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第十節

  時候談的甚大,杯盤早已狼藉,勝爺說道:「替古人饒舌,好比紙上談兵;酒過千杯,不過一醉。請問寨主珍珠燈之事,怎樣辦理?老寨主可能成全勝英,獻了珍珠燈,救小弟一條性命,再生不忘大德。」閔士瓊叫道:「勝老達官!珍珠燈是皇上家的,在下實不敢損壞。珍珠燈之事好辦,我與明公且盤桓幾時。」勝爺又問道:「老寨主果能將珍珠燈獻出嗎?」閔士瓊道:「好辦好辦。我再請問明公一言,五霸之時,哪位藝業精奇?」勝爺即答道:「古聖先賢,各有奇才異能。」二人談話的工夫甚大,天已黑暗,嘍卒掌起幾對紗燈,兩廊下照如白日一般。勝爺又說道:「老寨主,在其位,謀其政;乾何事,思何理。也不必替古人饒舌,珍珠燈之事,老寨主怎樣辦理?」
  閔士瓊道:「頭次盜燈,吾之道友掉換假燈,教我言而無信;二十六日明公赴會,在下預備的是上等酒席,皆因趙仁誤事,品行不端,酒內暗藏毒藥,大背天理良心,我閔士瓊慚愧之甚。今日十數省高親貴友在場,咱都是好武的朋友,我閔士瓊欲與明公十陣賭輸贏,短打長拳,水旱兩面,或用兵刃,較量十陣。如果輸贏皆五陣,那算不輸不贏,再續十陣;若勝老達官贏六陣,則算你贏啦;若勝老達官贏四陣,那算你輸啦。你要贏了我們,我將珍珠燈雙手奉獻,將正犯幫犯全都獻出,我父子自背其縛,打窩主的官司。勝老達官若是輸了呢,老明公怎樣的辦理?請當面見教。」勝爺道:「閔老寨主,我要輸了,我自己到北京。自認我一人盜燈,我就說我是瘋魔,將燈盜出,已經摔毀,此時我明白啦,恐怕累及好人,故此我來投案。」閔老寨主道:「第一次我失信用,第二次我之徒弟誤事,此次你我當面言講,量雙方決不能失了信用。現有佛龕在此,內供古佛,咱倆各發洪誓,對佛燒香,如要失了信用,天誅地滅,必遭雷擊之報,雙方對古佛起誓。」勝爺說道:「老寨主真英雄也。好好好,就此起誓。」這一燒香起誓不要緊,八十餘位老少英雄,要中五路薰香計。閔士瓊叫嘍卒取一封黃封香,打開黃封將香捻開,用火燃著,香火一尺餘高,遞給老寨主,閔士瓊接香炷在手,口中說道:「勝老明公,我要燒香起誓。」說著話夠奔香池而來,雙手捧香,向東廊下觀看,心中暗道:「勝英你八十五人,就是鐵打銅鑄的英雄,大概也難逃五路薰香之計。我必將你等刀刀斬盡,刃刃誅絕,有會金鍾罩的,搪不住寶刀。」諸公,這個薰香要是燃著了,難道他們八大名山的人就薰不倒嗎?列位,八大名山之人早聞上解藥了,台灣省的人,茶中白水中已經給下好解藥了。何為五路薰香計呢?乃是下五門的五路薰香,將薰香埋在香池底上,單等插黃封香時,故意將香火碰倒,以燃薰香。單提閔士瓊來至香池切近,方要向香爐內插香,就聽天棚上銅鐵網一響,一聲吶喊:「勝三弟留神五路薰香計!」勝三爺聞聽,趕緊取出寶馬平安散,大眾有帶著寶馬平安散的,也都向外掏瓶子,聞寶馬平安散。金頭虎喊道:「聞不著藥的可堵鼻子!」一句話說破了五路薰香計,閔士瓊氣哼哼將黃封香插於就地。大眾仰面向天棚上觀看,就見天棚當中一道閃光,立刻銅鐵網掉下一塊,人也跟著破網落於就地。眾英雄觀看:大腦袋猶如麥鬥,短頭髮二寸多長,長頭髮挽著髻,身穿藍布棉袍,又肥又大,本色是藍的,上頭補著各色的補丁,油膩多厚,腰間係定一條腰帶,是破布條草繩擰在一塊的,足下是麻草鞋,沒穿襪子,腳面與地皮一般,麻梗線串繃著草鞋,皮挺帶係腿腕,背後草繩繃著一個紫鲨魚皮刀鞘,真金飾件,真金吞口,手中執定寶刀。台灣省的石朗站起身形問道:「三千歲,此人所帶的寶刀,不是王爺的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嗎?」台灣大眾觀看寶刀,劍客道:「眾位莫疑,這是我暫借一用。皆因為赴會我沒有傢伙,完了事我還回寶刀,如眾位不嫌麻煩,完了事眾位給帶回去,我借刀時可沒有言語,我偷著摘下來的。」又說道:「姓閔的,光天化日之下,不必燒香,要以燒香做闇昧之事,報應得更快。我勝三弟挨肩的九老,是我九個小兄弟,你們說十陣賭輸贏,那倒很好。」列位,劍客是怎麼來的呢?乃是跟台灣的人一塊兒來的,已經來到蕭金台兩天啦。劍客在蕭金台夜間竊聽,這是第二條絕戶計,如果勝英來時,先叫寨主與他談古論今,延到掌燈的時候,點五路薰香,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一個不留。劍客聽了個真而且真,故此隱在銅鐵網上,將銅鐵網的窟窿用手一分,又將天棚撕破一個四寸大的窟窿,附耳而聽。聽完了閔士瓊與勝三爺談古論今,方要向香池中插香,劍客大喊一聲:「留神五路薰香計!」將銅鐵網用寶刀削斷一塊,躍下天棚。
  劍客與台灣省的人方說完話,對閔士瓊道:「十陣比輸贏,我先領教第一陣。咱就拿著這個傷天害理的香池先來一來,我將它舉起來,我舞一個花,別人能舉起來舞一個花,我舞兩個花,誰舞的花多,算誰贏。」閔士瓊說道:「夏侯老義士,咱一言為定,請老義士不要多想。」閔士瓊遂問道:「西廊下哪位舉香池?」就聽西廊下有人答應一聲:「有!」隨著聲音縱出西廊子。韓秀剛要說兄長不可,韓忠早縱出來啦,攔也來不及啦。只見韓忠甩了大氅,來到石香池切近,那石香池四五尺高,下邊的石腿三尺來高,囫圇石頭鑿的,韓忠下腰一向下蹲,伸出兩隻手,要舉石香池。東廊下蕭三俠、孟二俠、神刀將李剛向聾啞仙師問道:「此人舉得起來嗎?」道爺搖頭道:「他舉不起來。這宗東西有千餘斤,他身體高,總得蹲下,使不上勁。他伸出手去是端勁,那更端不起來,他是渾人。」韓忠此時托定香池底,用十足的力量較三次勁,石香池一歪,外面兩條腿抬起二尺多高,舉之不起。韓忠道:「我不得使勁,舉之不起。」兩廊下英雄哄堂大笑。閔士瓊又問道:「哪位還能舉石香池?」大少寨主閔德潤答道:「孩兒願往。」勒了勒皮挺帶,趕奔石香池前。大少寨主身高八尺,身比韓忠還高一尺,那香池四條腿三尺多高,他是更不得用力,一下腰手心朝上,奔香池底托去。李剛說道:「道兄,他可舉起來吧?」道爺說道:「他也外行,不會使勁,也舉不起來。」只見他用了兩三次力量,四條腿方然離地,他可站不起來,一退步將手撤出說道:「不得用力。」兩廊下群雄一陣大笑,大少寨主羞慚慚歸於西廊下。這二位沒舉起來,西廊下的群雄可就都不敢出頭了,精明的人,雖然有力也不敢出頭。劍客說道:「勝老三,你問問東廊下的人誰舉香池?」沒等勝爺問,就聽有人答道:「三大爺我舉。」劍客一看,乃是孟金龍,劍客狠狠瞪了金龍兩眼,心中說道:「師傅擺道,徒弟走,真渾蛋。」孟金龍將杵遞與金頭虎,金鼎龍頭搠遞與香五,走到石香池前,孟金龍到了此時就不傻啦,心中說道:「我師傅這是玩花招,他小個得力,我們大個不得力。」遂說道:「師傅,咱們挎起來行不行?」
  劍客說道:「你別跟著攪,你要不舉退回去。」金龍說道:「我身高八尺半,不得用力,我退下去吧。」口中叨叨念念:「有勁使不上。」遂退歸東廊下。此時兩廊下三百多位英雄,無人敢舉,劍客說道:「沒人舉啦,看我的。」由背後撤去刀鞘,寶刀還匣,叫道:「金龍,與我拿著寶刀!」金龍說道:「師傅將寶刀送給我吧。我搶大山賊一個金鼎龍頭搠,我自己的降魔寶杵,脅下襯寶刀,我將賊們都宰了。」劍客說道:「胡說!寶刀是人家的。」劍客解開腰帶,脫去棉袍,兩廊下眾人一看,腰間挎著一個破皮兜囊,下邊的褲子破得一條一條的,肋骨條單擺浮擱,肉皮搭拉下多長來,骨瘦如柴,皮包著骨頭,要叫大風一吹,就許倒下起不來。走在石香池前,劍客身高三尺有餘,一下腰鑽在石香池底下去了。聾啞仙師說道:「你們看看人家怎樣伸手。」眾人一看,劍客是揚胳臂托掌朝天去托底,正托香池當中。大腦袋三晃,石香池過於頂梁,舉起石香池,先向西敞廳走去,走到西敞廳前,將石香池向上一扔,扔起一尺多高;復又托住向北走去,走到北面眾英雄前,又將石香池扔起一尺來高;再托住翻身奔南走來,走了一個十字花,又繞一個圈,後又來到佛龕前,將石香池向地上橫著一摔,將香灰摔出,香池底下露出青黃赤白黑五色薰香。劍客道:「山大王沒有好良心,香灰都變五色。」語畢,向閔士瓊身前走來道:「閔士瓊,你七十多歲啦,下此毒手,要將鏢行一網打盡,你看看鏢行十三四歲的小孩有多少?你真忍心哪?老猴崽子。我將你劈了!」說著話,伸手要用鷹爪力抓閔士瓊,眼看著就是一場群毆,血濺廳台。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趕緊攔阻。」
  勝爺一看劍客的手奔閔士瓊去啦,勝爺趕緊將劍客的手捋住,說道:「大師兄且慢,還是十陣賭輸贏。」道爺也過來相勸,將劍客勸回東廊下。
  勝爺遂與閔士瓊商議比賽二陣,第二陣有蓮花湖的韓忠、韓勇、韓猛、韓孝,由西廊下出來,叫道:「總轄寨主,咱們跟他鏢行摔跤賭輸贏如何?」韓秀點頭,遂向閔士瓊問道:「我四位兄長要與鏢行摔跤賭輸贏,老寨主以為如何?」閔老寨主說道:「好好好。」遂向勝爺道:「第二陣摔跤賭輸贏如何?」勝爺聞聽,雙眉緊皺,鏢行裡哪有摔跤之人?這一干老英雄俱都沒摔過跤,這便如何是好?雖然沒有會摔跤的,也不好說出不算來,問道:「你們眾位哪位能摔跤?」話言未了,就見後面答道:「我會摔跤,在台灣沒人跟我摔,我淨跟柏樹摔。」語畢,金龍由眾人中走出來,將兵刃仍交與金頭虎賈明與楊香五,來到韓家弟兄四位面前。韓忠道:「咱是走著摔,還是摔遞招呢?」金龍將雙腿一叉,站在韓忠面前說道:「你摔吧,隨便。」韓忠一看傻英雄摔跤是外行,叉著腿不能護襠,摔跤第一講究護襠。韓猛向前一進身,將孟金龍皮挺帶捋住,孟金龍並不動勁,韓忠捋著這皮帶向懷中一拉,紋絲不動,韓忠將右腿伸入金龍襠中,纏住金龍左腿,用肩頭一扛,這一招叫倒灌口袋,又叫老牛挺背,扛了三扛,背了三背,還是紋絲不動。大英雄當胸一掌,將韓忠一把抓住,用大腿一夾韓忠的腿,用平生的力氣向外一扔,說道:「小子,你出去吧!」這一扔不要緊,底下夾著的腿並沒鬆開,就聽咔哧一聲,韓忠右腿帶傷。西廊下眾英雄俱都一怔。道爺說道:「勝三弟,你攔著金龍別動手,韓忠的腿響的聲音,不是折啦,是摘了環啦。」
  此時金龍方要動手,勝爺喊道:「金龍不許動手!」勝爺過來說道:「西廊下的賓朋過來兩位,將大寨主攙起,在下給他將骨環掛上。」過來兩人將韓忠扶起,勝爺伸手給韓忠將骨環捏好掛上。列位,這宗傷雖然不要緊,用手術捏的時候,比什麼都疼。韓忠熱汗直流,二人攙著韓忠向西跨院去活動去了。金龍喊道:「誰還摔跤,快過來!」列位,誰還敢摔?金龍喊了幾聲沒人過來,金龍說道:「告訴你們,有其師,必有其徒。那大腦袋就是我師傅,誰不服,過來摔摔。」勝爺道:「金龍不要誇口。」又對閔老寨主道:「二陣也承讓了。」
  閔老寨主心中難過,說不出話來,此時林士佩過來,對閔士瓊說道:「老寨主不要為難,有林士佩在此。我若贏不了鏢行之人,不算英雄。舉石香池那不叫比武,比武還有講笨力的嗎?」語畢,甩大氅,勒英雄帶,撤去背後鏢槍,掏出點穴鐝,叫道:「伯父,咱與勝老達官比武講拳腳,第三陣跟他遞拳腳,我奉陪。」閔士瓊向勝爺道:「你鏢行哪位可與林寨主遞拳腳比賽輸贏?」勝爺點頭,向東廊下問道:「鏢行賓朋,哪位可以與林寨主比賽拳腳?」眾人無有答言者,都知道林士佩橫推八匹馬,倒拽九頭牛,其勇無比,勝爺連問兩次,無人答言。
  林士佩微微冷笑道:「不論俠客劍客、回漢兩教,有能抬愛我林士佩的,我就能奉陪。」勝爺已經問了兩次無人答話,勝爺不得已,自己甩大氅,勝爺方將大衣脫去,只聽歐陽二爺喊道:「唔呀,三哥,殺雞不用宰牛的刀!我與林士佩鬧著玩吧。唔呀,吾兒何在?」歐陽德叫道:「父親,孩兒在此。」歐陽二爺脫了馬褂皮襖,交給了歐陽德,又摘了頭上的帽子。棉鞋可沒脫,露出裡邊的衣服,鹿皮襖,鹿皮褲,緊了緊英雄帶,躍眾當先道:「林寨主,咱倆鬧著玩。」林士佩問道:「來者可是大義士嗎?」二爺答道:「我不是義士,我是雞屎。人家待我有救命之恩,我不知報之以德,我還要壞心害人家,哪有這樣的義士?我的名字叫天佑,我行二。」林士佩說道:「二義士不要取笑。」此時金頭虎問道:「楊香五,二爺有本事嗎?別淨會玩笑吧。」楊香五說道:「有點本事不大,小子你開開眼吧。」此時二爺天佑已與林士佩插拳動手,二人遠長拳,近短打,挨幫擠靠,閃展騰挪,躥高縱遠,腰似彎弓,走似蛇行,儼然電光一般,高處一縱一丈多高,矮處一坐,好似落葉,二位的武學平平,二人俱都是大花拳。動著手,歐陽二義士改了八卦行門拳,林士佩心中明白,立刻就換了招數,又按行門八卦拳敵擋;十餘回合,二義士又改為少林拳;然後又改彈腿門的拳,二人又戰了十餘合,不分勝敗;歐陽爺又改為猴拳,小架式。共合戰了一百餘合,二義士改了十二門拳腳。動著手喊道:「我不行啦!栽了筋斗,現了眼!我不行啦!」列位,武學的規矩,動手時應當提著氣,一語不發,歐陽二爺則不然,動著手直喊。嘍卒們已將香池搭走,二爺敗到古佛東邊,有一棵明柱,二爺靠住明柱,擠的歐陽二爺腳底下都踩柱腳石啦。
  林士佩暗中皺眉說道:「這是勝英的左右臂,我若將他踢死,也可滅勝英之勢力。」就聽澎的一聲,一腳奔二爺下部踢去。
  歐陽二爺使的是旱地拔蔥功夫,縱起六尺餘高,明柱是圓的,錚光明亮,歐陽二爺不但縱起六七尺高來,還將身形貼在明柱上啦,說了一句:「這旮旯裡涼爽。」兩廊下眾英雄俱各咋舌。
  金頭虎說道:「這是背後有膠吧?」道爺說道:「這是歐陽門的絕藝,不傳外姓。全憑兩胳膊的力量,這叫靠山招。」金頭虎說道:「能貼一天嗎?」道爺說道:「這就是一口氣的時間。」
  閒言少敘,此時林士佩這一腳正踢在明柱上,要是細柱子,這一下子就可以踢倒啦。林士佩靴子也綻啦,襪子也破了,林士佩右腳疼痛,當時右腳不能著地,左腿向後倒退。歐陽二爺向前一探身,雙手一拍明柱躍下,躍下明柱夠上林士佩說道:「唔呀,我抽你兩個大嘴巴子。」林士佩野馬分鬃式,雙手一分二爺的胳膊。你道,打嘴巴子是假的,林士佩這一分二爺的手,胸脯子可就交給二爺啦,縱起一腳,正踢在林士佩胸上,林士佩一條腿使勁,焉能站立得住?一退兩退,鬧了一個仰面朝天。林士佩手一按地,站起身形說道:「你這叫什麼招?武學裡還有抽嘴巴子嗎?」歐陽二爺說道:「這是外國招,倒下了沒有?」林士佩長歎了一聲,回歸西廊下,叫道:「韓賢弟,你看我輸的多冤哪!玩玩笑笑,就輸給蠻子啦。唉,天要絕綠林道嗎?」韓秀說道:「兄長不必愁煩。」遂附耳低言,說了幾句話,林士佩聞聽,立刻精神百倍,變愁容,換笑臉。
  你道,韓秀說的也是一條絕戶計,蕭金台後山,有一個毒水寒泉,非童子不能下泉。韓秀低聲告訴林士佩說的是:「後山寒泉其水甚寒,刺人肌骨,人要下去,若毒氣入了毛孔必死,我與勝英較量,激他下泉,勝英必不含糊,他若中了此計,其死必矣。」林士佩故此精神百倍說道:「賢弟快用此計。若將勝英置之死地,那真是拔了我眼中之釘,目中之棘。我曾跟賢弟說過,大清國有勝英沒有林士佩,賢弟速用此計吧。」等到歐陽二爺歸東廊下,韓秀遂躍眾當先叫道:「閔老伯父,十陣咱們連敗三陣,吾請比賽第四陣。不用馬上步下,勝老達官曾頭探蓮花湖,二打蓮花湖,水性甚高,蕭金台後山有涼亭,亭子下面有寒泉,我與勝老明公,也不動手,也不打仗,我陪勝老明公探探寒泉,這也算一陣,勝老達官可能賞臉同在下探寒泉嗎?」你道,勝爺一世是能折不彎,連忙說道:「韓寨主別說是寒泉,就是那龍潭虎穴,只要有敢下去的,勝某就要奉陪。」
  這叫剛強志氣,是惹禍招災的根苗,這要是賈明,一句話就完啦:「我不去。」韓秀以言語又激勝爺,對西廊眾人說道:「勝老達官真叫人佩服,咱西廊下的賓朋,請二位到那裡觀看。」
  林士佩明知是計,站起身形說道:「愚兄願往。」本山的二少寨主閔德俊長歎一口氣,心中暗道:「勝老者休矣。可惜風燭殘年,喪於寒泉之下。」閔德俊思索至此,叫道:「韓兄長,小弟願往一觀。」林士佩、韓秀、玉面小如來,綠林道三位美英雄,要夠奔寒泉。勝爺在東廊下說道:「那位與老夫觀敵?」
  話言未畢,站起二人:聾啞仙師諸葛山真、紅蓮羅漢弼昆長老。
  老二位站起身形,一個說:「貧道願往。」一個說:「貧僧願往。」閔士瓊明知勝爺必死,趕緊叫兩名嘍卒提燈引路,六位後面跟隨。勝爺在東廊下抱腕當胸,說道:「夏侯兄長、孟二俠賢弟、蕭三俠賢弟、屠大哥、李四弟、七爺賈賢弟、眾位仁兄賢弟,千萬壓住了,別叫他們年輕的出首比賽,有什麼事,等我回來。」閔士瓊此時捻髯竊笑,心中暗道:「今生今世,勝英你回不來了。你探寒泉好比長江水,一去不回頭。」二人打燈籠引路,六位後面跟隨,出離聚義廳,向西北而去。來到後寨門,開開寨子門,只見有些弓箭手,二少寨主報明嘍卒頭目,大眾出了寨子門,向正北而去。上了北山坡,踏陡壁山崖,走了些羊腸鳥道,出去裡許,前面有一山峰,山峰下當中有一涼亭,三面敞著,北面有石頭作成的隔扇,東西兩面有漢白玉的欄杆,亭子是座北向南,進亭子有漢白玉的階腳石,兩旁有兩棵漢白玉石頭柱子,俱都猶如麥鬥粗細。兩個打燈籠的嘍卒將燈籠掛在漢白玉石柱子上,韓秀叫道:「勝老明公,換水靠吧!」韓秀打開包裹,將大衣裳脫去,打開水靠。道爺一看,就是一怔:別位的水靠都是魚皮掛裡,油綢子為面,惟獨韓秀的水靠則不然,油綢子掛裡,魚皮在外,上身下身相連,就好似連腿褲一般。道爺遂叫道:「勝三爺請亭後換水靠去。」二位到了亭子後,勝爺將包裹放在就地,撤去鴨尾巾,脫去大氅,裡面靠身的衣服不脫,穿上三叉口的水靠,上身油綢子絹帕繃頭,頭戴月牙分水蓮子箍,卡好了脖領、袖口,勒上分水套,係上分水裙,水珠不能入內。水靠水衣穿戴齊整,道爺提藍布道服,由囊中掏出一物,好似一條腰帶子,一身的魚鱗,一丈餘長。老道拿著中間一抖,「撲楞」一聲,遞給勝爺,遂叫道:「三爺,你將此物係在腰間。」勝爺問道:「此物何名?」道爺答道:「這是我自己造的,並不是古人所傳,貧道杜撰的名字,叫『雙龍鬥桿棒』。一頭有子午釘,專扛金鍾罩,能破鐵布衫;一頭龍口咬著一顆避水珠,成色雖不十分高,也能避得了水,將此珠放在水內,水不能浸入。」勝爺係在腰間,分水裙一蓋,並不顯露,聾啞仙師將勝爺的衣服包好,二人夠奔涼亭前。此時韓秀早已換好水衣水靠,韓秀說道:「明公,你先下泉,我先下泉?探一探深淺,絕不動手較量短長。」勝爺說道:「刀山油鍋在前,我也不能落他人之後。」勝爺由柱子上摘下一個燈籠,登台階石。借燈光觀看,漢白玉石頭鋪地,寒泉如同今日鄉間的大水井一樣,用漢白玉石鑲著口,勝爺在東面上向下看,冷氣襲人,如同三九天的寒風相似,水距井口一丈三四尺深,水色紅混,直向上冒水花。列位,活魚往裡一放,一個時辰,就漂上來而死。勝爺看畢,仍將燈掛在漢白玉柱子上,勝爺此時覺著兩腿發木,抬頭一看亭子裡外,全都油漆彩畫,頂上有一根架海,是大紅油漆的,此亭子有三間房子大小,那架海上掛一尺多厚的冰霜,乃是寒泉冷氣凝結。勝爺心中暗想:此水必然涼能入骨。勝爺平生真沒見過這樣的泉水,諸公如其不信,上大西洋國去有道河,其水紅而混,多大水性的人,下去不能上來。閒言少敘,勝爺看罷,倒吸了口涼氣,呆呆發怔。韓秀在亭子外用言語激勝爺,說道:「勝老明公,如懼此水,可另換別位前來探寒泉。」勝爺說道:「我懼怕此水,難道鏢行別位就不害怕嗎?虎穴龍潭,我勝某自己闖,還能叫別位冒險嗎?」老英雄說罷此話,下腰就要下泉,林士佩心中說道:「老匹夫可要完啦。」韓秀心中思索:可惜勝英一世威名,喪於寒泉之內。本山的二少寨主心中難過:勝英可惜,替天行道之人,落得這樣下場。道爺口念無量佛。
  正在此時,就聽山峰西北面一聲吶喊,童子聲音:「勝三哥別下泉,小弟來也!」勝爺抬頭一看,山峰上一人,一下腰跳下。勝爺看此人,一身藍布衣服,來至勝爺切近,遂叫道:「三哥,快下亭子!」大眾觀看此人,一身小衣服,藍布褲褂,白襪青鞋,手中提著藍布包裹,年方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白臉面,有句俗語:眉清目秀,性兒柔,柔而不剛。勝三爺與道爺俱都納悶,此人十五六歲,為何口稱勝三哥?勝爺問道:「壯士何如人也?」少年人笑答道:「這道長必是二師兄諸葛兄長,這位和尚必是弼昆師兄。」勝爺聞聽,心中更不明白,少年又說道:「三位師兄大概不認識小弟,我有一信,三位兄長一看便知。」說著話遂由貼身衣服內,取出一個白紙包,打開白紙包兒,裡面又有一層油紙包兒,打開了油紙包,取出書信,雙手捧著,口中說道:「勝三哥觀看。」此時已有三更天,紗燈不甚亮,勝爺看不甚真,勝爺遂走至東邊柱子底下,借燈光觀看,只見上書「勝英賢契收拆」。在一旁有行小字:「寄書之人係汝之師弟葉伯紜。」勝爺看畢,叫道:「道兄!你看看。」
  道爺一手拿著書信,一手打稽首,說道:「無量佛,老師的親筆。弼昆賢弟你看看。」和尚一看,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老師的親筆。」道爺心中暗想:「三太他們都要收徒弟啦,您還給他們收小師叔呢。老師你當閉門啦。」葉六爺遂說道:「我五哥早來了半月,我五哥叫飛天玉虎蔣伯芳,慣使一條亮銀盤龍棍,乃是萬人不敵之勇。」勝爺說道:「為何沒見呢?」葉伯紜又說道:「老師兄您先別著急,您給我介紹介紹綠林道的朋友。」勝爺說道:「我倒疏忽了。」遂對韓秀說道:「這是我師傅的道童,跟我恩師學了二年技藝,也算是我的師弟。二位見見,要多多親近。」又給林士佩與本山的少寨主介紹,勝爺說道:「此位是本山的二少寨主,玉面小如來閔德俊。」二人彼此一見,各施一禮,暗中都有相愛之心。葉六爺說道:「韓寨主,探泉乃是小孩的事,我老哥這大年紀,焉有工夫兒戲呢?我替我老哥探泉,有大事再叫我老哥出首。」林士佩心中說道:「這是勝英的替死鬼。」葉伯紜又說道:「三位老哥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您下去怎麼上來?這不像鄉間的井,兩足可以踏井磚而上,這寒泉四外都是泥土,方圓一丈有餘;不掛上挽手,怎麼上來?我先掛上挽手,然後換水衣水靠。」語畢,由兜囊中取出五鉤如意抓,三尺六寸鋼鏈子,有大拇指粗,一丈二的棉花線繩,水深夠不著,又接上一根麻繩,五鉤如意抓一抖,先將架海上冰霜抓落,然後又一抖抓,五鉤深入架海內,將繩往下一放,離水皮一尺有餘。韓秀一看,此人太精明啦,還沒下去,先打算上來。葉六爺將繩放下去,叫道:「三位兄長,此繩是我之命,若給割斷,我命休矣!」囑咐已畢,又說道:「勝三哥,你探泉先別向井口裡看,一向井口低頭,寒氣先將你的臟腑侵了。」語畢,一縱身來到井口,就要到寒泉。
  列位,葉伯紜與蔣伯芳是怎個來歷呢?大明末帝,有一位范老大人,官居文華殿大學士,至明朝十三帝崇禎時,有功不賞,有過不罰,只鬧得天下洶洶,刀兵四起,范老大人屢次上本,崇禎爺不納,范大人告疾還鄉,回到原籍江夏縣。老大人樂守田園,施捨濟眾,冬舍棉衣,夏舍暑湯,買鳥放生,修橋補路,窮不能娶者助資,貧不能葬者助衣裳棺柩,舍義地三頃六十畝。范老大人一日正在書齋看書,忽聽鐃鈸的聲音,遂問下人道:「是何處來的聲音?」下人答道:「有一位老道,現在外面化緣,不吃不喝,坐了三晝夜啦。」范老員外命家人送錢送食,俱都不要,只求見老員外一面。下人將此話一說,范老員外說道:「欲見一面,有何不可?」老員外遂出離府門,一看老道在門前打坐,藍布道服,楊木道冠,楊木簪子別頂,鶴髮童顏,道骨仙風,真有逸世離塵之儀容;半尺長的黑髯,娃娃臉,范老員外未看明白,他乃是返老還童。老道遂對員外說道:「唔呀,貴人已至。」范老員外問道:「你要化什麼物件?」道者答道:「我要化老員外四口壽木。」員外問道:「出家人化壽木何用?」老道答道:「江夏縣南門外有一座廟宇,內寓難民二十餘家,一家男的死了,一家女的死了,活著的還全都染病,貧道給他們診脈,已經病入膏肓,不能挽救了,故此化您四口壽木。」范老員外答道:「果然是真,我必舍四口壽木。」遂叫老院公同道人前去察看,真是有兩家,不但死了一男一女,活著的還病在稻草之中,一家有一個小孩,一個四五歲的,一個五六歲的。老管家遂問那有病的貴姓,那病了的婦人答道:「姓葉,小孩已經四歲了。」又問那家男的病人貴姓,那男人答道:「姓蔣,小孩已經六歲了。」再問家鄉住處,可就說不出話來了,兩眼一閉,咽了氣啦。老管家悲傷之甚,回到府中,多加了些美言,范老員外遂叫老管家買了四口棺材,四身壽衣,給他兩對夫妻俱全合了葬,並立了石碑,一葉氏之墓,一蔣氏之墓,兩墳相隔一丈餘遠。安葬之後,就剩下蔣家的孩童六歲,葉家孩童四歲。江夏縣有一家中等的財主,是絕戶,就有人給財主家送去,那財主家聽說,小孩的大人是瘟症死的,恐怕傳染,俱都不要。老道將兩個小孩攜至松竹觀萬笏山,老道給兩個小孩一診脈,並沒有瘟病。道者就是老劍客艾蓮遲,平生傳了四個徒弟:大徒弟鎮三山夏侯商元,二徒弟鐵牌道人諸葛山真,三徒弟帶藝投師,就是勝三爺,四徒弟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且說道人將小孩帶到廟中,不到兩個月,兩個小孩身體已經強壯了,閒暇無事,教授武術,給四歲的小孩起名葉伯紜,六歲的起名蔣伯芳。伯芳愛棍,伯紜愛水,兩個小孩這一練功夫,又肥又胖,老劍客一歡喜,給葉伯紜起號承龍,伯芳起號飛天玉虎。
  光陰如箭,日月如梭,蔣伯芳已十五歲,梳著兩個小抓髻,六七歲時使木棍,及至十四五歲換了鐵棍,在十五歲時,有一日五更天天降大雪,伯芳用竹掃帚打掃山門外的大雪,風刮得雪堆積有七八尺高,伯芳打掃那堆雪,見雪中埋著一個死人,伯芳遂報告了老道,老道來到跟前,一摸此人尚有氣息,艾道爺說道:「此人有病,與你兩人前世有緣,你可以救他,將他搭在空室內,給他灌點姜湯。」伯芳說道:「不用搭,我一個人就將他提到屋中去了。」提到屋中,姜糖水一灌,又用棉被一蓋,工夫不大,此人甦醒過來,遂說道:「我是杭州府人氏,在東門外開雜貨鋪,我由三四歲時得了心口疼之病,都說是心疼。」列位,沒有真心疼的,那全都是胃氣疼。三國時有一位心疼的,他乃是真心疼,一句話未說完,就心疼而死。真心疼沒有法治。閒言少敘,此人姓董,雙名世興。艾道爺診脈,給開了方子,打發人照方抓了三付藥,董世興雖然甦醒過來,仍然臥牀不起,蔣五爺遂給他煎藥,侍奉兩月有餘,病體痊癒,董世興遂說道:「我的姐丈做外官,給我打來信,叫我到任上另謀生意,我這是前去投親,杭州的買賣已經關閉。我到了任上,我姐夫又榮升到雲南貴州去了,我起早多趕路程,正適天降大雪,來到廟前,天氣寒涼,我打算叫開廟門暫避風雪,當時犯了老病,我將小包裹一拋,倒於塵埃。我已經人事不知,道爺救了我的命,我再生不忘。」艾道爺說道:「不是我救的你,乃是我的小徒蔣伯芳救的你。」此人遂說道:「如此我與令徒結為異姓兄弟,請道爺給主盟。」道爺也甚願意,遂給二人主盟,結為生死之交,董世興十六歲,長伯芳一歲為兄。世興遂欲仍返杭州,重整買賣,臨別之時說道:「兄弟救我一命,我若有寸進時,必報賢弟之恩。」又說道:「並且我回杭州,川資尚且短少。」伯芳說道:「我有三年的體己錢,現在未花,是我每天十二支點心錢。盟兄你用此錢作盤費吧。」世興也不客氣,將錢接過去,說道:「愚兄將住址給兄弟留下,乃是杭州東門外,座南同義合雜貨鋪。倘若愚兄發達之日,定不忘賢弟。」董世興拜參了神像,又謝過道爺,二人才灑淚而別。此段文字並非閒談,後來必有用場。
  光陰似箭,轉瞬三年,伯芳力氣已足,艾道爺給打了一條亮銀盤龍棍,叫道:「伯芳,你已長大成人,可去江蘇十三省總鏢局找你勝三哥,你師兄弟六人,就是你勝三哥忠實,現為俠客,你在那裡跟他學行俠作義。」蔣伯芳聞聽,不忍下山。
  老道說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伯芳無法,遂叫老師開了住址,夠奔江蘇而來。葉伯紜見師兄走去,在廟內無精打采,艾道爺遂說道:「你也該出世啦,你也去十三省總鏢局吧,你勝三哥他們都受了戒啦,下山不准回廟,每年我遊方,與他們見面。你下山後仍許回廟,為你無家無業。我給你寫一封書信,到在那裡,你師兄如見我面一般。」伯紜含淚拜別恩師下山,沿路上聽說勝三爺蕭金台盜萬壽燈,英雄心中暗想:我何不到蕭金台盜出萬壽燈?我這一出世,豈不是壓倒群雄?英雄遂夠奔蕭金台,不走山口,到蕭金台的客廳,聞聽閔老寨主與四湖之人(蓮花湖、黑水湖、澎湖、巢湖)韓秀、曹榮等密議:「藥酒、薰香若失敗,叫韓秀請勝英探毒水寒泉,乃是第三條絕戶計。勝英若死,鳥無頭不行,他的手下人就亂了。」葉六爺聞聽,打丁一個冷戰,遂先來到後山,自己暗中探明寒泉,單等勝三爺來探寒泉時,我再露面。是夜三更來天,勝爺方要下泉,要緊關節之時,葉六爺出首,替勝爺探泉,鎮住萬丈翻波浪韓秀。
  且說葉六爺一縱身來到泉口,向下一躍,丹田一較勁,下泉用手一托水,一丈有餘;三托水到水底,四丈餘深,來到水底,開目視物,看一丈四五遠。葉六爺在泉一打轉,在西北角有斗大一穴,裡邊有一水蟒,粗一尺有餘,紅顏色,吐出信子有尺餘長,穴口外,透亮白,葉六爺用手一把抓下一塊,掀開分水裙,裝入油布口袋。列位,葉六爺抓的乃是冰片。抓下之後,葉六爺用手一按水,向上而起,水蟒昂首奔葉六爺而來,葉六爺已經出水,倒繩而上,乃至上面,回頭向下一看,惡蟒腦袋出水二尺餘,蟒方打水裡出來,氣力不足,若是緩過氣來,惡蟒就可以將人吸回去。葉六爺上了泉口,一縱身形,上了亭子。三老一看葉六爺,美玉臉像似紫茄子,勝爺問道:「六弟,覺著怎麼樣?」美英雄搖頭不語。勝爺攙著六爺轉了兩個大彎,六爺緩過這口氣來,說道:「好涼的水呀!」韓秀木雕泥塑,暗中大吃一驚。葉六爺叫道:「韓寨主,此水四丈餘深,水底雪花白。」說著話,由口袋內取出冰片說道:「此物為憑。」
  遞給韓秀,韓秀接過來,就覺著胳膊上冒涼氣,韓秀又遞與葉六爺,葉六爺帶在兜囊中。韓秀問道:「葉鏢頭,裡邊有何物件呢?」葉六爺說道:「任何皆無。」韓秀問道:「那塊白的從何而來呢?」葉六爺答道:「大概此泉出寶。」原來,韓秀最怕蛇,韓秀若看見尺餘長的蛇,就驚惶失措。列位,人生在世,天然的性情,各有所長,葉六爺若告訴韓秀水底有水蟒,韓秀絕不敢下泉。韓秀問葉六爺水底有何物,葉六爺說水底並無他物。韓秀將水衣水靠緊好,叫道:「勝老明公,我就借令師弟這條挽手吧,他若拿下來,我還得再掛挽手。」勝爺說道:「很好很好,何必問呢?」韓秀叫道:「林大哥、閔二弟,這個挽手一斷,我命休矣。」勝爺說道:「韓寨主你放心下泉,絕沒有動這條繩的。」韓秀來到泉口,丹田閉著氣,躍下寒泉。
  韓秀跳下寒泉,用手一托水,墜下一丈多去,那水蟒正在水中尋人呢,韓秀向下走的時候,就見大蟒昂首吐信子。韓秀一看,真魂皆冒,趕緊向上起,大蟒隨著也跟上來了,韓秀方出泉水,一捋挽手,大蟒也出水了,一張口,將韓秀左腳腿子咬住,韓秀顧不得別的,仍然向上攀繩,將水蟒帶出水五尺餘,韓秀左腳一蹬,復又一抖,水蟒落於水內,韓秀的水靠及貼身的褲子俱都被蟒咬斷。韓秀上了亭子,桃花臉變成青色,不能動轉。
  林士佩上亭攙韓秀,攙到亭子外,林士佩攙著韓秀轉了十幾個大彎,韓秀緩過這口氣來,長歎一聲:「嚇死人也。」韓秀遂向勝爺說道:「明公令師弟可不對,水內有一尺餘粗的一條水蟒,長有數丈。」沒等勝爺答話,葉六爺說道:「水蟒怎麼不傷我呢?」韓秀說道:「你能避五毒。」勝爺叫道:「韓秀寨主!有什麼事大廳裡面談吧。」此時,勝爺的水衣水靠也脫了,葉六爺的水衣水靠也脫下去了,惟有韓秀穿著水衣水靠而走,連打燈籠的嘍卒,又加上葉六爺,共合九位,奔大廳而來。韓秀跛著一條腿,跟隨眾人,進了後寨門,來到聚義廳,閔土瓊老寨主捻著花白鬍鬚,得意洋洋,淨等嘍卒前來報老勝英死於寒泉呢,然後再看東廊下八十餘人怎麼辦法。老寨主正然暗中思索,就見兩個嘍卒打燈籠回來,老寨主察顏觀色,不問可知,鏢行人未受害,只見勝爺面帶喜色,又見勝爺身背後有一個小孩,一身藍布的衣服,俊美異常,再看後面韓秀,通身水靠未脫,跛著一條腿,劍眉直皺,不問可知,三條絕戶計,第四陣又輸。
  勝爺說道:「老寨主,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此人隨我恩師學了幾天技藝,也算是我師弟。」遂指葉六爺對閔士瓊道:「此人姓葉名伯紜,號叫承龍,人稱海底撈月。」葉六爺向前打躬,閔士瓊抱腕當胸,勝爺又說道:「方才我師弟代我探了寒泉。」葉六爺遂對閔士瓊說道:「探泉乃是小事,我替我師兄辦了。」語畢,從衣袋中取出冰片,遞給老寨主道:「此物為證。」閔士瓊接過冰片,就覺著半身發冷。老寨主又問道:「韓寨主探泉如何?」韓秀氣得說話都打了哆嗦啦,說道:「老寨主請看。」將腿一伸,就見腳腿子被蛇咬得都脫了皮啦。老寨主問道:「這是怎麼的?」韓秀就將探泉的情形報告一回,西廊下群雄聞聽,俱都愕然。勝爺說道:「第四陣探泉,可承讓了?」閔老寨主說道:「那是當然鏢行贏。」語畢,將冰片遞給葉六爺。閔老寨主又說道:「天已不早,請諸位用過酒飯,有什麼再說。」勝爺並不客氣,歸座吃茶。閔老寨主遂暗與八大名山的群雄商議:「如今輸了四陣,若十陣賭輸贏,必然俱都輸與鏢行無疑。」閔士瓊又說道:「咱們想法子愚弄勝英,不與他十陣賭輸贏才好。」此時,眾人俱用過了飯,休息的休息,出恭的出恭,東西兩廊外面就是廁所,可不能出蕭金台。
  次日天明二十九日,漱口、淨面、吃茶,不必細表。
  及至擺好酒席,大眾入座,酒過三杯,閔士瓊問道:「鏢行眾英雄因何至此?」勝英答道:「為萬壽燈而來,如不得回萬壽燈,勝英不出蕭金台。」閔士瓊說道:「明公約的高人甚多,我們打皇宮內院竊來萬壽燈,勝老明公,你能在敝山也盜萬壽燈嗎?定一個日期。」勝爺平生不會竊取偷盜之事,勝爺未答-言。大義士天佐答道:「但不知放燈之處,有消息埋伏沒有?」閔士瓊說道:「並無消息。但是放燈之處非常堅固,不好出入。」大義士說道:「沒有消息,我就能偷。你我大家吃完飯,同去看放燈處所。」吃完了飯,勝爺率領鏢行三十餘位,閔士瓊也率領八大名山的出色人物三十餘位,勝爺與閔士瓊並肩出離了西角門,向西走過三道寨子,再向北有兩層院落,再向北去,有翠竹林一道,竹林中有甬路,穿過翠竹林有北房三間,東西南北圍著房有八棵天棚竿子,上邊有橫豎竿,天棚架子相似,天棚竿上掛銅鐵網,銅鐵絲有綠豆粗細,能工巧匠擰成核桃大的窟窿,四週圍刨下坑去,銅鐵網入地二尺多深,方磚鋪地。閔寨主用手一推天棚竿子,就聽四外鈴鐺響,網之四週有個響鈴,網一顫鈴鐺便響。這八個鈴鐺在網裡面,有鴨卵大小,二少寨主手拿一細白蠟竿。此時巳分時候,大眾觀看真切之甚,這三間北屋門窗戶壁都是鐵的,窗櫺上不糊紙,乃是青石護窗板,都是妙手石匠所造,那青石板四週都有卡口,空氣都不通。老寨主叫德俊用白蠟竿子敲護窗板,護窗板一響,裡面有人將護窗板打開。屋中人乃是閔士瓊的徒弟,聞聽白蠟竿敲開板的聲音,遂將青石板向上一托,用鋼鉤一掛,打開了四五塊石窗板。正當中設立一座柏木台,南東西三面紅油漆欄杆,打東北角上台,台上有一個八仙桌大的鐵箱子,箱子口向外,箱子上有銅飾件,鎖頭鎖著,黏著三寸寬一尺長的封條。
  閔士瓊叫道:「王強將鎖開了,與眾位觀看珍珠燈!」這守燈的是老寨主第三十七名徒弟,名叫雙錘將王強。那王強聞聽老寨主吩咐,不敢怠慢,急忙由兜囊中取出鑰匙,鐵箱旁邊有一個水瓶兒,是早預備浸封條的,將封條用水浸濕了,揭下封條,用鑰匙將鎖開了,一手掀開箱子蓋,一手提珍珠燈的金鏈,大眾隔著網向內觀看,王強將珍珠燈四面俱都朝外,給大家觀看,真是霞光萬道,瑞氣千條。大義士叫道:「三哥,這回珍珠燈不假。」白子玉的藕芽,璧璽的荷葉,寶珠用真金線穿著,花籃底下,一根金線穿著一顆珍珠的燈籠穗。老寨主對鏢行人問道:「眾位可曾將燈看明?」大眾說道:「已經看明。」閔士瓊叫道:「王強,將燈收起來!」王強將燈放在箱內,鎖好鐵鎖,復又黏上封條,然後王強向箱子上一坐。閔士瓊對勝爺道:「盜燈時不許用薰香蒙汗藥,不准叫網上鈴鐺響,不准叫屋內的人知道,不許挖窟窿,勝老達官能盜燈嗎?」勝爺不諳偷盜之事,未敢答言。大義士說道:「三哥,我能偷,我叫賊魔,專講究偷盜。但不知多少日期?可得限長才能行呢。」閔士瓊說道:「一個月兩個月均可。」大義士說道:「日期太長啦,我等不了,我怕受了急。」閔士瓊說道:「十天八天。」大義士說道:「十天八天我也怕受了急。」閔士瓊說道:「一個時辰。」大義士說道:「一個時辰,你看我進去偷去行啦?」閔士瓊說道:「大義士自便吧。」大義士說道:「今天是二十七日,七月初一日為限,雞鳴時偷出來。我若至期盜出,你當如何?」
  閔士瓊答道:「你如盜出,我父子自備其縛,打正犯幫犯的官司,絕不食言。如果你要至時不能盜燈呢?」大義士答道:「至期盜不出燈來,官司我勝三哥打,就說我三哥自己盜的燈,已經損壞啦。到那時我在聚義廳自刎一死;如若不死,你叫我閔天佐,我就不姓歐陽啦。」閔士瓊說道:「咱二人擊掌吧。」
  大義士說道:「擊掌吧。」閔士瓊背後林士佩說道:「老寨主別跟歐陽天佐擊掌,跟勝英擊掌。」大義士舉著手,閔士瓊又不擊掌啦,惹得眾人大笑。閔士瓊對勝爺道:「我與勝老達官擊掌。」勝爺過來擊完掌,大義士說道:「你們可得管我吃喝。」
  閔士瓊說道:「蕭金台廚房,隨便吃喝。」閔士瓊叫道:「德俊,今日傳知東北角更夫,定更鑼響,人不准下更樓。西北角兩點打更,西南角三點打更,東北角四點打更。梆鑼一響,俱都不准下更樓,五更止住。蠻子若是裝神鬧鬼,不必驚恐,由今天夜間起,打到七月初一五更為止。」兩造的英雄俱歸聚義廳,只留下蠻子,這一來勝爺又被賊人愚弄了,白贏了四陣,作為無效。賈七爺叫道:「三哥!十陣賭輸贏,白贏四陣。」
  勝三爺說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
  兩方英雄三百來位,等到掌燈之後,歐陽爺沒露面,夜間兩廊下英雄換撥打盹。及至三十日,閔士瓊又出了計策,謀害金龍。是日吃完早飯,孟金龍在東廊下舉著金鼎龍頭搠,大聲對閔德潤喊道:「看這個是什麼?」閔德潤在老寨主身後,唉聲歎氣,老寨主問閔德潤道:「孺子為何唉聲歎氣?」大少寨主說道:「父親,孩兒二十八歲,沒打過敗仗,前次五方飛蛇樓盜燈,孩兒與金龍動手,孟金龍將孩兒愚弄,幾乎將孩兒撞得吐血。您當著天下英雄與勝爺說明,叫金龍將兵刃還回,孩兒與他戰上幾百個回合。」閔士瓊遂站起身軀說道:「勝老明公,可能叫少鏢頭把兵刃還回嗎?叫他二人當著天下英雄再分勝負。」勝爺答道:「老寨主,這有何不可呢?當著天下英雄,我絕不駁朋友面子。」勝爺遂叫道:「金龍,將兵刃還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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