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第八節
說著話船已到岸。劉雲說道:「此船不准擅動,我到虹橋鎮請朋友去,還許同我進山呢。」嘍卒水手一齊答應。劉雲並由腰中掏出二兩碎銀子,賞給水手與嘍卒,下船向虹橋鎮悅來店走來。工夫不大,來在了店房,銀龍見劉雲回來,不勝之喜,遂叫道:「賢弟探山之事如何?秦尤可曾落於連雲山否?」劉雲答道:「秦尤落在連雲山了。」劉雲便將在山內所作所為,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直說道:「老賊明天晚晌二更天時,要偕同小弟按圖查看山寨,並要將圖送與小弟。查到八鬆嶺時,並且還要與我講演一段故事。」劉雲說到此處,蕭銀龍問道:「八鬆嶺是什麼所在?賢弟可曾知曉?」劉雲說道:「那八鬆嶺乃是老賊立的墳地。棺材可丘著呢,並未入土。」蕭銀龍復又問道:「賢弟你可知道那老寨主姓字嗎?」劉雲說道:「知道,叫虎頭大王方衝。」蕭銀龍復又問道:「山中就屬誰武藝高強?」劉雲說道:「就是虎頭大王方衝,其餘都在張德福之下。但是這個老東西,你我弟兄恐怕俱都不是人家的敵手。」蕭銀龍復又問道:「賢弟可能將我們帶進連雲山嗎?」劉雲說道:「豈有不行之理?我是全山的查山寨主,嘍卒們哪一個敢不從命?況且我跟他們說啦,我到外面邀請朋友去,老寨主若將山讓給我之時,我不能似老寨主那樣不振作,必然得作買賣,嘍卒們還是很歡迎我。」蕭銀龍聽到此處,計上心頭,叫道:「劉賢弟,捉拿秦尤與老寨主易如反掌。今夜你將我與秦浩遠大哥、賈明五哥,帶到連雲山的八鬆嶺埋伏,單等老賊與賢弟到八鬆嶺之時,出其不意,謀而殺之,猶如探囊取物耳。」連雲山三面是水,一面通旱路,不會水的人,不敢進山,因為蕭銀龍與賈明、秦浩遠三人俱都善於水性。三人商議已畢,收拾利便,俱都貼身暗帶水靠,兵刃暗器等帶好,夠奔連雲山。水手嘍卒等候多時,見劉雲借同三位上了小船。這幾人問道:「劉寨主,這是您的朋友嗎?」劉雲說道:「這都是我的莫逆朋友,將來俱都薦在山中,大家同吃一碗飯呢。」水手嘍卒聞聽,也不疑惑,搖動槳櫓向前行船,工夫不大,來到山裡,眾人棄舟登路,劉雲領著三位,由小路繞至八鬆嶺埋伏去了,暫且不表。且說劉雲回到外寨下房,歇息片刻,吃飯喝茶等事,不必細表。天至二更時候,劉雲進內寨外書房,老寨主早已等候多時,見劉雲進得外書房,老寨主含笑說道:「劉寨主請坐。」劉雲說道:「在老寨主面前,哪有晚生座位?」老寨主說道:「你且坐下,爾我喝一杯茶,咱們便起身查山。」二人喝茶已畢,老寨主與劉雲遂起身夠奔八鬆嶺而來。來到八鬆嶺,借著月光,老寨主遂由袖中取出地圖一張,指示劉云:水田若干,旱田若干,並哪有竹林,哪有江葦,詳細指示。比及看到八鬆嶺,老英雄道:「因此處有八棵大松樹,老夫將此地命名為八鬆嶺。皆因為昔年老夫游江,在江面之上,看見一桅桿從上游漂來,老夫遂叫嘍卒打撈船桅。眾人將船桅打撈出水,見船桅上有一姑娘,年方八九歲,老夫遂打發人請了一位婆子,將那姑娘救醒。」方說到此處,就聽有人喊道:「此樹是我栽,此山是我開,要得從此過,必須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
老英雄聞聽,大聲喝道:「什麼人大膽?老寨主在此!」金頭虎說道:「我在這兒等你好大半天啦。」說著話,一字杵摟頭蓋頂便打。老英雄是藝高人膽大,並未帶著傢伙,空著手與三人動手,將三個累的汗如雨下,近不了老英雄的身。劉雲一看,工夫戰大了,三個必然得落敗,劉雲遂在旁高聲叫道:「老寨主且請後退!殺雞焉用牛刀?這群東西們不是鷹爪,便是綠林道,前來搶奪我們這座連雲山。」老英雄聞聽,遂說道:「劉寨主可曾帶兵刃嗎?」劉雲說道:「全都預備好啦,你請後退吧。」老英雄遂向西北一縱身軀,縱出去五七尺遠。蕭銀龍等向東南縱去。劉雲一個箭步,躥到戰場當中,面向東南叫道:「小小毛賊!也不仔細打聽打聽,敢來到連雲山無禮!」說著話,對著銀龍一仰手,一翻身兩揚手,四個毒蒺藜奔老寨主左右並肩穴及左右腿腋打去。老寨主左右兩閃,腳未站穩,又一個毒蒺藜直奔襠中打來,老頭子一縱身軀,稍為遲慢一點,這一個毒蒺藜正中在大腿偏面。老英雄罵道:「好一個賊子劉雲!我施恩相待於你,你反勾結賊匪前來謀殺老夫!頭上尚有青天,恐人容天不容,自有你的報應。」劉雲說:「你是無恥的賊,人面獸心!我打你為是給黎民百姓除害,今天是你報應到啦!」老英雄哈哈一笑,回頭便跑,劉雲等在後面追趕,老英雄跑的甚快,小弟兄四人追之不及。蕭銀龍說道:「怎麼明明中上毒蒺藜,他怎麼猶如沒事人兒一樣呢?」劉雲說道:「他是練家子,今年七十八歲,尚且狎褻少女呢,他有吸取真陽之法。」這都是張德福與劉雲說的話,言說老寨主狎少女,吸取真陽。「他的氣血足壯,藥力行的慢。他縱有托天的本事,也跑不出去十里地去。」四個人說著話,仍然緊緊追趕,無奈老英雄愈跑愈快,將四位小弟兄落在了後面足有一里來地。跑出去有二里多地去,老英雄向東一拐,就見前面來一對紗燈,甚為明亮,就聽嬌聲細語說道:「老爺子,怎麼啦?」老英雄一看原來是自己義女,說道:「老夫受了藥喂毒蒺藜的傷啦。劉雲勾結外人,前來奪山。」姑娘說道:「傷勢輕重?」老英雄說道:「不要緊。」
姑娘說道:「你回後寨治傷,然後你便打發人抓這四個小輩來。」
語畢,讓過老寨主,後邊四人已經趕到。姑娘摘跨虎籃,劫住四位少年英雄,秦浩遠被獲遭擒,引出悅來店姐弟相認。
話說劉雲用藥喂毒蒺藜傷了老寨主,以為老寨主必然被獲遭擒,不想老寨主是愈跑愈快,劉雲手提十三節亮銀鞭在前,秦浩遠、蕭銀龍、金頭虎、賈明等四小英雄隨在背後,緊緊追趕。正在向前追趕之際,忽見前面來了一對紅紗燈,閃出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攔住要路,放過老寨主,亮出兵刃。劉雲一抖十三節亮銀鞭,說道:「什麼丫頭?這樣大膽!竟敢攔住我們的去路。」直奔姑娘面前而來。兩對白紗燈紅字,上書「連雲山內寨」。燈燭輝煌,異常明亮。姑娘是心中有事,在劉雲向前走的時候,就注目在劉雲身上,比及劉雲來至切近,姑娘一看,果然劉雲是豹子眼,大眼睛,圓臉膛,正是兄弟劉云。
但不知何以至此。又想起船中遇難事,姑娘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方要開口叫道:「這不是兄弟劉雲嗎?」未及開口,劉雲的十三節亮銀鞭嘩啦一聲響,直奔姑娘點去。姑娘雙手擎著跨虎籃,並不還招,急忙閃躲。劉雲是得著理啦,十三節亮銀鞭上下翻飛,銀蛇亂躥,一招緊似一招,恨不得將姑娘一鞭結果性命,方解心頭之恨。姑娘由始至終並不還手,只是向後倒退。再向後退就是江汊子了,姑娘站的是下坡,劉雲站在上坡,趕來趕去,將姑娘趕的離水邊切近。姑娘說了一句:「劉雲,你是我兄弟。」劉雲呸的一口,向姑娘唾去,說道:「誰是你兄弟?別不要臉,著鞭吧!」姑娘一看,再往後退,就該落水啦,遂向前一遞跨虎籃,將劉雲的鞭穗子捋住,這才往下一帶手,劉雲跟隨跨虎籃向就地爬去,姑娘恐怕山石傷了劉雲的臉,未等劉雲爬下,向上一提跨虎籃,劉雲翻身,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姑娘一手向上提著鞭穗,一手擎著跨虎籃,有心要下毒手,愈看愈是自己一乳同胞的兄弟,姑娘此時真是猶如刀攪心腸一般,一抬腿照定劉雲肋下一腳踢去,口中叫道:「冤家你去吧!」一腳將劉雲踢了一溜滾,墜入江漢子中去了。列位,劉雲仰面躺在山坡之時,秦浩遠已經趕到,要不然姑娘便將劉雲捉住了,因為不得下手,又不肯傷了他,所以暗將劉雲釋放。秦浩遠來到姑娘切近,叫道:「好丫頭,你膽敢戰敗我弟!」話到人也到啦。姑娘一看,原來此人空手,並沒有傢伙,姑娘方在納悶之時,就聽嘩啦一聲響,雞爪鏈子雙錘由腰間拉出,照定姑娘胸前打來。姑娘向前一遞右手跨虎籃,只一個照面,便將秦浩遠的雞爪鏈子錘捋住一隻,秦浩遠那只鏈子錘方要變招,姑娘左手的跨虎籃便向秦浩遠腕子剪去,秦浩遠方要撒手拋錘,焉得能夠?皆因為秦浩遠方才說了一句「丫頭戰敗我弟」,姑娘暗想,必與兄弟有關係,所以未剪秦爺的腕子,向下一帶,秦浩遠趴伏在地,照定秦爺腰間,便踢了一腳。當時秦浩遠欲想翻身,只覺腰間有如千鉤壓覆一般。姑娘叫道:「婆子過來捆!」蕭銀龍見秦浩遠被擒,亮出判官雙筆過來動手,雙筆摘解撕捋,與姑娘戰了不到五七個回合,左手的筆被姑娘的跨虎籃捋住,蕭銀龍方才看得明白,劉雲的鞭被人家捋住,較勁沒有人家力量大,秦爺的傢伙被人家捋住也沒有人家力量大,奪不過來傢伙,自己必然不是人家的敵手,所以趕緊撒手拋筆,一個箭步躥人水中去了。賈明看罷,一晃悠沖天杵小辮,大聲說道:「這哪裡是姑娘?這是從天上降下來的夜叉!我留著我這條杵吧,別拋在連雲山。」語畢,噗咚一聲,跳入水去。
姑娘一看,四個人跑了三個,只捉住一個,遂叫道:「婆子們!派嘍卒將此人抬回聚義廳,聽候老爺子發落。老爺子若問,就說我追下賊人去了,不准多說。」婆子不敢不從,叫來嘍卒,抬著秦爺回歸了聚義廳,暫且不提。
列位,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姑娘是怎麼來的呢?
也必須略事交代。皆因為老寨主與劉雲看圖查山之事,俱都是跟姑娘商議的,老英雄去後,姑娘自己心中思索:前日劉雲一到連雲山,便用暗器暗算老寨主,今日老寨主與此人查山,倘有意外,如何是好?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們!掌上後寨紗燈,趕緊夠奔八鬆嶺,迎接老寨主去。為什麼老寨主這般時候,還不見回來?」說著話,姑娘收拾緊襯,帶上跨虎籃,婆子打著燈籠在前,姑娘在後,直奔八鬆嶺而來。行至距離八鬆嶺二里之遙,正撞見老寨主在前面跑,劉雲等後面追趕,姑娘問道:「老爺子這是怎麼啦?」老頭子說道:「中了毒蒺藜啦。」姑娘問道:「何以尚能逃脫賊人之手?毒蒺藜打上,豈能轉側?」老英雄道:「不要緊,我有破法。」為甚麼蕭銀龍中毒蒺藜會翻身栽倒,老寨主中了毒藜,為何愈跑愈快呢?原來四大鏢頭是聯盟弟兄,這位老寨主並不叫虎頭大王方衝,在連雲山佔山,乃是不得已而為之,皆因為有姑娘墜累,若不是有姑娘墜累,老英雄早就削髮出家啦,故此領著義女佔據連雲山,但是不奪不搶,全憑水旱田生活。後寨就是姑娘與老寨主。
後寨是三道院子,姑娘住在最後頭的院子,有婆子丫環何候作伴。老寨主住在第二道院子,有老嘍卒伺候。另有書房,姑娘與老寨主弈棋練武讀書習字,有文武書房,男子不准人中門,有事以敲雲板為令,外面一道院有老嘍卒把門,男女有別,嚴肅異常。由九歲時老寨主游江,在江中上游飄下來一棵船桅,老寨主派人打撈船桅,見桅桿的篷繩上係著一個小女孩,氣息奄奄,老寨主遂打發嘍卒到山裡請了寨主的女眷,將姑娘救上船,回歸山寨灌了點姜湯,工夫不大,姑娘甦醒過來。老寨主一問姑娘何以落水,以及家鄉住處,姑娘遂將身世與老寨主說了一遍。老寨主問姑娘:「你是願意回家認祖歸宗,還是願意在山中呢?」姑娘說道:「我父在世的時候,凡親戚家族等去投奔俱皆不收,只給十兩銀子路費打發回家,所以族人們沒有認識我的。再者說我又是一個姑娘,你老人家是山大王,你老人家將我送到杭州,我們本族也不能收留我。你老人家要修好便修到底,你老人家還是將我收留在山中。」老寨主心中暗想:此事也是無有他法。暫將姑娘收在寨中,並打發人在大江之中打撈死屍。打撈兩晝夜才將總兵老倆口子的屍身得著,惟不見劉雲屍體。原來劉雲被錢士忠由江沿上救去。劉雲抱著一塊船板子,飄到錢家堡,正趕上錢爺在江沿上閒眺,打發人撈上岸來回家救醒,遂認為義子,傳授武術。劉雲本是宣化總兵公的後人,三年任滿回家,在江中遇匪,總兵乃兩榜進士出身,兩箭射死兩個賊人,賊人在山頭上用巨石打船,將船打翻,可憐全家及僕婦人等俱都淹斃。也是蒼天不絕忠臣之後,留下劉雲與姑娘劉鳳蘭,劉雲被錢爺救去,姑娘被南俠老王靈救去。這位南俠老王靈隱姓埋名,改名叫虎頭大王方衝,合山寨主嘍卒及張德福等,全都不知道老英雄是南俠老王靈,只姑娘一人知道自己義父隱姓埋名。四路鏢頭是聯盟弟兄,南俠老王靈居長,南路鏢頭就是這位南俠老王靈,北路鏢頭是勝三爺,東路鏢頭石俊山,西路鏢頭錢士忠。若不隱姓埋名,勝爺當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必須讓給南俠,勝爺不敢設立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局。皆因為南俠老王靈不知下落,無處訪察,勝爺才辦的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局。有一日老哥兒四個在一塊作買賣的時候,聚會在一處,南俠老王靈是老大哥,勸三位兄弟:「不許用毒藥暗器,有傷陰德。」勝爺原先是三隻金鏢,三隻毒藥鏢,就因為大哥勸說,勝爺棄毒藥鏢,永遠不用,不傳後人。
石爺是藥喂的毒龍槐,被大哥一勸,也取消毒藥了。臨到錢爺跟前,老英雄一勸,錢爺笑著對老英雄道:「我的毒蒺藜,最厲害不過,最好破,若是打在肉厚之處,用二指捏住,取小刀將受傷之處削去毒,就走不了肉裡去啦。」這也是報應循環,絲毫不爽,一念之善,天必賜之以福,老頭子當初若不是無意中勸三位兄弟取消毒藥暗器,錢爺於無意之中告訴老頭子破法,今日劉雲用毒蒺藜傷了老英雄,若不是當年聽錢爺告訴破法,焉有老英雄的命在?所以老英雄用刀一削,愈跑愈快,連劉雲都不知道破法,錢爺授劉雲打法,並未授劉雲破法,這就是老頭子愈跑愈快的緣故。
閒文表過,書接正文。劉雲與蕭銀龍、賈明三人順著江汊子逃走,鳧到對岸,就是一片蘆葦,傻小子喊道:「老六!前邊是蘆葦,先藏在裡頭,脫了衣服過過風吧。」蕭銀龍一聽,心說真是砸鍋匠,人家要追下來,他這是告訴人家呢。劉雲先鳧到葦塘子裡,蕭銀龍與賈明也來到啦,此時天氣已然東方灼亮,蕭銀龍對劉雲說道:「這回的事情可鬧大啦,別人被擒還不要緊,秦浩遠這一被人家拿住,這可就費了事啦。他在北京王府當差,倘若至期不歸,被王爺知道,一紙公文下到蘇州府,事情就可大啦。要不然兵刃落下來,焉有我的命在?我在水中,見秦大哥只一個照面,就被獲遭擒,可惜咱們堂堂男子漢。」
金頭虎在一旁胡說一氣,工夫不大,衣服被江風吹乾,三人這才夠奔虹橋鎮悅來店。
姑娘將老婆子打發走了,自己遂夠奔江沿,叫老嘍卒預備船隻。連雲山另有姑娘的花船,兩個老嘍卒充當水手,他人不許動用。但是姑娘長這麼大,可沒有出過連雲山,有時候同著老寨主在本山中散逛,看看荷花,今日姑娘叫老嘍卒預備船出山,老嘍卒說道:「天氣尚且未亮,姑娘出山何事?倘若被老寨主知道,我們這大年紀,不知攔阻姑娘,豈不受老寨主責備?要是別人跟隨姑娘,尚有可說,連一個人都沒跟著姑娘,姑娘獨自一人,焉能出山?」列位,這兩名水手全都是六十多歲的人,老寨主都知道品行端正,老誠可靠,所以才叫給姑娘當水手。老水手這一攔阻姑娘,姑娘杏眼圓睜,雙眉倒豎,遂大聲叫道:「老水手!我有要緊之事,若是稟明老寨主,可就來不及啦。你們趕快開船,萬事皆休;如其不然,要誤了我的大事,留神你們兩條老命!」語畢,伸手撤跨虎籃。老嘍卒一看姑娘急啦,明知道不開船是決辦不到的,二人遂齊聲說道:「姑娘,倘若被老寨主明日知曉,怪罪下來,可求姑娘給我二人求情,留我們這條老命。」姑娘說道:「你二人請放寬心,我是避難之人,我還能害人嗎?我不能這一輩子落的永無家業,避難深山,我要安排後來的結果,你們二人快開船吧。」老嘍卒不敢怠慢,搖動花漿櫓奔山口而來。工夫不大,將船靠岸,姑娘背定跨虎籃,由船上縱至岸上,叫道:「老嘍卒!無論何人前來,也不許動用我的船。在此等候,不許擅離。」老嘍卒連聲答應。
姑娘下了船,直奔虹橋鎮而來。其時,金頭虎劉雲、蕭銀龍三人在葦塘中曬衣服,姑娘早就看見啦,三人所說的話,俱被姑娘聽去,故此姑娘下船,夠奔虹橋鎮而來。
不表姑娘夠奔虹橋鎮,再表劉雲、賈明、蕭銀龍三人,在葦塘中將衣服脫下,擰了擰水,放在葦梢上,江風一吹,半乾的衣服穿在身上,三個人遂奔虹橋鎮而來,一路無書。來到店中,黃三太問道:「怎麼不見秦浩遠大哥回來?」銀龍與劉雲遂將山中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及至說到姑娘與劉雲動手的時候,傻小子賈明接著說道:「劉雲在連雲山住了好幾天啦,跟姑娘一定認識。一見面的時候,劉雲臉兒紅啦,拿鞭就打,姑娘並不還手,一個勁的向後退,劉雲一個勁擠兑人家,人家要再向後退,可就退到水裡啦,這才用傢伙跟老七還招。那位姑娘大嫂子,使的那個傢伙,也不知叫什麼名字,看著好似兩個護手鉤合一塊一樣,兩面是鉤,當中有一個寶劍尖子。劉雲的鞭穗子,被鉤就給鉤住啦,趁勢要向下一帶,可就擦了劉雲的臉啦,姑娘大嫂子恐怕傷了劉雲的臉兒,先向下坡一帶,劉雲的臉看看落地,姑娘又向上猛勁一提,劉雲就來個仰面朝天,一抬腿,一腳踢在水裡去啦。倆人要不是有交情,有多少劉雲都完啦。秦浩遠大哥,可就吃虧了,也不管碰著臉沒有,照定腰上踹了一腳,叫婆子就給捆了啦。」劉雲聞聽臉兒一發紅,叫道:「賈五哥!咱們是磕頭弟兄,你不可血口噴人。我在山裡住了兩天,我並未見那丫頭,所有的情節,都是張德福與我所說,今天話是擠出的,要不然我可不能說。提起我劉雲身價來,不比列位低,我是宜化府總兵公的後人,三年任滿回家,在大江之中遇見水賊,我父是兩榜出身,兩箭射死兩個賊人,賊人在山上用巨石砸船,砸得船底現天,我全家盡喪。也是我命不當絕,我抱著一塊船板子,漂流到江沿,我義父在江船上望景,將我打撈上岸,帶到家中,教授我武術。」劉雲因為傻小子耍笑自己,正在發牢騷之際,就聽後窗戶外一聲叫道:「劉雲兄弟!你可憶想苦命的姐姐了?」劉雲一聽,仍是山中姑娘的口音,對著後窗戶唾了一口,罵道:「賊丫頭!別沒羞啦,誰是你兄弟?還不過來受死!」此時姑娘已經由房上過來,站在院中叫道:「劉雲!你當真不認識姐姐了?」劉雲此時在氣頭上,又聽張德福言說姑娘與老寨主有染,分明就真知道是自己姐姐,當著大伙也不能認啦。劉雲此時一看炕上放著一把單刀,伸手抄起單刀,縱到院中,口中叫道:「賊丫頭休走,著刀!」姑娘閃身軀,並不還招,口中仍然呼喊「劉雲,你是我兄弟。」劉雲一刀緊似一刀,姑娘閃展騰挪,復又叫道:「兄弟!且慢動手,容姐姐將話對你說明,你再動手也不為遲啊。」
劉雲焉能容讓,仍不住手。蕭銀龍與黃三太二人看著事出有因,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你看姑娘口口聲聲呼劉云為弟,手擎著傢伙並不還招,其中必有緣故。劉賢弟落江被救,想必姐姐也彼人救去。賢弟你由打劉雲身後,暗中將他的腰抱住,我奪他的刀。無論有什麼事,容人家姑娘將話說完了,再動手尚還不遲。再者你看姑娘並不是打仗來的,姑娘泣容滿面。」蕭銀龍聽黃三太之言,說道:「兄長此言正合我意。」於是蕭銀龍遂繞到劉雲身後,將劉雲抱住,黃三太捋住刀盤子,叫道:「劉雲賢弟且慢動手!容姑娘將話說完,再動手不遲。」姑娘遂叫道:「劉雲兄弟!方才你在屋中所言,船底現天,你被人所救。你想想當時母親左手拉著你,右手拉著我,禱告蒼天:『倘若事急時,船要翻了,蒼天有眼,可千萬留一奴兒女,莫絕後代香煙。』母親哭的如癡如呆,忽然船翻,合船之人俱都落水,然後就不知所以了。」劉雲說道:「你滿嘴胡說,我沒有姐姐。你在山中與老寨主明為義父義女,暗為夫婦,我都知道。總兵之女,焉有你這樣下賤的東西?」姑娘聞聽,只氣得幾乎栽倒塵埃,唾了劉石一口,說道:「耳聽為虛,眼見為真。
這是你眼見還是耳聽?」劉雲說道:「我耳聽與眼見一樣,你們本山大寨主張德福告訴我的,那還能假嗎?」姑娘聞聽笑道:「劉雲,你枉為男子漢了,交朋友你都分不出好壞人來。那張德福,他乃是下賤之輩,人事不做。我與老寨主一宅分三院,有時晝間弈棋,或者談今論古,必有婆子在跟前伺候,內院連一個生人都不進去。有一日夜間,張德福無故的進後宅,被姐姐捉住,我要將他殺了,婆子勸我,必須稟明老爺子,叫老爺子發落他,倘若經我手殺他,恐招人物議。那時節姐姐本打算裝作不知是誰,殺完他再稟告老寨主,經婆子媽媽這一勸解,我才饒他活命,報告老寨主。老寨主叫將賊人抬到外書房,及至抬到外書房,老寨主一看,原來是張德福下賤東西。老寨主問他到後寨何事?他言說他吃醉了,誤人內寨。老寨主有心殺他,又念他在連雲山有開山辟土之功,老寨主為了半天難,才打了一百鞭子,放他歸前山,倘若再私進內寨必當殺之。那小輩從此以後便在外面造謠,破壞我與老寨主的名譽。你枉為男子漢,枉讀詩書,連君子與小人都分辨不出來。你知道老寨主是誰嗎?」劉雲聽到這裡,已經暗自泣下,又聽他姐姐一問老寨主是誰?他的氣兒不覺又撞上來了,遂大聲答道:「我為什麼不知道?老賊名叫虎頭大王方衝!」姑娘微笑說道:「劉雲哪,你還在夢中呢。我一告訴你,你心中的疑心,就沒有了。大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君子小人都有個耳風,老寨主並不是虎頭大王方衝,他老人家乃是四大鏢頭之一,姓王名靈,人稱南俠老王靈,提起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不是有我墜累人家,人家早落髮入山了。皆因為有我累墜人家啦,他老人家才隱姓埋名,佔山為王。要是出了家,廟裡怎能收留姑娘呢?」
三太與銀龍、賈明等。一聽姑娘說虎頭大王方衝,並不是方衝,原來為南俠老王靈,只聽得大伙膽裂魂飛!因為什麼呢?勝三爺常常言說:「我勝英都低人一頭,人家不幹才顯勝三爺呢。一輩子行俠作義,四大鏢頭之中屬其第一,並且還是老大哥。」
如今私自進山,並且用藥喂毒蒺藜傷了人家啦。劉雲也常聽義父錢爺談論,知道老俠客行俠作義,是南七省最著名的人物,並且還是盟大爺。誰都知是正人君子,張德福所說的話,俱都是妄造黑白,污辱好人。劉雲遂過去拉住自己姐姐的衣襟,大聲痛哭起來。姑娘劉鳳蘭也哭的如同淚人一般。蕭銀龍說道:「劉雲你也別哭啦,姐弟相逢乃是喜事,有什麼話到屋中再說。」
大伙俱都相勸,姑娘與劉雲這才同進上房屋止住了悲泣。蕭銀龍說道:「劉雲與我們都是磕頭弟兄,並不是外人,請你落座休息休息,吃一杯茶,然後尚有要緊之事,當面言講。」姑娘一聽,全都與劉雲是磕頭兄,萬般無奈,只得落座,叫道:「劉雲!南俠老王靈不但是姐姐救命的恩人,而且惠及枯骨。當時救了姐姐,由江中又將父母的屍體打撈上來,置辦壽衣壽木,將二老雙親成殮起來,居於八鬆嶺。並搭竹棚一座,遮風蔽雨,在八棵松樹上作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逢年遇節祭祀,燒錢化紙。由打姐姐九歲收為義女,老寨主親自請合山女眷寨主,在眾人面前焚香起誓,老寨主言說:『義父如不以義女當親生女看待,必然屍骨無存,白骨見天。』那時節姐姐見義父起誓,姐姐也焚香起誓:『義女如不以義父當生身父母孝敬,不得善終。』自九歲到如今,姐姐一十八歲,受義父教訓九歲,晝習文,夜習武,成全姐姐被難之人。昨日你到連雲山,老頭子本來連信都沒拆,就打發婆子告訴老嘍卒,給你十兩銀子盤費,本山窮困不能收錄閒人。那時節姐姐正與義父弈棋,因見信封上有下書人劉雲字樣,姐姐遂問老寨主為何不拆書看看?老寨主言說,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張德壽乃是張德福之弟,老道七星真人的門徒,行為極其卑劣,物以類聚,這劉雲既然與下五門相近,不問可知,必不是良善之類。姐姐聞聽,遂對老寨主言說,昔日有一胞弟,名叫劉雲,落難江中,莫非此人是我兄弟,也未可知。依老寨主說你兄弟決沒有存在之理,叫姐姐不必妄想啦。姐姐見老寨主不允收留,因念弟情節,不覺淒然泣下,老寨主愛女情深,一見姐姐哭泣,遂允收留,偵察來歷。及至打開書皮觀看,果然來人姓劉名雲,年方一十四歲。
姐姐屈指一算,咱全家落江之時,為姐只九歲,你只五齡,今年你一十四歲,大概必是吾弟了,遂慫慂老寨主到外書房會客,看看你的像貌是否相符。老寨主一看,果然與姐姐所說的像貌無異。及至問你的籍貫,你胡謅一回,並無一句實話,老寨主到後寨對姐姐言說,你的籍貫不對,也不像兵公後人。姐姐仍然堅持說是我兄弟劉雲,想必別有緣由,不肯說出詳細情由。
於是老寨主才出主意,暫將你收留,同你到八鬆嶺,將父母被難落江之故事與你講演,倘若你是劉家之後,必吐露真情,昨日才將你陪到八鬆嶺。你用藥喂毒蒺藜將人家打啦,初次見面,你就用毒藥暗器,暗算人家。」姑娘語至此,便哭泣著叫道:「劉雲!劉雲!你於心何忍?再者,你對得起泉下的一雙父母嗎?」姑娘一面說著,一面淚如雨下。劉雲說道:「姐姐不要傷心,先將老寨主的傷治好,先前不是不知道細情嗎。兄弟上山並不是專為暗害老寨主去的,皆因為張德福誣蔑姐姐與老寨主許多的不堪入耳之言,我一想連張德福都算上,一個好人也沒有,兄弟若知老寨主是南俠老王靈,兄弟天膽也不敢觸犯。咱們別的事情全都擱在一旁,我趕緊進山給老寨主治毒蒺藜傷去。」
姑娘說道:「那就不用你費事啦,老爺子自己有破毒蒺藜之法。我見老寨主說話的精神與跑的步法,絲毫不亂,大概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劉雲聞聽此言,愕然說道:「連我義父對我都未曾言過破法,何以錢家獨門的暗器,別人有破法呢?」姑娘說道:「你就不用多想啦,老寨主與錢士忠的交情比你近的多,四大鏢頭,情同骨肉。」蕭銀龍叫道:「劉賢弟,你問問姐姐,秦尤果然落在連雲山沒有?倘若落在連雲山,咱們將他的案子及張德福採花殺命之事,暗暗進山報告老寨主。老寨主與勝三大爺情同手足,勝三大爺的事,如同老寨主的事一樣,此一去秦尤與張德福必定遭擒。」劉雲方一問姐姐劉鳳蘭,姑娘說道:「我沒有先和你說過嗎?內寨裡一個男孩都不許進去,我焉能知道什麼秦尤呢?張德福既有這宗事,老寨主是萬不能容。」
蕭銀龍道:「姐姐你由打山裡出來,工夫也不小啦,老俠客的傷痕究竟不知怎樣?你還是自己回去,將店中之事略略的與老俠客說一個底兒,然後我們便想法子見老俠客,捉拿張德福。還有一樣要緊的事,在山上被姐姐所擒的那位,並不是外人,他父與四大鏢頭都是磕頭的弟兄,他乃是秦家峪秦二爺的大少爺。他在北京王府當差,請假回家省親,在此地遇上我們啦,我們是請出人家來幫忙的。」姑娘又叫道:「眾位兄長賢弟,劉雲年輕不知事務,求眾家兄長賢弟千萬多要照顧。」黃爺與蕭銀龍說道:「請姐姐放心,劉賢弟與我們如同親兄弟一樣,無論什麼事,他沒有不聽的。你就請回山寨,看看老俠客的傷痕罷。並求姐姐將此間大概情形與老俠客稟明,劉雲就到連雲山請罪。皆因為秦尤是盜燈的正凶,關係最大,倘再行逃逸,我們眾人就有性命之憂。」姑娘與兄弟相見之下,恨不得立刻將兄弟帶到連雲山請罪,姐弟團圓,戀戀不捨,哪裡肯立時就回山?還是劉雲催促姐姐趕快回山,倘若消息走漏,秦尤逃走,兄弟就有拒捕毆差之過。姑娘眼含痛淚說道:「此事也不必我自己回去,還是大家同我上山。」劉雲說道:「也好,咱們趕快看看老爺子的傷。雖有破法,倘有不測,為之奈何?」蕭銀龍聞聽,遂將大眾欲進連雲山之事,告訴了忠義太歲梁芳,眾位這才起身。
此時天光已亮,來到水路,兩名嘍卒一看,有六七位男子,姑娘在先帶路。兩名老嘍卒交頭接耳說道:「為何姑娘帶著那些男子?」說著話姑娘已到水邊,叫道:「水手攏岸!」水手說道:「若是光姑娘一人,當然攏岸,姑娘為何帶著許多男子?老寨主怪罪下來,誰人擔待?」劉雲一聽水手不擺岸,船離岸不過一丈有餘,劉雲冷不防一個箭步,躥上船頭,叫道:「水手快快擺岸!不然即殺爾輩。」水手無法,只好擺岸,眾人上船,姑娘將姐弟相認之事,對水手言明,水手說道:「事已至此,只好姑娘給我們作主。」說著話已到後寨子牆,劉鳳蘭說道:「且叫他們眾位在牆外等候片刻,我姐弟且進裡面,將所有一切先報告老寨主,然後叫他們眾位聽請。」劉雲將意思報告眾人,眾人俱都點頭答應。劉雲與鳳蘭姑娘縱上牆頭,進了內寨,姑娘說道:「這是後寨,向前去再過兩道院就是老爺子住所。」姐弟說著話來到前院,東廂房三間,姑娘說道:「這是老爺子寢房。」姑娘遂掀竹簾而入,慢慢叫道:「老爺子。」
老英雄聞聽,咳嗽一聲說道:「是鳳蘭嗎?」原來,老寨主中了毒蒺藜後,自己用刀割下指肚大一塊肉去,雖然不甚重,但是那大年紀,如何受的了金刃之傷?翻來覆去,方才睡了覺。聞聽姑娘來啦,老英雄將姑娘喚入,劉雲也走到門前,姑娘問道:「老爺子傷痕怎樣?」老英雄長歎一口氣說道:「不要緊。好一個劉雲,老夫若將他拿住,千刀萬剮。」姑娘說道:「老爺子您別生氣,那人正是我那苦命的兄弟劉云。」姑娘方說出劉雲二字,羊羔吃乳跪在牀沿下,叫道:「劉雲還不過來與老爺子賠禮?」劉雲聞聽,掀開門簾進到屋中,雙膝跪倒,叫道:「義父,你老人家是我劉氏門中救命的恩人,孩兒不知。」老英雄站起身軀,說道:「劉雲,你不仁,我就不義。」由牆上摘下跨虎籃,明晃晃奔劉雲剁去,只見劉雲低頭受死,一語全無。跨虎籃看看落到頭上,姑娘一伸手將老英雄胳膊托住,說道:「義父大人看在我死去的父母面上,給劉家留一條根吧。」
老英雄哈哈一笑說道:「姑娘,你不托我胳膊,我也不殺他。他拿藥鏢傷我,我都不殺他,我試一試宦家兒的心腸耳。」老英雄又說道:「孺子誠可教也。十四歲的孩子,能夠引頸待死,不與老夫反對。不知者不作罪,先前不知老夫之為人耳。」語畢,用手一攙劉雲,叫道:「劉公子請起,此處不是講話之所。」
姑娘說道:「請義父上坐。」又叫道:「兄弟!你重拜義父大人救咱們的大恩。」劉雲不敢怠慢,趕緊磕了三個頭。南俠老王靈說道:「不用拜了,咱父子且到後寨講話。」爺兒三個來到後寨,老寨主問道:「公子你到連雲山,所為何事?」姑娘說道:「您就叫他劉雲,不必稱他公子了。」劉雲說道:「義父老人家,我哥哥黃三太由杭州碧霞山雙鬆嶺,解國家要犯秦尤,走到蘇州地界,被賊人識破,救去秦尤。那秦尤兩次夜入皇宮內院,盜取聖上的九龍杯,國母的珍珠汗衫。」劉雲遂將秦尤脫逃始末根由,對老英雄說了一遍,並將福雲居之事也告訴了老俠客,直談到本山大寨主刀殺五命採花作案,忠義太歲梁芳受傷等事。說到黃三太眾人,現在牆外等候,老英雄問道:「都是何人之後呢?」劉雲說道:「俱都是明清八義的後人,勝三爺的高徒。」老英雄長歎一聲說道:「我也聽了一面之詞啦。你趕快請小弟兄進後寨見我。」劉雲答應一聲,轉身來到後寨牆外,說道:「老寨主請眾位兄長。」工夫不大,婆子開了後寨門,將弟兄六位引入。南俠老王靈已迎到門首,眾人一看南俠老王靈,年過古稀,精神百倍,真有出世離塵之概。黃三太等常聽勝爺說:「王靈是大拜兄。」黃三太等不敢怠慢,爬在地下叫道:「老伯父!小姪男等與伯父磕頭。」老俠客哈哈大笑道:「眾位賢姪少禮。且請屋中落座,愚伯尚有話說。」
眾小弟兄磕完頭,站起身形,跟隨老俠客進了東廂房。老俠客叫道:「眾位賢姪!我隱姓埋名已二十餘載,合山之人,全都知老夫叫虎頭大王方衝,王靈二字,誰也不曉,都只為收留義女,泄漏我的真名。我要求眾位一件事,以後見了我那勝三弟,千萬不許提我的真名。我在此山,無事不常下山,只知耕耘,不曉其他。前幾日有秦尤到來,下帖拜望,皆因為他是明清八義後人,我將他接進後山。秦尤一見我,磕頭便拜,言說勝英要斬草除根,所以綠林道犯的大命案,勝英都按在他的身上。我一聽此言,我很埋怨勝英不仁,我就給了他幾百兩銀子,打點了細軟物件,派老嘍卒僱了一隻大船,送他回太倉州,叫他攜眷遠逃,永遠也不許再露面了。秦尤這一遠走,永遠也拿不著啦,勝三弟的官司,永遠也完不了啦。你們就將我帶到當官,我打縱放秦尤的官司。救秦尤不死,完勝英的官司。」大伙聞聽一怔,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別打這場官司,先叫我勝三大爺打官司,然後我爹再替我打官司。」黃三太說道:「我恩師豈能讓你老人家赴湯投火?你老人家的事,若被我恩師知道,他老人家還得替你老人家去呢。」蕭銀龍杏子眼一轉,口中叫道:「伯父!秦尤已走,暫且不成問題,也不必解決。先將大寨主張德福拿獲,以免逃逸。」老寨主說:「此話誠然。」蕭銀龍又說道:「我們還有一位朋友,被劉鳳蘭拿住。他是雙錘將秦格良的少爺。」老寨主未等銀龍將話說完,叫道:「婆子傳話!將秦少爺放回。」老嘍卒由聚義廳將秦浩遠縛著二背推來。老英雄親解其縛,劉雲說了底細,秦浩遠磕頭拜見伯父。
老英雄一笑,說道:「一輩新人換故人,長江後浪催前浪。盟弟之子都成丁了。」老英雄遂叫眾人在聚義廳四外埋伏,然後一擊雲板。前寨方起牀梳洗,聞聽聚義廳上擊雲板,俱都雲集聚義廳。南俠背後背定跨虎籃,到聚義廳咳嗽一聲,坐在金交椅上。張德福帶領眾人俱站立兩邊。張德福開言說道:「老爺子為何這早升廳,有何要事?」南俠說道:「大寨主,人位齊了嗎?」張德福回說:「都齊啦。」老英雄坐上說道:「眾位也有見過我的,還有來二三年沒有見著我的。然而眾位來到小山的時候,我俱都傳山令,我這是莊稼山,不做搶奪的買賣,不許採花殺命。前幾天蘇州府城裡關廂,有刀殺四命拒捕毆差之事,又有劫船搶客之事,傷了客人水手,連保鏢的共合傷人命六七條,有會水性的借水遁逃走。此事你們二十七位寨主,但不知是哪位作的案子?誰的案誰說。你們若是說了,自去打官司,沒有列位的事。誰作的案,若是不說,倘被官人知道連雲山所為,必然前來抄山,那時也是全山盡毀。誰作的案子快說,若不然,我先亮跨虎籃將你們這二十七位斬首,然後我一自盡。」說著話,噹啷啷一聲響亮,亮出跨虎籃,二十七家寨主面面相覷。老寨主問的很急,大伙無法,只可說道:「老寨主請息怒,這都是大寨主做的案子,我們未敢助惡。」老寨主說道:「張德福,你與他們二十六位對詞。」張德福聞聽,嚇的顏色更變,閉口無言。老寨主說道:「理屈詞窮,必是你所為無疑了。」賊人心中暗道:「三十六招,走為上策。只要我一沾水,就算逃啦。」一退步,縱上聚義廳,由前坡到後地坡,方要下房,有一人二指一按繃簧說道:「萬惡之淫賊,哪裡逃走?」出其不意,賊人中了袖箭,翻身落房。起來方要逃走,縱過來一道黑影,喊道:「小子你哪裡走!」過去一腳,又將賊人踢倒。西敞廳下來兩人,南配廳縱下兩人,俱都亮出兵刃,楊香五過去,將賊人捆綁起來。聚義廳群雄俱都愕然。老寨主說道:「眾位寨主不必驚慌,決沒有大家之事。」老寨主又說道:「水旱田每年收下來,除去挑費,大眾均分。今年方才七月,尚未到秋後,水旱田沒有希望了,趕緊將你們自己私蓄收拾好了,各自下山,不准再入歧途。大寨主採花殺命,拒捕毆差,他去打他的官司;秦尤是我縱放的,官司我打,你們各自回家,骨肉團圓去吧。後寨可不許去,倘若違令,仍照山令施行。」大伙俱都說道:「我們廿六人願與老寨主生死相共,不願獨生,因老寨主對待我等恩深義重,豈忍驟然離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老寨主哈哈一笑,說道:「老夫領大眾的情了。但是不是那樣的事,大家趕緊照我的話快辦去吧,千萬身歸正業,勿以身試法。我七十多歲之人,還能活一百年嗎?風燭之年,死不足惜,大伙前程遠大,望好自為之。」老英雄語畢,淚如雨下,眾人也全都落淚。大伙見老寨主言由心發,也只好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紛紛下山回家去了。老英雄又將自己的歷年積蓄,叫後寨的丫環、婆子、老嘍卒等均分,惟有姑娘的四隻箱子不動。鳳蘭在老寨主身旁,老英雄回頭叫道:「女兒你將鑰匙取出,打開這四隻箱子。」又叫道:「劉公子請過來。這兩隻箱子是在江中打撈令尊的屍體時撈上之物,乃是令先君為官時的儲蓄,父業子受。這兩隻箱子是老夫保鏢及種地所獲之財,給我女兒作為嫁妝。你為胞弟,應與姐姐擇夫定室,可千萬要文武全才,莫負了老父一片苦心。大概令先君家中還有田產,日後你起靈回家另葬。」又道:「劉雲,我教養你姐姐八九年的工夫,今已十八歲了。也不是老父誇口,可稱文武全才。」又叫道:「姑娘,你以後出閣,千萬可記住一言,溫良恭謙讓。」姑娘落淚答應:「謹遵義父之命。」老英雄又說道:「我放秦尤,我打官司;張德福拒捕毆差,採花殺命,他打官司。眾位先將我捆上吧。」大伙聞聽,全都面面相覷。黃三太說道:「我等送你老人家到案,我師傅豈能饒我們?」老英雄說道:「爺作爺當,兒作兒當,公事公辦。秦尤遠走高飛,你們眾位怎麼交代?」傻英雄金頭虎說道:「都叫張德福打了這場官司就完啦。」老英雄說道:「張德福自有口分辯,臨到堂,咬出老夫,仍然不免打官司。此乃虧心之事,豈可做去?」
金頭虎說道:「老太爺,我有法子,叫他當堂說不出話來。」遂叫道:「楊香五!你將匕首刀拿來。」金頭虎用手將張德福鼻子一頂,用刀將嘴撬開,遞進刀去,刺下半個舌頭,張德福鮮血直流。金頭虎說道:「無論到哪衙門裡頭,他都說不出話來,只好打啞謎。」老寨主說道:「他會寫字,他會搖頭擺手。此為下愚之計,官司還是我打。」賈明扔掉半個舌頭尖,對老寨主說道:「您看看。」老寨主一看,是一塊舌頭尖,說道:「賈明何必出此一舉招人物議?老夫是非自己打官司不可。」金頭虎說道:「好好好,就叫您打官司去。」金頭虎遂叫道:「香五、李煜、秦爺!你們附耳過來。」金頭虎對這三位如此這般,派他三位去辦,叫道:「老寨主!你非打官司不可?」老寨主說道:「那是誠然。」賈明說:「不打官司也得行啊,我還怕你跑了呢。帶上點東西吧!」一抖飛抓百鏈鎖,老寨主一伸頭,將老英雄鎖住。姑娘一看,心中說道:「原來是假厚道,仍然叫我義父打官司。」金頭虎提著鎖鏈就走,走到頭道山口,賈明將鎖鏈一摘,說道:「您上哪打官司去?您幫劉雲起靈去吧!」
姑娘說道:「義父你千萬別固執了,有你一日,我不出門子,我伺候你老人家幾年。」老英雄心中說道:「這更壞啦,我要再活個十年八年的,豈不誤了我女兒青春?」老寨主說道:「你們不叫我打官司,我仍然回去,我還占我的山,嘍卒、寨主知我回山,不等三日就能復如舊觀。」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回不去啦,您向山裡看看吧。」老英雄回頭向山裡一看,烈燄騰空,瀰漫遮天,老英雄長歎一聲說道:「我欲打官司,你們都不叫我去。好好,我自有主意。」老英雄說完了話,翻身向山環裡便跑,眾人在後追趕。鳳蘭姑娘在後面大聲喊道:「義父意欲何為?千萬看在苦命的女兒身上吧!」跑到西山環,老英雄才止住腳步,大伙已經趕到了。老英雄遂對大伙說道:「老夫縱放秦尤,賢姪們不能早日完案。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我一死以了事。」又向姑娘說道:「賢孝的義女,為父與汝永訣了。現在有你的胞弟,可以給你擇夫嫁主,你姐弟還緊記老夫一語,男要忠良,女要貞節。」語畢,老英雄雙手一抱頭顱,跳人萬丈深澗,姑娘方要去拉,已經來不及了,就聽「噗咚」一聲,老英雄王靈死於非命。姑娘放聲大哭,叫道:「義父你好狠心哪,苦死為兒了,你教養女兒八九年之功,女兒立志虔心孝順你老人家幾年,不想你老人家中途死於非命。義父您在黃泉路上等一等孩兒。」語畢,姑娘直奔山澗就要跳澗。蕭銀龍在旁說道:「劉雲賢弟,還不將汝姐拉住?千萬不要悲哀,老俠客這是恐怕義女不忍義父遠離,故此行此拙見。諸位請想,此山是老俠客自己所開,地理必然熟悉。你們眾位看看,這道山澗雖然深不見底,乃是活水,水聲潺潺,必然通達河海,老俠客會水,借水路遠走,他年父女必有相逢之期。」劉雲將姐一把揪住,問道:「老爺子水性如何?」姑娘說道:「水性甚高。」
劉雲說道:「據銀龍六哥所言,老俠客借水遠走,未嘗不對。姐姐請釋悲哀,以後自有相逢之日。」經銀龍這麼一解釋,眾人也俱都明白,大家這才預備船隻,押解著張德福,先夠奔悅來店。
天交晌午,眾人到悅來店,黃三太偕同忠義太歲梁芳,押著張德福解往蘇州府,萬丈分水小白猿幫助劉雲姐弟起靈。張德福到了蘇州府,將刀殺五命搶劫船客之事俱都招認,以筆寫字招認。三太與忠義太歲梁芳二人,將老英雄跳山澗,屍骨無存,報告了蘇州府。蘇州府詳了公文,將張德福送到江蘇院衙,欽差大人過堂,問成死罪,即將張德福斬首於蘇州。行文書各州府縣,捉拿秦尤,捉獲後就地正法。閔德潤自己打了盜燈的官司,被殺於北京,閔德潤雖身首異處,落了個「孝義」二字。小弟兄們將公事交代完畢,俱各回歸鏢局,暫且不提。
返回再表正文,且說勝三爺自雙鬆嶺碧霞山與劉士英結為金蘭之好,劉士英父子回家為業,棄了山寨。勝爺獨自一人回歸直隸莫州,沿路上曉行夜宿,看了些青野景況,走到江蘇地界,躲著鏢局子走,一路上無書。這日勝爺來到直隸莫州。直隸莫州古城村路南是勝三爺的宅院,適逢老家人在門前閒眺呢。
老家人說道:「老當家的,您可來啦。你要再不來,過八月節,我與勝奎少爺,就要找你去了。」勝爺長歎一聲,說道:「從此永不出世了。」老家人接過小包裹,進了上房,眾家人都來拜見勝爺,勝爺一看,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勝爺不認識,問家人道:「這是何人?」勝奎答道:「去歲孩兒逛莫州廟,遇此子逢人討錢,孩兒一問他何以幼年流為乞丐,才知道他本是山東人,與父母逃荒來到莫州,他父母俱都病故。孩兒遂問他:『用你當書童願意不願意呢?』他一聽很歡喜的,他言說:『願意當書童。』孩兒遂將他收留在家中。」勝爺點頭含笑說道:「吾兒倒有側隱之心。」勝爺又問道:「此子何名?」勝奎代答道:「此子姓孟名福。」勝爺與孟福道:「我有心派人將你送到山東,再賜給你幾十兩銀子作本錢,做一個小生意,以免流落他鄉,親戚不能團聚。」孟福聞聽,眼含淚答道:「者爺子,孩兒蒙少爺收留,雖是當書童,少爺並不以我當作書童對待。再者說我若有親丁骨肉,我焉能與父母逃荒至此?」勝爺說道:「你若願久居於此,老夫將你收為螟蛉義子,孟福你可願意?」小孩也真機伶,聞聽勝爺一說收為義子,爬在地下就給勝爺磕了一個頭。勝爺哈哈一笑叫道:「老家人!從今後你們俱都以二少爺呼之,你們大家待大少爺與二少爺要一律相看,不許藐視。」男女下人等俱都拜完了勝爺,又拜了二少爺。從此後勝爺在家樂守田園,白天教授二位少爺文學,晚間傳授二位少爺武藝。光陰荏苒,時至新年,勝爺遂與鏢局子修了一書,言說自己少年很受了些風塵之苦,得了五癆七傷之病,如今願在家養病,候痊癒時再回鏢局,望大家都精心生意等語。鏢局子與勝爺來信,遂將秦尤逃走,南俠老王靈之事,報告了勝爺。
勝爺在家納享清福,到了春天再與鏢局寫信,便說舊病未愈,新痾又起,但是不礙飲食,似無危險,秋天必回鏢局子。如此搪塞三年之久。這一日,二少爺與大少爺勝奎說道:「咱們三年之久,學文習武,大門不出,今天是莫州廟正日子,咱們倆人到廟上逛逛,你與老爺子告假去。」大少爺勝奎,向來忠厚待人,不肯駁人,遂與天倫告假。勝爺不准,大少爺碰了一個釘子,回到書房與兄弟孟福一說,孟福說道:「好辦,咱們煩一個門子,自然能行。二娘自年輕守寡,如今五十多歲,老爺子最尊敬二娘不過,哥哥你去求二娘,叫他老人家給咱們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