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第六節

  大家正在談話之際,看門的趟子手慌慌張張向裡跑,叫道:「老達官爺,外邊有漢奸拜見你老人家!」勝爺說道:「鏢局子真是不能久長,你們這看門的連話都不會說了,什麼叫漢奸來拜望啊?」趟子手說道:「此人自稱漢奸,老達官爺您不信,您親自看去,真正是漢奸,錯了管換。」勝爺嗔道:「你們這叫怎麼說話?」老趟子手說道:「現在這熱的天氣,戴皮帽子,穿狐皮馬褂,棉鞋,白綾子棉襪子,掀開皮衿給我看看,老羊皮的桶子。」聾啞仙師在旁微微冷笑說道:「勝施主喜信來了。」勝爺說道:「道兄,您也拿我取笑嗎?我都急得誓不欲生啦。」聾啞仙師說道:「不然。這不是歐陽天佐,就是歐陽天佑,不是歐陽德的父親,就是歐陽德的大伯。這二位專管南七北六十三省江洋大盜,不論什麼賊都瞞不過他二人去,別號叫賊魔。」勝爺說道:「如此說來必須迎請,這都是我換命的朋友。」勝爺在前,三老及僧道俗在後,迎至鏢局子大門,就聽有人喊叫辱罵:「這個鏢局子人雜亂,這鏢局子有禿和尚,叫什麼紅蓮羅漢,法名叫弼昆嗎?還又叫長老,我看他是禿驢。有個老道嗎?叫什麼聾啞仙師裝聾啞,我看他是一個雜毛。有個胖子叫李剛,我看是大肚子四兒。除去我勝三哥,沒有好人,都是王八羔子。」勝爺在前一看,原來是大義士天佐。勝爺搶行幾步上前,說道:「大義士來也。」蠻子提起皮襖,跪在勝爺的面前:「唔呀,老哥哥可好?久違久違。」勝爺伸手相攙。
  蠻子見了和尚、老道,說道:「雜毛,禿驢,我給你們磕頭不磕頭?」說著話,與勝爺拉著手,來到大廳。勝爺叫道:「歐陽賢弟請坐!」歐陽天佐說道:「不能,不能。有老哥哥,我不能上座。一邊老道,一邊和尚,那邊李四,這邊是我。」從人獻過茶水,李四爺性急,遂說道:「蠻子,休要取笑,勝三哥正在急難之間,你可曾知曉珍珠燈落在何人之手?」歐陽老爺說道:「怎麼我來就有病?我從此路過,探望哥哥,我知道什麼燈啊寶啊?」弼昆長老說道:「你別取笑啦,大眾都在焦急之間,皇上的萬壽燈被賊人盜去,狀告勝施主。」歐陽天佐答道:「我焉能知道什麼叫萬壽燈啊?」諸葛道爺說道:「你別飽漢不知餓漢饑啦,太后老佛爺的萬壽燈。」歐陽爺說道:「你別擠兑我,我給打個金燈,金燈換銀燈,炮打襄陽城。」
  勝爺站起身軀,捋住歐陽天佐的袖子道:「你若知道寶燈的下落,就救了愚兄殘年了。」歐陽爺說道:「你有所不知,我要不知道,我還不來呢。若提起盜燈之事,他們乃是三個人做的活,一個人盜燈,一個人巡風,一個人題詩,我沒有追上,現在落在蕭金台閔家父子之手。我追到蕭金台暗探,蕭金台閔士瓊老寨主乃是久經大事之人,兩日夜不提燈的事情,他們若提出一個燈的字,我就盜來啦,還用老哥哥你著急?千真萬真,珍珠萬壽燈落在蕭金台了。」勝爺聞聽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道兄,咱大眾亮傢伙,殺奔蕭金台!」聾啞仙師說道:「且慢。勝施主,大家從長計議,和平辦理為是。閔老寨主年過六十,佔據高山四十餘年,自李闖王造反,佔據山林,原是好武之家大財主,因反亂不得已而為寇,如今成為南七北六十三省總瓢把子,十三省綠林道俱都屬他轄管。兩個虎狼之子,萬人不擋。徒弟四十餘名,俱是高來高去,陸地飛騰。山中寨主百十來位,嘍卒有三千餘眾。此人乃是綠林英雄,沙子裡的黃金。如沒有前次攻打蓮花湖之事,此事好辦;打蓮花湖時孟金龍打死他長門大弟子桑燕彪,打傷他二弟子桑燕豹,內中閔寨主必然懷恨在心。若沒有這二人死傷之事,自然好辦,如以武力對待,要講拚命,涼刀子碰熱肚子,山大王不懼;若以禮而敬之,此事倒好了結。勝施主名譽,大概閔士瓊早有耳聞,你們二位可稱天下英雄之魁,你要下帖拜望他,他許看在朋友的場面,你面見本人,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好言安慰,他許將珍珠燈獻出來。經官面就不好辦啦,他還得獻出兩個徒弟來,他再求你,不叫官面嚴刑拷問,就說一個盜燈,一個巡風,解到北京,過堂之時,成了案以後,當堂抖傢伙一走,給原辦銷案。有金龍打死他大徒弟之事,可就不走這樣辦的了啦。先去拜望他,勝施主乃能言之人,不用貧道囑咐。再者,還得防患未然,倘若他翻了臉,勝施主孤身深入,多有不便,咱們必須去上三十位四十位,俱都衣帽齊整,暗帶兵刃。」勝爺說道:「去多少人呢?」道爺說道:「去三十六位。黃三太與三大門的徒弟等都去,可別叫金龍去。」勝爺遂點了三十六位,各穿長大衣服,就沒有孟金龍。金龍說道:「三大爺,我也去。」
  聾啞仙師、李四爺二人說道:「你去不得。」金龍說道:「我去得。怎麼去不得?」歐陽大義士喊道:「不要你王八羔子去!」
  金頭虎說:「大小子,你怎麼怕漢奸哪?」金龍說道:「小小子,你可別鬧,他用手一點,可就出不來氣。」
  當時三十六位老少英雄去蕭金台下帖,五老當先,聾啞仙師在前,勝爺與弼昆、李剛等在後,來到蕭金台山口,三十六位一看,陡壁山崖。方要進山口,忽聽鑼音響亮,呼嘯一鳴,二十餘名嘍卒,每人執定雙手帶,遂問道:「什麼人闖進山口?」
  勝爺回頭叫:「三太,拿老夫的名帖投遞,可要規規矩矩。」
  三太聞聽,手捧名帖,叫道:「哪位是報事的頭目?」嘍卒回頭叫道:「四頭目,有人來找。」由山口裡面出來一老者,年逾花甲,衣帽齊楚,見了三太,舉目觀看,不過二十餘歲。三太說道:「我們十三省總鏢局子來的。」說著話,回頭指勝爺說道:「這是我老師神鏢將勝英,拜見閔老寨主,有緊要之事,與蕭金台有好處無損處。」老嘍卒頭問道:「您貴姓?」黃三太答道:「在下姓黃名叫三太。」嘍卒頭說道:「勝三爺的名帖給我,我就此進去回報。要是別人的,我還得壓一壓。」又叫道:「嘍卒們,將雙手帶橫起來,不許慢待!這是勝老達官,與老寨主俱都是朋友。」勝爺一看,嘍卒抱定雙手帶恭敬異常,勝爺心中甚喜。但是老頭目去了多時,不見回報,等下有一個時辰,勝爺心中未免著急。還好,山口外翠柏蒼松,遮蔽天日,要是太陽曬著,還真不好受。勝爺正在著急,忽聽山口裡馬踏鑾鈴響,猶如電轉星馳,撞出一隻紅毛獸來,高聲吶喊:「嘍卒們閃開,碰死不管!」兇惡非常。跳下馬來,虎體彪軀,身高八尺,頭戴枯龍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線縫就的英雄氅,能工巧匠的手藝,上繡百鳥朝鳳;奶子皮的皮鞋,扣就亮金鎧。
  臉面上看,兩道竹葉眉,藍汪汪一張臉面,連鬢帶腮的紅鬍子,半寸來長,壓耳紅毫倒有三寸來長,四個大牙露於唇外,一臉疙疸。高聲吶喊:「老勝英為何要見我家老寨主?」左手勒絲韁,右手擎定金鼎龍頭搠,四塊銅板做成,寬有八寸,長有一尺六,上邊打透眼,有十八個棗核釘,釘有一尺六寸長,有鴨卵粗細,兩頭是尖,三道金箍,頭上能工巧匠做的龍須。此兵刃份量沉重,雖不能砸山山崩,砸地地裂,但刀槍劍戟,砸上就飛。此人別號挾山太保,乃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名叫閔德潤,又叫天門白玉虎。頂門上有一個白圓圈,南七省八大名山,頭一位力大絕倫的人,乃是山中的野人。嘍卒全都向後退,此人在五老身前馬打盤旋,高聲吶喊:「要能贏了大寨主手中這件兵刃,再見我家老寨主!若不是大寨主的敵手,要見老寨主,勢比登天還難!」說罷此話,馬走搠飛,真是人歡馬躍,人似猛虎,馬似蛟龍。五老背後怒惱了三太,三太厲聲說道:「我們下帖拜望閔老寨主,他們反以武力對待!」三太甩去大氅,打開小包裹,亮出樸刀,問了問三隻金鏢,揠刀在五老背後,繞到前面,一聲吶喊:「呔!山野之賊,不講禮義!我們爺們下名帖來拜望,不知情理,以野蠻對待。」山賊一看,一扶判官頭,打馬上跳下來,有嘍卒將馬接過,拉到山口裡邊去了。
  皆因為馬、步有別,故此賊人跳下馬來步戰,黃三太跳起來摟頭蓋頂就是一刀,山賊不慌不忙,刀離象牙冠,看看切近,賊人裹手一擋,將三太的刀磕出兩三丈去。三太回頭向南,敗中取勝,抖手一鏢,賊人向外閃身,未曾躲開,中於華蓋穴左邊,就看真金線一裂,已然打透貼身的短靠,肉皮上一個白點。賊人冷笑道:「你家寨主有金鍾罩,鐵布衫。」說著話,又夠奔黃三太打去。楊香五一晃透風巾,說道:「山賊莫要逞能。」
  楊香五身體矮小,三尺多高,照定賊人下部就是一刀,遂叫道:「三哥快走!」賊人忙用手中兵刃一避,楊香五撤步抽身,忙向旁邊一躲,此時楊香五躥高縱矮,五六個照面,抽刀不及,被搠把刀繃出去了。傻小子賈明在弼昆身後喊叫:「張茂龍表兄,該你啦!黃三太、楊香五完啦!」張茂龍躍眾爭先,掌中八楞練子亮銀錘,山賊一看暗暗喝采:「好俊的人品!」面如冠玉,五官清秀,八楞練子亮銀錘雪花白,行龍過步,錘打悠身勢,戰了三五個回合,練子錘繞於搠桿之上,張茂龍身不由己,向前一伏身軀,自知力量不行,將皮套扔了練子錘,敗陣而回。紅旗李煜李二爺躍眾當先,與賊人交手,三五個回合,將槍撒手,敗了回來。賈明喊道:「師兄歐陽德,該你啦!」「唔呀,你這個臭豆腐!都該我們啦,你是幹什麼的?」賈明說道:「我不算數,他叫我我也不出去。你是我師兄,罵是先罵你,誰不曉得歐陽德呀?我是笨家子,沒人跟我一般見識。」蠻子躍眾當先,口中說道:「唔呀,山賊你不要逞能,有歐陽德在這旮旯裡!」歐陽德五官清秀,亮尖勢鋼刀上下飛翻,又挾肩帶背,跳起一刀,賊人用搠桿一繃,當的一聲響,歐陽德的刀飛出一丈餘遠,敗歸五老背後。金頭虎又喊道:「老侯,你的能為大,你還不出去嗎?」侯華璧縱出來,抖九節練子槍。大少寨主一看,錚光明亮,侯爺與大少寨主戰了二十餘個回合,練子槍繞在搠桿之上,撒手敗回來了。侯爺與大少寨主戰的工夫甚大,大眾已經將繃飛了的傢伙拾回。賽北觀音蕭銀龍露面,五色線網子繃頭,飄掛燈籠穗,荷花色短靠,男子女相,儼然少女一般,臉上點三個紅點。大少寨主說道:「小娃娃乳黃未退,不怕寨主將你碰死?」此時大少寨主橫著搠,少爺縱起身軀,雙筆直點二目,山賊用搠,向上一繃,少爺雙筆又奔下身點去,二人戰了五六個照面,雙筆繃飛,向南而跑。大少寨主一笑:「小娃娃,我不追你。」銀龍回頭一看不追,復又返回,將飛叉皮套套於手腕,照定大少寨主臉上叉去,山賊躲之不及,叉於臉上,三個白印,飛叉落地。少爺撿回飛叉,返身而逃。
  山賊大怒,叫道:「勝英!你淨用無能之輩,有何用處?沒有百十個回合,不用現丑!」勝爺無可奈何,甩大氅,三太接衣服,套挽手,揠魚鱗紫金刀。魚鱗紫金刀亮出一尺有餘,就聽山口外一聲吶喊,如同巨雷相似:「三大爺別動手,我來啦!」
  眾英雄觀看,混海金鼇孟金龍來了,聾啞仙師一笑說道:「勝施主淨做綿長事,遇到天不絕人。」列位,孟金龍怎麼來的呢?皆因為五老出鏢局子,就沒有管得了金龍的啦。勝爺方出鏢局子門,他就在背後跟上啦,鏢行人攔他,他說:「誰要攔我,摔死他。」誰也不敢攔他啦,故此他隨在勝爺背後而來。
  俱都到了蕭金台時,孟金龍在口外樹底坐定觀看,工夫一大,大英雄站在高處張望,看見銀龍打了敗仗,看勝爺揠刀方一離鞘,大英雄已經趕到,叫道:「三大爺我來啦!」勝爺刀仍還鞘,孟金龍躍眾當先,說道:「山賊好大個呀!咱倆比比你還矮一頭呢。你這身衣服真好,送給我吧,小子!」孟金龍福大造化大,山賊命小福薄,是魏文丑的挨刀的脖子。大個向前一撞,山賊一看,孟金龍好大身材。大少寨主問道:「你是那鬧蓮花湖的孟金龍嗎?」傻英雄答道:「對啦,就是我。你叫什麼?小子。」大少寨主答道:「你家寨主叫挾山太保閔德潤。你敢與大少寨主戰一百個回合嗎?」金龍說道:「小子,咱們戰三百個回合,沒有完。」列位,大少寨主向來沒遇見過敵手。
  金龍說道:「小子,咱背的這個,叫降魔寶杵,禁得住三下的都少。」大少寨主說道:「我是樹大影遮山地。」金龍說道:「咱是根深不怕風搖。」大少寨主說道:「我叫挾山太保。」
  孟金龍說道:「我叫混海金鼇。」大少寨主說道:「我有舉鼎挾山之力。」金龍說:「我眨眼地動山搖。地動就是我眨眼來著。」大少寨主說道:「我是天門白玉虎。」傻英雄說道:「你是白玉虎,咱叫孟金龍啊。咱倆人是漢高祖平秦楚,龍爭虎鬥,你猛虎焉敢鬥蛟龍?」傻英雄降魔寶杵奔上前去,剛要動手,正在此時,就聽山口裡馬踏鑾鈴響,一匹茶葉青鬃豹,馬上老寨主閔士瓊,絳紫鴨尾巾上襯一朵藍絨花,頂門嵌定芙蓉花,絳紫的大氅,青緞子靴子,扣住亮金鐙。後面又一匹馬,馬上乃是二少寨主,真乃少年俊品人物,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小白胖子,瞇縫眼,此人就是越獄盜獄救了秦尤之人。老寨主在馬上一聲吶喊:「勝老達官下帖,是抬愛我父子,孺子太不知情理,何以用武力對待?如若不聽父命,按山規治罪!」大少爺諾諾而退,口中叫道:「金龍,我家老寨主不叫我與你打仗。」
  孟金龍一聲吶喊:「好容易找了對,不打可不行!」語畢,在後追趕。勝爺叫道:「金龍,不許追趕!」金龍叫道:「三大爺,我脫他這身衣服!」勝爺說道:「胡說!」孟金龍止住腳步。老寨主棄鐙離鞍,一看五老當先,閔士瓊控背躬身,叫道:「勝老明公抬愛我父子,來到小山敝寨下名帖,我父子擔待不起。不才的犬子搜查山寨,跟明公的朋友以武力對待,這都是養子不教父之過,愚下實是教子無方,明公多要原諒,勝老明公如不悅,我必當面責打犬子。」勝爺抱腕當胸,說道:「我們來了三十餘人,多有年輕性暴的,兩造話不投機,雖然動手,均無損傷,老寨主看勝英面上,不要責備令郎。無事我也不敢造次來到高山峻嶺,皆因有綠林朋友,不知哪一位到北京城皇宮內院,在萬壽宮盜去老佛爺寶燈,在宮牆上題詩八句,上面詩寫的是:『鐵膽贓官王勛元,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
  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太監啟奏聖上,康熙聖主、太后老佛爺母子御覽,康熙的聖旨,太后老佛爺的懿旨,派王大人辦理此案。欽差大人本應將我鎖拿解往京都,愛民如子的忠良,怕屈了小民,派我為原辦,尋找此燈,限百日燈、賊一並入都。欽差大人派勝英原辦,找著珍珠燈,獲住賊人,將功折罪。我有幾位朋友各處巡查,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叫人不聞,除非己莫說。聽說萬壽燈落在老寨主兄長之手,我斗膽來到高山峻嶺,請問自古皆信義,民無信不立。請問老兄長一言,憑老寨主南七北六省赫赫大名,大概不能有而言無,無則言有。如萬壽燈落在老寨主之手,雖然價值連城,皇上家的寶燈,也不能善罷甘休。寨主乃無窮的富貴,何愛一萬壽燈呢?老兄要能獻出萬壽燈,救了勝英暮景之年,你我結為至交之友。」閔士瓊捻定花白鬍鬚,說道:「明公,紙裡包不住火,寶燈落於我手。這幾日我很為難,明知其禍不小,我有心聘請明公,將燈雙手奉上,要經官面時,我派兩個小徒弟到案,再拜托勝老明公,不要大刑拷問,一個盜燈正犯,一個幫犯,解往北京,北京過堂,無論在什麼地方拷問,我兩個小徒弟必然承認,成案之後,抖開刑具一走,給原辦銷案。但有一件,前次我派了兩個小徒弟到蓮花湖辦事,我的長門弟子桑燕彪,二徒弟桑燕豹,適逢勝老明公與我盟姪韓秀較量短長,我兩個徒弟碌碌庸才,不當幫蓮花湖與鏢行爭鬥,與鏢行大漢孟金龍比武,將我長門弟子一杵打得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我二弟子桑燕豹口吐鮮血。韓秀派人將我兩個門人,一個用壽木成殮,一個用軟牀送到蕭金台,我打開棺材觀看,我的大弟子死得真可憐,二徒弟口吐鮮血,現在每日喀血兩茶杯有餘,命在旦夕。我若再獻珍珠燈,再派人打官司,豈不叫綠林道恥笑我軟弱無能?因此這幾天我左右為難。」勝爺說道:「依老寨主該當怎樣辦理呢?」閔老寨主說道:「勝老明公,咱以珍珠燈為題,老達官鏢行的人獻絕藝。在下小山敝寨內,二道寨門裡,有一座五方飛蛇陣,陣內有一座飛蛇樓,將珍珠燈掛於樓上,十三省鏢局子高人甚多,咱定一個日期盜燈。在下明末清初佔山,改朝換帝,我得的奇珍異寶甚多,在樓下存放。在下有一個老朋友,妙手靈心,給我修造此樓,樓上樓下,俱是消息埋伏,有走輪轉弦、自行人、自行車、自行馬,有窩弓勁弩,按金木水火士五行、天干地支,景死驚開,相生相剋,並沒有攻乎異端。你我定一個日期,如將珍珠燈盜去,我將盜燈之人捆出來奉獻與明公,我父子自縛其背,打場窩主官司,明公將我父子及正凶幫兇,一同送往官面。明公至期如盜不出珍珠燈,此事怎樣辦理呢?最好明公多定日期,或三個月,或五個月。」勝爺說道:「萬歲限百日燈與賊人入都,不能久延日期。今天是六月十四,不論大小月,七月十四,若天光一亮,就算過期,將珍珠燈奉送老寨主,勝英到北京投案,殺剮存留,不怨老寨主,怨勝英無能。」閔士瓊說道:「君子一言。」勝爺說道:「快馬一鞭。」閔士瓊說道:「何以為憑呢?」勝爺說道:「你我二人三擊掌。」閔老寨主說道:「由今天起,我將頭道山口、二道山口嘍卒撤去,老明公願夜間就夜間來,願白天就白天來,無人攔擋。我可不能奉陪,我派四名嘍卒,將你陪到陣門外高阜處,觀看陣形。」勝爺與閔士瓊皆揮拳說個「好」字,閔士瓊吩咐查山嘍卒俱都撤去,就派了四名嘍卒同勝爺前往陣地。
  四個嘍卒帶路,來到了二道山口,進二道山口,向西北去。
  道長一察看便言道:「勝施主,此陣兇險之甚,四外高嶺,當中有十餘里平地。勝施主你向西北觀看,儼然煙霧相似,此處能屯兵幾萬,殺氣衝空。」勝爺點頭,聾啞仙師醫卜星相術理無一不曉,進了二道山口不遠,正西面橫山阻路,高有三十餘丈,山坡陡斜,車馬轎子上不去,若無武學的工夫也上不去。
  四個嘍卒頭前帶路,勝爺三十七位,惟有金頭虎吶喊:「倒霉啦!這座窮山沒法上,我也笨。金龍,咱倆對付著上吧。」大眾上了山梁,平坦異常,山頂上翠柏蒼松,勝爺對嘍卒道:「四位多受累啦,四位請回吧。」五老在前面向西捻髯觀看,下山坡西,離著陣門不到一丈遠,就見高聳聳一道大牆,雙門關閉,裡面三道小藍門,如進到四層藍門,高聳聳三層樓了。
  聾啞仙師道:「東方甲、乙、木,是藍門四道;北方壬、癸、水,是黑門四道;西方庚、辛、金,是白門四道;南方丙、丁、火,是朱門四道;中央戊、己、土,是黃旗一面。此為八卦一角,六十四門。這是一角,名為三絕陣。」勝爺問道:「道兄,何為三絕陣?」道爺說道:「三弟,你看陣的四週圍,連一棵青草皆無,俱都是白沙土,蜘蛛、螻蟻、飛蝗全都沒有,這是一塊絕地;此陣是絕陣,非死主要的人不可;擺陣之人,非是養兒養女之輩,不是和尚就是老道。絕人、絕地、絕陣,若不諳消息埋伏,輕者帶傷,重者必死,金鍾罩之體,打上骨肉翻飛。走到相生的陣內被獲遭擒,走到相剋之地必定死。樓上三十六天罡,三十六路消息;七十二地煞,七十二路消息。不明埋伏消息,進陣出不來。」勝爺聞聽說道:「道兄,這燈不能盜啦?」聾啞仙師說道:「我觀看此陣,想起一位朋友來,此人跟您換命之交,賈柳村黑驢寨,去聘請賈七爺。他一世絕藝,專作走輪轉弦、精妙的消息;他一口寶劍『秋風落葉掃』,可以切金斷玉,金銀銅鐵全都能削。他知道哪是副弦,哪有正弦,由哪破陣,他全都明白。」勝爺說道:「道兄,明清八義我們七爺,忍了十數年啦,納享清福。倘若請他出世,他告病不出,我要派人請他,赴湯蹈火,他也得急速前來。此陣凶臉之甚,倘若我盟弟蹭蹬失腳,我有何面目見人家老少?皇宮內院盜珍珠燈,是狀告小弟勝英,我何必又連累好朋友?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我何戀此餘生?」勝爺說到此處,甩大氅,一伏腰下山坡,要頭探飛蛇陣,虎穴龍潭也要闖一遭。聾啞仙師一伏腰,追上勝爺,一把捋住十字絆,遂說道:「裡面要緊消息,你我不過略知一二。你捨命交友,有急難之事才用朋友呢,什麼鎖頭得用什麼鑰匙開,不投簧的鑰匙開炸簧。你與賈七爺換命之交,為何不請高明破陣?」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大義士歐陽二爺、神刀將李剛等,全都來到山坡。二蠻子說道:「若沒有消息,他有一千人看著,我也能偷;有消息我不行。為何不請賈矮子王八羔子?」李四爺叫道:「兄長,咱七弟一世專作精妙消息,請七爺,他必然隨帖而到。」勝爺被大眾相勸,難以為情,一同大眾下山梁,有興而來,敗興而返。三十七人出離了山口,回歸十三省總鏢局。
  來到鏢局子,已經是掌燈之時,大眾擦臉漱口吃茶,諸事已畢,然後擺上酒席。單有一桌素齋,諸葛道爺、弼昆長老、一粒灑金錢胡景春,他們爺兒三個吃素。聾啞仙師說道:「景春,你辛苦一趟,你拿名帖連夜夠奔黑驢寨賈柳村,聘請你賈七叔,見面務必同你前來鏢局。」景春答應一聲,帶著勝爺名帖當時起身,多帶盤費。到了天明,就是六月十五日,勝爺晨起,叫三太派人預備洗臉水、漱口水,叫之不答,呼之不應。
  又叫道:「香五何在?」楊香五答道:「弟子在這裡。」勝爺問道:「你師兄黃三太哪裡去了?」香五說道:「天氣暑熱,山坡樹林休息去了。」遍找三太蹤跡不見,遂請大眾點查人數,少二人不在場,三太與銀龍不知哪裡去了。勝爺問道:「眾位可曾看見黃三太、蕭銀龍嗎?」賈明說道:「勝三大爺,我知道他二人,昨天他二人吃飯吃的快,吃完飯他們二人就走了,到鏢局子外,見兩道影向北去了,我沒追上,回來我就睡覺了。」
  勝爺說道:「你為何不言呢?」賈明說:「他們盜出燈來好做官,不帶我去,我生氣睡覺啦。」勝爺說道:「道兄,這二人都是千頃地一棵苗,黃三太他叔父神拳無敵將軍沒有後人,他是一門兩不絕,蕭銀龍就是他一人,倘有差錯如何是好?我就起身夠奔蕭金台追趕。」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他們昨天掌燈之後走的,今天日上三竿,追之何及?」勝爺愁眉不展,聾啞仙師叫邱成預備硃砂筆硯,用淨水研濃,提藍布道服取出青銅盒子,搖三搖,晃三晃,一連六次。黃三太二十六歲,年月日時;蕭銀龍十四歲,年月日時。諸葛道爺常常給他們算卦,故知他們生辰八字。將卦排成,道爺一笑,說道:「勝施主請看,黃三太逢凶化吉,蕭銀龍遇難呈祥。為有蕭銀龍,貧道與他批八字,與眾不同,他必要揚名聲顯父母,必有功名富貴在身,命內有武官的前程。凡人八個字造就,黃三太終成大器,他二人絕無妨礙。再說請賈七爺,今天不到明天准來。你印堂上有煞氣,能忍能耐方為真君子。」遂吩咐楊香五,叫廚下擺酒,叫李四爺解勸勝爺飲酒。酒至半酣,忽聽趟子手來報:「華家鎮的北路老鏢頭華四爸到。」勝爺吩咐將酒席一概撤去。諸葛道爺說道:「且慢,他一位到,焉能撤去酒席?好幾十位朋友的飯都耽誤啦。咱鏢局子有素鍋灶,可以吃素齋。」勝爺方要迎請,華老鏢頭性情急躁,沒等請就到了大廳啦,手提藍綢子包裹一個,棉綢的大氅,腰繫十字絆英雄帶。勝爺急速站起身軀道:「賢弟沒容迎接,愚兄當面謝過。前次在你貴宅,幫你徒姪拿燈前無影方子華,連少爺姑娘多有受累。賢弟可稱的起俠肝義膽,給溧水縣黎民百姓除害。若非賢弟幫辦,焉能凌遲處死採花賊?我當面謝了。」華四爸叫道:「勝三哥,咱們孩提之交,說不著道謝。恩兄,皆因為二蠻子賊魔,昨晚定更來天,到咱鐵鋪之中面見小弟,言說我不知交友之大義:『勝三哥與蕭金台老寨主閔士瓊三擊掌,要給皇上家盜萬壽燈,你知而不問。』我說明天一早起身。蠻子不容,要在咱鋪中上吊放火。你姪女愛蓮打內宅出來,說道:『歐陽叔父,我父親明日即早起身,絕不失信。』哀求得蠻子無法,他才走了。他說南七省給您連我請朋友。他說:『為寨主的會請朋友,咱鏢行就不會請天下的英雄嗎?』三哥果有盜燈一事嗎?」勝爺道:「確實不假。昨晚吃完晚飯,三太、銀龍兩小冤家未與愚兄信,暗去盜燈,昨天一夜,今天快到巳分時啦,這兩個冤家凶多吉少,愚兄放心不下。道兄派胡景春去下帖請賈七爺斌久去了。大眾昨天觀陣,道兄言說此陣兇惡非常,帶翅膀的飛進陣去,都不能出來,金鍾罩、鐵布衫刀槍不懼,打在陣裡,骨肉翻飛,此陣十分兇惡。」華四爸聞聽不悅,說道:「三哥一世英名,年紀高邁太軟弱了,作賊的皇宮內院盜寶燈,敢與三哥擊掌,這乃藐視王法。我與老哥哥走北路鏢十餘年,全憑一口折鐵刀,全身的武學,我不懂什麼叫消息埋伏,那也就是冤人之法呀,我就知道有文武奇才,我不知道什麼叫消息埋伏。隔教不隔禮,我跟老哥哥換命之交,這件事情交小弟辦理,蕭金台離華家鎮幾十里,我知道路程,我進陣將珍珠燈盜出,獻與三哥面前,如若盜不來珍珠燈,至死不見恩兄之面。勝三哥,我就此起身。」勝三爺說道:「華賢弟,略坐片時,大家從長計議。」華四爸說道:「三哥,我若等著,就受了急啦。」勝爺說道:「大眾千萬攔住四弟,別叫他去。」神刀將李剛在外邊將華四爸攔住,說道:「與道兄商議。」華四爸說道:「李剛你別攔我,你們畏刀避劍,我不怕那些個。你要攔著我,我說別的。」李四爺臉一紅,華四爸甩手而去。勝爺說:「我追趕華四弟一路同往。」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人怕久挨金怕煉,你愈勸他他愈急。他紮刀子拚命,你給他瞭解過多少次?你要跟隨他去,到陣門他一直向裡跑;你要不跟他,他倒加以小心。碰了釘子無臉面回鏢局子,他也許由陣內出來回家去。」前人就有這個理,一個街房,他要打吵子,人若勸他,他五天也完不了;要是不勸他,他自己也算完啦。華清泉也是這路脾氣,此次不聽大眾之言,前去探陣,好比長江水,一去不回還。
  掌燈之後,勝爺愁眉不展,李四爺說道:「天色已晚,咱先擺酒吃飯。」吩咐下去,工夫不大,擺上酒席。李四爺給勝爺斟滿了一杯酒,勝爺端起酒杯,就覺心驚肉顫,淚澆杯中,不能下咽,對大眾說道:「不是三太、銀龍,就是清泉四爺被害。我心驚肉顫,我暫且休息片時。」道爺說道:「無論如何,我也不叫你今天探陣。賈七爺今晚必到。」道長說著話,遂叫:「邱成,跟隨勝爺左右,不許離開。你勝三大爺要去探陣,你就告訴我。」邱成跟隨勝爺到鏢局子後院五間上房之內,勝爺在西暗間藤牀上一倒,枕著竹子枕頭,邱成坐在牀沿上。勝爺說道:「邱成,我心中煩悶,你到外屋去坐。」邱成來到西暗屋,西暗間掛著茶青單簾,勝爺蓋上裌被,邱成一會兒掀簾子看勝爺,勝爺心中說道:「這孩子真是實心任事。」邱成將單簾放下,勝爺由被隔上拿了一條棉被,打了一個卷蓋上,帶好鏢刀零碎,打牀上下來,在後牆底條案下一避身。邱成又一掀簾一看,老頭睡著啦,放下簾子。勝爺遂由後窗戶出去,出離十三省鏢局。勝爺在鏢局子外大樹林中看蕭金台的方向,看了多時,一伏腰奔蕭金台而去。七十餘里之遙,天氣炎熱,一輪皓月當空,走了十里、二十里,緩緩氣歇歇,來到蕭金台已經二鼓之後。進山口,清靜異常,並無一人。勝爺又進了二道山口,向西北上了山梁,飄銀髯向西觀看:東方甲、乙、木四道門大開,心中納悶:「三太、銀龍,能進得了四道陣門嗎?清泉不懂消息,焉能進四道陣門?」勝爺順東陣門大牆向南去,繞到南門丙、丁、火,借皓月細看,紅漆門上有三道刀印,橫豎刀印,每刀剁進三四寸,勝爺心中明白,這是華清泉寶刀沒劈開南門。勝爺遂又向西去,向北拐來到西門,西門雪霜白,白漆漆的。勝爺又一想,西方庚、辛、金,金能生水,勝爺遂用力推門,用盡平生之力,推之不開。忽然想起,帶藝投師的時候,聽老師提念過,是消息埋伏之門,消息繃簧俱在門的上限上。遂亮出魚鱗紫金刀,用刀背磕門上限,一連好幾下,碰動繃簧,雙門大開。向裡一看,方磚鋪地,平坦異常。是行俠作義的,對於消息多半曉得。來至二道陣門,用刀背一磕,雙門大開,有十二塊髒板,十二塊淨板,十二塊梅花板,俱像是粗消息,勝爺略知一二。到三門用刀背磕上限,三道門又下開,勝爺由西向東走,看不清三道陣門的消息,東西十餘丈,正走在當中,登動走輪轉弦,腳底咕嘍嘍亂響。打三道門進來之時,一丈六確然是方磚鋪地,再向前去是假方磚鋪地,用刀一點,咚咚直響。腳尖找地,磕膝蓋著地,正向前走,「咯噠」一聲響,陽板一落,陰板一起,一塊木板四尺寬六尺長,板上有一匹藍馬,四蹄是四個走輪,藍馬由東向西正迎勝爺而來。老英雄遂向南一轉身,正南陰板一托,陽板一起,裡邊四尺寬六尺長,一聲轉弦板,板上紅馬,馬的四蹄四個鋼輪,由南向北而來。勝爺轉身向西去,西面上陰板一托陽板,出來一匹白馬,四蹄四個銅輪,由西向東迎勝爺而來。勝爺抹頭向北,北方壬、癸、水,一匹黑馬,向南而來。勝爺旋身軀一打轉,中央戊、己、土,現出黃馬。勝爺左手捋髯,右手揠刀,老英雄思索:「人生如白駒,陽世之間混水魚。想當年三十餘歲,帶藝投師,自知學業不高,我大師兄夏侯商元,二師兄諸葛山真,四師弟弼昆,我老師對我們曾說過:『久後你弟兄若遇上陣勢埋伏,留神五馬陣。入進五馬陣,不死也遭殃,金木水火土五行。』那時節淨練武學,沒工夫學陣,沒向心裡去,惟我二師兄當時問道:『怎樣出入?』黃馬管接管送,我也試一試五方陣的厲害。」思索至此,遂取了一塊問路石,照定紅馬腰間擲去,只聽「咯吧」一響,馬的腰骨繃開半尺,向外冒燄火,先是微火,被風一吹,火苗上躥,向兩邊分有數丈,有核桃大小之火球。
  勝爺相隔兩丈遠,將不能打到身上;若打到身上,愈燃火愈大,裡邊有燄硝松香之類,會金鍾罩者也能皮焦肉爛。勝爺等火過去之後,拾回問路石砸黑馬,也是先冒黑水,向東西濺丈餘遠,若濺到人身上一個黑點,此名為五毒水,子午不到頭准死。那三匹馬不問可知,必是毒藥箭、毒藥弩之類。勝爺遂奔黃馬前,長脖小耳朵,勝爺將刀一扣,一捋馬耳朵,馬頭一低,勝爺縱上馬脖,咕隆隆一陣響,送到四道陣門。勝爺腳踏實地,一揪馬耳朵,那馬將頭一低,勝爺翻身下馬。勝爺心中暗道:「擺陣之人真是妙手慧心也。」勝爺又用刀背磕陣門上限,四道陣門大開,勝爺用刀點地,再向裡去,兩三丈遠,已到樓口。三十餘層樓梯,座北向南,東西兩邊的欄杆,貼欄杆的扶手,勝爺用刀柄一點樓梯,「啷啷」一響,樓梯的顏色紅汪汪,直向北上十八道轉環鍘刀,向南上也是十八道轉環鍘刀,一共三十六口轉環鍘刀。勝爺心中並不驚慌,然後用魚鱗紫金刀問了問樓欄杆,沒有動靜,遂腳登欄杆而上,上了一十八道樓梯。樓梯一拐彎,又是十八口轉環鍘刀,勝爺仍腳登欄杆而上。來到樓口,有隱身板一塊,勝爺遂探身向裡觀看,樓不甚大,五角五方五間,正北面有大赤金佛龕一座,上達天花板,佛龕前邊,供桌-個,上邊鳳毛銅夾五金的蠟扦子、香爐等,不用擦拭,錚光明亮。南北一根架海,東西一根架海,架海當中有一銅鍋,內盛棉油,這一鍋油能點七日,棉花捻子。七天油也乾啦,捻子也燃完了,有人上去添油添捻。閱者問道,添油之人豈不被消息埋伏傷了嗎?您道,擺陣一事,必有出入之路,若是按圖出入,猶履平地一般,絕不能受消息埋伏之害。勝爺觀看完畢,暗暗點頭,翻身上了供桌,舉目向架海上面觀看,架海距天花板尚有三尺餘,燈的前面懸掛一物,真金鎖鏈弔著,鎖鏈核桃粗細,只見此物耀眼錚光,奪人二目,勝爺心中暗道:「不問可知,必是萬壽燈無疑。」您道,別說是勝爺,就是外方的官僚,平生也看不見萬壽燈,除非當內庭的差使,趕上聖上辦萬壽,能夠看見此物。並不是燈的樣子,乃是一個花籃,花籃外探出荷花,四外金線沿邊,荷花葉是一塊天然的綠翠作成,四外鳳凰口銜珍珠,都有核桃大小,真是價值連城,希世之寶。
  勝爺看罷珍珠燈,遂向佛龕內觀看,供的乃是五祖之像,勝爺看罷,跪倒身軀,心中禱告道:「弟子草野愚民勝英,今因被人所告,前來盜聖上萬壽珍珠寶燈,叩求佛祖保佑弟子成功,將珍珠燈盜出完案,弟子從此回歸莫州為民,是事不問,若再行俠作義,叫弟子生不能還鄉,死作異域之鬼。」禱告已畢,縱上供桌,欲縱上佛龕,然後再由架海盜取寶燈。此時勝爺一看,蠟扦、五供佈滿桌面,恐怕碰下去損壞,遂將蠟扦香筒慢慢的取將下來。勝爺此時站在地下供桌前,取那供桌上的東西。
  最後一搬香爐,那香爐兩面是耳子,用兩手一搬耳子,用盡平生之力,搬之不動。勝爺心中暗說道:「我在二郎山舉鼎,尚且沒費這樣的力氣。」又一較勁,香爐兩個耳子脫落,出來兩條鎖鏈,先將勝爺左手鎖上,勝爺右手扣著刀,鎖鏈未能套入,勝爺趕緊一抬右胳膊,左手較勁,抽不出來,遂用魚鱗紫金刀剁香爐上的鎖鏈,將鎖鏈剁斷,香爐自己就落下去了。勝爺心中納悶,不明白何故,遂低頭向香爐落下之處觀看。正在此時,忽然一道黑氣瞇了勝爺二目,勝爺方用手揉眼,就聽鎖鏈聲音向上躥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鎖鏈正套勝爺項頸,勝爺方要向後退時,這條鎖鏈向下墜去,勝爺力氣不敵,只可隨著同供桌前進,將頭拉到距香爐窟窿約有一尺餘遠,遂不向後墜了。
  勝爺定了定神,用目細看,核桃粗的鏈子鎖在項頸。勝爺心中暗道:「擺陣之人,你太不知時務了,就憑這樣的鎖鏈子,還搪得住刀剁嗎?」勝爺遂用魚鱗紫金刀,當當當,連剁了三刀,就見火星亂躥,鏈子上連一個刀印都沒有,勝爺沒法,復又將供桌剁了幾刀,仍然是火星亂冒,那供桌乃是生鐵鑄成的,上有二層鳳毛銅的葉子包著,刀不能入,寶刀寶劍俱都不怕。
  勝爺正在急難之間,忽聽有人順欄杆而上,口中說道:「無量佛,你是什麼人大膽,竟敢上樓來盜燈。」勝爺回頭一看,原來是道人,楊木道冠,蒼白的發髻,赤金簪別頂,頷下蒼白鬍鬚,白襪雲履,背後背定寶劍。一看勝爺鴨尾巾,正當頂顫巍一朵黃菊花,老道看罷,問道:「你是神鏢將勝英嗎?」勝英答道:「然也。」老道說道:「你認識貧道嗎?我乃是擺陣之人,妙手真人許道成。」說罷,伸手亮寶劍要殺勝爺,勝爺面向北,在供桌佛龕前鎖著,鎖鏈鬆著一尺有餘。老道說道:「勝英,你跟我們下五門無故作對,在蓮花湖你殺我心愛的兩個徒弟,孟金龍抓去我師弟道冠,今天我給下五門之人報仇。蕭金台老寨主閔士瓊聘請天下英雄與八大名山寨主言說,誰要拿住勝英,坐頭把金交椅。貧道將你拿獲,我就坐頭把金交椅,我有心將你活捉,你的餘黨甚多,恐其睡多了夢長。」要解心頭恨,亮劍斬仇人。老道伸出寶劍,由西面奔勝爺脖頸砍去,手起劍落,就聽噗的一聲,紅光崩現。書中代言,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見老道用劍砍來,老道的身軀,挨著勝爺二尺多遠,勝爺的刀由胳膊底下奔老道右肋梢刺去,老道向後一退,刀已刺進半尺有餘,老道一覺疼痛,退到樓口,碰了鍘刀的消息,三十六口鍘刀,將老道鍘的如同肉泥一般。勝爺一看,長歎一口氣,心中暗道:「都說勝英吃虧讓人,看起來我非好人也,到了這個時候,我還刺死擺陣之人。老道是棋勝不顧家,要不然就是在平地上比武,我也紮不死老道哇。一會群賊上樓,一看老道的死屍,必然多上來人,他們若用鉤桿將我鉤住捆了,他們自有開鎖之法,將我拿下樓去,捆到聚義廳,我必開口大罵,群賊必然將我亂刃分屍。我這大年紀,還有多少年的活頭?身逢絕地,我一死倒也乾淨。」勝爺思索至此,遂要亮刀自刎。
  勝爺目觀魚鱗紫金刀,自己心中暗說道:「此刀殺了多少亂臣賊子,救了多少忠臣義士、孝子節婦?不想我也喪於此刀。我就這樣收緣結果嗎?我自幼讀書,孝順雙親,懂得交朋友之時,我就吃虧讓人,平生未做過虧心之事。又想起眾位賓朋,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如出家落清閒。我恩師已到百歲,尚且在世;我大師兄八十四歲,將功名富貴看破,無憂無慮,走遍天涯;我二師兄諸葛山真,慈心待我,屢屢相勸,派徒弟看守,不叫我進陣,金石良言,我不能從命,自找其禍,我要不請道爺弼昆,人家在千佛山真武頂修真養性。從今後再不能見明清八義眾弟兄,再不能見四大鏢頭,老盟兄王靈、三弟東路鏢頭石俊山、四弟西路鏢頭錢士忠。三太、銀龍、華賢弟,你們爺在陣中不知吉凶禍福?」勝爺又想起親生之子、嬌兒勝奎,父子欲要相見,除非鼓打三更,老父若有魂魄,回到直隸莫州夢中相見。想到此處,勝爺心似刀攪,英雄的眼淚不輕落。列位,每逢老年人若是有了病,平時總說,叫老少伺候,不如死了;及至病入膏肓,他自己就該叫人給請名醫了。先生診完脈說道:「您的病最好靜養,不用吃藥啦,就可以好啦。」您道,自己也知道病不能好啦,可就怕死了,於是臨死的時候,必落幾點傷心之淚。勝爺此時,就是這宗景況,身逢絕地,欲逃不能,惟有一死而已,想起平生所作所為,並沒有欺天害理之事,為何落得自刎而死?
  正在此時,就聽樓下有人答道:「勝三哥,休行拙志,小弟救護來遲。」勝爺低頭一看,一道黑影順著樓欄杆扶手而上,跪在勝爺一旁。勝爺留神觀看,此人跪在地下,如同小兒一般,小臉好似燒餅一般。列位,康熙年的燒餅四兩半重。勝爺下腰相攙,原來是明清八義賈七爺。勝爺說道:「賢弟進陣,足盡明清八義歃血為盟之情,小兄感激了,請賢弟下樓回家去吧。」
  賈七爺說道:「我連夜趕來,原為救兄長來的,小弟豈能回家呢?」勝爺說道:「此鎖鏈堅固異常,寶刀寶劍不能切斷。」
  賈七爺說道:「各物都有破法,勝三哥你看這道鎖鏈是什麼的?」
  勝爺說道:「似銅非銅,似鐵非鐵,也不是金銀的顏色,非常沉重。」賈七爺道:「三哥,此乃五金之首,有製造專家,俱都是高明之輩所作。造此物時,彩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金銀銅鐵錫,按五行陶熔,打成寶鏈,寶刀寶劍當然不能損壞的。小弟這口劍,兄長所知,善能斷堅固之物。這條鎖鏈,湛廬、巨闕、紫電諸劍等,全都不能斷,就怕魚腸劍與小弟這口劍。勝三哥請看。」說著話,由背後撤出削金斷玉斬銅銼鐵的寶劍,名叫「秋風落葉掃」,此劍在樹底下一晃搖,嗖嗖樹葉亂落。賈七爺說道:「三哥閉眼吧。」勝爺將眼一閉,就聽嗖的一劍,鎖鏈由胸口下斬斷。又一揪勝爺脖頸之鎖鏈,用手避著,嗖的一劍,就斬斷了。勝爺脫離大難,叫道:「賈賢弟請上,受我一拜!」賈七爺向旁一閃,叫道:「恩兄,那有兄拜弟之理!恩兄救我之時,不勝枚舉,小弟不過略盡微勞耳。」
  勝爺說道:「賈賢弟,可是你徒姪胡景春請你來的?」賈七爺答道:「非也,我未見徒姪胡景春。這是歐陽爺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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