此店。老道師徒喝著酒的時候,遂向跑堂的說道:「你知道方才進來的那個車,是上哪兒去的嗎?」伙計說道:「那是姐弟姐兒倆,騎馬的叫做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他們是上古城村給勝三爺行人情去。」跑堂的敬菜之時,問的車把勢,把勢就一五一十都告訴跑堂的啦,跑堂的不知老道師徒是賊,遂將此話告訴了老道師徒。跑堂的添完酒菜一走,張德壽咬牙切齒叫道:「師傅!你老人家聽明白沒有?原是我的仇人。這個劉雲小冤家,喪盡天良,當初是我兄長提拔為綠林道,他曾與我兄長在蘇州府開設福雲居,並作黑道的買賣,到後來他交結鏢行黃三太與蘇州府的官人,將我兄長在連雲山捉住並割了舌頭,送到蘇州府,我哥哥打了官司,殺於蘇州府。不共戴天之仇,此時不報,等待何時?可惜這個丫頭長的姿容秀美,不亞如嫦娥降世,先奸完了然後一殺,以報兄仇。」老道真有教訓徒弟之才,遂說道:「打量他們還能跑的了嗎?吃完飯為師幫助你做活。」張德壽滿心歡喜,師徒二人吃完了飯,將燈熄滅,紮綁停當,張德壽貪淫好欲心盛,等到剛過二更天,師徒將西跨院單間的門倒著關上,夠奔東跨院。來到東房上,影住身形,南京到北京,住店不熄燈,東暗間西暗間都有燈光,老道低聲叫道:「德壽,你可留點神,我看他們姐倆有點扎手。」
  張德壽點頭,打房上縱下來,悄悄的來到西暗間窗戶外,打破窗戶紙,向屋中一看,就見蠟花有半寸來長,五十多歲一個婆子媽媽,寶藍褲褂,臥在板牀上,頭朝北臉朝裡。牀下靠東板牆有一個茶几,姑娘在茶几北面,玉腕托香腮,杏眼雙合。惡賊一伸手,由兜囊之中取出薰香盒子,捻螺絲蓋裝薰藥,用火折子引火將薰藥點著,上好螺絲蓋,將薰香盒子向窗戶孔中一遞,尾巴朝外,要拉尾巴放煙啦,自己一怔:「忘了含解藥了。」
  這才又打兜囊之中取出一塊解藥,含在口內,然後才拉仙鶴尾巴。青煙向屋中一打,就聽板牀上婆子啊嚏一聲,張德壽又將薰香盒子仙鶴對著姑娘,使勁一拉仙鶴尾巴,薰了半天不見姑娘有動靜,張德壽心中暗想:「黑真真的發髻,雙眉緊抱,是個童女。」忽聽姑娘也打了一個噴嚏。惡賊張德壽將薰香盒子裝在兜囊之中,向東暗間一看,劉雲抱頭睡覺呢,賊人這才又取出薰香盒子,仙鶴嘴插在窗戶紙內,一拉仙鶴尾巴,工夫不大,劉雲也打了一個噴嚏。惡賊一看這分光景,真叫比死過去的人多一口氣兒。惡賊為色的心盛,先奔東暗間,將門閂用匕首刀撬開進了屋中,打婆子的腳底下過去,先將蠟花打下來,端起燈來。對著姑娘一照,惡賊一看,姑娘素打扮,絹帕繃頭,一身藍,一雙軟底鞋,左腿搭在右磕膝蓋上。賊人看罷,將燈放下,賊人的意思,左手要攏姑娘的後背,右手要攏姑娘的腿。
  方一伸手,離姑娘約有一尺多遠,姑娘抬胳臂,就吧一聲,一隻袖箭奔賊人頭上打去,賊人一低頭,這枝袖箭由賊人的壯帽前頭穿過去,稍微擦了一點皮肉,箭穿皮破,血隨箭流。這一箭,將賊人為色之心,打得赴於東洋大海。賊人急忙往外屋逃走,就看外屋劉雲掌中提著亮銀鞭,叫道:「惡淫賊!你哪裡逃走?」惡賊翻身進屋,姑娘由板牀底下取跨虎籃,賊人一個箭步縱至板牀,踹開窗戶,縱到當院。劉雲此時已到院中,手中拿定十三節亮銀鞭,照定賊人便點,惡賊伸手亮戥克皮,接架相還,姑娘也由窗戶出來亮跨虎籃,姐弟二人圍住賊人。婆子喊道:「車夫快掌燈籠,院中有賊!」車把勢在廂房門外打著燈籠,婆子媽媽在北上房門外打著燈籠。惡道在東房上一看,徒弟就要吃虧,心中暗道:「我亮劍先殺了小冤家,然後再打發丫頭走。」惡道心中思索著,抽出寶劍。劉雲一看東廂房又有一個老道,恐怕姐姐吃虧,急奔惡道而來,老道縱到院子當中,與劉雲動手。婆子媽媽說道:「快喊店家吧,這不是賊人偷盜,其中必有緣故。」車把勢大聲喊道:「了不的啦!院裡有了賊啦!」天方二更多天,店裡伙計還有沒完事睡覺的呢,一聽東跨院喊有賊的聲音,遂各抄傢伙,一齊奔東跨院而來。內中就有方才伺候劉雲與老道師徒的那個伙計,他一進東跨院,就見老道與劉雲殺在一處,姑娘與一個年輕的殺在一處。列位,店中這幾個人如何上的了前呢?跑堂的出來就喊:「了不的啦!東跨院有了賊啦!」跑堂的這一喊,老道心中一發慌,遂向西南敗走。劉公子年輕,沒經過大敵,惡道一個敗勢,將雙劍交於左手,劉公子十三節亮銀鞭一點老道,老道右手拉劍,反背奔劉雲打去,直奔劉雲面門而來,劉雲一閃身,飛劍正中左胳膊之上,飛劍入骨,鮮血淋漓。惡道雙劍又分為左右,照定劉雲便劈,劉雲用十三節亮銀鞭接架相還。劉雲一看自己胳膊鮮血如注,不由的心中發慌,叫道:「姐姐多小心!兄弟受了劍傷啦!」鳳蘭姑娘動著手叫道:「兄弟!你叫千里追風小俠客,你趕緊逃命去吧,姐姐速求一死。」劉雲動著手說道:「要死姐弟死在一處,我豈能單自逃走?」惡道叫道:「張德壽!你將丫頭擋住,我結果小冤家的性命。將丫頭捉住,任你姦淫。」
  姑娘聞聽,又叫道:「劉雲你逃走吧!姐姐速求一死,決不能給咱劉家丟了人。你逃到古城村,對勝三大爺哭訴情由,叫勝三爺與姐姐報仇雪恨。」劉雲哪裡肯捨了姐姐逃走?姑娘一看,劉雲決不忍扔下自己逃命,姑娘虛點一招,縱在圈子外,一橫跨虎籃,對著粉頸就要自刎一死。此時就聽東廂房上有人大聲喊道:「小姐不要自盡!賊人休要逞強!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
  張德壽聞聽,嚇的尿流滿褲,惡道念了一聲無量佛。蔣五爺說道:「劉公子,你姐弟先拿那年輕的賊人,我拿住老道,然後再拿年輕的賊人。」
  蔣五爺是怎麼個來由呢?皆因為蔣五爺頭次出世,就遇勝三爺告疾還家,英雄一掃興,自己仍然回歸松竹觀。見了艾道爺,艾道爺一見蔣伯芳回來,問道:「伯芳何以回廟?」蔣伯芳就將勝三爺告疾回家不出世之事,對艾道爺說了一遍。艾道爺說道:「你勝三哥他是行俠作義之人,不能在家久享清福,日後必然出世。你既回廟,我就仍然傳授你工夫吧。南七省行俠作義,非會水不可,你師兄弟們俱都會水,惟你水性毫無,這回你就練水性吧。」蔣伯芳說道:「師傅,弟子見水眼暈,不願學水,我打算跟你學鏢。」艾道爺說道:「學鏢也不錯,我就傳授你鏢法吧。」蔣伯芳說道:「我要學鏢,必須分量加重些。」艾道爺說道:「分量加重,也不能壓過你師兄勝英去。你也學一斤重的鏢足矣。」蔣伯芳說道:「我學一斤重的鏢,打造六隻如何?」艾道爺說道:「那有何不可?」於是打造了准斤十六兩的金鏢六隻,晝夜與艾道爺學鏢。光陰荏苒,轉瞬二年有餘,這日道爺叫道:「伯芳!你又要大開殺戒。你前次出世,赤線一道穿眉,今者雙眉俱有赤線。你拿鏡子照一照。」蔣伯芳用鏡一照,果然赤線穿雙眉。艾道爺說道:「你仍然還奔十三省總鏢局,你勝三哥不在鏢局,自有你道兄與和尚,也能切磋。」蔣伯芳不敢違背師命,朝罷了神像,帶兵刃暗器,二次下山,將昔日的衣服帶了兩身,包了一個小包裹,仍然身著青布褲褂。自萬績山松竹觀起身,仍然先到杭州盟兄的緞店裡,正趕上董士興在櫃上辦事,弟兄二人相見,悲喜交加。哥倆喝茶說話,蔣五爺說道:「前次小弟不辭而別,實因江蘇有緊要之事。這三年之久,但不知我那嫂嫂性格如何?」董世興答說:「自賢弟你走後,你嫂嫂與愚兄相親相愛,如賓如友,穩重端莊,現在並生了一男。我常私心竊幸,多虧賢弟你將我內人感化。」說著話,非叫蔣五爺到家不可,蔣五爺情不可卻,偕同董世興回家。一見盟嫂面有愧色,彷彿有對不過盟弟之意,敬五爺不亞如同胞。蔣五爺這日在緞店中閒坐,聽伙友們說:「現在貨要是夠賣的,就先別去辦貨,現在所有南七省著名的鏢頭,俱都去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去行人情。」蔣五爺問道:「是否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勝三爺家嗎?」伙計說道:「正是此人。」蔣五爺聽在心中,遂對董世興道:「現在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辦喜事,那不是別人,是我師兄勝英勝子川。小弟意欲夠奔古城村去。」董士興見不能阻攔,遂與五爺餞行,灑淚而別。蔣五爺曉行夜宿,非止一日,走到平安鎮,掌燈之時,一打聽本地之人,此距古城村尚有四十餘里。五爺雖然腳程快,然而未上勝宅來過,夜間怎麼問路?一想不如住在平安鎮,明日一早趕路。蔣五爺思索至此,一看路北有一座高升店,蔣五爺站在門前,方要住店,正趕上店裡伙計出來,這個伙計是狗眼看人低,見蔣五爺莊稼人的打扮,不向裡讓。蔣五爺一怒,又向南走去。行約五六百步,又見一座大店,名為吉慶店。伙計出來讓道:「客官該住店啦,再向前走就沒有店啦,一過站可就是古城村了。」五爺聞聽這位跑堂和氣之甚,遂問道:「伙計,有單間嗎?」跑堂說道:「有單間。」蔣五爺隨同伙計進店,住了北邊上的一間單間,打了淨面水沏上茶,伙計問道:「客官你喝什麼酒?」蔣五爺說道:「我不會喝酒。」伙計一聽不會喝酒,面上也有不悅之色。蔣五爺是賭著氣過來的,一看跑堂的這宗神氣,蔣五爺心中明白,不喝酒少得酒錢,蔣五爺遂說道:「我不會喝酒,我吃的多,一樣多給酒錢。你給我配八個菜,我給你兩弔酒錢。」伙計聞聽,說了幾句客氣話,歡歡喜喜,給蔣五爺配上菜來,端上飯食,蔣五爺吃喝已畢,安歇休息。蔣五爺睡的正熟之際,就聽有人喊嚷之聲。伙計說道:「眾位要是拿錯了東西,我們可不管。鬧賊是高升店,與咱們這兒沒有關係。」蔣五爺一聽,心中暗道:「我方才由高升店門前經過。跑堂的都不理我,此時他那店裡鬧賊,我就應當不管。唉,狗眼看人低。萬一要是有鏢行之人住在店中,遇上仇人,也未可知。」思索至此,提起亮銀盤龍棍,帶好小包裹,由腰間摸出一塊銀子放桌上,將門倒扣,躥房越脊,來到前面高升店。爬在房上一看,見一老道與一年輕的殺在一處,一個年輕的與姑娘動手,蔣五爺不明其中之故。又仔細一看,老道背後七棵寶劍,心中暗道:「莫不是老道七星真人?」正在思索之際,就聽姑娘叫道:「兄弟你走吧!你到莫州古城村與勝三大爺哭訴情由,叫勝三大爺與你我姐弟報仇雪恨。」五爺聽到這裡,一聲吶喊:「姑娘不要行拙志,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
  劉雲姐弟知道有一位蔣伯芳蔣五爺,蔣伯芳可不知道那劉雲與鳳蘭姑娘。皆因為連雲山之事以後,劉雲搬靈回家安置完畢,回歸鏢局子,常常與黃三太提念,幾時得便看看勝三爺,黃三太說道:「你想念勝三爺,我要告訴你一個人,你更得羨慕。」劉雲問道:「什麼人呢?」黃三太說道:「有一位蔣五叔,在碧霞山單棍掃群賊,名震南七省,是當時的人物。」劉雲聽在心中,回家的時候常與姐姐提念此人,今日蔣五爺在房上一報姓名,劉雲心中猶如吃一涼藥一般。蔣五爺由房上跳下來,叫道:「劉公子!你去拿年輕之賊。」劉雲說道:「蔣五叔,你不認識我,勝三爺是我伯父。」鳳蘭姑娘一聽蔣五爺之名,也精神百倍,於是姐弟雙戰張德壽,飛天玉虎蔣伯芳獨戰惡道。蔣五爺一橫盤龍棍,說道:「惡道,我有心罵你,我怕挑刺礙著好肉。出家人有殺、盜、淫、妄、酒五戒,慈悲為本,不許殺害生靈。你這惡道是久慣殺人放火,竊取偷盜,你是無所不為,姦淫婦女,發賣薰香蒙汗藥,天生反覆無常,好酒貪杯,你五戒俱犯,今天你還逃得了嗎?」蔣五爺遂使八八六十四棍,大戰惡道七星真人。劉雲姐弟倆個打一個,自有工夫向蔣爺這邊看,就見蔣五爺白素素一張臉面,手中亮銀盤龍棍鴨卵粗細。這一次蔣五爺的工夫,可比前幾年高的多啦。惡道兩口寶劍上下翻飛,六十四棍未戰下惡道,蔣五爺一抖手,盤龍棍出去一丈多高,虎體彪軀一縱,盤龍棍改為行者棒,銀蛇亂躥,玉蟒翻身,將棍真使活啦,蛟龍出水,擺尾搖頭,上下左右中,一條棍纏住惡道。鳳蘭、劉雲一看,蔣五爺真是棍法絕倫,名不虛傳,行者棒使到四十餘棍,惡道的雙劍點蔣五爺面門,蔣五爺的棍向外一推,向右一繃嘍,惡道右手寶劍抽的快,左手稍慢一點,「噹啷」一聲,寶劍出手,五爺向前一跟步,裹手一棍,就聽「噹啷啷」一聲響,老道赤金別簪打飛,頭髮蓬鬆。老道遂念了一聲:「無量佛!我的佛!」縱身形上東房,在房簷上站著,並不逃走。惡道心中的意思,是站在房簷上等著蔣五爺,他以為蔣五爺必得隨後追他,容蔣五爺縱起身來,懸在半空之際,他好用劍劈蔣五爺,結果了五爺性命,再下來幫助徒弟動手。惡道在東房簷上,背朝外扭著臉,揚著右手的劍,五爺一看,老道不走,心中暗說:「這個雜毛會使飛劍,他是要用飛劍劈我。」五爺遂假作欲向上縱身的架勢,暗暗取出一隻金鏢來,一仰手,嗖的一聲,奔老道臀部打去,打的不偏不斜,正打著老道。老道右手的寶劍撒手,左手起鏢,腳底下一用力,「嘩啦」一聲,將房簷上的瓦踩下五六塊來。
  惡道起下鏢,扔於就地,翻身便跑,五爺下腰拾鏢,叫道:「惡道!今天遇在五爺的手下,想要逃走,勢比登天還難!」縱身軀上房,跟蹤奔東北而追,追下去五六道院子,俱都是店房,惡道越過一道大牆去,五爺縱到大牆之上,向上一看,長歎一聲,說道:「便宜了惡道了。」原來這段大牆後是一片葦塘,有五六里地長圓,老道鑽人葦塘中去了。五爺心中暗道:「這大一片葦塘,我若到葦塘中去尋找他,實非易事。再說店中劉公子現在受了劍傷,姑娘是女流之輩,焉能濟事?」五爺思索至此,遂翻身回來,躥房越脊,夠奔高升店而來,比及來到店中一看,張得壽已經逃走,姑娘已經進了上房,劉雲胳膊上鮮血直流,站在上房門口眺望。五爺由東房上跳下來,將棍立在東房簷下,由背後解下小包裹,取出大衣服來,披在身上。劉公子趕奔近前,雙膝跪倒,叫道:「五叔請上,受小姪一拜!若非五叔到來,我姐弟必遭惡道師徒之毒手。」蔣五爺遂伸手相攙,說道:「劉公子請起,五湖四海皆為弟兄。」劉雲叫道:「五叔您雖不識小姪,小姪久慕您的大名。小姪男與你一提,你就知道,我與黃三太弟兄七人締盟,就屬我歲數小。」五爺聞聽道:「如此說來,俱都是一家人了。此處夜風甚大,公子你的傷勢甚重,趕緊進屋,調治劍傷去吧。」此時趕車的把勢,與劉雲等陪著蔣五爺進了東暗間,店裡掌櫃的過來慰問,劉雲說道,我們是保鏢的,方才那老道師徒是江洋大盜,就是我們死於非命,也不干你店主事。掌櫃的,你給我幾尺白布、半刀棉紙來,以便治傷。」掌櫃的轉身軀出了上房,給找來白布棉紙,五爺由小包裹之中,取出止痛散敷在傷痕之上,用棉紙纏好,然後纏上白布。劉公子又將姐姐由西暗間叫出來,說道:「姐姐,這不是外人,這是勝三大爺師兄弟蔣五爺,請你過來謝一謝五叔救命之恩。」姑娘此時已穿好長大衣服,由西暗間同著婆子來到東暗間,姑娘叫道:「蔣五叔,你救我姐弟不死,不亞如重生父母,五叔請上,受難女一拜。」姑娘穩穩的磕一個頭。蔣五爺不敢伸手相攙,急忙向旁邊一閃,控背躬身,以禮相還,說道:「請歸西屋休息去吧,我與令弟談話。」劉姑娘站起身形,一看五爺實有子都之容;五爺一看姑娘,一身藍布衣服,樸素之中帶著十分的穩重端莊。蔣五爺在剎那間,不過無意識的看姑娘,可並不是輕薄的舉動,要是那麼一輕薄,可就丟了行俠作義的身份了;姑娘一看蔣五爺也是如此。姑娘轉身形出了西屋,劉雲叫道:「五叔,天也不早啦,咱們也該安歇了,明晨早起咱們好趕路。」爺兒倆正在說話之際,掌櫃的與伙計進了上房,手托一物,掌櫃的叫道:「達官爺,這是老道的楊木道冠赤金簪子,請達官爺收起來吧。」公子叫道:「五叔,你帶起來吧。」蔣五爺說道:「我豈能要此物?劉公子你收起來吧。」劉雲說道:「我姐弟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所救,豈有得其再生,怎肯思其財呢?」五爺一看,劉雲說話很老誠,五爺遂說道:「將此物贈於店家吧,掌櫃的受了許多的驚駭,伙計一半,櫃上一半,均而分之。」掌櫃的與伙計謝了五爺與劉雲,又給沏上一壺好茶來。爺兒倆這一說話,天光已經發曉了,劉雲算了店飯錢,交與伙計,另外又多給了一兩銀子的酒錢,五爺叫店伙計到吉慶店告訴店裡掌櫃的,昨天住的姓蔣那位客官,連房錢帶飯錢,共合給留下二兩銀子,餘下的算酒錢,一清二白。車把勢套好了車,姑娘上車,劉雲叫道:「五叔!金傷藥雖好,究竟怕馬顛顫,我跨車轅,你騎我的馬。」
  五爺聞聽笑說道:「劉公子,我從南省直走至此,一步幾腳力也未僱,剩下四五十里地了,我實不慣騎馬,你跨車轅,將馬拴在車後面,這四十多里地我保護車輛。別說是由此去古城村四十里之遙,就是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也沒有敢正眼看咱們爺們的。」列位,話雖不假,但是顯著五爺驕傲一點。姑娘在車裡說道:「五叔若要步行,可將包裹放在車中。」五爺由打江下縣萬笏山松竹觀起身,俱都是自己扛著棍與包裹,難道說四十里地就不能自己扛著嗎?因為難卻姐弟的美意,五爺遂將棍與小包裹交與劉雲,劉雲一接棍,未留神,將棍掉落塵埃,劉雲心中暗道:「好重的棍,看五叔年紀不大,臂力過人。」棍要是輕了,豈能掃十三省的群賊呢?叫車把勢幫劉雲,才將棍放於車上。姑娘在車裡一摸一掂這條棍,也不由的暗中贊成五爺的臂力。車一超出店門,店主對五爺千恩萬謝。列位,因為什麼店裡掌櫃的這樣的謝五爺呢?就皆因店中鬧了這麼大的事情,對於店家毫無牽連,並且還將赤金簪子送與了店家。且說蔣五爺等由平安鎮一起身,四十里地一搖鞭就到,天將到了吃早飯的時候,進了古城村西村口。車夫打探勝宅,真是三尺蒙童,沒有不知道的,指明了道路,把勢把車趕到勝宅大門以外槐樹之下,上前叫道:「門上有人嗎?」老家人由打外面出來,車夫說道:「勞你駕,你給回票一聲,就提蔣五爺來啦。」家人一看,車中有女眷,一位少年週身血跡,急速跑進去回稟。
  勝爺急派女眷接待女眷,勝爺欲要親自迎接蔣五爺,道爺攔阻勝爺,怕勝爺傷痕有礙,於是大伙出來迎接蔣五爺與劉云。黃三太、楊香五攙扶著劉雲拜見了勝爺,勝爺一問劉公子因何受傷,劉雲哭訴高升店之事。勝爺安慰劉雲說道:「我已不能出世了,我必奉煩這一干老少賓朋,遇機捉拿老道,與公子報仇。」
  賈七爺在一旁答言:「勝三哥,你先別議論給劉公子報仇,老道千山萬水來到此地,他絕不是專為劉公子,他一定知道您辦喜事,屆期必來攪鬧。」大眾有說他不敢來的,有說他必來的,有說叫他回不去南的,有說到喜事正日子要多加點小心就是啦。
  不表大眾紛紛議論,勝爺說道:「劉公子,你要是早來兩天,我還臥牀不起呢。咱倆人是同病相憐,你受的是飛劍之傷,我受的是毒藥袖箭,若非諸葛道爺前來搭救,老夫早作泉下人矣。」說著話,大伙不禁的歎息。黃三太叫道:「劉賢弟!這一干人們,你還多有不識的,我給你介紹介紹。於是與黃三太同輩的俱以弟兄論,比黃三太長一輩的以叔伯論,介紹已畢,擺上酒席,眾小弟兄們陪劉雲與蔣五爺入座用飯。勝爺的宅院是三層,前後中,中院天棚底下就作為喜事的席棚,因為人位來的甚多,大廳裡面不能容納。百里不同風,直隸莫州娶媳婦的風俗,向來是用官轎彩轎兩乘,新郎乘坐官轎,喜期前一日,新郎先乘轎拜岳家之門,岳家必請幾位能談能論的人,陪著新郎喝酒,以灌醉新郎為目的,謂醉新郎酒。第二天男家娶新婦之時,新郎雙插金花獅子佩紅,乘坐官轎在前,新婦乘彩轎於後,沿路之上,無所避忌,雖有州縣官之轎於前,概不避路,謂之小登科也。娶至家門,下轎之時,新婦踏馬鞍鞘乘板石等,進大門,地鋪新紅氈,足不沾地。比及新婦至新室,拜畢天地之後,然後又拜祖先及公婆等,拜天地時新婦以紅綢罩頂,拜罷天地,新郎以秤桿挑紅綢。晚間新婦一桌酒席,有四位姑娘陪伴,金鳳、銀鳳、袁紅玉、劉鳳蘭等,新婦上座。正日子這天,勝爺預備了二百桌酒席,因為請帖是二百份。勝爺的人緣好,十里八里,沒有接著帖的前來行人情的,不下五六百家,蕭銀龍一看預備的酒席要不夠用的,於是派車到莫州趕辦酒席,購買雞鴨魚肉。蕭銀龍划策,所有鏢行之人,俱都後坐席,有席坐席,無席家常便飯。列位,大凡鄉莊之人,誰要上趕著誰隨一份禮,那個人情就大啦,這是表示勝爺的人緣。且說坐席之時,勝奎按桌謝客,凡老先輩俱都挨次序磕頭,鏢行之人,由劍客震三山那起首。蕭銀龍說道:「且慢。眾位,新郎哥我勝奎哥謝席,磕了一天頭啦,咱鏢行七十來位,比我奎哥年小的,只有三四位,要按位磕,勝奎哥成了磕頭蟲啦。我的主意,眾位叔叔大爺多原諒,咱們來個總禮,四面為上,磕四個頭。大家叔叔大爺們算疼愛我的奎哥哥。」第一位老劍客答應說道:「倒也很好。」其餘蕭三俠、孟二俠大眾等,同聲贊成。金頭虎喊道:「你這是動了算盤啦,你預備的是在勝三大爺這裡就親娶媳婦,為的是到那時候,你也省著點,好來一個總禮兒。」
  蕭銀龍聞聽笑道:「我媳婦是你什麼人?」金頭虎說道:「我沒說你,你媳婦是我表妹,我說張茂龍呢。」大伙哄堂一笑,熱鬧非常。眾位齊聲說道:「今天咱們是喜酒,一醉方休,多喝勝三爺幾杯。」劍客、蔣五爺、胡景春、聾啞仙師、弼昆和尚,這幾位不喝酒。與大伙猜拳是茶當酒,真稱得起熱鬧非常,眾英雄齊聚一室,尤為難得。
  常言說的好,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此時天已二更來天,老道師徒已來勝宅,七星真人趙昆福,用硫磺、燄硝引火之物,撒在勝宅廚房紅棚十餘處之多。張德壽在內宅喜房前去採花,惡賊到了內宅,一看五間大房,結彩懸燈,屋中明燭輝煌,俱都是白蠟用銀珠染紅,白蠟沒有氣味,而且明亮,辦喜事最講究不過。五間大房後窗戶上頭是紗,底下是紙糊著,惡賊隱在後屋坡,隔著紗窗觀看新人,真而且真。新姑娘面南,二位小姐在東,二位小姐在西,陪伴新人。西面是金鳳、銀鳳姐妹二人。惡賊借燈光一看,銀鳳小姐淡妝,略擦了點脂粉,惡賊一看認識,心中暗道:「前三年我在蓮花湖後山看過此女,方要下腰抱他之時,被蕭銀龍給我攪散。」惡賊看罷銀鳳,又一看東面二位姑娘,也認識,一個是在高升店裡交過手的姑娘,心中暗道:「必是在高升店沒有姻緣之分。」再看張茂龍未婚妻袁紅玉,真是紅粉佳人,新婦真是萬鍾風流。惡賊看罷,不覺心動神移,準備今夜晚用薰香,姦淫殺戮,要將勝宅鬧得天翻地覆。賊人心中又暗說道:「今夜我若果能夜占五美,這一世的豔福足矣。這四個丫頭好比狠妲己、笑褒姒、醉貴妃、病西施,居中坐著的好比漢昭君。我張德壽命中犯桃花,紅鸞星照命,樂何如之!」惡賊正在思索,就聽西邊銀鳳叫道:「新嫂嫂!你喝點喜酒,吃點東西。嫂嫂為何哭哭啼啼?為什麼不吃不喝?你看我奎哥哥長的夠多俊哪,雖然是一武生,恰如文雅秀士,嫂子跟新郎真如美玉砌成了的人兒,久後歡喜的時候多著呢。喝杯酒吧。」惡賊是下賤之輩,色中急鬼,心中說道:「姑娘也什麼都懂的。」心中思索著,不由的骨戰筋酥起來,腳尖一滑,幾乎打後坡掉下來,背後十字絆燈籠穗一掃紗窗的楞兒,「刷啦」一聲。這四位姑娘俱都是山中長大成人,金鳳、銀鳳姐妹是蓮花湖第一老寨主於豐恒的姑娘,在蓮花湖長大成人;張茂龍未過門之妻袁紅玉蕭玉台長大成人,三個哥哥袁龍、袁虎、袁豹,俱都是山大王;就是鳳蘭小姐總兵大人之女,王氏賢人所生,在連雲山拜義父於南俠王靈,八九年的工夫,也是山中長大。這四位姑娘都山里長大了的,武術精奇。
  銀鳳向外一看,紗窗外有一個人影兒,珍珠倒掛,明顯著背插單刀一口,銀鳳叫道:「大姐姐!咱們在東屋房裡,今晚聽他們小倆口夜間都說什麼話,姐姐你附耳過來。」金鳳探頭過去,銀鳳低聲說道:「姐姐你別露出神來,你看北面紗窗外有了賊啦。」金鳳假裝無意識地看了一眼,果然有人。銀鳳又叫道:「紅玉、鳳蘭姐姐,今天咱們姐兒四個聽房,你願意不願意?」
  那姐倆齊聲說道:「妹妹說好便好。」銀鳳說道:「你要願意,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一句話,咱們好耍笑他們小倆口兒。」
  紅玉、鳳蘭俱都湊到銀鳳身邊,銀鳳低聲叫道:「二位姐姐,你看紗窗外有人啦。決不是鬧新房的,要是小弟兄們鬧新房,不能背後插單刀,收拾那麼利便。」二位姑娘一看,果然有了賊人。姐兒四個都是看一眼,就回過頭去不看了。銀鳳叫道:「二位姐姐,你們看天不早啦,一會兒新郎要人洞房啦,咱們還在這屋不便,叫婆子將席撤到東暗間吧,咱們上東暗間去喝酒。」有本宅婆子丫環,有姑娘們帶來的婆子丫環,大眾手忙腳亂,將席撤去。銀鳳說道:「婆子丫環們,也不必在這兒伺候,你們該吃飯喝酒去啦。」婆子丫環等俱都歡歡喜喜,齊奔下房吃飯去了。此時東裡暗間只有一位新婦,東外間四位姑娘,張德壽一看,暗道:「這真是天假其便。」由房上繞到前坡下來,一掀斑竹簾,進了西屋,鑽在鋪底下去了。銀鳳姑娘將婆子丫環打發走了,姐兒們由外間進東暗間屋,早就留著神,一看賊人進了西屋,低聲叫道:「三位姐姐,賊人入了窯啦。」大伙聞聽俱都點點頭,銀鳳又叫道:「眾位姐姐,婆子丫環沒經過喜事,他們還沒與新郎新嫂嫂鋪牀呢,我們幫忙,咱給鋪牀去。」語畢,由被架上取下一個包裹,其實這不是鋪蓋,乃是姐妹四位的兵刃暗器。姐兒四個換好了緊小的衣服,帶上兵刃暗器,準備與賊人交手,可惜新人是屠大爺的老姑娘,一招武術也不會。怎麼屠大爺的姑娘沒學武工呢?皆因為屠大爺的夫人年輕,屠大爺得老姑娘的時候,勝爺與屠大爺在鏢局喝酒,換了兩杯,勝爺道:「咱們改改門風,你別叫姑娘學武,久後我娶過兒掃之後,我如同親生自養的姑娘看待。」屠大爺說道:「正合我意。」故此姑娘並未學武。勝屠兩家自結親之後,沒有三年的工夫,屠大奶奶就去世了,姑娘那時只三歲,屠大少爺只十三四歲(大少爺名叫屠士遠)。鎮九江屠大爺辦完喪事之事,眾親友街坊鄰居跟屠大爺說道:「你家大業大,無人照管,少爺與姑娘都在幼小之時,你再續娶一位吧。」屠大爺說道:「眾位親友,我這大年歲,我還續的什麼弦呢?」親友們一商量,也不管屠大爺會拉三板一眼不會,就在背地裡續弦啦。續弦一個多月,屠大爺就帶著少爺上鏢局子去啦。康熙年間,後續的老伴多有不賢的。屠大爺這位老伴,很虐待姑娘。屠大爺常不在家,屠大爺有時回家的時候,暗中向姑娘問道:「你母親待你如何?」姑娘說道:「比我親生的都強。」談笑書生屠士遠每逢回家,也暗問妹妹:「母親待你如何?」姑娘說道:「兄長,不用掛念我,母親待我好極啦。」因此姑娘受了十幾年的折磨,到了出閣的時候,哪會不想親娘。列位,每逢有親娘的姑娘出閣的時候,母親走出來走進去,捨不得姑娘走,多留不住,不用提那份難受啦。姑娘要什麼東西,也是與母親要,好說話;要是跟父親兄長要東西,就有好些個不能出口的。這位姑娘今天出了閣啦,坐在牀上想起親娘,故此不吃不喝,眼淚汪汪。銀鳳知道姑娘沒有親娘,因思想親娘心中難受,耍戲新人,為的是一笑解千愁,叫新人喝酒吃東西。誰知道後坡紗窗外來了一個賊人,萬惡的淫賊錯會了意啦,他以為四位姑娘是思春呢。他一個失神,幾乎掉下來,後窗戶一響,被銀鳳姑娘窺見,銀鳳用智打發開了婆子丫環。賊人一看婆子走啦,由後坡到前坡打房上下來,進西屋轉身奔西暗間牀底下去了。銀鳳姑娘叫道:「大姐姐你先出去,將西暗間前窗戶堵住,紅玉姐姐你繞西暗間後窗戶外隱住,就是鳳蘭姐姐學業高,你將外屋斑竹外隱住,我堵住西暗間門口外。」四位姑娘商量已畢,依計而行。銀鳳姑娘搬了一個圓凳,向西暗間簾外一放,向凳子上一坐,臉朝裡,姑娘說道:「好熱天哪。」惡賊在牀下,心中說道:「你想喝水麼?」姑娘又道:「你熱不熱呀?」惡賊在屋中一聽,心中暗道:「他這是跟誰說話呢?」就聽姑娘又說道:「你在牀底下熱不熱呢?問你呢。」惡賊張德壽一聽,原來是跟我說上話啦。又聽姑娘說道:「臭賊告訴你,這兒你找不出便宜。你是孫子輩,你要在牀下隱著不出來,我用雞爪鐮向牀底下紮你。」張德壽一聽,我若不出去,這個姑娘要用雞爪鐮一亂紮,我豈不成了蝦醬啦?
  賊人打牀底下出來一看,銀鳳姑娘堵著門口,懷抱雞爪鐮,賊人在屋中一打轉,要打後窗戶出走,銀鳳喊道:「賊人要打後窗戶走,姐姐多留神!」後窗戶有人答道:「我的柳葉刀早等著他呢,他要出來我用刀連窗戶一塊紮。」銀鳳叫道:「姐姐留神前窗戶!」金鳳說:「知道!他打前窗戶走,我用雞爪鐮連窗戶一塊都捋下來。」銀鳳又叫道:「鳳蘭姐姐,你多留神哪!」鳳蘭說道:「不用妹子你多囑,跨虎籃堵著門呢。」銀鳳又叫道:「臭賊!押寶你都出不去,四面堵你這個臭賊。」列位,惡淫賊今夜晚間要姦淫五美,沒占上五美,倒被四美四面圍上,出不去屋啦。惡淫賊此時人地無牙爪,飛上天去無羽毛,萬般無法,賊人揠戥殼皮攔著姑娘腰就是一刀,姑娘雞爪雙鐮立著一迎,就聽噹啷一聲,賊人兵刃碰在雞爪鐮上,仍然不能出門。惡賊急中生巧,右手揠刀,一回頭左手登鏢,這一刀直奔銀鳳小姐紮去,姑娘雞爪鐮往外一推,賊人乘勁左手就打一鏢,銀鳳一閃,這鏢擦著肩頭過去,稍微傷著一點肉皮,若不是銀鳳姑娘身法快,出其不意,這一鏢還真躲不過去。銀鳳在蓮花湖生長,自幼學藝,雖然說不上能徵慣戰,也可稱經的多見的廣,於豐恒年老惜子女,將平生的絕藝,俱都授與二位姑娘,所以二姑娘學的武藝高強,手明眼快。銀鳳躲過去這只鏢,向裡間屋一看,新嫂子中了鏢啦,銀鳳心中不由的一亂,遂大聲喊道:「新嫂子受了傷啦!」賊人張德壽又一刀奔姑娘剁去,緊跟著向外就縱,銀鳳一閃身形,賊人縱到外間屋。銀鳳喊叫:「姐姐們留神,賊人要出去!」張德壽此時緊行幾步,夠奔外屋門口,伸手一捋斑竹簾,向當院一拋,鳳蘭用跨虎籃一捋,捋住斑竹簾子,賊人抽空出了外間屋,抹頭向西,鳳蘭由後面便剁。列位,賊人這口戥殼皮,頭是圓的,沒尖沒背,今天可就占了便宜啦,雞爪鐮、跨虎籃捋不住他的兵刃。袁紅玉也由後窗戶繞到前院,四位姑娘圍戰惡賊張德壽。銀鳳喊道:「不好啦!有人快給前院送信,有賊人現在攪鬧洞房,將新人傷啦,傷痕還是很重。」內中有大腳的婆子往前院便跑,跑到中院,大伙正在紅棚裡推杯換盞,熱鬧非常。婆子叫道:「老當家的,了不的啦!後面鬧了賊啦。新姑娘受傷甚重,不知死活,四位姑娘與賊人動手呢。」眾英雄一聽,一陣哄堂大亂,各找自己的兵刃。蕭銀龍喊道:「眾位!咱們自己可別亂,倘若咱們自己一亂,今天勝宅這個吵子可就大啦。眾位老前輩尊長們,可不是我自逞其能,敢調遣老前輩,賈七叔、夏侯老伯父,趕緊一位奔宅院東,一位奔宅院西;歐陽叔父二位,一位在宅院前,一位在宅院後,閃出十丈廿丈去;餘下的眾鏢頭,各去東牆外、西牆外、前大門四外埋伏,將勝宅團團圍住。」蕭銀龍分派完畢。大伙剛走了兩撥,此時有按計劃向外走的,還有沒武學膽小破門而逃的。又聽得勝宅西跨院吶喊聲音,煙火交加。在勝爺辦喜事前幾天,天氣非常之燥,曬的天棚桿子非常的乾燥,火一著起來,燒的天棚桿子嘎叭嘎叭的亂響。勝三爺一看,不由的混身立抖。蕭銀龍叫道:「勝三伯父!你不用著急,這不是天火,你聞聞硫磺燄硝的氣味太大啦。勝奎哥哥,快去帶領人去救火。」勝奎摘去雙插花,帶領眾人前去救火。勝奎方到西跨院,後宅喜棚也著起來了,比西跨院的火還大,火光沖天。
  神刀將李四爺也帶領眾人頭去救火,俱都是會武術之人,一看天棚著啦,順著桿子爬上去,將天棚用刀都剁啦,真是奮不顧身,拼命撲火。當下內宅四位姑娘圍著賊人動手,銀鳳心中非常著急,為什麼打發婆子送信去,七十多位,怎麼一位也不到呢?銀鳳姑娘一看,前後院忽然烈火騰空,心中暗道:「無怪乎都沒到後宅呢,怎麼火光起來啦?」此時姑娘與賊人動著手,賊人此時閃展騰挪,上下翻飛,一見火光沖天,賊人倒助起膽量來了,動著手又登出一隻鏢來,照定鳳蘭打去,鳳蘭一閃身軀,躲開一個空子,賊人縱出圈子外,上房逃走。紅玉要追,銀鳳說道:「別追,先看看新嫂子吧。」
  不言姑娘們與新人治傷,且說惡賊跑到前院,只見前院燈光俱滅,東院喜棚只著了兩層席,眾人救火救的得法。惡賊見東坡黑暗,遂直奔東群牆而去,胳膊一跨大牆,飄身下去,縱到牆外,腳尖一點地,將要站穩,東牆根下趴伏著的人,站起身形,打火折子一照喊道:「賊人!你哪裡逃走!認得談笑書生屠士遠嗎?」揠刀就剁。賊人並不答話,亮兵刃接架相還,二人戰到十幾個回合,屠大少爺刀法精奇,賊人虛點一刀,奔南便跑。迎面一人抖十三節亮銀鞭,大聲喊道:「淫賊哪裡逃走!認得你家劉少爺嗎?」張德壽不敢貪戰,抹頭又往北而跑。
  北面上一人喊叫:「唔呀,混賬王八羔子,歐陽德在此!」賊人不敢遞手,轉身又向東跑,離樹林子切近,就見有一人在樹林前迎面而站,一手打火折叫道:「惡賊張德壽,你可認識賽北觀音蕭銀龍!」語畢,熄滅了火折,取出判官雙筆,與賊人交手。銀龍喊道:「劉賢弟!屠大少爺!歐陽兄長!你們千萬繞過樹林,圍住東北南三面。」賊人聞聽,咬牙憤恨:「這個短命鬼真厲害,他畫出圈來,非往勝宅那方面擠我不可,我偏進樹林子。」二人動著手,賊人虛砍一刀,仍然奔樹林子逃走,賊人進了樹林子,蕭銀龍喊道:「眾位仁兄賢弟!」咱們將他四面圍住,千萬別進樹林子。他要打樹林子裡出來,咱們看見他,他就走不了。」銀龍正在指揮眾人之際,就聽樹林子裡「噯呀!當!」的一聲,將刀拋於就地。要知張德壽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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