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第十節

  二蠻子說道:「俱在禪堂裡邊呢。」勝爺高聲叫道:「你們大家還不出來,各回家鄉?我既釋放汝師,還能留下汝等嗎?」
  四個人俱都由桌子底下縱出來,花面鬼吳升帶著三個師弟謝過了勝三爺,俱都抱頭鼠竄。勝三爺又叫道:「當家的,你還不出來嗎?」此時和尚嚇得驚魂失色,由禪堂中出來。勝爺說道:「當家的,我勝某回家三年之久,常有親朋說你是綠林道出身,我曾夜間到你廟中來過五六次,我一偵察你,果然誦經參禪,改邪歸正,要不然我早就將你趕走啦。大丈夫棍前豈容宵小之人酣睡?到如今你為何又招江洋大盜?賊人到我家中行刺,還有何說?倘若到鄉莊大戶財主家行刺竊取,豈不是甘受其害嗎?你身為佛門弟子,招引江洋大盜,你是認打認罰吧?」說著話忽聞臭味,勝爺說:「哪裡的氣味?怎麼這麼臭呢?」和尚說道:「三爺,我跑肚啦。屋中還有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呢。」勝爺說道:「你要認打,咱倆打一場官司。」和尚說道:「那還有出家人的命在嗎?」勝爺說道:「你要認罰。你將屋中八仙桌上的死屍,刨一深坑,將他掩埋,以後你廟中永遠不許收留閒人,也不許你招租住客。你要勤於打掃禪堂,我還有點心意,我每年舍廟中一百兩銀子香資,可有我活一天給一天,我死之後,此款取消。」和尚聞聽,心中喜悅,千思萬謝:「廟中永遠不留閒雜之人!我將死屍掩埋。」勝爺與和尚說完了話,和尚將山門開放,勝爺叫道:「二位賢弟,金龍賢姪,到古城村愚兄家中去吧。」爺兒四位這才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
  來到古城村已經日上三竿了,奎、福在家中放心不下,皆同老僕由家中出來,正要夠奔三關廟尋找勝爺,就見勝爺在先,後邊跟定一位大漢,兩個漢奸,勝爺叫道:「奎兒,福兒!這是你歐陽二位叔父,與老父有過命的交情,前三年你歐陽大叔盜燈,二叔請人,蕭金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二位少爺趕緊過來,撩衣跪倒塵埃:「二位叔父,我弟兄二人給二位叔父磕頭。」歐陽大爺,說道:「哎呀,兩個小王八……」說到「八」字,「羔子」兩字還未出口,回頭一看勝爺,自己也樂啦,忙改口說道:「二位賢姪請起免禮。」奎、福二人給歐陽昆仲磕完了頭,勝爺又對奎、福指著金龍,說道:「這是你孟金龍大哥。」奎、福二人道:「金龍大哥,兄弟給您行禮。」語畢,控背躬身,各施一禮。金龍說道:「得啦,小子。」自己說完了,自己也樂啦,又對奎、福二人說道:「二位兄弟,別拿我當人,我是一個大渾小子。」奎、福二人一笑,爺兒六位夠奔莊院走來。蠻子叫道:「勝三哥!這位小孩是誰跟前的?我怎麼不認識呀?」勝爺說道:「愚兄倒疏忽了,還沒對二位賢弟道及,這是前三年愚兄回家,收留的螟蛉義子。」二位蠻子說道:「我們給您道喜。」勝三爺說道:「同喜同喜。」老哥兒三位說著話,來到宅中,進了大門,直接走到大客廳,家人打了淨面水,沏上茶來,喝著茶說著話。蠻子說道:「吾這三年到鏢局子去了好幾趟,看望老哥去,俱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回。我在信格子裡面看見老哥哥不少的信件,內中完全是一個信詞,不是老病未愈,就是新病頻來,老哥哥莫非說是不出世了嗎?」勝爺叫道:「二位賢弟,愚兄今年七十有奇了,還出的什麼世呀?回憶當年,只增愁苦。」蠻子說道:「老哥哥您收下螟蛉義子,莫非是勝家門人稀罕嗎?」勝爺說道:「誠然。」蠻子又說道:「老哥哥晚景之歡,誰能比得了?二位少爺承歡膝下,樂何如之?」勝三爺說道:「二位賢弟抬愛愚兄了。」蠻子又問道:「勝三哥,但不知奎兒可曾定下婚姻?」勝爺道:「賢弟貴人多忘事。在十數年前,明清八義大爺得了一位老姑娘,愚兄與大爺在酒席筵前換杯,定下大爺的令愛。」蠻子說道:「吾倒忘記了。那麼您杜門謝客,難道您就不戀想這些老朋友了?」
  勝三爺說道:「賢弟,愚兄是好交友之人,焉有不想念之理呢?每日想起來,真是五內如焚。風燭殘年,但不知與這些老少賓朋還能相聚否?」蠻子說道:「您要想望眾老少賓朋,吾兄弟倒有一策,可使老少親朋齊聚古城村,大家盤桓些日。」勝爺說道:「但不知有何良策,可使這一班老朋友齊聚一堂,以敘離懷?」蠻子叫道:「勝三哥!勝奎今年多大歲數啦?」勝爺說道:「今年十八歲了。」歐陽爺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七十多歲的人啦,難道你不惜子女嗎?也該給勝奎完婚啦。乘著給勝奎完婚,咱們熱鬧熱鬧。你用一百份請帖,定期給勝奎完婚,所有這一些老少的賓朋,道路遠的,我都給你下帖請到。」勝爺說道:「賢弟有所不知,愚兄向來對於人情往來,不敢疏忽,就以古城村說,愚兄每逢隨禮,總是三弔五弔的份禮。我若是給奎兒娶媳婦,撒下請帖去,富裕的家固不足論,若貧困之家,接到了我的帖,來隨禮吧,沒有錢;不來隨禮吧,又對不過我,這豈不是教人家為難嗎?」蠻子說道:「窮親戚朋友,你別受他們的禮。」勝爺說道:「窮富我都不受禮,難道隨人情的就空手來嗎?」歐陽爺說道:「你是仁德待人,沒有不給貧窮的朋友打算之時。但是勝奎早晚不是都得娶媳婦嗎?」
  勝爺因為秦義龍之事,心中不高興,打算過個一年二年的,再給勝奎完婚,故意以此言推辭。歐陽弟兄是非此不可,勝爺不好違背朋友之意,遂說道:「賢弟既不嫌受累,所有一切,全仗二位賢弟了。」歐陽大爺說道:「理所當然,咱們哥兒們,還過得著客氣嗎?你就擇吉日定請帖吧,凡鏢行有交情的給請帖;沒有真交情的一概不請;黑道上朋友,咱們不但不請,他就來了,恕不招待。」二蠻子說道:「擇日子還用三哥嗎?吾會合婚嫁娶。」說著話,取過了曆書,擇定六月二十八日,打發人莫州印了二百份請帖,大爺帶五十份請帖奔南七省,二爺帶五十份奔北六省。蠻子對金龍道:「你在三大爺家住著吧,你如有無禮取鬧及不規矩行為,回來我用點穴法點你這王八羔子。」
  孟金龍說道:「不鬧不鬧,你放心吧。」
  歐陽氏弟兄在勝宅住了兩三天,各帶了請帖分頭去了。至五月下旬,黃三太等便來到古城村了,勝爺一見非常歡悅,叫道:「三太,你們何必來這麼急速呢?」三太說道:「我們接著歐陽大爺的帖,便連夜起程,恐怕事情多,師傅忙不過來。」勝三爺親自安置了黃三太等住所。第二撥邱成與人地崑崙邱三爺趕到;第三拔高恒高俊龍與侯華璧趕到;第四撥九頭獅子孟二俠、蕭三俠、於豐恒、蕭銀龍、於化龍,後面兩乘馱轎裡面坐定金鳳、銀鳳二位姑娘,其餘丫環婆子坐著車;第五撥丁紳董丁桂芳;第六撥劍客鎮三山與海底撈月葉伯雲哥倆同到。鎮九江屠大爺帶著姑娘前來就親,跟著同來的有屠大爺的大兒談笑書生屠士遠,並丫環婆子等。至六月上旬,男女親朋來到勝宅的,已有六十多位。賈七爺與金頭虎賈明爺兒倆一同來的,二少爺賈亮留在家中看家。不表親友陸續趕到,再表勝爺忙碌,請了廚房茶房,伺候賓朋,將天棚下養魚缸花盆挪開,調擺桌案,每日招待賓朋。列位,方到六月初間,就來了六十多位男女賓朋,要是沒有錢的,連吃都管不起。神刀將李剛與姪子李永泰也俱都來到啦,大眾終日談古論今。忽然有老家人鏢報:「太倉州的飛鏢秦義龍來到,有名帖一紙,喜單一封。」勝爺接過名帖一看,上寫「秦義龍」三字,喜單上書「喜敬銀二百兩,乞納。」鑽雲太保賈七爺、神刀將李四爺、三太、香五等,眾位俱都過來觀看,賈七爺先發言說道:「勝三哥,這份禮不能收,給他原帖退回,就說莊農人娶媳婦、聘姑娘本是小事。」勝三爺說道:「眾位,秦氏門中與勝家仇深似海。常言說得好,人要有什麼過節,誰要有紅白喜事,一行人情,就算解開啦。今天六月初旬,離喜期還有半個多月呢,我將他迎接進來,敬奉伺候,收下他的這份禮,等完了事,別位親朋我不送盤費,惟獨他,我送給三百銀子盤費。眾賢弟有什麼委屈,都看勝英的情面。」勝三爺遂叫道:「三太、香五,你們見面俱以秦二叔呼之,千萬不許慢怠。」三太、香五等敢怒而不敢言。勝三爺親自出來迎接,一見面,秦義龍對勝爺控背施禮,說道:「小弟慚愧。」勝三爺說道:「秦二弟,先前的事情,一概別提。愚兄有何德能?敢勞賢弟千山萬水前來。」說著話,二人遂攜手而行。黃三太過去叫道:「秦二叔,你將小包裹交給我吧,我給你存在帳房,你何時要什麼物件,臨時我給你取去。」秦義龍聞聽得存小包裹,面有難色。原來,辦喜事的事情,蕭銀龍與黃三太等早都安插好了,蕭銀龍總理,丁爺的先生,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接送親友,大腦袋的知客,歐陽爺尚未回歸,待回來的時候,二位監廚。蕭銀龍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真是福隨貌像,出挑的猶如潘安宋玉一般,粉蓮色壯帽,粉蓮色大衣,銀灰短靠,足下燕雲快靴。飛鏢秦義龍方一遞進名帖之時,蕭銀龍告訴三太,他無論帶著何物,都叫他交賬房,故此黃三太方一見秦義龍的面兒,就注意他手中的那個包裹了。黃三太這一要包裹,登時秦義龍面有難色之意。黃三太一看,可就更多了心啦,向前不容秦義龍允許,由手中取過來了。黃三太一掂,包裹不大,分量很重,黃三太交到帳房,記上號數,暫且不提。勝爺與秦義龍攜手而入,進了大客廳。
  勝爺說道:「秦二弟,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又叫道:「大師兄,你請過來。」劍客鎮三山心中不悅,無奈勝爺的面子重,不好意思駁,走上前來。勝三爺用手一指老劍客,笑著叫道:「秦二弟,這是我的大師兄,鎮三山夏侯商元。」又指秦義龍對劍客說道:「大師兄,這位是太倉州飛鏢秦義龍秦二爺。」
  二人各施一禮,夏侯老劍客問道:「秦二爺今年多大歲數啦?」
  秦義龍說道:「還小哪,五十三歲啦。」劍客說道:「我比你大三十四歲,我八十七歲。」語畢,雙方一樂。勝爺又將屠大爺請過來,用手點指,給雙方先道了姓名,勝爺說道:「二位以後要多親多近。」屠大爺與秦義龍各施一禮。勝爺又叫道:「孟二爺、蕭三爺請過來,這位是太倉州的秦二爺秦義龍,弟兄們以後要多親近。」彼此各一禮。勝三爺又與李四爺、賈七爺大眾等介紹完畢,又將眾年輕的四十餘位全都叫到面前來,說道:「這是你們的秦二叔,你們都過來磕頭。」黃三太等不敢違背師命,俱都趴下磕頭,惟有金頭虎賈明與金龍二人,蹲在後面,用手砸地,假裝磕頭。孟金龍蹲在地下,還是金頭虎賈明勸的,要不然孟金龍連蹲下都不乾。勝爺與秦義龍將老少英雄都給秦義龍介紹完畢,這才端下茶來吃茶。吃茶已畢,擺上酒席,將秦義龍讓之首座,大家用飯。勝爺善觀氣色,一見秦義龍面帶煞氣,勝爺看眾人雖對秦義龍不大反對,然而俱都面帶難色,勝爺心中為難。吃完了飯,叫老家人將西跨院的北上房收拾乾淨了,請秦二爺那邊下榻。老家人即將西跨院北上房安置好了,報告勝爺,勝爺陪著秦義龍到西跨院北上房中,又喝了一回茶,講了些閒話,勝爺這才回轉大廳。勝爺回到大廳,對大眾躬身施禮說道:「眾位老少弟兄們,吃萬分的委屈,都看在勝英面上,人家是給咱行人情來啦,大家是為給我幫忙來啦,千萬別說閒話。將我的喜事,大家捧著辦完了,平安無事,那才是大家疼愛我勝英呢。」勝爺好話說了多少,大伙倒替勝爺心中難過,誰也不肯說什麼別的啦,反倒安慰勝爺一番。
  勝三爺自今日起,每日與秦義龍同桌而食,慇懃招待,毫無倦容。到了六月初旬,勝爺這日吃完了早飯,就覺腹中一陣疼痛,躺在牀上休息一會,直至夜裡二更來天,仍是疼痛不已,勝爺遂叫道:「李四爺、蕭三爺,我怎麼肚腹疼痛,由早晨至此時,疼痛不已。」蕭三俠說道:「三哥你年紀大啦,這幾日忙碌太甚所至。離喜期還有數日呢,你可以隨便休息休息,不要終日親自招待,都是老弟兄們,沒有挑眼的。」說著話,勝爺就覺疼痛益甚,由牀上起來,說道:「我要大便,瀉一回就許好啦。」語畢,站起身來奔後花園廁所而去。來到廁所蹲的工夫很大,就覺大腸發燥,正在扎掙之際,就聽牆上嗖的一聲,勝爺聽著是金刃的聲音,急忙站起,方站到平身,就聽嘩啦啦一響,肩頭上中了一物,自覺火熱,右胳膊發麻,當時就抬不起來啦。勝爺轉身向牆上觀看,並無人跡,方下了廁所台階,就覺著兩腿發軟,走不動了。勝爺遂大聲叫道:「三太何在?我受了暗算了。」黃三太等聞勝爺喊叫,遂叫道:「香五、茂龍、李煜、銀龍,不好啦,我之恩師受了暗算了!」一旁喊著,直向後花園跑去,眾人隨後,也跑到了,來到勝爺切近,就見勝爺身體亂晃,向塵埃趴伏,勝爺的手方要按地,三太過去一把攙住,問道:「恩師,你在哪兒受的傷?」勝爺說道:「花園東北角。」眾人有上牆的,有上房的,向四外觀看,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勝奎一見父親受傷,過去就要拔袖箭,勝爺攔阻說道:「奎兒拔不得,袖箭乃是毒藥喂的。」黃三太、香五、銀龍、勝奎等,攙扶著勝爺夠奔內宅,張茂龍、李煜、賈明、邱成等,往各處遍找放箭之人,圍繞勝宅尋找一遍,放箭之人蹤影皆無。三太、香五將勝爺攙扶著躺在牀上,拉過一條棉被給勝爺蓋在身上,把勝三爺臉朝裡,脊背朝外躺著。此時一伙老英雄也都跑到內宅觀看,楊香五用匕首刀先將勝爺的大衣服挑下來。毒藥箭不能起下來,若起下來傷口再被風一吹,立刻殞命,所以用匕首刀挑衣服。將衣服挑下來,解開英雄帶,又挑靠身的小衣服,將小衣服一條一條的挑下來,一看受傷之處,現出紫色,如蠶豆瓣大小。蕭銀龍由腰間取出止毒散,用冷水化開,此時勝爺尚能服藥,給勝爺將止毒散服下去,工夫不大,原藥吐出。勝奎說道:「我們勝家門上有五福化毒丹,自施捨以來,凡是毒氣皮膚病,服下去立刻能愈。可以服嗎?」賈七爺說道:「趕緊化開吃下去看看。」又將五福化毒丹服下去,工夫不大,仍然吐出,不見效驗。鎮三山夏侯商元對大眾說道:「究竟此傷是什麼毒物?是那一門的毒藥暗器,大眾可知曉嗎?」賈七爺說道:「我倒知道此箭是哪一門的,此箭乃是下五門所傳,用五毒喂成,名為子午絕命毒藥箭。可惜有兩位沒在場,道兄與和尚俱都沒來,他二人曾跟我提過此箭之惡,他們倆人,每到五月初五,採取百草,製造解此五毒之藥,一人採藥,一人煉藥,名為百草轉陽丹,專解此毒。但是聽說煉此藥,最為費事,往往有煉壞了的時候,在七七四十九個時候之內煉成,火候稍差一點,就不能收鍋。二位每年製成此藥,募化十方時,見有瘡瘍久而不癒者,施捨濟人,無論如何毒物,用此藥一粒,立刻還陽。這還不算,治吐血虛勞,尤能立竿見影,真稀世之珍,三哥此傷非此藥莫救。子午絕命,二位現在不在場,為之奈何?」賈七爺說完了此話,再看傷痕,紫色比方才展出來好幾分。這位叫道:「勝三哥傷怎樣?」那位叫道:「勝三弟傷痕如何?」年輕的,這個呼三大爺,那個呼恩師,三太與勝奎兩眼流淚。勝爺道:「只覺心中火熱,渾身發麻。你們大家都別呼喚我啦,我的精神有些不支。」語畢,合目不語,再有問的,勝爺不答了。老家人此時由外面進來,向眾人道:「現在二太太同眾位姑娘都來啦,要看看老爺子。」此時,凡親近的朋友俱都未動,也顧不的嫌疑了,銀龍與於家姑娘,張茂龍與袁家姑娘,也俱都見了面啦。二奶奶進到屋中,叫道:「老哥哥怎樣了?」勝爺不應,二奶奶此時淚如珍珠斷線一般,用手一拍勝爺的肩頭叫道:「老哥哥怎麼不語?莫非說您從此走了嗎?你有什麼家務事,也可對小妹談談啊。你再回頭看看我們這一群老少苦命的冤家。」勝爺微微轉過來一點頭,睜開二目叫道:「賢德的弟婦,你苦守冰霜三十餘年,你給勝家門上增光露臉啦。賢妹,我也沒有什麼話,孟福是我前三年收的螟蛉義子,應繼不如愛繼,這兩個孩子,你願意過繼哪個就過繼哪個。這不是屠大爺也在場嗎?我們有話,娶過姑娘之後,猶如親生姑娘看待。我死之後,你就替我教育二子與小姐罷了。弟妹呀,我也不是詩書門第,我也不是禮樂之家,可稱清白門戶,賢妹可稱節烈之人。我死之後,對於窮親戚朋友,如有抵借等事,窮而不能葬、貧而不能娶者,賢妹要量力資助,以繼愚兄之志。勝家門上的八寶解毒散,五福化毒丹,要永久施捨,勿斷了我勝英武學的家風。冬天舍棉衣,夏天舍暑湯,所有一切,都一仍其舊,千萬莫因我死得結果不善,便中途終止。若有窮親戚朋友,雖然屢次求借,寧可少與,千萬別駁了,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賢妹,愚兄死在旦夕,你是賢德之人,對於愚兄所囑,量必能辦。」復又叫道:「勝奎兒,這就是為父的遺言,必須要你謹記。」語畢,勝爺仍然閉目合睛,一語全無,再有人間話,俱都不答。二太太聞聽勝爺之言,哭的更激了,丫環婆子無不下淚。鎮三山又叫道:「勝三弟!你從此便住口不語了?」黃三太叫道:「師傅!」勝爺俱都不答。直至天光大亮,賈七爺診了勝爺的脈,微而且細,似有如無,惟胸前顫動,傷痕向四外展,盤如鴨卵大小,紫中透黑。夏侯商元說道:「勝三弟,你若從此故去,哥哥誓不欲生。」蕭孟二俠、屠大爺等淚濕衣襟。孟金龍張開大嗓子,高聲號啕,辦喜事成了喪事啦,到日出東升之際,勝爺只有吸呼之氣。勝奎叫道:「眾位叔父,大爺!我天倫現在只有吸呼之氣,還不將箭起下?別教我天倫帶著箭走呀。」眾位俠劍客聞聽,大家歎氣道:「孩子,你看天氣炎熱,倘若拔下箭來,立刻就咽氣。這樣還可多耗點時候,大家好多看一會是一會兒。」此時下請帖的蠻子哥倆也趕到啦,一看勝爺的光景,歐陽大爺說道:「勝三哥倘若一口氣不來,我從此殺人放火,搶男霸女!我要辦一點好事,就對不起老天爺啦。」
  老少英雄正在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正在痛哭流淚之際,老義僕擦著眼淚由外面進來,說道:「二位少爺,眾位爺們,外面來了一僧一道,僧人是紅蓮羅漢弼昆長老,道爺是鐵牌道人諸葛山真。」大眾聞聽,轉憂為喜,擦淚出來迎接,來到大門外,歐陽爺喊道:「雜毛會算,可稱未到先知,勝三爺受了毒藥箭啦。」老道說道:「非是貧道會算,眾位眼泡腫著,淚尚未乾。」歐陽爺說道:「快走快走。」眾人將老道陪到裡院。老道一見勝三爺右肩頭下插著一根袖箭,釘下有三四寸深,老道念了一聲無量佛,用手一晃搖袖箭,說道:「何時中的袖箭?」三太說道:「昨天二更半天。」老道一看時辰,說道:「尚能治,不要緊,眾位施主莫要驚慌。」老道取出藥來,打開包兒,用手指捏了兩粒藥,說道:「這是七粒,一包十粒,用過三粒了。這兩粒藥,給勝爺服下去,力能奪命。」老道將藥包好,放在榻上,歐陽大爺原包拿在手中,用鼻子一聞道:「哎呀,好香!」列位,蠻子今天這一聞,藥偷出了兩粒,後文書救了兩個人,這且不提。老道將藥研細,命取過無根水,老道說道:「你們將藥箭拔下來吧。」李剛說道:「我起箭。」
  伸手一拔,拔之不動,箭入骨甚深。老道說道:「你用手按住傷口,以牙咬住箭杵,方能拔下來。」黃三太過去,張開口咬住了箭桿,雙手按住傷口,用力拔箭,才將箭拔出來,傷口並不流血。諸葛道爺由腰間取出尖刀,照定傷口四週,用刀將腐肉割下,這骨色青如漆,有鴨卵大一塊。道爺以刀刮之,振振有聲:「俺如關公刮骨療毒。」將骨頭刮的見了白骨,然後將藥面撒傷口上一半,用被將勝三爺蓋上,以手捂住傷口,無根水調好了藥,用食匙灌了幾下,然後勝爺便徐徐能喝了,灌完了藥,用白布纏好。三太問:「道爺,怎麼樣啦?」老道說道:「稍沉一會兒。」歐陽爺問道:「老道,怎樣了?」道爺說道:「稍微沉一會再看。」眾人不論誰問,道爺俱以「沉會兒看」答之。服下藥約有一個時辰,聞聽勝爺腹中有下行之聲,鼻窪鬢角見汗。腹中響動,乃是藥力借氣行走,血行動開啦;鬢角等處見汗,乃是營衛合啦。道爺說道:「過來二位有力氣的,將棉被向下按著點。」上身孟金龍,下身李永泰,按著被角兒。
  又一會兒,腹中響聲漸大,道爺叫道:「三太,你將勝施主頭扶著,口朝下,他要吐啦。」三太急將勝爺的頭扶住,口朝下,方將頭扶好,就聽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綠水來,愈吐愈急,真是翻腸倒肚,吐出足有一盆子。先是綠水,後是紅水,最後吐黃水,吐完了之後,渾身上下的汗就出透啦。勝爺驟然翻身欲起,上面大漢孟金龍,下邊大漢李永泰,二人都按著棉被呢,金龍見勝爺欲起,伸虎掌向勝爺肩頭上一按,說道:「三大爺,你老人家先別起。」下邊李永泰也用手按住大腿叫道:「三大爺,你老人家別起呀,一起來就壞啦。」道爺說道:「勝施主千萬別躁,倘若驟然起來,被風將汗吹回去,毒氣歸心,就不能治了。」勝爺說道:「我只覺著心中焦躁。」道爺說道:「沉住了心氣,一會兒還得疼痛呢。」勝爺忍了一會,就覺週身無力,再想起來也沒有力量啦。此時勝爺也明白過來了,一看道爺在旁呢,這才叫道:「道兄恕小弟有恙在身,不能起牀行禮。」
  語畢,向道爺點首示意,又叫道:「奎兒,福兒!你們還不過來謝過你伯父救命之恩?」勝奎等跪在塵埃,俱都給道爺磕頭,小弟兄隨後跪一大片。道爺說道:「三弟,你總這樣周到,貧道有何德能?這是三弟你一世行善的感應,我並不是能掐會算。我與和尚昨天住在平安鎮,一打聽說是距四十里之遙,在那兒住了一夜,今天起早趕路,為的是涼爽。」語畢,道爺落下兩點慈悲淚來。勝爺欲哭無淚,打了兩個唉聲。
  銀龍處處精細,方才拔箭的時候,銀龍留神看箭桿,未看明白上面的花樣,此時見勝爺已好,銀龍遂說道:黃三哥,你將箭放在何處了?」三太說道:「在我恩師割下的衣裳一堆呢。」
  銀龍說道:「收過來咱們看看,箭桿上是什麼花樣?我方才見箭桿頭上黃橙橙的,桿上有花樣。」金頭虎說道:「我取去。」
  金頭虎方要在破衣中找箭,勝爺伸左手由破衣中將箭拾起來,暗暗放在身旁了,金頭虎早就看見了,說道:「三大爺,那可不行,您不叫我們看箭,不知道是哪個小子辦的事,我們就糊塗死啦。」勝爺說道:「明兒,賊已遠去,看箭何益?」賈明說道:「您要不給,我將您搬起來,我們非看看不可。」勝爺叫道:「賈賢弟!你還不將明兒攔阻?仇是可解不可結。」賈七爺遂叫道:「明兒!你還不閃開?叫你三大爺生氣。」勝爺又說道:「我的傷已經無有危險啦,大伙累了一夜半天,還未曾用飯,請大家前院客廳休息休息,用飯吧。二位道兄也沒有齋飯呢,恕過我不能陪座了。」大家這才起身夠奔前院大客廳,談談論論,俱都說道爺的藥真是神丹,勝三爺好心感動天地,所以才遇難呈祥,逢凶化吉。大家吃完了飯,俱都來到後院問安。勝爺說道:「我的傷已經一點危險都沒有了,你們每人問我一句,我就得答半個時辰。你們一夜未曾合眼,各自休息休息吧。連勝奎與三太都不用在我屋中,叫老家人勝忠伺候我就行啦,他年紀長了,精神還好。」大伙不敢違背勝爺之意,俱都退出,回歸前院。老家人勝忠服侍勝爺睡了一覺,老家人給倒過一杯白滾水,勝爺問道:「天至何時?」老家人說道:「二更已過。」勝爺說道:「點上燈籠到前院東西跨院,看賓朋們都休息了沒有?」老義僕忠厚老誠,不忖勝爺何意,點上燈籠前去觀看,去了工夫不大,老家人回來,對勝爺說道:「東跨院聾啞仙師、弼昆長老、胡景春等,全都安歇啦。二道院少爺、黃三太他們也都睡啦,老奴推一推門,門也上著呢。前頭院孟二爺、蕭三爺、賈七爺、李四爺等,大伙也都睡啦。」勝爺又說道:「你打著燈籠看看西跨院秦二爺去,將他請來,他要不來,你就說我家主人決無狠毒之心,請您有機密大事,您要不去,後悔可就晚了。」老家人答應一聲,打著燈籠夠奔西跨院,一看屋中明亮,老家人咳嗽一聲,在外面問道:「秦二爺還沒睡嗎?」秦義龍在屋中,說道:「還沒睡呢,你請進來吧。」
  老家人進到屋中道:「秦二爺,我家主人現在叫我前來請你。」
  秦義龍說道:「現在我有點不舒服,因勝三爺受傷,我跟著忙碌了一天,你替我跟勝三哥告假吧。」老義僕道:「我家主人有話,你要此時不去,悔之晚矣。」秦義龍心中暗想:「我將包裹交到帳房啦,跟他們要了三四次,我要練練武術,他們只給我匕首刀,包裹臨走才給呢。我的兵刃現在拿不出來,倘若到了後院,說話不投機,就有是非。」老賊思索至此,遂問道:「老管家,後院還有何人在勝三哥屋中?」老僕說道:「一位也沒有,連勝奎都沒叫在屋中。」飛鏢秦義龍聞聽勝爺屋中沒有別位,他這才放心,叫道:「老管家,你先出去,我小解小解。」老管家遂退出屋去,飛賊秦義龍打發老僕出去,由牀底下將匕首刀取出來,掖在腰間,這才由屋中出來,同老僕來到後院,進到勝爺屋中。勝爺一見秦義龍,叫道:「秦二弟!我三次未曾傷你的性命,你不知以恩報德,你將我穩住了,暗中打我一袖箭。我現在身帶重傷,大伙都在照顧我的時候,所以未揣摹放箭之人。老者你還能瞞的過聾啞仙師嗎?中輕的你還能瞞過蕭銀龍、楊香五嗎?並且你的袖箭還刻著秦字呢,雖然不甚明顯,誰都看得出來,是用花堆的一個秦字。將我的傷剛治好了,蕭銀龍就要看箭,幸我左手尚能動轉,我將這枝箭放在身底,未敢叫他們看箭。賢弟你快走吧,你還在這裡住著,豈不是自尋其禍嗎?」又叫道:「老管家!你打開頂箱,給秦二爺取幾十兩銀子盤費。賢弟你星夜逃命去吧!」老賊聞聽,一時良心發現,跪在牀沿下,叫道:「勝三哥!小弟之錯。從今後不與三哥為仇了。」老管家說道:「還給他銀子?我和他拼啦!」勝爺睜目說道:「勝忠!你是義僕,所以我才將你留在屋中,你若是不聽我言,便為不義了。」老義僕聞聽,也不敢言語了,遂由頂箱中取出來三十多兩銀子遞給秦義龍,說道:「給你吧,這是三十多兩,要打兩袖箭就是六十多兩。前面你的小包裹別取去啦,要一取小包裹,就有大禍臨身。」看賊人磕完頭站起來,接過銀子要走,勝爺說道:「秦二弟,且慢。你要走,可別走二道院,二道院是你姪勝奎與三太等,前院是蕭三俠他們,東跨院是道爺、和尚等,你可千萬別去。你仍然由你西跨院逃走,由北上房過去向西,打宅院西牆走。夠奔西南有一片樹林,過了樹林子,就算走啦。但明天開飯時,大伙見你不辭而別,必然追你,腳程快的太多,你務必要兼道而行。」
  老賊說道:「既蒙勝三哥你恩放小弟,我從此永不與你結仇了。」
  勝爺說道:「賢弟,那就在乎你了,你在我家中也住過,道路你也都明白,你要仍然尋仇,我也沒有法子。」
  老賊秦義龍含羞帶愧出了勝爺的屋子,夠奔西跨院並未進屋,擰身形縱上北上房,自己心中暗想:「老勝英真是忠厚君子,我以後還能跟他為仇嗎?唉,我們倆人還是走著看,他今年七十多啦,再待十年,他就八十多啦,我不能殺他,將來我將勝奎、黃三太等殺他三個兩個,也可報秦家之仇。」老賊捻著短髯,心中思索著,向四外觀看無人,躥房越脊,直奔西大牆而來。老賊方要縱下牆外,不覺心中突突直跳,自己思索:「何以心中亂跳?莫非說我是懼怕他家中這堆俠劍客嗎?不至於如此呀。」自己叫道:「秦義龍,秦義龍,你提著點兒氣!」
  一飄身,落在牆外就地。就見有一個人,以肘按著刀尖,身形影著刀,仰面向牆頭上觀看。一見秦義龍飄身形下來,牆底下這個人站起身形,口中說道:「老賊暗算吾之天倫,用毒藥箭幾乎要了我天倫之命。現有奎少爺在此!」舉刀便剁,老賊忙閃身軀說道:「勝奎不要如此。」勝奎哪聽他的?舉刀一連就是二刀,老賊閃躲,並不還招,復又對勝奎說道:「你天倫四次放我,所以我讓你三刀;如再不識抬舉,老夫將你人頭捎回南七省去。」勝奎說道:「你是下賤之輩,我天倫以你當好朋友看待,這一干俠劍客俱都與你呼兄喚弟,你配嗎?」說著話,舉刀還是剁,秦義龍哈哈冷笑兩聲,背後揠刀,與勝奎交手。
  二人正在動手之際,由西大牆北面過來一道黑影,大聲喊道:「秦義龍休走!你為何以毒藥袖箭暗算我之老師?」話到人到,加入動手,大戰秦義龍,秦義龍毫不介意,一把樸刀上下翻飛。
  忽聽有人喊道:「小毛遂楊香五來了!」也加入大戰秦義龍。秦義龍正在獨戰小弟兄三位之際,就聽西北樹林之內嘩啦啦一響,出來一道黑影:「老賊休走!張茂龍來也!」緊跟著樹林西南又縱出紅旗李煜,兄弟五位圍住秦義龍。義龍一把匕首刀上下翻飛,橫欄豎架,面無懼色。此時又聽樹林子西邊有人叫道:「小子,秦老二!我是你爺爺!樹林子內埋伏下百萬神兵!」話到人到,亮杵縱起來便打:「眾位將他圈住,誰要叫他走了,我跟誰拼命!」六人將老賊團團圍住。老賊心中暗想:「這六個孩子,我是不懼,勝宅高明人甚多,倘若和尚、老道、蕭孟二俠、賈老七等,他們要是出來,那時節我難以脫逃。」思索至此,自己暗道:「三十六招,走為上策。」賈明說:「他要打誰的空子裡走了,誰就是孫子!」老賊心中憤恨賈明,他這一提醒了眾人,眾人更留了神啦。大伙抖擻精神,正在打的難解難分之際,就聽勝宅西大牆北面有人咳嗽,手提紗燈前來,說道:「我三大爺放心不下,叫我前來。」說著話,來至切近,眾人一看,正是賽北觀音蕭銀龍。銀龍叫道:「六位兄長!我勝三大爺放心不下,聽西牆外有喊殺之聲,特遣我前來,不叫眾位阻攔二爺去路。惟有奎哥哥更不當這樣,秦二爺雖然與我三大爺早先有點過節,奎哥哥你這一辦喜事,秦二叔千山萬水的奔了來,這一行人情,有什麼過節都算沒啦。再說傷我三大爺之人,你們怎麼知道必是秦二叔所為?你們這一圍著秦二叔動手,倘若叫我三大爺知道了,怪罪下來,誰能擔得起?豈不聞古語有云:父叫子死,子不敢不死。黃三哥,你在眾人之中歲數居長,你領著他們辦這宗事,叫三大爺知道生氣,倘若金傷復發,你又當如何?」小弟兄六位俱被銀龍喝住,誰也不敢再動手了,惟有金頭虎知道銀龍的這一套,心中暗說:「好小龍,小子,叫大伙來劫殺秦義龍也是你,不叫大伙動手也是你。」
  秦義龍用暗器傷勝爺,誰都瞞得過去,也瞞不過蕭銀龍去。
  勝爺從傷痕剛見好的時候,心中已經明白,便將眾人遣散,諄諄囑咐,自己在後院大廳養傷,喜歡清靜,誰也不許到後宅問安,擾亂精神。勝爺一方面是囑咐大家,一方面安慰大家,說:「你們大家一夜勞乏,也該歇息歇息了。我的傷好啦,你們大家都累病了,豈不教我難過嗎?」眾人見勝爺說的俱都是實情之話,所以大家都各自吃飯的吃飯,安歇的安歇。蕭銀龍與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邱成、勝奎等,這七個人湊在一處,在二道院東廂房吃飯,吃完了飯,坐在一處談天,蕭銀龍說道:「咱們小弟兄之中,老誠幹練,就是黃三哥,黃三哥待人向來以至誠感化,在台灣我與黃三哥別後,回想黃三哥之為人,那份義氣,真叫我寢食難安,今者在一塊好幾年之久,每與三哥談到一塊兒,雖晝以繼夜,令人不倦。」黃三太笑說道:「兄弟你是抬愛哥哥,哥哥有何德能?我之恩師息隱於家門三年之久,將鏢局子的事情委之於我,所以未辦壞了事,都是諸位賢弟竭誠幫助,和老前輩們指導教訓。」金頭虎說道:「你們倆到一塊兒就咬文弄字。」蕭銀龍又說道:「賈明兄長,凡事你划策甚多,一時難以道盡,你是外樸內慧。」賈明說道:「我會燴豆腐。你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別繞著彎罵我。」蕭銀龍說道:「今天三大爺被人暗算,賈五哥你可知道是誰所為嗎?」
  賈明說道:「我不知是何人所為;我要知道是誰,我早就同他拼了命啦。」銀龍又問道:「三哥你知道嗎?」黃三太說道:「愚兄不知。」蕭銀龍笑嘻嘻的伸出來兩個手指,說道:「眾位,不可三猜兩猜,我一猜就猜著,就是此人。」金頭虎一見銀龍伸出兩個手指頭來,抽冷子一張嘴,照定銀龍二手就咬,銀龍趕緊往回一撤,叫道:「五哥!你怎麼咬我?」金頭虎說道:「你那兩個手指頭太壞啦,不能留著。」勝奎叫道:「銀龍賢弟,果是何人?你快快說來,賈爺不要玩笑。」銀龍說道:「必是飛賊秦義龍老二所為。」金頭虎說道:「咱們亮傢伙,上西跨院尋找老東西去。」站起身形,就摸一字杵。銀龍說道:「五哥且慢,你要唐突就壞了事啦。」勝奎急忙問道:「賢弟何以知秦賊所為?」銀龍說道:「秦義龍與勝三大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分賢愚好歹之輩,三大爺欲以恩釋怨,以解兩家之仇,仇不但未解,到了今日,結之益深。勝三大爺累次不傷他,在勝三大爺所為開秦賊自新之路,無奈秦賊倒行逆施,不但不感三大爺之德,反增其無限之怨恨,他明著報不了仇,所以想出這麼一個法子來,明著是行人情,暗著是加害三大爺。你們不見他一進門之時,三哥要他的包裹,他面有難色,比及將包裹拿到帳房,我暗中打開他的包裹,除去銀子之外,俱是兵刃暗器,綠林道所需之物,無一不備。你們想想,他若是真行人情,帶著往返的路費,何必帶些作賊的東西?」銀龍語至此,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齊聲說道:「賢弟之言非常有理,咱們應當怎麼辦呢?事不宜遲。」蕭銀龍說道:「三大爺向來是但得容人且容人,夜靜更深必然放他。可有一宗,三大爺臥病在牀,老家人筋骨衰敗,倘若勝三大爺將他招至面前,他再行不測,為之奈何?咱們這七個人候至打更過了,咱們紮綁停當,去後院大廳上面四外埋伏,一來為防意外,二來為保護勝三大爺。倘若勝三大爺真要放老賊逃走,久後必為咱們小弟兄之大害。」黃三太等齊聲說道:「此言甚是,咱們喝杯茶,各帶兵刃暗器,前去防範。」金頭虎說道:「小龍,你這是愚弄我呢,我都要困死啦,你為的是熬大鷹。」蕭銀龍說道:「你還是別去,你不去,我們辦的必不能壞了;你要一去,准得亂七八糟。」
  金頭虎說道:「我不去可不行,如果勝三大爺要不放秦義龍,咱們倆總得滾滾,白熬鷹我可不乾。」眾人也不理他,當時紮綁停當,帶好兵刃暗器,將屋門關好,由後窗戶出去,熄滅燈燭,仍將後窗戶對好。弟兄們來到後宅大廳,前坡三位,後坡四位,在房上趴伏。天到二更多天,就聽屋中勝爺說道:「老管家,天到什麼時候啦?」老義僕答道:「二更多天啦。」又聽勝爺說道:「你給我倒點白開水喝。」老僕給勝爺倒過一杯白開水去,勝爺說道:「勝忠,你就不用老站著啦,你在一旁歇息歇息吧。」老義僕說道:「只要您的傷痕痊癒,老奴情願站三天三夜,我也不困乏。」勝爺又叫道:「老哥你站著也是伺候我,你坐著也是伺候我。」勝忠一聽勝爺叫老哥哥,愕然說道:「東家你這是何言?怎麼呼老奴為兄?老奴擔待不起,豈不折去小人之壽?」勝爺道:「你是勝家有功之人,不比別人,你年輕之時,跟隨我天南地北,刀槍林中不知受了多少驚險,我以老哥看待,不足為過。我主僕行將老矣,不知此後可得安逸否?你將燈籠點著,看各院都休息了沒有?」老家人遂掌上燈籠到前院,看視一遍,回來報告勝爺:「俱都歇息啦。」
  勝爺叫老家人去請秦義龍,房上七位聽到此處,不由的暗暗佩服銀龍有先見之明。比及老家人將秦義龍請到,贈送盤費,告訴秦義龍逃走的道路,七位俱都聽的明明白白,這才躥房越脊,來到西大牆外。蕭銀龍划策:「西大牆外三位,樹林子裡頭三位,一個一個的上,如不是他的敵手,或者拿不著他,然後我再上,見機而作。我叫你們怎麼辦,你們就怎麼辦,若跑了秦義龍,惟我是問。六位埋伏去吧。」正是:挖下壕坑擒虎豹,放下香餌釣金鼇。秦義龍方一上大牆的時候,心驚肉跳,那就是一個先兆,這小子有點惡貫滿盈了。弟兄六位圍著老賊群毆時,蕭銀龍打著紅紗燈籠說那一席話,六個人這才後退。
  秦義龍一看,蕭銀龍舉著燈籠,衣帽齊整,手中無有兵刃,並不猜疑。蕭銀龍趕奔近前,磕膝點地,叫道:「秦二叔,你老人家看在我勝三大爺面上,多要擔待,你是老前輩,別跟年輕的一般見識。」蕭銀龍和顏悅色,二叔叫的順口流,秦義龍見蕭銀龍如此,將刀還鞘說道:「老夫焉能跟他們一般見識?」
  轉身形向南要走,蕭銀龍將紗燈慢慢放在就地,犀牛皮軟皮鞘中拔出匕首刀來,此時老賊剛轉身軀,走出去三步來遠,銀龍由背後緊行兩步,一刀奔秦義龍軟肋紮去,出其不意,使的力量也猛,這一刀直刺入老賊腹中八九寸深,老賊吼了一聲,躺在塵埃來回的亂滾。蕭銀龍拔刀向外一縱,縱出七八尺遠,叫道:「眾位弟兄們還不過來,解一解心頭之恨!」黃三太大伙等這才亮兵器,縱將過來,將老賊秦義龍亂刃分屍。金頭虎的一字杵是亂打亂砸,濺得血肉渾身都是,竟將秦義龍砸的如同肉泥一般。金頭虎叫道:「小龍!勝三大爺恩放秦老二,你出的這宗陰主意,嘴裡說好話,腳底下絆子。就是我身上血多,勝三大爺若不依我,你可得承認。」蕭銀龍說道:「大家擔承,勝三大爺也沒有什麼不依的。」將紗燈熄滅,哥兒七個躥房越脊,回奔勝三爺宿室而來。蕭銀龍先進到屋中,問道:「勝三大爺,你老人家傷痕可曾痊癒?」勝三爺方在朦朧之際,一見蕭銀龍到來,說道:「龍兒,我昨天有話,誰也別進來,我好休養休養精神。」蕭銀龍叫道:「勝三大爺,你老人家將秦義龍怎樣啦?」勝三爺唉了一聲說道:「不要提他啦,我將他開發啦。」蕭銀龍說道:「您將他開發啦,我將他也開發走啦。」
  勝三爺問道:「這是什麼話,怎麼又將他開發啦?」蕭銀龍說道:「我將他紮死啦。」勝三爺聞聽,歎口氣道:「他五十多歲的人了,你這是何必呢,又污了咱們的宅院。」蕭銀龍說道:「勝三大爺,並沒在院中紮他,在西大牆外面。我紮死他之後,黃三太他們大伙,用刀將他剁成了肉泥。你是慈心生禍害,你只顧放他,不想以後我們小弟兄必要受他的害。」勝三爺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以後做事,必須要以寬大為懷,總要學能容物,那才是大器呢。」又叫道:「銀龍!你將他哥兒幾個也叫進來吧。」銀龍掀簾子,以手招進眾人,勝三爺與眾小弟兄講今比古,教大眾從今後做事,要學得容人且容人。教訓已畢,勝爺說道:「後花園有我一口壽木,有二奶奶一日壽木,人死不結仇,將我那口壽木給秦義龍使用,將他就此深夜成殮起來,存在廟內,鄉親們若有問的,你們大家就說是南七省來的朋友,因得時疫病死在勝宅的。」勝奎將長工、月工俱都喚起,將壽木由花園西大牆打千斤悠到牆外,可惜一口好壽木,成的不是完全壽體,用鐵鍁一下一下的鏟在壽木之內,頂好子蓋,又上好大蓋,叫油漆匠在棺材頭上寫下「飛鏢秦義龍」。
  長工、月工手忙腳亂,搭到廟裡寄存起來,就算老賊發喪。這是老賊一輩子的收緣結果,迷人不醒其端,勝三爺放他四次,不知以恩報德,還暗害勝爺,沒害了勝爺,自己只落得碎屍萬段。
  勝爺的傷,三四天就能起牀,這宗毒藥不忌葷羶,鮮韭生魚更活血脈,一日比一日輕快。勝爺這日陪著大伙喝酒談心,忽然自己一聲長歎,叫道:「道兄,弼昆賢弟,眾賓朋來的不少,惟獨還有一位知心的老朋友未到。」道爺說道:「勝施主,你盼念的人,我知道是誰。」勝爺說道:「道兄替我想想,倒是何人?」道爺一伸左手,出了五個手指,說道:「你想的五爺。」勝爺一笑答道:「然也。」道爺說道:「你有所不知,五爺自你告病假回家之後,他在鏢局子住了些日,便回松竹觀去了。老恩師因五爺無家可歸,出廟准其進廟。」他們老弟兄正提念蔣伯芳之際,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等站起身形道:「皆因為這幾日忙亂,還有一件事未曾跟你提及,水月庵秦尤逃走之後,我們追到蘇州,遇小俠客劉雲,我們結義為友,那劉雲是提督之後,他還有一個姐姐,是南俠老王靈之義女,今年姑娘二十歲了,待字未嫁。歐陽二爺下帖的時候,劉雲正在鏢局子,我們起身之時,劉雲曾對我們談道,說你與我兄弟辦喜事,俠客義士必然不少,他姐姐的終身大事,打算教你作伐。我們起身北上的時候,劉公子也回家邀請姐姐去了,一來為隨人情,二來為的是姐姐的終身大事。」勝爺說道:「劉雲如果來到直隸莫州,老夫必然擔任作伐。」爺兒幾個正在談著話,老家人由外面進來報導:「現在外面有蔣五爺到來。還有一輛車,車中有女眷,並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之人。」勝爺叫道:「勝奎!你叫丫環婆子趕緊迎接女眷。」勝爺就要親自迎接蔣五爺,和尚、老道說道:「勝施主傷痕初癒,豈可勞碌?還是我們大家去接。」勝爺不敢拂眾人之意,在客廳等候。老道、和尚等迎接出來,一看年輕的正是劉雲,黃三太等不勝之喜,將蔣五爺與劉雲迎到大客廳,黃三太說道:「劉賢弟,你終日想念吾之恩師。」說著話用手一指勝爺說道:「這就是吾之恩師。」劉雲聞聽,不敢怠慢,趴在地下,與勝三爺行禮,叫道:「勝三伯父,小姪與你磕頭。」勝三爺說道:「豈敢豈敢。」此時劉雲渾身血跡,左胳膊上纏著白布。勝爺問道:「劉公子何以受傷,週身血跡?」劉雲聞聽,不由的淚如雨下,說道:「勝老伯父有所不知,姪男昨天投宿平安鎮高升店,晚間有七星真人、張德壽師徒,在店中要殺害我們姐弟二人,小姪男受了七星真人暗算,要將小姪男與車夫丫環婆子殺害,一發千鈞之際,我蔣五叔趕到,救了小姪男姐弟。倘若蔣五叔晚到一刻,小姪男等今日不能與勝三大爺見面了。」勝爺說道:「公子且免悲哀,老夫殘邁之人,是不能出世了,我必拜托眾賓朋,捉拿老道師徒。」語畢,勝爺遂與大伙介紹,一一介紹完畢,各個心中都有一份關照。賈七爺叫道:「勝三哥!給劉公子報仇的話,你先別忙,趙老道師徒並不是為劉公子來的,我想他是為你這喜事來的,等到喜事正日子,恐怕賊人乘亂而來。」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