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第七節

  賈七爺是怎樣來的呢?您道,賈七爺已十餘年不出世了,在賈柳村黑驢寨,已經納享清福,妻財子祿,乃是該村的首戶。
  宅院之中有於氏安人,大賢德之人,二少爺賈亮,姑娘秀英。
  閒暇無事,教子女武學與消息埋伏,老英雄享漁樵耕讀之樂。
  有朋友聘約,俱都告病不出,學業愈高,愈不問世。六月間天氣炎熱,這日在書房看陣圖、消息譜,忽然家人慌慌張張向內而來,說道:「老當家的,外面有人找您。小人有事,不敢不報,無事焉敢亂稟?此人乃是前來索債,育說您欠他數十萬銀子,二十餘年本利未歸,利錢不重,是大加六錢,也算不清本利多少啦。老當家的可別生氣,他言說房產事業,小姐少爺都給他也不夠。」賈七爺聞聽大怒:「我焉能還得清這樣的賬?這是個大生意,敲詐良善!」遂摘下鎮宅的寶劍,佩於脅下,此劍甚長,賈七爺身量矬,走道兒劍鞘嘩啦嘩啦,划得地直響。
  賈七爺一聽,要賬之人口出不遜,罵道:「混帳王八羔子賈矬子,欠錢不還!你的房產與活人都還我也不夠。」賈七爺大怒,寶劍「嗆啷啷」一響,出匣尺餘,來到大門道一看,寶劍咯啷啷趕緊還匣,滿面笑容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歐陽賢弟。」只見他頭上戴氈帽,大紅絨球,藍緞飄帶,金線沿邊,狐皮馬褂翻穿著毛向外,青緞面皮襖肥大異常,足登棉鞋,白綾棉襪,紅嘴唇,臉上有皺紋,跟他哥哥歐陽天佐一樣長相,若認他非看臉上皺紋不可。大義士是整身的童子,這位二爺娶妻生子了,老哥倆,就是一位少爺歐陽德。賈七爺看罷,變怒為喜,控背躬身,說道:「原來是歐陽二弟。哪一陣香風將賢弟吹到賈柳村?愚兄不知,未能遠迎。賢弟一向可好,別來無恙?」蠻子聞聽,說道:「賊偷,假斯文,文質彬彬,姓賈就叫假斯文。大明家未完之時,咱們倆人在揚州偷那贓官家寶珠十六顆,金條八根,散碎銀兩五百多兩,咱倆人勻分!」賈七爺一看,大眾鄉親觀看,他將老底同眾人都抖出來啦!現在是本村首戶賈員外爺,誰不知道?蠻子喊開作賊之事了,賈七爺遂用話掩飾道:「歐陽二賢弟不要取笑,家裡坐吧。」歐陽爺說道:「我沒帶著錢,怎麼家裡坐呢?」賈七爺說道:「蠻子,我這是讓你,你要是再作詼諧,我可就不讓你啦。」二位老義士攜手進了大門,來到內宅。家人一看,心中說道:「我們員外大概是短人家錢,不然我們老當家怎麼這樣柔和呢?」年輕的家人那知道,賈七爺與歐陽二爺是換命交情,歐陽爺一世頑皮耍笑。二位來到書房,分賓主落座,從人獻過香茗,賈七爺吩咐廚下擺酒,蠻子說道:「唔呀,等一等,等一等,給活人擺酒作什麼?我不是酒肉的賓朋。」賈七爺說道:「你說什麼?」
  蠻子說:「我不是酒肉的賓朋,今天你請我吃飯,明天我請你下館,那叫換嘴頭子。賈矬子上炕認的老婆子,下炕認的搬尖大灑鞋,你還懂得交朋友嗎?」賈七爺說道:「蠻子,我讓你好些個句話啦,要講義氣,你不行。我們弟兄人稱明清八義,你這還叫明清八義嗎?」蠻子說道:「矬子,我打探一個人你認識嗎?」賈七爺說道:「何人?」蠻子說道:「就是神鏢將我哥哥勝英,你可認識?」賈七爺說道:「蠻子你不是東西。朋友有遠近,親戚有厚薄,那是我換命的朋友,我二人妻子不避,穿房過屋,可稱刎頸之交。」蠻子說道:「若勝三哥有事,非你不行,你去不去呢?你不是借口五癆七傷哪?就是咳嗽痰喘哪,你不是手眼遲鈍呀?你不是腦袋痛、肚子痛哪?」賈七爺說道:「蠻子你是找碴,你都說啦,我還說什麼?蠻子你別繞彎子,別人有事另議;若勝三哥有事,赴湯蹈火,捨命我也不怨煩。」蠻子遂將五方飛蛇陣之事,並那樓中的埋伏消息一說:「非你去不可,你要推諉,我這就放火燒房,在你這旮旯裡搬梯子上吊,叫你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賈七爺聞聽,遂說道:「你我就此前往。」賈七爺這才收拾零碎物件起身,要探五方飛蛇陣。二位出離了賈柳村,賈七爺說道:「我同你一處行。」那蠻子二爺說道:「你去你的,王八羔子。我先到九江府去請大王八羔子去,我將大王八羔子請出來,我還去請別位呢,你別以為你自己到陣,就全辦啦。哪一位要是不去,我就放火燒他的宅子。」語畢,由兜囊中掏一打請帖,給賈七爺觀看,說道:「你去盜燈,我請朋友。」賈七爺說道:「罷了,罷了,兄弟。」歐陽二爺又說道:「勝三哥性子急,你快去罷。」
  賈七爺遂夠奔江蘇省。賈七爺路途之上,餓了買兩個燒餅果子吃,渴了河沿捧點水喝,或是飲馬的馬槽喝水,一百餘里地,賈七爺來到鏢局子。賈七爺在前十幾年南幾省都走遍了,道路純熟,當日趕到千佛山,鏢局子門道有燈,一看有一塊匾,上書金字「鬆棚英雄會」。賈七爺進門房問道:「神鏢將勝三哥在家麼?」伙計說道:「在鏢局子呢。」賈七爺說道:「勞駕請給回稟一聲,就說賈斌久來到啦。」門房之人回稟進去,三老出來接迎,李剛與和尚、老道三位,賈七爺先給李剛行禮,後給和尚、老道行禮。老道說道:「七爺來的真快哪。」賈七爺問道:「三哥呢?」老道說道:「三爺今日愁悶,休息去了。」
  賈七爺說道:「四哥快預備酒飯,我還沒吃飯呢。」又說道:「我勝三哥睡如何這樣早?盜燈之事怎樣了?」四爺答道:「昨天掌燈之後,蕭銀龍與三太暗去探陣;今天吃早飯,北路鏢頭華四爸進蕭金台五方飛蛇陣盜燈,也去而未返,勝三哥煩悶,非要自去盜燈不可,道爺不容他去,勸他吃飯喝酒,三哥淚灑於杯中,沒吃飯安歇去了。」賈七爺說道:「不是暗自走了?」
  李四爺說道:「邱成看守著呢,決走不了。」賈七爺說道:「李四爺你去請勝三哥去吧,就說小弟來了,咱好商議盜燈之策。」
  李四爺遂叫楊香五道:「去請你師傅,就說你賈七叔來啦。」
  楊香五遂到後院勝爺安歇的屋子,邱成在西暗間屋外避住門口,楊香五說道:「邱成,我師傅睡了嗎?」邱成說道:「大概許睡著啦。」楊香五說道:「賈七叔來啦,請我師傅到前院客廳,商議盜燈之計。」二位遂進了裡間屋,勝爺在藤牀上蓋著裌被,橫著枕頭。楊香五說道:「老師,我賈七叔來啦。」叫之不應,楊香五一掀裌被,只見裡面蓋著一條棉被,一看恩師蹤跡不見;一看刀鏢零碎,也全都不見;又見後窗戶敞開未關,勝爺必然後窗戶而走。二人遂奔前院客廳,邱成說道:「勝師叔由後窗戶走了。」道爺厲聲道:「我叫你看著,你怎麼不知道你師叔走呢?」邱成就將當時的情形,跟道爺說了一遍。賈七爺聞聽此言叫道:「四哥,我吃點心喝水就行啦,五方飛蛇樓太險惡,恐怕三哥受了害。」賈七爺吃了幾個點心,喝了幾口水,就起身奔蕭金台五方飛蛇樓。來到五方飛蛇樓門口,正趕上勝爺持刀自歎道:「想不到勝英落得自刎而死。」故此趕緊上樓,亮寶刀斷飛蛇。
  勝爺說道:「一事不勞二駕,先將珍珠燈取下來吧。」賈七爺道:「三十六塊天花板有飛弩利刃,非會金鍾罩、鐵布衫不能取。大概三更後必有十位八位前來,會金鍾罩的必然來到。」
  勝爺問道:「你怎曉得?」賈七爺說道:「我從鏢局子來的時候,我們大家定好約會。」二人正在樓上說話,就聽東方甲、乙、木方位上有人喊叫:「香五踩腳印走,登動了消息,你小子腿折胳膊斷!」賈七爺說道:「您傻姪子來啦,看看他們來了多少人。」賈七爺由樓口探頭觀看,就見來了八位,會金鍾罩的有六位,不會金鍾罩的兩位。聾啞仙師、弼昆和尚,有達摩老祖易筋經橫練;年輕的,歐陽德、邱成、胡景春、賈明等,俱都有金鍾罩;李四爺、楊香五二人,不會金鍾罩;胡景春是請賈爺未遇,返身又追回來的。眾人到樓口下,一陣血氣味,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不好,傷了人啦。」遂叫楊香五打火折觀看,大眾看血餅子之中,有道冠赤金簪,蒼白鬍鬚。
  金頭虎喊道:「死的是雜毛!」弼昆長老一推賈明,傻小子說道:「我說的是死雜毛,沒說我師大爺。」賈七爺在樓上說道:「道兄,我久候多時了。」金頭虎下腰將老道頭上赤金簪拔下說道:「楊香五小子,這簪子是真的嗎?」楊香五說道:「是真的。」賈明說道:「要是真的,我分給你小子一半。」列位,賈七爺先上的樓,怎麼不知道是赤金的簪子呢?因為有勝爺在樓上歎氣欲自刎,所以賈七爺顧不得別的,這是賈七爺忠心於友。但是賈七爺不取,也沒到別人手裡,給少爺留著呢。賈七爺說道:「你們可走欄杆。」聾啞仙師行扶手,叫道:「你們大家跟著我的腳印走,千萬別踩樓梯!」大眾都跟著腳印上樓,惟楊香五、金頭虎二人在後面還未上樓,金頭虎說道:「香五小子,咱們為什麼不走樓梯呢?平平的樓梯多好。」楊香五說道:「對啦,賈明非走樓梯不可。」傻小子邁步一上樓梯,就聽咯嚓一聲,就在傻英雄迎面骨上鍘了一刀,傻小子雙褲腿俱傷,迎面骨上一邊一道白印。傻英雄趕緊退回,說道:「沒有金鍾罩,腿折啦。」楊香五說道:「賈爺非走樓梯不可。」傻小子說道:「你才走樓梯呢,別挨罵啦。」二人遂登欄杆而上。
  樓上十位英雄,聾啞仙師說道:「賈施主早到了嗎?」賈七爺說道:「我由鏢局子起身的時候,我打算將勝爺追回來,或者走在三哥前邊。我走的三十多里中路,來到蓮花湖湖岔子;又走的水路耍戲蓮花湖群賊一回,所以我來遲一點。」
  原來賈七爺來到蓮花湖湖岔子,打開油綢子包袱,取出水衣水靠,撤去馬尾透風巾,魚鱗大灑鞋,穿好了水衣水靠,帶上月牙分水蓮子箍,三道鹿筋猴筋,卡好了脖領,係分水裙,繃分水套,在水裡半日,身上都不見一點水珠。分水裙下皮囊之中帶好暗器,背後分水套,繃住了秋風落葉掃,將零碎東西包好放在油布口袋之內,將口袋嘴係好,油綢子包皮外面一包,背後一背,胸前打蝴蝶扣,翻身形金蟬脫殼縱入水中,破風踏浪,夠奔西北角蕭金台。看見陡壁山崖,賈七爺在水中其行甚快,在水中聽見前邊噗隆一聲,距賈七爺有數丈遠,賈七爺一看,心中暗道:有六尺長來往,身上紅忽忽,莫非說是鯉魚嗎?
  那有這大的鯉魚呢?賈七爺定睛細看,原來是一個人,本是荷花色水靠,蓮花瓣的水帽。賈七爺心中暗贊:「好俊的水量!也是奔西北蕭金台去的,我跟他一路同行,可不知此人是綠林道,還是鏢行之人?水流隨著他打轉,此人水量比我高得多,真乃是一輩新人換舊人。」賈七爺隨在此人背後而行,聽水的聲音嘩啦啦響聲,賈七爺一看,前面有一道大牆在水裡邊,波浪打牆磚,水響原是牆中龍溝的聲音。賈七爺借月色觀看,牆出水皮上三尺高,看見穿荷花色水靠的在前,在水中一低頭,遂進龍溝。賈七爺鳧到跟前,心中暗想:牆在水內,怎麼立得穩呢?由牆下伸手一摸,底下乃是柏木樁,有七八寸粗,用夯砸進去的,柏木樁上半尺厚的石板,上有半尺厚的木板,木板上乾擺細磨,磨磚對縫砌的大牆。原來,每逢湖水漲時,水到牆根,不過就是三兩個月,就在六七月湖水漲發的時候,到八九月白露後,水就落下去啦,一年之中大牆被兩三個月的水。
  老英雄心中思索:「我也進水龍溝。」破風踏浪,承流而人,進牆內在牆根下隱住身軀。賈七爺一看,西北角有彩蓮船二十隻,船桅上有號燈,白紗燈紅字,四個大字:「蓮花湖韓。」
  賈七爺納悶,蕭金台怎麼還有蓮花湖的號燈?眼看穿荷花水靠之人夠奔大船而去,二十隻船頭上站起若干人,大家齊聲問道:「總轄寨主爺回來啦?總轄寨主爺回來啦。你到湖岔子東邊探了嗎?到了東岸沒有?」此人說道:「我已到東岸探門,皆因為怕鏢行人有知這條道路的,大概保鏢的也許不知這條水道,他們可就走蕭金台山口了。」眾人說道:「往返二十多里地,你比船可快的多。」此人說道:「二十多里水路,不是猶如兒戲一般嗎?」賈七爺心中思索:「既要賣,頭朝外。」想到這裡,腳一蹬牆,雙手急忙一分水,此時這位總轄寨主還沒上船呢,分水轉身而向南,在水皮上露著三尺來高,皆因為賈七爺身體短小。賈七爺奔彩蓮船而來,叫道:「足下是哪裡的寨主?」
  此人答道:「我乃蓮花湖的四十寨總轄,萬丈翻波浪韓秀是也。」
  韓秀問道:「足下何人?」韓秀以為是一童子,細一看賈七爺左手捻燕尾鬍鬚,都蒼白了。賈七爺說道:「在下祖居江蘇賈柳村黑驢寨,少居逢虎山,破中指飲血酒,人抬舉明清八義,在下排行在七,姓賈雙名斌久。」韓秀一聽,心中思索:這也是明清八義之人,蓮花湖我輸與勝英,今天拿住賈七,以報打蓮花湖之仇。賈七爺說道:「我久聞你是當世的英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原來你是抱粗腿的英雄。」韓秀問道:「在下怎樣抱粗腿了?」賈七爺說道:「你與我勝三哥有過節,你可以找我勝三哥。計不出此,暗中幫著蕭金台,豈不是抱粗腿之輩呢?」韓秀聞聽,白臉一紅,說道:「賈老義士,你幹什麼來了?」賈七爺答道:「我前來探陣盜萬壽燈來啦。」韓秀說道:「聽你之言,你也是捧臭腳來啦。萬壽燈本是有關勝英之事,於閣下何與?」賈七爺說道:「寨主言之差矣,我們明清八義乃是八拜之交,金蘭之好。」韓秀說道:「如此說來,閣下乃是只知正人,而不知正己。我們乃是子一輩父一輩之交情,在下是奉紅白帖請來的,咱們各為朋友,不必套言。現在我這是五百二十人,老義士要能贏了我這五百二十人,你由東大牆過去,就看見五方飛蛇陣西陣門啦,你要贏不了群雄,你就打水溝出去,由別處行走,我不管你走道,此寨是我管轄。」賈七爺聞聽此言,笑道:「總轄寨主,蓮花湖五百餘人,水戰旱戰,在下總奉陪,如要群毆,請閣下一齊擁上。久聞你善於排兵佈陣,不然你就擺一個陣勢,我站在當中,要將我衣服損傷一點,我打水溝出去,我再學本事去,我學好了能為,再來救我三哥盜萬壽燈。」韓秀說道:「老義士,你再向北鳧一鳧。」韓秀遂上了大船,傳下命令:二十隻大船之後,俱有小船一隻。眾人遂布了一個八卦陣勢,八隻小船,每只船上八個人,後邊四個水手,前邊四個嘍卒,四個嘍卒每人一把鉤鐮槍,六尺長的藤子杵,六寸長的尖子帶鋼鉤,襯赤袍。八隻小船排在正南、正北,東南、東北,將賈七爺團團圍住。賈七爺一看,乃是八卦陣,老英雄不慌不忙,此時水寨當中,四尺多深的水,賈七爺身體短小,可夠不著底。這八卦陣要叫勝爺碰上,衣服損傷,皮肉受刑;遇上聾啞仙師,多少也得帶點傷;單遇上擺陣的姥姥賈七爺,蓮花湖的寨主活該栽筋斗。韓秀令字旗一展,八隻小船齊上,四面八方鉤鐮槍,俱奔賈七爺而來,正東的船向西來,正西的船向東來,南面的奔北面,北面的奔南面,東南的船奔西北,西北的船奔東南。賈七爺寶刃出匣,水皮上一道霞光,寶劍遞入水內,直奔正北鳧去,其餘的可就夠不上賈七爺了。正北面船上四個嘍卒奔賈七爺搭來,賈七爺寶劍在水中,由東向西,順風掃敗葉,四把鉤鐮槍的槍尖子,俱都噗咚噗咚落於水中,也有削去一半桿子的,四個嘍卒俱都拿著三尺多長的藤子桿。賈七爺用右胳膊一挎船頭,縱上船去,寶刃一晃道:「八個嘍卒,逃命去吧!」八個嘍卒俱都跳入水中,賈七爺手擎秋風落葉掃面向南,對韓秀說道:「總轄寨主,這是八卦陣啊,我們明清八義小時上學的時候,就拿這個陣玩耍,到了蓮花湖,就以這個陣為絕藝了。」韓秀心中暗說:「賈七爺這叫得便宜賣乖。」韓秀說道:「賈老義士,你那口劍是寶刃吧?」
  賈七爺說道:「正是寶刃。」韓秀說道:「賈老義士,水戰我們甘拜下風。東牆根有旱路,我們與老義士陸地比賽輸贏。」
  賈七爺聞聽此言,笑答道:「寨主,步戰正合我意。」
  老英雄說罷,由船跳下來,夠奔正東,賈七爺來到東牆根,一看東牆根是三合土砸的,一丈多寬的旱岸,靠水俱都是木板柏木樁砸的,非常堅固,賈七爺一扶柏木樁縱上旱岸。剛上了岸,寶劍方要還匣,就聽有一陣金風奔後腦海而來。賈七爺若是回頭,必然臉面受傷,況且也來不及,賈七爺趕緊縮頸藏頭,就見一隻亮銀鏢嗖的一聲,打在磚牆之上。賈七爺回頭一看,見韓秀的大小戰船,相距三十餘丈,要是打鏢也就是三四丈准,為何此鏢將方磚打落一塊?此鏢從何處而來呢?賈七爺正在疑惑之際,就看離河岸不到一丈,由水裡冒出一人,賈七爺心中明白,原來是由水裡打來的鏢。此人一身銀灰色的水靠,白臉面,二十歲數掛零,賈七爺說道:「就是你打的鏢嗎?」此人答道:「不錯,就是我。」賈七爺說道:「真乃人面獸心也。我與你何仇之有?你下此毒手。你叫什麼名字?」此人答道:「我乃蓮花湖水八寨的三寨主、分水獸張義龍是也。」賈七爺倒退身軀,說道:「你上來吧。」張義龍上了岸,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張義龍伸手由背後撤出藤子蛇,此兵刃三尺多長,藤子棍兩頭鋼尖子,一抖二龍吐須,奔賈七爺的雙目刺來,賈七爺一縱身形,又雙插花夠奔頭上,第三招雙鋒貫耳,賈七爺縮項藏頭。張義龍說道:「老義士怎麼不還招呀?」賈七爺說道:「我這是二次出世,對於雞頭魚刺,死貓死狗,小毛賊子們,我先讓他三招。」第四招賈七爺用劍將雙蛇削斷,張義龍拿著兩隻長管鐵尖筆,一隻筆奔面門,一隻筆奔胸前,又打將過來。奔面門的筆,賈七爺一低頭,奔胸前的筆,賈七爺用寶劍平著向下一壓,兩隻筆俱都點空。張義龍方要向水中跳,賈七爺兜後一劍,將衣服刺破,入皮肉五分餘深,賈七爺又向上一挑,斜插柳挑了半尺長一道血槽,說道:「張義龍,我給你留個記號,你別忘了我姓賈排行在七,人稱賈七爺。」
  韓秀觀看,說道:「賈七爺的本事高強,非我不能敵。」
  韓秀遂將令字旗交與寶刀將韓殿魁,說道:「賈老義士,我奉陪您走一趟吧。」韓秀遂破風踏浪,抖擻精神,直奔賈七爺而來。賈七爺觀看,心中歡喜,擒賊先擒王,能敲金鍾一下,不打破鑼千百聲,打敗韓秀勝似打敗蓮花湖群賊。韓秀遂縱上河坡,說道:「賈老義士,我要輸給您,您過此大牆就是陣門,咱二人素無仇隙,各為朋友,如果閔老寨主責備我,我也有話說,因為我甘拜下風,不能不假道於賈老義士也。彼此誰也不能傷誰,點到而已,哈哈一笑。」韓秀乃是欺人手段,此時賈七爺是滿聽不提,遂說道:「我要贏得了寨主,叫寨主受點微傷。」韓秀聞聽,遂亮出雙刀,說道:「賈老義士,請看我刀柄有五個字。」賈七爺一看,乃是「天地君親師」。韓秀又說道:「在下向來不作非禮之事。」賈七爺說道:「素慕美名。有麝自然香,不必迎風站,請寨主上招。」韓秀將雙刀一晃,賈七爺閃身,並不還招,第二招點面門紮胸前,賈七爺又躲過,第三招刀貫雙肩,賈七爺一閃身向外一縱。韓秀問道:「老義士為何不還招?」賈七爺說道:「我二次出世,每逢會英雄時,我必先讓三招。」第四招第八刀,賈七爺寶劍還招,不過招招架架。韓秀雙刀上下翻飛,賈七爺一看,他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肉。賈七爺心中暗道:「你是找著人前現丑,我不肯傷你年少的英雄。」賈七爺遂將招數更改門路,遂用八仙陰陽劍,劍光一領韓秀,韓秀兩目迷離,上下前後,全都是寶刃,雙刀蔽不住寶劍,韓秀熱汗直流。賈七爺真是:「拐李先生劍法高,果老寨主削鳳毛。仙姑擺下絕命陣,湘子追魂不能逃。」此時賈七爺在韓秀臉上平著劍一滑,韓秀本打算將寶劍給砸飛了,雙刀砸下去之時,老義士寶劍向後一撤,雙刀砸空,抽劍翻手,劍奔脖項而來,韓秀心說道:「我命休矣。」老英雄撤劍,雙指一點韓秀胸口,說道:「我給你留一顆綠陽魁首。」韓秀桃花臉一紅,說道:「見過兵刃,我算輸啦。我跟您賴一賴,咱倆過一過暗器。」賈七爺說道:「寨主言之差矣,過暗器咱倆面對面,誰叫誰打著?」韓秀臉一紅說道:「咱們再過過兵刃吧。」賈七爺說道:「好好。」韓秀雙刀並舉,二人又戰了二十餘個回合。韓秀說道:「我甘拜下風。」語畢,向南敗走。
  賈七爺心中說道:「我方才說打暗器,臉對臉打不著,他這就要敗中取勝發暗器。我追他!」韓秀見賈七爺一追,心中暗道:「這回你可輸啦。」刀向左手一交,右手一隻手打了兩隻暗器。
  韓秀成心跑得慢,賈七爺成心快追,及至相離一丈來往,韓秀一反臂,「咯吧」一聲,一隻花裝弩奔面門打去,賈七爺一低頭,方躲開花裝弩,韓秀二指一按繃簧,「咯吧」一隻袖箭,直取賈七爺的胸口窩。賈七爺寶劍交於左手,伸手一接,將袖箭接在手中,哈哈一笑,韓秀臉兒一紅。賈七爺說道:「韓寨主,這不算你輸。你站穩了,我也不敗中取勝,我打你一下子,這是玩藝,也算不了暗器,打著你,我出大牆奔陣門;打不著你,我出水溝回家再學藝去。」韓秀一聽,這回矬子要輸,我雙手打暗器,雙手接暗器,他面對面明著焉能打得著我呢?韓秀遂將雙刀歸鞘,賈七爺寶刀還匣,二位面對面相隔一丈來地。
  賈七爺分水裙下一伸手,由兜囊中掏出一個鐵彈兒,檳榔大小,用鐵沙子與膠水黏在一處的,掏出來之後,藏在手心中,用最後的兩個手指扣著,說道:「韓秀招暗器!」韓秀一躲,又說道:「韓秀招暗器!」韓秀又一躲,還是不見暗器,一連三次,賈七爺俱都是先伸著兩個手指打的,並不見暗器,韓秀說道:「老義士不要取笑,那有暗器呀?」此時賈七爺暗將鐵彈扣到大拇指尖,說道:「再看!」韓秀冷不防以為賈七爺手中無物,驟然間一物打來,韓秀就覺眉纘發燒,一退兩退,躺於塵埃,兩眉中間打了一個紫泡,直向下滴血珠兒。再看賈七爺,已越牆而過。
  賈七爺向東一看,看見陣門不到半里地之遠,就是西陣門,一道大門三道小門俱都大開,老英雄心中納悶:三太、銀龍與華四爺、吾兄勝三哥乃是三探飛蛇陣,不知是那撥人進了西方庚、辛、金的陣門?老英雄遂打開油綢子小包裹,又打開油布口袋,取出衣服,坐在油綢子包裹上,脫下水靠,換好青短靠,穿好攀尖大灑鞋,短靠衣服俱穿好,青絹帕繃頭,帶好馬尾透風巾,伸胳膊遞腿,靈便異常,背後背好秋風落葉掃、火折子、問路石,零碎物件包好,放在兜囊之中。賈七爺進西陣門,如踏平川之地,進了二道陣門,賈七爺不踏走輪轉弦,消息不能動轉。進了三道陣門,賈七爺心中一怔:五馬陣全都在陣位。
  奔黃馬而去,黃馬奔人而來,七爺一攏黃馬雙耳,黃馬脖子向下一低,賈七爺兩腿騎上馬脖子,馬一打轉向東而去,送到西道陣門,兩條腿向下一落,用手一推,馬回中央戊、己、土。
  進了四道陣門三四丈遠,來到樓口下,賈七爺一聞,一陣血氣,賈七爺打著火折一照,一個血餅子在樓梯下,頭上楊木道冠,黃澄澄赤金簪,滿身是血跡,蒼白鬍鬚,手中捋住一口寶劍。
  賈七爺以為是自己這邊的人呢,正在此時,賈七爺上樓梯救了勝三爺,諸葛山真、弼昆長老等,大家全都上樓。賈七爺遂問老道是何人,勝三爺備言老道上樓欲殺自己,如何用刀將老道冷不防刺死,及老道自言擺陣之事。勝爺遂說道:「就煩七弟盜燈吧。」賈七爺說道:「樓頂上三十六天罡,內藏弩箭埋伏,非會金鍾罩者,不能盜取寶燈。」
  勝爺正在為難之時,諸葛道爺等大家上了樓來。賈七爺叫道:「道兄,盟兄弟近哪,還是師兄弟近呢?」道爺說道:「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師兄弟與盟兄弟,全都形如一體。」賈七爺說道:「既然如此,就請您發慈悲,將燈盜下來吧。」老道說道:「上有窩弓硬弩沒有?」賈七爺說道:「不但有窩弓硬弩,並且還有轉輪刀。皆因我沒有金鍾罩,故此煩您盜取寶燈。」
  道爺說道:「轉折上奏時,可得修造十節寶塔。」勝三爺說道:「道兄,若將燈盜下,我必懇求欽差大人照辦。」老道仰面一看架海,距離天花板一尺餘,聾啞仙師說道:「你們眾位向西閃,恐怕弩箭打下來,傷了眾位。」老道解下身上藍布包裹,摘下寶劍,脫去白襪雲鞋,腿帶護膝全都解下,藍布褲肥大,向上一卷,卷到上面磕膝蓋,用腿帶一纏。金頭虎說道:「老道大爺要脫光屁股。」老道叫道:「賈七爺!我的寶劍長,在架海上不得用,賈施主將秋風落葉掃借我一用。」賈七爺將三角眼一翻,說道:「這是第三層天,下邊還有第二層人,再向下就是地,要是打下去,連寶劍全完。為我勝三哥的事,腦袋都給你。」摘下寶劍遞與道爺,道爺接過寶劍插在背後,控好如意鉤,恐怕寶劍掉下去。諸葛道爺一看,架海距地板有一丈四高,架海是四楞的,向上一縱,兩手一分,手掌與頭平著,一粒混元氣,一挺身爬在架海上面。十字架海東面是萬壽燈,黃澄澄奪目,上有行龍臥龍彩鳳,珠寶大小一百餘粒,鳳口鳳尾上的寶珠有核桃大小,真金絲奪人的眼目。諸葛道爺細一看,有三個古鋼釘管住鎖鏈,道爺伸手一摘鎖鏈,背向上一起,碰了天花板,天花板中墜下一股鋼絲,有黃豆粒粗細,上頭是鋼輪子來回亂攪,金鍾罩攪上也得骨肉翻飛。老道用秋風落葉掃,將那鋼輪剁斷,立時亂弩齊發,老道上身用寶劍蔽住,下身亂箭打在腿上就是一個白點。工夫不大,將亂弩放盡,道爺伸手一捋鎖鏈,用劍將古銅釘斬斷,鎖鏈向口中一含,一個倒掛,腳掛大梁。金頭虎喊道:「寶燈要摔!可了不的啦!」賈七爺說道:「你喊什麼?」金頭虎再一看,說道:「原來是玩出手的呢。」就見老道向下一挺頭,向下一落,離地有四尺來高,一疊腰站起,用手一提珍珠燈。
  此時就聽樓板下有聲音:「救人哪!救人哪!」聾啞仙師與大眾聽著全都納悶,不知是由何處來的聲音。賈明道:「許是鬧鬼吧?」聾啞仙師說道:「賈七爺,你看看是哪一塊板落下去了?」賈七爺一看,珍珠燈的北面,一塊樓板六尺寬一丈餘長,賈七爺一按這塊翻板繃簧,這塊板可就起來啦,邱成、歐陽德二人用兵刃支起樓板,大眾向下觀看,有一丈多深,下邊的板也翻著呢。這十位都有飛抓,將兩把飛抓接在一塊,抓住火折放下去一照,只見銅網角上,西北角繃住黃三太,西南繃住蕭銀龍。大眾一看,原來二人在這兒呢。金頭虎喊道:「二位相好!一塊住店來啦?」網上有銅鉤鐵鉤搭住,兩夜一天,他二人水米未下咽。聾啞仙師說道:「飛抓倒弔著係下人去。」
  紅蓮羅漢說道:「賈七爺救勝三爺,道兄盜燈,貧僧無尺寸之功,將我係下去救他們二人吧。」紅蓮羅漢脫去僧袍,又將自己飛抓接在一塊,將紅蓮羅漢當腰纏好。紅蓮羅漢說道:「賈七爺,我也得借寶劍一用。」李四爺揪著飛抓,將和尚奔銀龍係下去,又係下兩把飛抓,為是救銀龍。弼昆長老用飛抓抓銀龍英雄帶,上面人向上一提,弼昆長老將銅鐵網已經斬斷了,上面人將銀龍提上來,將網上的倒須鉤摘下。蕭銀龍叫道:「三大爺,餓倒好受,這渴可真難受。」金頭虎喊道:「你渴啦?我打鏢局子帶來一瓶水,還有二斤點心。」銀龍說:「太好啦,快給我點水喝吧。」金頭虎說道:「我打算要帶來,忘啦。」
  又將三太同樣拉上來,李四爺又將和尚也拉上來,金頭虎喊道:「四大爺,別撒手將和尚師傅扔下去呀。」早有人將二人身上帶著的網給摘下來,黃三太還扎掙得了,銀龍可受不了啦,連腰都直不起來啦。共合十二位英雄,賈七爺、勝三爺在先,弼昆長老、李四爺在後,其餘聾啞仙師等在中,十二位魚貫而行,大家踩雙樓欄杆,到樓梯以下,樓上衣物全都取下,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指著擺陣的老道說道:「道友,你太絕啦,可惜你這樣妙手靈心,擺這樣絕陣,終歸送了你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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