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第五節
正在此時,南邊小船穿黑的那個賊人一縱身,縱到大戰船,撤出短柄夾鋼斧,一聲吶喊:「白天猛漢將我師傅道冠抓落,把臉面擦破,你又殺我師兄。」勝爺說道:「你報上名來,與你師兄一同奔黃泉路上去吧。」黑臉面賊人說道:「勝英你少要胡言,我乃是賽李魁黑螞蜂薛鳳歧是也。」說罷此話,黑賊行龍過步,夠奔近前。他一看勝爺偌大年紀,精神百倍,不由得心中亂顫,有心不動手,已經上了戰船啦,又怕眾人恥笑。想到這裡,照面就是幾斧子,不是勝爺敵手,抹頭就跑,跑出去三四丈遠,回頭又照勝爺面門劈來,勝爺躲開雙斧,魚鱗紫金刀起處,寒光閃爍,一剪賊人腕子,賊人右手躲過,左手一遲,就聽「噹啷」一聲響,夾鋼斧落地,左胳膊已斷,半截胳膊在船板直哆嗦。賊人不叫賽李魁啦,好似武松單臂擒方蠟了。賊人抹頭又向南跑,勝爺隨後追上,照定後腰橫著一刀,腰斷兩節,勝爺向東橫著一縱,身上連一個血點都不濺。
勝爺說道:「韓寨主,勝某不是以殺人為能事,這是給閣下清理湖寨。好朋友臨敵,咱是以武會友,絕不傷害。」韓秀聞聽勝爺之言,遂吩咐再去一隻小船,將死屍兵器俱都取回,兩個賊人屍首共合五塊,俱搭在小船之上。韓秀縱上彩蓮小船,四名水手都在二十幾歲,船上有兩對彩蓮燈,明亮異常。彩蓮小船距大船相隔切近,韓秀縱到大戰船上,這就是勝三爺蓮花湖會戰萬丈翻波浪。韓秀叫道:「勝老達官,你我本是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我是為朋友,您也是為朋友,我不能不與您動手。蓮花湖的親朋,全都替我犧牲性命,我要不與您動手,於理不合。但是我絕不能贏您,就是我能贏您,也是點到而已,大概勝老達官您也不能傷我。如果我能贏了您,您將蕭家父子給我留下;我若是輸與老達官,咱是哈哈一笑,我放蕭家父子出蓮花湖。在下韓秀敢說是公正自恃,所為不放蕭家父子者,乃是蓮花湖親朋的意見。」勝爺觀看韓秀荷花色老虎帽,荷花色短靠,正當頂有荷花一朵,一寸多長荷花梗,蓮花瓢倒有二寸來長,黑真真寶劍眉,抱在桃花臉上,鼻如懸膽,口似塗朱,大耳垂輪,三山得配,五嶽相勻,一張桃花臉,美玉一般。勝爺叫道:「韓寨主!在下久慕寨主,素知閣下是財色分明真君子,今日觀看寨主相貌,還是童子之身。俗語雲,有麝自然香,何必迎風站?我與寨主比賽輸贏,在下勝英一口魚鱗紫金刀,三隻紫金鏢,甩頭一子外,並無他物,兵刃暗器點到而已,要傷寨主寸皮,勝英非為人也。寨主的兵刃暗器,只管向勝英要害處打,勝英死於非命,怨勝英學藝未到,經師不高。寨主只管上招。」韓秀套挽手,抽出亮銀雙刀,此刀耀眼錚光,夾鋼打造,利刃鋒快,與別位的刀大不相同,別位的刀把有絲絨纏的,有藤子纏的,韓秀刀柄鑲細白銀字:「天地君親師。」韓秀雖然蓮花湖為寨主,頗知三綱五常,孝悌忠信,故此後來會鬥俠客義士,因為刀柄上有「天地君親師」,都不能傷他的雙刀。韓秀抽雙刀,遂將雙刀一晃,奔勝爺鴨尾巾上,勝爺一閃身,腳尖滑船板。勝爺閃開三次,韓秀說道:「勝老達官,何不還招?」勝爺說道:「我會英雄,先讓三招。綠林道內,我所敬重的,就是二位。」韓秀問道:「俱都是誰?」勝爺說道:「第一位就是閣下,第二位震八方林士佩林寨主。你二位雖然佔山為綠林,好比明珠一顆土內埋,浮雲遮蔽棟樑材。你我三人,好比大宋朝三位古人。」韓秀問道:「明公,咱三人比作何人?」勝爺答道:「我勝英不敢比岳元帥,你二位好比勇將楊再興、陸文龍。」韓秀又道:「老明公不敢比岳元帥,我二人焉敢比楊再興、陸文龍?」韓秀道:「明公請上招。」勝爺答道:「韓寨主請上招。」第四招韓秀迎頭就是一刀,勝爺這才還招,魚鱗紫金刀遮前擋後,護往身體。韓秀閃砍劈剁,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骨。勝爺心中思索:「小白臉真辣,不傷你寸皮,也能贏你。你少年的英雄,四十寨總轄,栽了筋斗怪可惜的,二十有零的歲數。」遂將刀更改路數,勝家獨傳追魂八卦刀,將韓秀引得眼花繚亂,上下左右俱是魚鱗紫金刀,雙刀避不住勝爺的刀啦,桃花臉熱汗直流。勝爺用回燈反照絕命三刀,勝爺第一刀刺韓秀胸前,韓秀用雙刀一砸勝爺的刀背,勝爺將刀往回一抽,韓秀的刀沒砸上魚鱗紫金刀,勝爺一偏刀,在韓秀桃花臉上一擦,韓秀覺臉上發涼,總轄寨主雙目一閉,心中暗驚道:「吾命休矣!」勝爺撤魚鱗紫金刀,叫道:「韓寨主請看。」韓秀舉目觀看,只見飄飄一物,落於船板之上,乃是戒淫花墜落於船板,伸手一摸頭上,不見荷花。韓秀說道:「勝老明公刀下留情,我韓某甘拜下風。」勝爺說道:「哪裡話來?這是總轄寨主讓老朽一招。」勝爺復又說道:「請總轄寨主鳴金收隊,你我兩下結好。」韓秀低頭思索:我與勝英未戰之時,有言在先,現如今怎能強詞奪理?就在勝老者方到時,兩下一和,哈哈一笑,省得傷了若干寨主與朋友,憑我二十多歲之人,若與勝老者結為朋友,豈不三全其美?林大哥煽惑,說勝老者船上只有七八位少年學而未成的人,哪知艙中尚有藏貨孟金龍,打得蓮花湖寨主與親朋等死的死,亡的亡。秦尤又薦舉桑家弟兄,一個死於非命,一個口吐鮮血。到如今和平辦理,哪如先前勝英來時和平辦理為美?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然,與勝老者和了吧。
此時韓殿魁壓陣角,抱令字旗,背後林士佩、老道七星真人、朱甘棠等齊說道:「老寨主您看,總轄寨主要與勝英言歸於好。老寨主,令字旗在您手呢,你老人家是主事之人,您拿令字旗將總轄寨主喚回。」韓殿魁說道:「我姪乃是言而有信之人,勝英以仁義待人,我怎能將韓秀喚回呢?」七星真人與林士佩說道:「老兒勝英嘴甜心苦,假仁假義。您忘卻蓮花峪之事了?與老寨主呼兄喚弟,老寨主與他比賽,老寨主寶刀能敵勝英,與老勝英戰至六十餘個回合,老兒敗中取勝,甩頭一子,滑破老寨主眉金一道血槽,那事老寨主豈須臾忘記?」這幾句話說得韓殿魁心如刀攪,平生栽了一回筋斗,韓殿魁臉面通紅,遂把令字旗三展,口中叫道:「總轄寨主,和與不和,回來大家商議!」令字旗三展,韓秀臉上一紅,叫道:「勝老明公!蓮花湖人眾讓我與大家商議,老明公略候片時。」勝爺說道:「總轄寨主如其不和,派能打的來,勝某奉陪。」韓秀羞慘慘,縱上彩蓮小船,回歸彩蓮大船,叫道:「我若不和,何以對勝英?」林士佩說道:「總轄寨主,彼寡我眾,蓮花湖能戰的英雄二三百位,嘍卒數千,將勝英老少男女困死在蓮花湖。」老道又說道:「總轄寨主,您的四猛八大錘何用?您就說蓮花湖人眾,我四位哥哥要鬥勝老者。勝英的魚鱗紫金刀,焉能是八大錘的敵手?叫八大錘車輪戰,換著輪戰勝英。」韓秀臉面通紅說道:「蓮花湖人眾,他們不欲講和,我四位哥哥要會鬥勝老明公。」韓忠、韓孝、韓猛、韓勇四人齊聲說道:「老勝英要與總轄寨主和平辦理,我們四人不願和平辦理。」
勝爺一看韓忠、韓孝、韓勇、韓猛四人,並肩縱上兩隻小船,勝爺心中暗道:「我一口刀,怎敵八隻錘?」勝爺此時可說不出不好來,握刀要會戰八大錘,就聽北面蕭三俠船上一聲喊叫,如同巨雷,叫道:「勝三大爺,您回來,我戰八大錘去!我正願意跟這四個小子乾乾呢。」勝爺微然一笑,心中說道:「韓秀你有八大錘,我有孟金龍。」勝爺連贏三陣,轉身軀縱上小船,回北邊大船而去。
孟金龍縱到小船上,手擎降魔寶杵,水手將金龍送到大戰船上,大英雄高聲吶喊:「你們小子一塊過來!」勝爺在北面大船痰嗽一聲:「金龍乳子,胡言亂語!韓家寨主乃是君子之戰,單打獨鬥;若兩打一個,豈不是小人之戰,滅了韓氏英名?」
勝三爺老人物,明是抬舉韓家,暗中怕兩打一個。南邊兩隻小船,韓家四猛,渾濁猛愣,聽了群小的煽惑,用車輪戰,換撥打法。韓忠叫道:「三位賢弟,與愚兄觀敵助陣,我會鬥猛漢!」
雙錘向兩下一分,縱上打仗的大船,要會鬥猛英雄孟金龍。北面船上三老觀看,韓忠頭上茶青色六楞袖口壯帽,茶青色短靠,面似淡金,黃中透亮,兩道濃眉,一雙闊目,亮金錘分八楞,真是見楞見角,二尺六寸長亮金柄,茶青色挽手雙垂燈籠穗,茶青色的顏色黃澄澄,老年茶葉是黃顏色。錘是雙插花的架勢,向前一縱,孟金龍降魔寶杵向下一迎,就聽噹啷一聲,火星亂爆,雙錘繃起有二三尺高。大英雄孟金龍喊道:「金杵破金錘!」韓忠身高七尺,要比金龍還短一尺來高,二人戰了四十餘個回合,韓忠力氣不敵,臉面見汗。二爺韓孝說道:「大寨主兄長氣力不敵,林大哥與七星真人有話,若見氣力不敵時,急速換撥。三弟,四弟,與我觀敵助陣,我將大寨主兄長替下來。我若是氣力不敵時,你二人想著將我替下來。」二爺韓孝喊道:「大寨主兄長拿金龍不下,請暫退回,讓與小弟!」韓忠虛晃兩錘,向圈外一縱,由戰船縱在小船之上。二爺韓孝一飄身,縱上戰船:「猛漢你認識二寨主韓孝嗎?」金龍答道:「你跟抱小旗子那個小孩是一個名字?」韓孝答道:「那是我兄弟總轄寨主韓秀,我叫韓孝。」金龍說道:「我不認識字,你過來吧,小子。」韓孝亮銀錘照定金龍面門打去,金龍用降魔寶杵向外一推,就聽當的一聲,二爺韓孝退出好幾步去。亮銀錘上下飛舞,銀花閃爍。列位,韓家兄弟四位,就是二寨主矬,身體六尺多高,為人稍明白一點事故,弟兄四人之中,就是二寨主娶妻生子了,韓忠、韓勇、韓猛弟兄三位,俱都童身,未曾娶妻生子,後來三打蓮花湖,韓孝後人出世,暫且不表。
二寨主長得面似銀盆,俊美異常,勝爺與三俠、黃三太等,看著莫不愛惜。頭上銀灰色壯帽,身穿銀灰色短靠,短衣巾小生打扮,要是頂盔貫甲,一身灰白,不亞如大唐家錘震四平山的裴元慶。怎奈韓孝戰了幾十個回合,仍然不是金龍的敵手。傻英雄高聲喊道:「金杵破銀錘!」三四十個回合以後,銀粉臉熱汗直流。三寨主韓勇叫道:「四弟,二哥熱汗直流,不是金龍敵手,我去將他替下來。我若不是猛漢敵手,四弟你再將我替下來。」三爺遂喊叫道:「二哥退下,將猛漢讓與小弟吧!」
三寨主古銅色壯帽,古銅色短靠,青虛虛臉面,手中八楞青銅錘,身高七尺,膀闊三停。二爺虛晃雙錘,縱下戰船。三爺縱上大船,青銅錘一晃,挾肩帶背。傻英雄降魔寶杵向外一擋,三寨主向外退了三四步。金龍喊道:「小子,金杵破銅錘!」
三爺與金龍又戰了四十餘個回合,金龍戰了一天零半夜,又會了三位大錘漢子,借著燈球火把觀看,金龍鼻窪也見了汗啦。
惡道七星真人在韓秀背後說道:「總轄寨主,請看,貧道之計成矣。三寨主已然見汗,猛漢也熱汗直流,四爺再替去,就贏啦。」林士佩遂叫道:「四寨主還不上戰船,等待何時?」三寨主韓勇虛晃兩錘,縱出圈子外。大英雄右手執杵,左手擦汗,說道:「怎麼不戰啦?小子。」三寨主說道:「我四弟前來拿你。」大英雄說道:「你們還有多少人哪?」三寨主說道:「還有我四弟韓猛。」金龍說道:「小子,你走吧,叫他來。」韓勇遂縱下打仗戰船。四寨主韓猛哇呀怪叫,掌中鑌鐵錘「當當當」,自己先碰了三碰。大眾一看,半截黑塔相似,碰得火星子亂躥。萬丈翻波浪心中說道:「真渾,有那力氣留著打仗用多好?」就聽四寨主猛小子喊道:「猛漢吃我二百錘!」勝爺、三老及三太大眾等一看,賽似三國的張飛,唐朝的敬德,梁山上的李逵,頭頂上有白印一道,乃是油錘冠頂的功夫。喊聲洪亮,縱上大船,雙錘奔右肩頭打去。金龍用杵一橫,繃出錘三尺多遠。又攔腰兩錘,頭上兩錘,俱被金杵繃出,共合三杵,升出十二錘。金龍力敵四猛,工夫一大,覺著虎口發酸。四寨主韓猛自己思索:「錘柄怎麼熱了?」金龍心中說道:「我不跟他碰傢伙了。」真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二人各用純熟的招法,但是金龍熱汗直流,韓猛尚沒出汗。
北面戰船上三老與三太等觀看真切,勝爺說道:「眾位,他們這是車輪戰法,工夫大了,金龍必輸無疑,或者受傷被擒。
然後再戰我,也用車輪戰法,將我戰敗,然後咱們老幼必然被獲遭擒。彼眾我寡,此必然之理,不如一擁齊上,咱弟兄與他們大殺一陣,也能傷他蓮花湖的寨主幾人。」勝爺說道:「韓寨主,你這車輪戰法,我們必輸。咱們不如群毆,我們也落得宰幾個。」勝爺對韓秀說罷,遂叫道:「水手,開船前進!三弟、於賢弟、三太等,咱們一齊動手。韓秀這是以為我們不識數,用車輪戰暗算。」韓秀回頭說道:「眾位,人家看破啦,都說出來了,這如何是好?」老道說道:「群毆有何不可?彼寡我眾,貧道自有良謀。他們若是群毆,叫銅錘與鐵錘戰猛漢,金錘、銀錘敵住勝英,老勝英一口刀,怎敵兩錘?林士佩敵於豐恒與蕭杰,貧道率領大眾捉拿三太等一干小兒。此必勝之理也,畏他群毆何來?蕭三俠已然是幾乎敗了之輩,准輸不能贏啊,貧道還拿不了三太他們初出之牛犢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連丫環婆子及水手,刀刀斬盡,刃刃誅絕。留下一個就是禍害,准叫清江湖,水染成紅。」老道遂高聲喊道:「銅錘、鐵錘戰猛漢,金、銀二錘戰勝英,林士佩戰於、蕭二老兒,貧道率眾捉三太等小兒之輩。趕緊開船進攻!」韓秀令字旗一展,二十多只大戰船,由南向北;勝爺等一隻大船,二姑娘一隻小船,由北向南,就要群毆。
蓮花湖二十多只大船各向前進一船之遠,忽然就聽東南三層船上一陣大亂,嘍卒齊聲吶喊:「妖精來啦!快閃開呀!」
南面三層上之人,向第二層船上擁擠,二層船上的嘍卒向頭層船上擁擠,頭層船上的嘍卒打船上向水裡跳下有一二百人。就看船上有一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大腦袋猶如麥鬥,身體矮小,穿著一件破棉袍,踢啦踢啦,掌中四把鉤連槍,打透三層船。勝爺看得明白,大師兄劍客已到。震三山怎麼個來由呢?前文已經表過,劍客曾對金龍說道:「你們若打不出去時,我與你們解圍。」金龍回歸大戰船,劍客遂破風踏浪,鳧到三層船後面竊聽。忽聽人聲吶喊,要與勝爺群毆,劍客一想:若群毆,像黃三太他們必難保性命,勝三爺與於爺、蕭爺,他三人當然是不要緊,本事小的必然俱都死於非命。劍客遂由水內鑽出,高聲吶喊:「老朽來也!不可群毆!」扶著舵要上船。
撓鉤手一看,劍客要上船,撓鉤遂奔大腦殼二肩頭。劍客一伸手捋住了四把鉤鐮槍。這宗兵刃是蓮花湖的出產,鉤桿藤子比核桃粗細,六尺長的藤子桿,六寸長的鐵尖,帶鋼鉤,襯赤袍血點紅。劍客要上船時,捋住四桿鉤鐮槍,借著勁就上了三層戰船啦,四個人將鉤鐮槍鬆手,鉤鐮槍的尖子在手中捋著,用槍桿亂打。嘍卒、寨主夏天都穿的是單衣服,打上就是兩道肉槓子。嘍卒、寨主不知是人是鬼,他們全都是亂躥,三層的向二層船上跳,二層的向頭層船上跳,頭層船上沒有地方跳,遂向水裡擁擠。劍客進了重圍,也跳下水去,喊道:「孟兒別動手啦,老朽來也!」金龍一看師傅到了,將杵虛晃一招道:「不打啦,我師傅來了。」遂縱出圈子外。列位,劍客要獻絕藝,力解重圍。此時震三山直奔韓秀彩蓮大船而來,在水內身體不動,露著磕膝蓋而行。韓秀水性絕倫,觀看劍客在水內如此情形,實在莫明其妙,忽然在水內又露出腰來。劍客來到彩蓮大船且近,在水內一抱拳叫道:「寨主請了!」秦尤叫道:「韓賢弟,此人就是孟金龍的師傅,勝英的大師兄。」語畢,躲在眾人叢中去了。韓秀叫道:「老義士莫非是前來攻打蓮花湖嗎?」劍客道:「韓寨主,非也。老朽今年八十四歲了,我打蓮花湖有什麼用處?殘年之人,難道說還要當寨主嗎?我看你與我兄弟勝英要群毆,決一死戰,勝英、蕭杰雖然學而未成,那兩口刀若是混殺起來,請問得傷多少條人命?總轄寨主人多,必然傷的多;蓮花湖的寨主、嘍卒,多有帶家眷的,那時節死屍堆滿戰船,蓮花湖水染成紅水,老朽看著於心何忍?老朽前來拜求寨主,好事不如無,堂前生瑞草。懇求寨主罷戰,以免殺人流血。寨主若欲群毆,兩下俱都不利。我兄弟勝英與蕭杰乃是外場的朋友,寨主鳴金收隊,兩下哈哈一笑。」韓秀聞聽,低頭思索:此時講和,哪有勝英方來時講和為美?蓮花湖少傷了多少寨主及外來的朋友?林大哥害了多少人啊,飛天鼠秦尤將桑氏送了性命,叫我怎麼回復閔老伯父?韓秀叫道:「老義士!我有心和平辦理,怎奈蓮花湖傷人甚眾,我恐怕大眾不服。我聽說老義士有二十餘招絕藝,我蓮花湖眾寨主賓朋等,都要看看老義士的絕藝。如果大眾不是敵手,我情願兩罷干戈,哈哈一笑,言歸於好。」夏侯商元說道:「總轄寨主,聰明反被聰明誤。老朽一廢人耳,自五六歲上學藝,現今八十餘歲。自出世以來,終朝每日尋茶討飯,大都在險廟裡睡,吃飽了就練藝。要像老朽這宗功夫,世上人多有不能犧牲的,世人多喜貪妻財子祿,我老朽將這些事情俱都置之度外。總轄寨主請看。」
說著話將嘴一張,滿口牙齒,一個未落。說道:「終朝每日,兜囊中連二百錢都不存。我老師說我修煉未到家,還好點氣,酒色財都拋開啦。老朽所學的二十多手技藝,別位誰也捨不得這宗工夫,我學藝學得已經成了無用之人了。若講短打長拳,老朽練的年頭比別位多點,先別說短打長拳,老朽若是動手,那叫倚老賣老。躥高縱遠,老朽能一疊腰縱一丈六七;若講硬功夫,一塊柱腳石放在地下,一掌能碰碎了;講軟功夫,將雞卵放在地上,老朽在雞卵上走,雞卵不能碎破。還有一件玩笑的功夫,歐陽德的父親與老朽玩笑,用一個指頭摳老朽,老朽一運氣,他那手指回不去了。若將老朽雙腎子用繩拴上,拉出半尺長,還能自己縮回去;黑夜之間,不點燈火,老朽能寫楷書;無論春夏秋冬,老朽能日行千里。我要施展這個本事,還算我倚老賣老。我施展一件賤藝。」說著話遂奔韓秀船頭而來,不見身體動搖,如同駕雲一般。彩蓮大船頭有護船木,木頭上有銅環子,一揪銅環子,飄身上了韓秀彩蓮大船。林士佩乃是妒嫉之見,怕劍客暗算韓秀,其實劍客焉能作出無禮之事呢?
劍客來到船上,將破棉袍一提,棉袍上連一個水珠都沒有,皆因為油泥太厚啦。腰中圍著一個破皮囊子,下身是藍綢子底衣,打磕膝蓋下,破得一條一條的,足登草鞋,沒穿襪子,腳面顏色與泥皮一樣,粗繡線綁纏著腿肚子,借燈光火把,看得故此非常真切。韓秀船乾上掛著四對彩蓮燈,大船上落下一根針都看得見,兩船乾四對彩蓮燈,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劍客說道:「老朽要暴殄天物,要用彩蓮燈,試試老朽的賤藝。」一提破棉袍,拿出兩個銅鐵球,如同雞卵大小,都上了鏽啦,劍客兩個球一碰,當當直響,冒火星子。劍客說道:「老朽這兩個鐵球,帶了三十餘年啦,我若將鋼卵含在口內,可不能說話。」
劍客將鐵球放入口內一個,丹田一叫勁,一粒混元氣,說了一個吞字。未吞鐵卵之時說道:「我這招工夫蓮花湖若有能會的,我將勝英與蕭二俠陪到彩蓮大船,您收八十多歲一個徒弟,七十來歲的兩個徒弟,生死任憑寨主,到那時鏢行之人,自然依寨主處治。老朽這一手兒,蓮花湖的朋友寨主若是不行,請寨主鳴金收隊,哈哈一笑,兩罷干戈。」韓秀說道:「夏侯老義士,在下雖然年輕,不能無情。」韓秀將話說明,老劍客遂將鐵球吞入腹中,老劍客七七四十九轉,外有十三道橫練。人生在世,吃七口飯,換一粒血水;七粒血水,換一粒膽水;七粒膽水,換一粒清水;七粒清水換一氣;七氣換一神。劍客十三道橫練,金沙掌、銀沙掌、鐵沙掌、擊石法、重手法、棉沙掌,兩隻腳馬前一掌金,馬後一掌銀,西方金剛經,達摩老祖易筋經,踢柏木樁子的工夫,大腦殼一晃,油錘冠頂,兩太陽砸磚,鐵尺排肪。一運一粒混元氣,離彩蓮燈四五尺遠,將鐵卵吐出,正打向彩蓮燈,只聽「叭叉」一聲,彩蓮燈粉碎。老劍客五臟六腑,用一粒混元氣向下一壓,鐵卵落在船乾上,劍客撿在手中。劍客叫道:「總轄寨主請看,鐵卵上一身血絲!」劍客說道:「眾位寨主,哪位若有此功夫,老朽這裡還有一個未用的鐵球,還有七個彩蓮燈呢。哪位若有此工夫,我和勝英拜他為師。」韓秀叫道:「列位寨主!有練過此功夫的嗎?」大眾俱各低頭不語。劍客鐵卵打碎彩蓮燈,鎮住兩下的英雄,群雄紛紛議論。金頭虎說道:「吞鐵球我以為是變戲法耍錢呢,原來不是。這手功夫,我是老和尚看嫁妝,我是下世再見。」只見劍客躬身施禮,對韓秀說道:「憑總轄寨主少年英俊,交下我們這群老朋友,寨主豈不美哉?不是老朽逞能,請寨主鳴金收隊,兩下解和。」韓秀說道:「老義士以德愛人,這是成全我們兩方,德莫大焉。老義士將勝老明公及蕭老義士,您替我約請,到中平大寨,我要薄備水酒,咱們痛飲一回。」劍客說道:「韓寨主,你們兩下打得血染戰船,若到中平大寨飲宴,若有言語不週,反為不美。若打算交我師弟勝英,人長天也長,我兄弟是好交友的人,請改日再會吧。」韓秀說道:「老義士,您能保勝老者永遠不打蓮花湖嗎?」劍客說道:「這個我不敢保。我與勝英是弟兄,我最知道他,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難移。總轄寨主乃是正人君子,非禮勿視,我師弟勝英焉能再打蓮花湖呢?寨主朋友甚眾,若有不肖之徒,搶男霸女,我師弟就許打抱不平。那時我管不著。」韓秀思索:我不是老劍客的敵手,說話又甘又辣,真不愧劍客之名。思索至此,說道:「老義士,我鳴金收隊,將您送出蓮花湖吧。」劍客說道:「這倒不必,我會水,還是我自己打水中走吧。」說著話,遂一轉身跳入水中,仍然挺立身軀,不用破風踏浪,直向北面去了。韓秀吩咐鳴金收隊,有嘍卒將大戰船的鎖鏈毛繩打開,大小船隻風捲殘雲一般,俱歸水師營去了,惟有由稻田載過勝爺來的王命、吳生的小船不要了。
此時劍客已然到了勝爺大船頭,劍客身體矮小,蕭爺和勝爺在船頭上下腰,一人捋住劍客一隻胳膊,水花一冒,水中鑽出二位英雄,原來是魚眼高恒高俊龍、混江龍於藍。與劍客相見之後,暗中二人托著劍客的雙足,故此劍客在水中露出多半截身體來。二龍遂上了大船。賈明喊道:「怎麼我大爺在水中露磕膝蓋呢?原來水中有抱粗腿的!」勝爺給大家介紹了一回,於藍與大眾相見,勝爺叫道:「蕭三弟,於賢弟,若不是我徒弟於藍送信,我可到不了蓮花湖,全賴我這貧寒徒弟送信,才知此事。他在蓮花湖後山打柴,後山山神廟有他娘親居住,蓮花湖耳目甚多,久後若走漏風聲,我徒弟母子大有不便。蕭三弟,於賢弟,你們四隻大船一隻小船,都是飽載,你們可以周濟周濟我窮徒弟,叫他將他的老娘背出蓮花湖去,以免久後他母子受害。」於豐恒說道:「這是分所當然。若不是令徒,焉有我們全家的命在?」遂叫二位姑娘:「與你於藍兄打點細軟物件奉送。」又騰出一隻箱子,將化虎死屍成殮起來,在蓮花湖河坡掩埋。於爺又說道:「我與蕭三哥在蘇杭買地造房,蕭三哥也將家謄接回大清國。」勝三爺由蓮花湖東回鏢局子,老少男女眾英雄,分道出離蓮花湖,於爺的船出清江湖口,勝爺奔東去,沒有會使船的,金龍說道:「三大爺,我拉著船吧。」
勝爺叫道:「於藍,你由水中回山神廟,候三兩天將你娘背出蓮花湖去,住在西門外,別住大棧房,住一個單間房子,慢慢的將珠翠換成銀子,置幾間小房子,開一個小買賣,好好侍奉你的娘,候你娘百年後,你再到鏢局子。我乃殘年之人,倘若老夫不在世上,自有你黃三哥、楊五哥、張七哥等照應你。」
蕭銀龍道:「父親,我不出清江湖,我跟我三大爺回鏢局子。」
震三江蕭三俠並不阻攔,銀龍遂上了勝爺的船,蕭三俠、於爺的船也就出清江湖口去了。勝爺與劍客大眾,就用蓮花湖王命、吳生的船,夠奔東面而去。孟金龍下水拉著鎖鏈,其行甚快,將船拉到稻田地,高恒先將劍客背過漩渦水,然後又背勝爺、黃三太、孟金龍、蕭銀龍等,背到東河坡,俱都更換衣服。勝三爺遂請安叫道:「師兄,請您在鏢局子住幾天吧,二師兄、四師兄常常提念您,很想念您的。」劍客叫道:「勝三弟,我暫且不上鏢局子去,我有幾句良言勸你,你在直隸莫州古城村已經置了幾頃地,又在鎮上設立幾個小買賣,賢弟你夠過啦,就當急流勇退。豈不聞古人云:伍子胥不聽孫武之言,官至吳國大承相,吳王夫差卒賜子胥湛盧劍自刎;越國大承相不聽范蠡之言,越王勾踐亦賜劍自刎。官大則險,樹大招風,賢弟你名高天下,四海皆聞,你栽了筋斗就沒有小的。一家飽暖千家恨,自古冰火不同爐。賢弟你若有急難大事,愚兄若知道,一千里二千里,我必趕到,給你兄弟瞭解;我若不知呢,愚兄可就無法了。」勝爺叫道:「老恩兄金石良言,勝英非是不知,無奈三太等年輕,李四爺秉性剛愎,他們頂立不住十三省鏢局之事,我再給他們整理一二年,小弟回家,落一個無憂無慮的鄉下老兒。」劍客聞聽,長歎一口氣,叫道:「賢弟,你這千金擔子真放不下呀,三弟你諸事留神小心,大人物可要處處留神,你我改日再見吧!」破草鞋踢啦踢啦,霎時間蹤影皆無。
勝爺歎道:「真乃是高人也!」遂率領金龍、銀龍、高俊龍大眾等回鏢局子去了,分明是五龍二俠一位劍客,大鬧蓮花湖。
離鏢局子剩二三十里地,沿路上吆吆喝喝,不必細表。正向前行走,由東北來了二三十人,正是李剛率人前來接應,李剛將勝爺迎上,共同回返鏢局子,沿路上大概說說蓮花湖之事,工夫不大,大家來到鏢局子內。眾人進了鏢局子客廳,勝爺給大眾引見。聾啞仙師問蓮花湖之事,勝三爺細說劍客解重圍,鐵彈打碎彩蓮燈。勝爺叫道:「道兄,我從此閒事不管,公平交易做買賣!」
勝爺回鏢局子方才五六天,這日正然吃完早飯,忽然間鏢局子大門外一陣大亂,趟子手回報:「勝三爺,大事不好了,今有江寧府的守備李大老爺、院衙門千總王老爺,帶領江寧府的都頭馬快三班,有要緊的公事,見勝老達官。」老英雄聞聽,捻髯思索,勝爺心中說道:「我近來鬧惡聲氣甚大,閒居的朋友好幾十位,也許是官面前來查訪,查我的鏢局子。我不免借事為由,將親朋散去,留下三太等照管買賣。」勝爺遂站起身軀出門迎接,守備、千總俱各認識。見二位武官,勝爺向前請安行禮,說道:「二位大人有何公事?」守備、千總叫道:「勝老達官,這場官司夠你打的!這不是講話的所在。」勝爺遂請眾人來到鏢局子待客廳,路過東跨院,勝爺問道:「二位大人,但不知什麼人將我告下?」守備李廷仁叫道:「王老爺,拿出公事來給勝老達官看看!」李廷仁叫道:「勝老達官,州府縣的官司好打,此事事關重大。」王千總將背後包裹打開,取出公事,乃是黃紙一張,遞給勝爺觀看。上面的字體乃是半行半草的八句詩,寫得是很純熟:「鐵膽贓官王勛元,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閱者諸君,這首詩句是江洋大盜所為,並沒有平上去人。勝爺看罷,躬身說道:「二位大老爺明言賜教,我不明白什麼是寶燈。」
守備說道:「頭一句是狀告欽差大人,大人的玉號就是勛元,皆因君臣辦完朝事,談論治國安邦之策,萬歲聖主叫道:『卿家,我國第一大臣,開國元勳!』王大臣駕前謝過龍恩。第二句說是欽差大人勾串保鏢的,害的良民百姓太多啦,死逃甚眾,因此一憤到了北京,才夜入皇宮內院。就是第七句,勝老達官大有關係,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勝爺聞聽,顏色變更,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渾身立抖,說道:「二位大老爺,是鎖拿小民勝英到院署嗎?」守備說道:「這道懿旨一下,擺香案接旨開讀,萬歲特派欽差大人辦理此案,一百天萬壽燈與賊人一並入都。若是有燈,沒有盜燈的賊人,不必專折上奏;拿住盜燈的賊沒有燈,也不必專折上奏。寶燈與賊人解往京都,不是康熙萬歲審問,就是太后佛爺親審。此寶燈來歷甚重,皆因為吳三桂趕走闖王,李太罕老爺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更年改月,屑大清國,一統華夷,口外四十八家達王進寶,大小寶珠有千餘顆。有大臣派能工巧匠,攢成傳國之寶,翠玉珠寶攢成,名曰『九鳳珍珠百寶燈』,價值連城,世間罕有。太后老佛爺辦萬壽,在萬壽宮懸掛此燈。今年老佛爺辦萬壽,頭日掛上此燈,第二日不見燈影了,萬壽宮的太監啟奏萬歲,萬歲母子御覽宮牆上題的這八句詩,萬歲下旨派翰林院將此詩套寫下來,康熙萬歲的聖旨,太后老佛爺的懿旨,加緊的公事,派欽差王大人辦理此案。」勝爺說道:「我情屈命不屈,小民只可聽審。」守備說道:「接到懿旨時,合城文武官俱都驚惶,惟有欽差大人談笑自若。大人派我二人來請勝老達官到院署,共議此事。」勝爺說道:「二位大老爺,我勝英乃是百姓,這樣的重案,太后與聖主俱都知道小民勝英,若說請小民去院署,豈不是藐視國法嗎?二位大老爺,請與小民帶刑具,不然小民可不敢從命。」李廷仁說道:「勝老達官知禮君子。」
遂叫道:「頭目,給勝老達官掛上線吧!」府中都頭遂叫道:「勝老達官,您屈尊點吧!」勝爺說道:「公事公辦。」一低頭,都頭取出鋼練子,耀眼錚光,一抖鋼練,鎖到脖項。勝老者一飄銀髯,說道:「悶在鏢局坐,禍從天上來。未想到我勝英成了犯法之人了。」
正在此時,由東跨院門外,跑來二十餘人,頭一位身高八尺半有餘,第二位身量矮小,大聲喊叫:「將勝三爺鎖啦!打啊!」您道,來者二人是誰?頭位乃大漢金龍,第二位乃金頭虎賈明。班頭一看,默默發怔。勝爺一飄銀髯,用手點指:「你們哪一個向前進,雙腿砸折!你們俱都退去。」金龍、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這都是你的壞主意。」二人諾諾而退。
勝爺躬身施禮,叫道:「二位大老爺恕過百姓無知,他們俱都是吃酒帶醉,素常奉公守法,驟然聽說立拘鎖拿,不知何事,故此唐突眾差官老爺。二位大老爺請暫坐一時,我將鏢行之人俱都喚至面前,將我的官司告訴他們大家,以免他們掛念猜疑。」
勝爺遂叫道:「三太,將你的叔叔大伯兄弟哥哥們,俱都請來、向眾差官行一個禮,不許多言,老夫有話說。」三太去不多時,先來了三位老者,一位道人,慈眉善目,道骨仙風,另有一分出塵逸世的表面,藍布的道服,向二位武官打了兩個稽首:「無量佛,貧道稽首過去。」語畢,遂向東邊站立。又一位赤紅臉的老和尚,向守備、千總打了兩個問訊,遂說道:「阿彌陀佛,貧僧問訊過去了。」語畢,向西邊站立。一個魁偉大個的老者,面帶不悅之容,向守備、千總作了一揖,遂說道:「在下李剛,拜見差官大老爺。」語畢,站立東面。其餘丑丑俊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俱都向二位千總、守備施禮,共合有百十餘位,站在兩邊。勝爺叫道:「三太,我與眾位高親貴友,將話說完,你將公事高聲誦念一遍。」黃三太遂將公事拿起,高聲誦道:「鐵膽贓官王……」念至此,不敢念欽差的名字,念了「大人」二字,「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三太念畢,勝爺叫道:「老少高親貴友,這不是江寧府的官司。現有大膽飛賊狀告於我,江寧府文武大老爺不能護庇我,因為是太后懿旨,康熙的御旨,我是情屈命不屈,誰人敢抗旨不遵王法?要將我打在木籠囚車,解在北京御審。大概康熙是明君,老太后是慈善的太后,大概不能剮我這樣年邁之人,不是殺就是絞罪。你們眾位都有武學的工夫,知道我勝英冤枉,若是擾鬧官方,叫旁人談論勝英打了官司,他的朋友不法,擾鬧文武衙門,我勝英擔此叛逆之名。眾位,我這大年紀,眾位不能幫我別的,真個幫我一個叛逆之名嗎?我若解往北京,無論老少親友,跟去三兩位,帶上一二百銀子,要是絞了,可就省事了;若是殺,懇求官人劊子手,四針縫上頭,你們給我買一口薄木的棺材,橫豎不要多花銀錢。或買兩匹騾馬,或僱兩匹騾車,將我搭在騾車上,將我壽木馱到直隸莫州古城村,交給我那苦命冤家勝奎,我死在九泉下,感眾位親友之盛情了。那時節鏢局子一關門,三太老少等眾位各歸故里,從今後安分守己,納享清福,道兄、弼昆賢弟,二位各歸廟去,從今後我與眾位老少親友永訣矣,再不能相見了。」勝爺語至此,一飄銀髯,淚如雨下。諸公,可不是勝爺畏死貪生,勝爺是捨命交友之人,如今他老人家這一落淚,可是捨不得眾位賓朋。勝爺遂叫道:「二位上差,請帶勝英院衙赴審去吧!」
勝老者與眾官人到了鏢局子大門外,大門外早有大車三輛,勝爺抱腕當胸,叫道:「二位大老爺,小民要上車了!」勝爺一跨外轅,轉身向車當中一坐,叫道:「眾位上差,請上車來看守小民!二位大老爺請上尊驥。」守備與千總坐下馬,掌中槍,前後跟隨,府縣的馬快班頭,各抱單刀花槍、七節鞭、九節鞭,圍繞護著車。李廷仁坐下馬,掌中槍,在頭前引路;王千總坐下馬,掌中刀,後面跟隨,車行如飛。老少鏢頭站在鏢局門口張望,沒有敢多說一言的,惟有黃三太用右衣袖遮住了自己臉面,暗中擦淚。只見車輛被塵土遮住,由大路進城院署公廳去了,由西院門進院衙門,守備、千總二人說道:「勝老義士,請下車吧。」勝爺答道:「且慢,等提差的時候,我再下車。」回事處差官房出來了五六位,大家俱都叫勝爺下車,說道:「勝老義士請下車來,過堂提差再說。」勝爺下車,進差官房落座。大眾正在談話之際,由外面進來一人,年在四十來歲,差官對勝爺說道:「這是管家二爺。」勝爺站起身軀行禮道:「求管家老爺多多照拂。」管家說道:「勝老義士哪裡話來?」說著話管家看了看,遂出離了差官房,工夫不見甚大,回來說道:「大人有話,不過堂,叫勝老義士書房相見。」勝爺心中暗想:不過堂,是什麼意思呢?不由得一陣發愣。大眾說道:「勝三爺請書房去吧。」管家二爺引路,眾人陪著來到書房門口外,差官說道:「這就是大人的書房。」管家二爺啟簾攏向裡回話,遂來到大人面前回稟道:「十三省總鏢局鏢頭勝英到啦。」就聽書房說話聲音洪亮,說道:「有請勝老達官!」
管家二爺趕緊掀著簾子說道:「勝老義士,大人有請。」勝爺此時低頭暗想:大人有請,是何緣故?我焉能擔得請字?遂低頭不語。督府提轄在一旁跟著站立,大家說道:「勝老義士請吧。」勝爺伸手將鴨尾巾絹帕撤下放於塵埃,將大氅整了整,將發向後一推,眾差官看著莫不起敬。勝爺一進書房門口,匍匐在地,肘膝而行,口中叫道:「大人在上,草民勝英拜參虎駕!」忠良爺說道:「勝老義士,一家飽暖千家怨,這場官司並非是告老義士一人,頭一句是告本督院。本督院未曾刮削地皮,貪贓受賄,此賊天良喪沒,膽大包天,誣告你我,雖然是誣告,也如同百姓起訴一樣。當今萬歲不重用本督院,焉能欽派我王羲查辦南七省?臭賊就這樣告狀,難道本督院還丟官罷職不成?本督院專折上奉,折篇上多說幾句話,保鏢的公平交易,對於商民有莫大的關係,賊人不能得其逞,誣告良民,以便賊人朋伙搶劫,這都是我辦理不善,才有這江洋大盜,叫百姓受此不白之冤。勝老達官,你站起來,本督院與你有話說。」
勝爺說道:「小民斗膽也不敢。」忠良低頭一看,勝爺明煌煌鎖套脖頸,大人說:「我叫你們去請勝老達官,為何加刑?快打了去。」差官當面將刑具給勝爺撤去。欽差大人說道:「事到臨頭不得自由,本督院奉煩老義士為原辦,公事三兩天之內差官必送到鏢局子。府裡明文,縣裡批票,本督院堂諭,老達官找萬壽燈,捉拿盜燈之賊,鏢行人如不敷用,本督院派差官幫助勝老達官去辦理。太后老佛爺的懿旨,當今萬歲的聖旨,一百天賊燈一並入都,老義士急速辦理。老義士請到差官房,與眾差官們飲酒去吧。」勝爺磕頭謝恩,然後跪著倒退,到了書房門口。差官伸手相攙,勝爺不敢正面看忠良,回頭以白眼觀看,忠良雖然便衣,嚴肅正氣令人可畏。書房中陳列帥印,故此令人膽寒。眾差官陪著勝爺來到差官房,眾差官道:「老義士,大人吩咐,咱在差官房喝酒吧。」勝爺說道:「不敢不敢,若不是眾位差官大人的維持,忠良爺怎麼知道我是好人?這都是眾位大人的維持,要不然勝英的老命堪虞。」此時院衙內人山人海,俱都來看熱鬧。早有紳耆等要遞連環保,眾紳耆也不知道是什麼官司,全都替勝爺擔憂。工夫不大,見眾差官老爺陪著勝爺出離書房,猶如眾星捧月一般,來到西院門,勝爺與差官施禮告辭。勝爺一看西院門外人群之中,早有黃三太、張茂龍蔽往西院門外,勝爺瞪了三太一眼,三太等隨在勝爺背後,出離西院門不遠,歐陽德、邱成再向西去到西門沿,楊香五、賈明蔽住西門,勝爺說道:「你們快隨老夫回鏢局子。」
西門外侯華璧、高俊龍也來迎勝爺。走到西下關,勝爺對眾人道:「這是忠良爺為國為民,真是明鏡高懸。若不分賢愚好歹,打在木籠囚車,定有是非,小弟兄們必然拚命。」忠良爺這一派勝爺原辦之人,把勝爺性命保住。
勝爺回到鏢局子,老少鏢頭俱都一怔,這樣重大的案子,勝爺安然而歸,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善哉,善哉。」
又說道:「眾位都要去擾鬧院衙,又有預備砸木籠囚車的,你們看勝施主安然而歸。」諸葛道爺問道:「勝施主怎麼過的堂?」
勝爺說道:「並沒過堂,大人愛民如子,兩袖清風,以恩德待人,派我為原辦,捉拿盜燈之賊尋找萬壽燈。打探萬壽燈與賊人之時,倘若鏢局子人少,欽差大人派差官幫辦。」諸葛道爺又問道:「公事呢?」勝爺說道:「大人三兩日內派差官送來,府裡縣裡都有公事,大人親下堂諭。」聾啞仙師說道:「此事必須先派鏢行大眾出去訪察。」勝爺遂派了三人一撥,五人一伙,出去訪察,三五日回來報告,不許耽誤工夫,勝爺在鏢局子聽信。三日回來一撥,五日回來一伙,俱都不知賊人下落,寶燈何在,無影無形。勝爺聞聽,唉聲歎氣道:「為我一個百姓,大人若是丟官罷職,有多冤哪。勝英生不如死。」老英雄終日愁眉不展,聾啞仙師勸解說道:「事緩則圓,勝施主若受了急,此事更不能辦了。」勝爺說道:「公事已然送到,這幾天尚無下落,可哪裡去找?連一點蹤影沒有,豈不難死我也。」